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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双卿笔记
平江吴邑有华姓者,讳国文,字应奎。厥父曰衮,系进士出身,官授提学佥事,主试执法,不受私谒,宦族子弟,类多考黜。遂被暗论致仕,谢绝宾客,杜门课子。国文年方十五,状貌魁梧,天姿捷,万言
诵,古今《坟》《典》,无不历览,举业之外,尤善诗赋。会有司汇考,生即首拔,一邑之中,声价特重。
生父先年聘邻邑同年知府张大业之女,与生为。张无男嗣,止生二女,貌若仙姬,
惜如玉,遍寻姆训,
夕闺中教之,故不特巧于刺绣,凡琴棋、音律、诗画、词赋,无不渔猎。
长名曰端,字正卿,年十八,配生;次名曰从,字顺卿,年十六,配同邑卿官赵姓者之子。
是岁,生父母遣礼,命生亲。既娶,以新妇方归,着生暂处西厅书馆肄业。不意端与生伉俪之后,溺于私
,小觑功名。居北有名园一所,乃衮宦游憩之地,创有凉亭,雕栏画栋,极其华丽。壁间悬大家名笔,几上列稀世奇珍,佳联掇画,耳目繁华,大额标题古今坟典,诚人间之蓬岛,凡世之广寒也。
生每与端游玩其间,或题咏,或琴棋,留连光景,取乐不一。
一,莲花盛开,二人在亭,并肩行赏。忽见鸳鸯一对,戏于莲池。端引生袂,谓曰:「昔人有谓「莲花似六郎」,识者讥其阿誉太过,今观此鸟双双,绝类妾与君也。不识称谓之际,当曰鸳鸯之似妾与君乎?妾与君似鸳鸯乎?」生曰:「予与君似鸳鸯也。」端曰:「何以辩之?反以人而不如鸟乎?」
生即诵古诗一绝以答之,云:「江岛烟雾微,绿芜深处剔衣。渡头惊起一双去,飞上文君旧锦机。以是诗观之,此鸟虽微,然生有定偶,不惟其无事而双双同游,虽不幸而舟人惊逐,雌雄或失,终不易配,是其德尤有可嘉者。若夫吾人或先贫而后弃于
,或后贵而遂忘乎妇,以此论之,殆不如也。」
端曰:「或弃或忘,此买臣、百里奚夫妇之薄幸态耳,此奚足齿!但所谓鸳鸯之永不相违者,妾与君当以之自效也。」因归庭索笔,谓生曰:「请各题数语,以为鸳鸯之叙可乎?」生曰:「卿如有意,予奚靳焉。」乃首缀《一剪梅》词曰:「菡蕊初开雨乍晴,香孤亭,绿
孤亭。一双鸂鶒泛波轻,时掠浮萍,共掠浮萍。」
端傍视,因曰:「君词白雪,固难为和,但各自为题,犹不足以表一体之情,君如不以白璧青蝇之玷为嫌,妾请终之,共成一词,何如?」生笑曰:「得卿和之,岂不益增纸价耶?」
欣然授笔。端续题曰:「人传夙世是韩凭,生也多情,死也多情。共君挽柳结同心,从此深盟,莫负深盟。」
书成,二人玩,如出一手,喜不自胜,相与款狎亭中。
不意文宗定科举,文书已到。生父闻知,即往西厅寻生,及至,其门早已阖矣;然犹意其在内也,归,令母唤之。夫妇俱不在室,衮大骇,因以端侍妾月梅者掬之,方知生、端频往园中游玩。父震怒不已。
月梅匆匆至亭报知,生、端惶惧潜回。父已抱气就寝,生往卧内,侍立久之,竟不得一语。盖衮虽止生一子,然治家甚严。生素至孝,见父忿怒之深,恐伤致疾,乃跪而言曰:「兹因北园莲茂,窃往一观,罪当谴责。但大人
秋高大,暂息震怒,以养天年。不肖明
自当就学于外,以其无负义方是训也。」父亦不答。时生母亦往责新妇,方出,见生战战不宁,乃为之解曰:「此子年殊未及,故蹈此失。今姑宥之,俟其赴考取捷,以赎前罪。」父乃起而责之曰:「夫人子之道,立身扬名,干蛊克家,乃足为孝。吾尝奉旨试士,见宦家子弟借父兄财势,未考之时,
月,一遇试期,无不落魄,此吾所深痛者。今汝不体父心,溺于荒怠,何以自振!汝母之言,固秀才事也,然此不足为重,
解父忧,必俟来秋寸进则已,不然,任汝所之,勿复我见!」生唯唯而退。
至夜归室,惆怅不已。端至,亦不与言。端恐其怨己也,乃肃容敛衽而言曰:「今者妾不执妇道,受谴固宜,贻咎于君,此心甚愧。但往者难谏,来犹可追。」遂取笔立成一词,以示自责之意,曰:「雕栏畔,戏鸳鸯,彩笔题诗句短长。冀百年长聚首,谁知今
作君殃。裙钗须乏丈夫刚,改过从兹不敢忘。不敢忘,苹蘩中馈,
我东
。」
题讫,置之于几。生览毕,见端俯首倚席,有无聊之状,乃以手挽之,曰:「予非怨卿,卿何有慝之深也。」然端平昔人前言笑不苟,是时见侍妾月梅在旁,心甚羞涩,但解生之忧,故不敢拒。于是给月梅曰:「官人醉矣,汝且就睡,或有唤汝,当即起。」
梅去,端徐抚生背,曰:「然则既非恨妾,殆恨亲乎?」
生曰:「亲,焉敢恨也。实自悔失言矣。」端询其故。生曰:「向者大人之怒,乃以明
出外就学为对。今思
践其言,则失
于子;
坚执不去,则重触乎父。是以适间不与子言者,正思此无以为计,而萦闷于怀,本他无所恨也。卿能与我谋之,则此心之忧释矣。」端曰:「君言谬矣。妾与君今
之事过也,非大人之事过也。大人之责,宜也,君向者之对,正也。妾方
改过不暇,容敢他有所谋乎!」生见端词严意正,乃曰:「卿之所言,皆大义所在,固当嘉纳矣。但未见子有相
之情,设使明
遽别,岂真无一节之可言?过而乃辟耳。」对曰:「一节之事,妾不敢自
,他则无所可谋也。」生佯如不喻其意,乃与之戏曰:「卿所谓不敢自
者,果何事也?」端欣然不答。
生故之,端笑曰:「巾栉之事矣。」生曰:「静夜无事盥沐,何用巾栉?」端语穷。生持问益坚,端曰:「此事君不言而喻,如何苦以其难言羞人耶。」答问之际,不觉猎喜生,两相泠浃,华乃灭灯与端就寝。
次,生往西厅,检点书籍,令家童搬往学中,乃入中堂,告辞父母。父亦竟不出见,但令母与生曰:「今后必须有唤方可回来,不然,不如勿出也。」生领诺,默默而往。
至学,与诸友讲论作课,忽经一月。文宗到郡,诸友皆慕生才识,接次相邀。生以父严,不敢归家,惟着仆回,取行李合用之物,与友登程。乃致诗一首,令仆付端辞别。诗曰:「自别芳卿一月余,潇潇风雨动愁思。空怀玉珥魂应断,隔别金钗体更惧。思寄雨云嫌雁少,梦游巫峡怕呼。今朝
上功名路,总把离情共纸疏。」
端得生诗,知其忆己之切,正□思一词以
之,奈生父促仆,匆匆不能即就。乃寻剑一口、酒一樽,并书古风一首以为勉。诗曰:「丈夫非无泪,不洒别离间。仗剑对樽酒,
为游子颜。蝮蛇一蜇子,壮士疾解腕。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
仆至,以端诗呈生。众友觉之,意其必有私语也。相与夺之。及开缄,止古诗一首而已。众友相谓曰:「此语虽非出自臆,然引用实当。观此,则其所作可知矣。诚不愧为华兄之敌偶也。」或疑曰:「中间必有缘故。」复探生袖,因得其与端诗稿,诸友相与传观,鼓掌笑谑久之,然后启行。
及抵郡,则生之姨夫赵姓者,亦在候考。店舍相近,夕相见,而赵子礼生仁厚。又数
,文宗出示会考。生与赵同入棘围。试毕,本道对面揭晓发放,华生已考第一。其姨夫赵者,因溺于饮博,学业荒疏,已被考黜,抱气奔归。
时生与诸友在郡县送文宗,适有术士开张,道前谈相,士庶罗列,称验者万口如一。诸友谓生曰:「在此列者,惟兄无不如意,曷往卜之?」生曰:「术土之言,多出欺诳,不足深信。纵果如其言,亦无益于事。」内一友云:「兄事弟己知矣,只为怕娘子,恐他于稠人之中说出脚。」生曰:「非也。」
又一友云:「观前所寄之诗,则华兄娘子必不如此。彼特吝财耳。」生笑曰:「二者均非所忌,诸兄特过疑耳。」友曰:「兄
释二者之疑,必屈一相。」生曰:「何伤乎。」诸友即拥生入帐中,曰:「此相公害羞,我等强他来相,汝可试为评之。」术士见生容貌异常,
视久之,乃曰:「解元尊相,文齐福齐,不知
随何处讲起?」生曰:「目前足矣。」相者乃以富贵荣盛之事,按相细陈。诸友曰:「此事我等俱会相了。
只看得招、得子如何。」相者曰:「
皆贤,子亦有。」生诘之曰:「贤则贤,有则有,乃若「皆贤」,「亦有」之言,相书载于何篇?」相者笑而答曰:「此乃尊相之小疵,故未敢先告。解元问及,不得不言。所谓「皆贤」者,应招两房也;曰「亦有」者,应次房得之也。」生终不以为然。正
辩之,比文宗起马。生令从者以钱偿之,奔送出城。
文宗既去,本生与诸友言旋。及至邑,复往学中,乃令家僮先报于母,示以归省之意。母言于父,父曰:「今
若子事业毕耶?任汝主之。」母不知父亦有与归之意,乃谓其「不与归」。端闻之,制诗一律,着仆付生,以坚其志。诗曰:「闻君已夺锦标回,万迭愁眉渐扫开。字接风霜知富学,篇连月
见雄才。广寒有路终须到,丹桂期扳岂藉媒。寄语多情新宋玉,明秋捷报拟重来。」
仆以端诗与生,并述母言。生将端诗数上咏,以丹砂飞书,朝夕观之,以自策励。归宁之志,亦不复萌。
忽有客自生岳父之邑至者,生往拜,询以外家动履,客因以赵子失志捐馆告之。生伤悼不已。辞客归斋,思小姨虽未入赵门,然考时接见赵子,相礼甚恭,若不举吊,似为情薄。因以此意禀于父母,父曰:「此厚道也,况外家久欠问安,一往即回可也。」
生得命,乃回,与端备礼而往。端修书一纸,临行付生曰:「数字烦君带与阿妹顺卿,以其拂郁之心。」生曰:「男女授受不亲,况彼我尤当避嫌,何以得达?」端曰:「妾在家时,更有使女香兰者,君今去,妾父母必遣备君使令。令彼达之,得矣。」生乃以书收袖,别端而行。
将近,生令仆先行报知。张夫妇大喜,遂出门延生而入。
至庭,生叙礼毕,张夫妇之再三,生亦申叙间阔。顷间酒至,主起揖就席,席间所谈,皆二氏家事,唯吊丧一节,生以嫌疑,
俟张道及然后举也。殊不知此子在
不肖,父母恶之,乡人
之,张正悔与为婚,一旦而死,举家欣快,以此之故,所以席间不道。
时张夫妇俱在席,惟从与诸侍妾在内。从为人淑慎端重,不窥不观,无故不出中堂前者。生新至时,诸侍妾咸曰:「大娘子新官人在外,今其坐正对窗棂,娘子曷往观之?」从叱之曰:「彼丈夫也,我女子也,何以看为!」续后因童仆往来屡称生「才学为一时珍重,又与端相敬如宾」,而彼赵氏者众皆鄙之,心恒郁郁。今报已死,事闻信至,乃谓香兰曰:「人言汝娘子姐夫恁般温雅,果信然否?」因与兰立于窗后潜视。见生才貌举动,俱如人言;又见父母特加敬礼,喟然叹曰:「阿姊何修得此?予今后所择,若更如前,誓不归矣。」言罢,不觉有所触,唏嘘之声,竟闻于席。然张夫妇年大,耳不及闻。
生思:「此必小姨,因见己而忆赵子也。」不觉然之
,见于其面,遂托醉求退。而张亦以婿途中劳倦,即促饭撤席。已而,果命香兰曰:「此汝娘子官人,早晚盥沐,汝当奉巾栉。」
因就令执烛导生寝。
生至寝所,乃取端书付兰,曰:「汝既大娘子侍妾,可将此书奉与二娘子,千万不可失落。」兰接生书,即归,未看封皮,不知寄自端,以为出于生也;心中疑惑,慌至从房。
从正燃灯闷坐,见兰至,问曰:「何事行急?」兰低语曰:「一事甚好笑。」从曰:「何事?」曰:「华官人初到,与娘子又未相见,适间妾因照他寝所,乃以一书着妾付与娘子,不知所言何事。」从厉声曰:「何有此举!快将出去!」兰忙将书藏袖内,趋出房门,不觉其书失落在地。兰去,被从捡之,乃私开就灯烛之,则端书也。正看间,兰寻书复至,从以手指兰曰:「这人,险些被你误惊一场。此汝娘子之书,何妄言如此。」兰曰:「妾实不知,然恰喜大娘子所寄,若寄自官人,娘子开看,岂复还乎。」从听其言,亦难以对,且佯答曰:「将阿姊书看何如。」
「女兄端书奉贤妹顺卿汝次:叙别于归,数更□荚。思亲之念未尝忘,而省无自;有家之愿虽已遂,然妇道未终。但幸主苹蘩于中馈,大人无责备之心;侍巾栉于帷房,君子有刮目之顾。区区之心,窃自
也。夫何鱼跃渊中,吾心克遂得天之私愿;讵意鸦呜树杪,若郎遽有弃世之讣音!令人闻之,食不下咽。
然而悲伤,当求所幸于不幸;要舒尊结,宜合难求于可求。吾闻赵子立志卑污,每称羞于奴仆;素行薄劣,恒致恶于乡间。彼身虽逝,喜温峤未下镜台,无累大德;尔年正青,幸伯牙能弹
水,岂乏知音?切宜善自遣排,以图后膺天眷;莫为无益之悲,致损生香之玉。予也,心远地偏,无由而会。今因檀郎赴吊,敬付寸楮,以
汝怀。不宣。」
从读至「鸦呜树杪,若郎遽有弃世之讣音」,不觉长吁数声,堕泪纸;又见「喜温峤未下镜台,无累大德」,乃曰:「阿姊何不写此在前,免人烦忙。」香兰曰:「且更看后面何如。」二人看毕,乃知生专为举吊而来,从因谓兰曰:「汝明早奉水,何不与华姑夫说知,叫他不必提起吊丧之事,那人虽死,我相公嫌他不如,只说敬来问安,岂不更美?」兰退,口虽不言,心下自忖:「向者之书须误说,而彼竟问之,今又教他勿举吊丧之事,其喜生之心已动于窗后之一观矣。」
次早,生起着衣时,香兰在窗外潜知生已起,奉水盥生。
生因问曰:「书已达否?」兰想起昨夜错误之事,乃带笑答曰:「已达矣。」生意兰笑己,固问之,兰曰:「昨者妾错认书是官人的,俺娘子惊而怒焉。及开封,方知是大娘子的,所以可笑。」生拆之曰:「汝误说有之。汝娘子识字,封外明写大娘子所寄,何待开封方知?」兰曰:「彼时因妾失落在地,娘子拾得,背妾开看,未及详观护封,所以错认。」生听其言,默然良久,因复问曰:「汝娘子那时更有言否?」兰乃述其「令勿往吊」之事。生深
之,曰:「若非汝娘子示知,今
正
亲诣往吊,未免竟犯此嫌。汝回见娘子,多上替我申谢。」
时生既不赴吊,张又固留,乃先命仆归。张夫妇询知生因与端观莲被责,出外读书,不与回家,考试后学中诸友又各移回,惟生一人在彼,甚是寂寥。张即遣人与生仆同至生家,禀以留生读书之意。衮喜曰:「远于子」,欣然应允。时生不知,越数
,又辞归。张夫妇曰:「贤婿
归之急者,只为读书。老夫舍后有一小阁,略堪容膝,贤婿不弃,此地寂静,亦好用功。」生曰:「国文忝在半子,荷□上恩
,喜出望外,但恐家君不容耳。」张因告以父母亦允之意。生思:「归家亦不得与端相会,不如在此,免似学中寂寥。」乃遂拜诺。本
,即馆生于后阁。其阁门有二:一开于张之屋左,以通宾客游玩;一自中堂而入,要经从刺绣窗下而达。当
,张即令生由从出入,以避外人
接。
生至阁,文房毕具。张有门生数人,皆有才望,时令与生作课。居一月余,生工程无缺,但以久别于端,心恒闷闷,乃作《长相思》词一首以自遣。词曰:「坐相思,立相思,望断云山倍惨吁,此情孰与舒?才可如,貌可如,更使温柔都已具,坚贞不似渠。
生制成,留以寄端,乃以片纸书之,粘于书厨之内。忽兰至,曰:「老夫人今
寿辰,开宴堂中,请官人一同庆赏。」生得命即出。经过窗前,闻兰花馥馥,生曰:「何处花气袭人?」
兰以手指窗。生趋视之,见一女子在内,手捻花枝。生知是小姨,慌道:「不敢详视。」
及至堂,□馔洁备,正将登席,张夫妇入屏后间语,又唤兰数声,方出。生疑议己之未遣礼也。其甚惭,乃曰:「今者岳母华诞,小婿缺礼,负愧殊深。」张慌
之,曰:「适间愚夫妇他无所言,因次小女与贤婿前未相见,今
汝岳母
辰,遣兰唤小女出拜,以成一家之乐耳。」生
少定。少顷,兰与从至,母令与生叙礼。礼毕就坐,生侧目之,
质与端无异,而妆点尤胜。女亦觑生,各相默羡。酒至半酣,生起为寿,次当及从。张曰:「姊夫,客也,汝当奉酒。」二人酬酢之际,推让不饮。母曰:「毋让,各饮二杯。」生一饮举回时,从方举杯未酹。兰与侍妾在傍代酌,私相语曰:「外人来见,只说是一对夫
。」从闻之,
笑不住,将酒少
于盏,托颜甚愧。
生觉之,令兰再酌己酒,饮之,以掩其事。从竟只饮一杯,心甚德之。张夫妇不知其意,以生有酒力,乃与生更相酬奉。席罢,生醉往阁就寝。
次早,兰以生昨醉,奉水去,乃过从窗下。从在内呼曰:「何往?」兰因顾焉,见从几上新寄兰花二串,兰指曰:「何用许多?」从曰:「汝试猜之。」兰曰:「以一串与老夫人?」从曰:「非也。」曰:「
与老相公乎?」从曰:「相公素不好此。」兰思昨
生过此,曾问此花,意其必与生也,乃曰:「吾知之矣。」从曰:「果谁?」兰曰:「莫非华姨夫乎?」
从曰:「是固是矣,但汝将去,不必说是我的。」兰首肯即行。
至阁,生已起,久候水不至,因思:「若非岳母寿辰,小姨无由得见。」乃作诗一律,以纪其美。诗曰:「飞琼昨下瑶楼,为是蟠桃点寿筹。玉脸融娇
脆,柳
袅娜只成羞。捧杯漫
纤纤笋,启语微开细细榴。不是愚生曾预席,安信江东有二乔?」
生正将诗敲推,听窗外有履声。生出视,见兰手执兰花,问曰:「何以得此?」兰曰:「妾正为往外庭天井摘此,所以奉水来迟。」生以为然。及接至手,见其串花者乃银线,因谓曰:「此物非汝所有,何欺我也?」兰以从避嫌直告。生曰:「以花与我者,推
之情也;令汝勿言者,守己之正也。一举而两得矣。」遂作《点绛
》一首以颂之:「楚畹谢庭,风
陪香,人人所羡。嫦娥特献,尤令心留恋。厚情罕有,银线连行串,还堪眷。避嫌一节,珍重恒无倦。」
兰见生写毕,正将近前观其题者何语,生即藏于匣内。兰不得见,乃出,谓从曰:「方纔兰花因穿以银线,华官人即知是娘子的矣。叹不已,立制一词。妾
近视,即已收之。此必为娘子作也。」从悔曰:「彼处士子频来,倘有不美之句被人捡之,岂不自贻秽名乎!」心甚怏怏。兰曰:「吾闻与他来往作文者已具书后
相请,但不知果否。若果,我与娘子往阁开他书厨一看,便见明白。」从深然之。
二人商榷方已,从母忽至房中,见从闷坐,曰:「吾儿何不理些针指?」从曰:「数不快,故慵懒矣。」母复顾窗壁,见新画一美人对镜,内题诗云:「画工何事动人愁,偏把嫦娥独自描。无那想思频照面,只令颜
减娇羞。」
母览毕,思「画工何事动人愁」之句,谓从怨己之不与议婚也,遂谓从曰:「前者人来与汝议亲,以赵子新亡,故未言及。今事已定﹒近又四五门相求,皆名门贵族,此事久远,未可轻许。
今数家姓名俱言于汝,任汝自择,何如?」从不答。母又曰:「此正事,直言无妨。」从隐几不应。兰因附耳谓母曰:「老夫人且退,待妾问之,彼必不讳。」母退。
至夜,兰询从曰:「今老夫人谓娘子自择之事,何不主之?」从曰:「此事吾亦不能自决。」兰举其最富盛者以示之,从曰:「安知异时不贫
乎?」兰曰:「娘子若如此,则
月易掷,更待何时?今夜月明如昼,不如与娘子拜告卜之,如祝者纳焉。」从然其言。至更时,从与兰备香案,临月拜祷曰:「如所愿者,乞先报以一
一
,而以圣终之」」祝罢,乃以五姓逐一拜问,无一如愿。从沉
半晌,近案再拜,心祝卜之,连掷三□,皆如所祝。从乃长吁数声,掷□于地曰:「若是,则吾当皓首闺门矣,卜之何益!」兰曰:「妾观娘子这回所卜之□,皆如所祝,但不知属哪一家耳。何故出此不利之言?」
从曰:「汝何不察?此第六卜矣,不在五者之内。且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兰曰:「但得如此,虽彼未在内,娘子有意。委曲亦可成之,果何患乎。」从曰:「彼已娶矣。」
兰知其所指者在华,亦不复问。忽闻房中侍妾有逐妾之声,恐母醒知觉,遂与兰归房内。
过二,生果以友请赴席。兰与从潜往阁中,开生书斋房门并书厨,见其有思端之词一首,内有「坚贞不似渠」之句。
从曰:「世言「无好人」三字者,非有德者之言也。贞烈之女,代不乏人,华姨夫何小视天下,而遂谓皆不似阿姊乎?」乃以笔涂去「不」字,注一「亦」字于傍。再寻之,又得其题寿席之诗并颂兰花之词,遂怀之于袖。因思兰夕与生相近,生不知私之,反过望于己,乃以笔题壁间而所画黄莺吊屏云:「本是
鸟,谁描入画屏?羽翎虽可
,不会向人鸣。」
从题毕,与兰遁回。
比生回房,正就枕,见吊屏上新题墨迹未干,起视之,乃有「不会向人鸣」之句,心甚疑,及看书厨,所作诗词未见,而
寄端之词已改矣。华细思曰:「此必香兰
前因不与看,故今盗去,而所改所题之意,皆
有私于己而为
遂之自荐也。
」时香兰年方十六,极乖巧,能逢
人意,且有殊
,生屡
私之,恐其不谙人事而有所失;及其见诗,
心大炽,以笔书于粉牌曰:「莫言不是鸣
鸟,
台云雨今番按。」时岳母见生带醉而回,令兰奉香茶。生见兰至,曰:「吾正念汝,汝今至矣。」兰视其颜
,知其发言之意,正
趋出,生以手阖门而阻之,
与之狎。兰不允,生以一手抱之于
,一手自解下衣,兰辗转不得开,即拽断之。兰自度难免,因曰:「以官人贵体而
私一
妾,妾不敢以伪相拒,但妾实不堪,虽
勉从,心甚战惧,幸为护持可也。」生初虽然之,然夫妇久别,今又被酒,将兰手
于背,但见峰头雨密,
口云浓,金
试动,穿云破垒。兰齿啮其
,神魂飘
,久之,方言曰:「官人唯知取己之乐,而不肯怜人,几乎不复生矣。」生抚之曰:「吾观汝诗并所改之字,则今
之事,正乐人之乐耳,何以怜为?」兰曰:「妾有何诗?」生指吊屏示之。兰曰:「所题、所改,皆吾二娘子午前至此为之,并厨内诗词,亦被袖去,与妾何干?」
生更问从有何言语,不意从见兰久于阁,意其必私于生。
乃诈以母令,令侍妾往叫。兰忙趋出。从曰:「汝出何迟?」
兰仓卒无对。又见其两鬓蓬松,从诘之曰:「汝与华官人做得好事!」兰不认。从曰:「我已亲见,尚为我讳!」兰恐其白于夫人,事难终隐,只得直告。
自后从一见兰,即以此笑之。兰思无以抵对,亦之于生,以
其口。一
,因送水盥生,生见兰至,更
狎之,兰曰:「妾今伤弓之鸟,不敢奉命,但更有一好事,官人图之,则必可得。」生曰:「无乃二娘子乎?」曰:「然。」生曰:「吾观汝娘子端重严厉,有难以非礼犯者。且深闺固门,
夕侍女相伴,是所谓探海求珠,不亦难乎!汝特效陈平美人之计,以解高帝白登之围矣。」兰曰:「不然。妾观娘子有意于官人者五。」生曰:「何以证之?」兰曰:「官人初至而称叹痛哭,一也;误递其书,始虽怒而终阅之,二也;酒席闻妾等「似夫
,之言即笑,三也;官人闻兰花而即馈之,四也;月夜卜婚惟六卜许之,乃怒而掷□于地,及问其故,曰「彼已娶矣」,她虽未明言是官人,然大意不言可知矣,此五有意乎官人也。
以是观之,又何难哉?」生初意亦有慕从之心,然思是小姨,一萌随即过遏,及今闻一心惟许于己,且向者有相士「必招两房」之言,遂决意图之。因抚兰背曰:「是固是矣,何以教我?」兰曰:「老相公与夫人择要往城外观中还愿,若去,必至晚方回。官人假写一书与妾,待老相公等去后,妾自外持入,云是会晤相请。官人于黄莺吊屏诗末着娘子之名于下,潜居别所,妾以言赚之,必与妾来者。那时妾出,官人亦效前番而行,不亦可乎。」生手舞足蹈,喜之如狂,即写书付兰,乃作《西江月》一首:「淑女情牵意绊,才郎心醉神驰。闻言六卜更稀奇,料应苍天有意。
效帝
二女,须烦红叶维持。他时若得遂双飞,管取殷勤谢你。」
兰去,生行住坐卧,皆意于从。至期,从父母果出。兰谓从曰:「前者娘子所遗吊屏,何故将自己名字亦书在上?」从曰:「未也。」兰曰:「妾看得明白,若非娘子,必华官人添起的。」从不信。兰曰:「如不信,今华官人去饮酒,我与娘子亲往一观,即见真假。」从恐兰卖己,先令侍女先往园中观看。不知兰亦料从疑,预先与生商榷,将外阁门反闭,示以生由外门而出。侍妾回曰:「阁内寂无一人,华官人已开大门去矣。」从因疑释,与兰同往。
兰开书房门,诈惊讶曰:「娘子少坐,妾外房门失闭,一去即来。」从以为实,正以笔涂去吊屏名字,生见兰去,潜出,牢拴其门,突入书房,将门紧阖。从乃失措,跌卧于地。
生忙扶之,谓曰:「前荷玉步光临,有失迓,今敬谨候,得遇,此天意也。无用惶恐。」从羞涩无地,以扇掩面,惟
启户趋出。生再四阻之,从呼兰不应,骂曰:「
妾误我,何以生为!」生复近前
之,从即向壁而立,其娇容媚态种种动人。
生亦效前番香兰故事强之,翻覆之际,如鹬蚌之相持。久之,从力不能支,被生松开纽扣,衣几。从厉声曰:「妾千金之躯,非若香兰之婢比也。君忘亲义,如强寇,
一概以污之,妾力不能拒矣,妾出,即当以死继之。」言罢僵卧于席,不复以手捍蔽。
生惨然触,少抑其兴,谓从曰:「娘子顾
之心,见之
咏,生已知之久矣。今又何故又拒之深也?」从哀泣而告曰:「君乃有室之人耳,岂不能为人长虑耶!」生曰:「长虑之事,子无
□□吠之拒,小生自有完璧之计。」从曰:「君未读《将仲子》之诗乎?其曰「畏我父母」、「畏我诸兄」者,果何谓也?」生曰:「予观令姊非妒嫉之妇,生当恳之,彼必从命。」
从曰:「纵家姊能从,姊妹岂可同事一人乎?且二氏父母,将何辞以达之也?事不能谐,妾思之矣。君能以义自处,怜妾之命而不污之,此德铭刻不忘也。」生曰:「尧曾以二女
舜,以此论之,亦姊妹同事一人矣,何嫌之有?」从曰:「彼有父母之命,可也,」生曰:「倘得其命,何如?」从不得已,曰:「若此,庶乎其可矣。」生见从语渐狎,复
要之,从曰:「君尚不体妾心耶?君果有父母之命,吾宁为君他
之妾,今
死亦不允矣。」生曰:「恐汝非季布之诺也。」从因解所佩香囊投之几,曰:「愿以此为质,妾若负心,君以此示人,妾能自立乎?但恐铁杵磨针,成之难耳。」生知其心坚实,即送出阁。从至阁门之外,思:「前
香兰出迟,己即次发而笑之,今自留连许久,虽无所私,其迹实似。恐见兰无以为言。」趑趄难进。生不知,以为更
有所语己,正
近之;从见之,恐益
其情,促步归房。生怏怏回斋。
时兰等遇以户外喧嚷,出视,未见从回,从心少。但以生向者移至,己即不顾而回,恐生疑己无心于彼而败其踪迹,书一纸,令兰达之。
「失节妇张氏从敛衽百拜奉新解元应奎华先生大人文几:妾愧生长闺门,叨蒙母训,尝以妇道自修,期不负千古之烈女。故庭闱之外,无故不敢轻出。近者足下下临蓬筚,义恭眷属,或有所奉而不令者,盖推手足之
己及之,非
有私于足下也。及闻足下与之
咏,妾甚悔之。
达之父母,则恐累大德,不得已,犯行
之戒,
去其所题之迹。今不幸偶有所遇,而致君之戏,此固知香兰引
之罪,而长与足下,岂得为无过哉!但君之过如淡云之翳月,云去可以复明。
若妾,今虽未受君辱,然整冠李下,纳履瓜园,婢妾之疑,虽苏张更生,不能复白,其过如玉壶已缺,虽善补者,亦不能令其无瑕矣。彼时仓卒,若得父母之命,当执箕帚于左右。妾归,终夜思之,必不可得。
今后不必以此为怀。所冀者,乞赐哀怜,勿以妾之失节者轻薄于人。妾当闺阃终身,以为君报也。兴言至此,不胜悲伤,仁人君子,幸垂鉴谅!」
生览毕,深自怨侮,废寝忘餐,自思不能成,其误女终身。乃作书,告之端,令端代谋。
书令兰寄之。从知,与兰私开。内有二启,其一叙其久别之情,曰:「书奉正卿娘子妆次:久违芳容,心切仰慕,寤寐之见,无夜无之。特以大人未有召命,不得即整归鞭,心恒慊慊而已。所喜者,令椿萱施恩同犹子,驯仆妾勤侍若家僮,数度月,亦不觉也。乃若贤卿独守空房,有悬衾箧枕之劳,无调琴鼓瑟之乐,生实累之,生实知之,惟在原情,勿致深怨可也。秋闱在迩,会晤有期,无穷中悃,统俟面悉。」
其二直述己与从此事,令端?:「何此子之不密也。」乃手碎其书。兰慌止之,曰:「彼令妾寄,今碎之,将何以复?」从语之曰:「彼
于予向者之书,不得已,
委曲求之阿姊。然不知阿姊虽允,亦无益于事;倘不允,而触其怒,则是披□救火,反甚其患也,令予立于何地耶!不如予自修一书,书内略涉与华视眦之辞,与彼信同封去,彼必致疑,以此铦之,或可得其怒与不怒之心,而亦不至于自显其迹矣。」兰曰:「善,请急为之。」从乃修书曰:「曩正想间,忽蒙云翰飞集。启缄三复,字字
我彷徨。但此子不肖,自贻伊戚,不足惜。妾所忧者,椿萱
暮,莫续箕裘,家务纷纭,无与为理,不识阿姊亦曾虑及此否也?姐夫驻足后院,动履亨嘉,学业大进,早晚所需,妹令侍妾奉之,不必挂意。秋闱归试,夺鳌之后更当频遣往来,以
父母之心。彼为人极其敦笃,吾姊不必嫌疑也。今因鸿便,聊此奉达,以表下怀。不宣。」
从写至「早晚所需,妹令侍妾奉之」之处,乃伪写「妹亲自奉之」,然后用淡墨涂去「亲自」二字,乃注「令侍妾」三字施者,以启其致疑之端。再将二信同函封去。
端自生别后,勤女工。或谓之曰:「娘子富贵兼全,无求不得,无
不遂,何自劳如此?」端曰:「古人云:「人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心
,
则未有不
于
者。」吾之所为,份耳,何劳之足云。」端之为人,其贞重如此。及得生与从书,见其同缄,又见从书所份改「亲自」二字,心果大疑。
乃复书与生曰:「君归程在即,他言不赘,但所封贵札,缘何与舍妹同封?且舍妹书中所改字迹,甚是可疑。妾非有所忌而云然,盖彼系处子,一有所失,终身之玷,累君之德亦大矣。事若如疑,急宜善处,事若方萌,即当遏绝。慎之,慎之!」
生得端书开看之,乃有「同封」「改字」之说,不知所谓。
兰因告以从改书、己寄之故。生大喜,以为得端之心,事可成矣。令兰以端书所谓「妾非有忌而云然」并「事若如疑,急宜善处」之语,报之于从。从曰:「此奚足取?特触彼之怒耳。汝与华官人说知,此事必计出万全,然后可举而图之,苟使勉强曲成,使恶名昭着,予朝闻夕死矣。彼不亦当赴试,最忌者醉中之语、
叹之笔,他无所言也。若夫不得正娶而终不他适者,予正将以此自赎前过,于彼何尤,于我何惜!」华闻其言,愈增
慕。
数后,衮果走价促生赴科。张夫妇厚具赆礼送行。
生归,端细询前事,生备述始末之由,端大恸,生百喻之。
端曰:「实妾令君带书一节误之。」生举从卜并前相者「必招两房」之言告之,以为事出不偶。端曰:「纵如此,汝必能如吾妹之所言,使娶之有名而无形迹,然后可也。」生曰:「予有一谋,能使吾父母之听,但不知汝父母之心矣。」端曰:「汝试言之。」生曰:「予父母所忧者,惟在吾之子息。吾若多赂命相之士,令彼传言「必娶偏房,方能招子」,那时可图。」
端曰:「君年尚幼,彼纵与娶,亦在从容。」生曰:「更令术者以夭促告之。」端乃徐曰:「君之所言,似有可行者,君试急谋之。君计若行,妾父母之事,妾当任之矣。」
于是生一便治装往试。一见术士,即厚赂之。及至科比,又高中,捷书飞报父母与端知。
生词林战捷,举家忭,大治筵宴,厚酬来使。及生回,贺客既散,术士盈门,言生之命相者,皆不足其寿数,且云「急娶偏房,方能招子。」生又托病,不
会试。父果大惧,恐生夭折,自
纳妾。生母曰:「汝年高大,不可。今诸术士皆言国文必娶偏房,方能招子,不如令彼纳之。」衮曰:「恐儿妇不允。」生母曰:「吾试与言之。」端初闻姑言,诈为不豫之
,及姑再三喻之,乃曰:「若然,必媳与择,然后可也。」
姑许之。
端乃与生谋往父母之家。端至,父母大悦,谓曰:「汝郎发科,吾亲贺,为路途不便,所以只遣礼来,心恒歉歉。今
何不与彼同来?」女长吁数声。父母曰:「吾闻汝与郎有琴瑟之和。故令同来,今看汝长吁,无乃近有何言?」端以从在旁,且初到,但曰:「待明
言之。」
端前者因从所寄之信,终疑其与生先有所私,每怀不足彼之心,及问香兰,始知从确有所守,乃叹曰:「幸有此计可施,不然,令彼有终天之恨矣。」因令兰相赞成。
时从犹不知端来之意。至夜,二人同寝,端举以语之。从难言,潜然泪下。兰在傍曰:「今谋已属全,无琐隙之可议。
妾以为娘子闻此,实有非常之喜耳,何乃悲惨之深乎!」从抵目言曰:「策固然矣,当以予一人之失贻累于众。且纵得诸父母之听,亦非其本意。予所以苟养命而不即死者,恐此心不白,愈起群疑,恶名万世,故不得已而图此万万不幸也。不幸之事,谁则喜之!」端亦为之
泣,更阑方寝。
次,父母复问端长吁之故,端告以生纳妾之事。张曰:「彼年尚幼,何有此举?汝不必忧,吾当阻之。」端曰:「不可。此非郎之意,乃舅姑卜郎之命,必娶偏房,方能招子,故有是举。今势已成,则不能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又不当阻。」张曰:「然则何以处之?」端
言嗫嚅。父母曰:「何难于言也?」端曰:「恐不见听,故不敢言。」父母曰:「汝但言之,无不汝纳。」端曰:「他无所言,但恐彼纳妾之后,时驰岁去,端
既衰,彼妇生子,郎心少变,所求不得,动相掣肘,不免白首之叹。端细视此郎前程万里,福泽悠长,阿妹尚未纳亲,
令父母以妹
之,使端无后
之忧,二氏有绵绵之好,不亦长便乎!」张曰:「吾家岂有作妾之女!」端曰:「姊妹之间,有何彼此。」张不答。端见父不听,掩哭入内。
张见端如此,虽不彼听,心亦甚忧。兰因曰,「娘子初至,何不权且许之,与她闲乐几时,待她回,又作区处。」张曰:「此事岂可儿戏!」兰曰:「既然如此,妾观二娘子,数时诸宦家相求,彼皆
卜之,不肯轻许,岂肯与人作妾乎?何不令她自与她说,那时她见二娘子不允,自不能启口,而亦不得怨尤相公与夫人矣。」张夫妇曰:「此说较可。」因令兰唤端,谓曰:「吾儿不须忧闷,我二人俱依汝说,汝更要自与汝妹商量,她若不允,我二人亦难强之。」端伪曰:「此事她知,决不肯从,只在父母决之。」张曰:「此彼事也,任彼主之。」
因唤从出,谓曰:「汝姊说汝作妾,可否,汝自裁之。」从语端曰:「事系终身,不敢轻议。自彼人丧后,人来议亲,妹誓不问
妾,惟如卜者,即纳之。阿姊之言,亦惟卜之而已。」
父母以前卜许多,皆未准,这次岂即如卜?亦赞言令卜之。
是夜,端、从、兰三人同居房中,诈言所卜已吉,从已许之,报知与张。张笑曰:「吾特宽汝之忧,卜岂能定乎?此事断然不可。」
端思无由得父之听,乃与从卧幽房中,令香兰诈言其「数绝食,肌肤消瘦。」母心惶惧,苦劝于张。张亦重生才德,思
许之,又嫌为妾,将
不许,恐女生变,二者
战
中,狐疑莫决。
生作会诸友亦闻其事,乃相率诣张,与赞成,且曰:「尧以二女
舜,后世称传,皆云盛事,孰得以此而少之?」张曰:「诸贤之言固有然者,但此举实出小女,非吾婿意也。一旦举此,知者谓小女执
,委曲为之;不知者,将以老夫为趋炎之辈矣。今必俟彼自有悃求之诚,然后再作定议也。」
诸友退乃密修书寄生,备述张有允意,但得遣人造求,可谐其事。生以友书呈于父母,诈言以为不可。衮曰:「此汝岳父盛意,子若却之,是不恭矣。可即遣媒妁往求,不宜迟滞。」
生乃复书,转浼诸友婉为作伐。
诸友复造于张,述生远浼之意。张疑其诈,觉有难。诸友乃出生书示之。张细认字迹,果婿所寄,又见书中言辞恳曲,不得已,乃曰:「小婿若有此举,又承诸贤过谕,礼当从命。
但我单生二女,不宜俱令远离,况且试在即,要待小婿上京应试连捷回来,那时送小女于归未迟。」友即以张言语生。
生知岳父亲事已成,欣然禀于父母,连夜抵京。三场试罢,复登甲第,赐入翰林。生思若在翰林,无由完聚,乃以亲老为名,上表辞官。天子览奏,嘉其克孝,准与终养。
及回,父母备礼,俟生亲。张生妆资毕具。府县闻知,各具礼仪,金鼓卫送。观者如簇,莫不赏羡。惟从眉峰锁纳,默默无聊而已。端知其意,于夜乃置酒静室,共叙畴昔,以解其闷。席间,端曰:「此夜虽已完聚,但揆厥所由,实我寄书一节以启其衅,因作《西江月》一首以自责曰:「女是无瑕之璧,男为有室之人。今朝不幸缔姻盟,此过深当予病。
《记》云「内外不谨」,轲书「授受不亲」。无端特令寄佳音,以致针将线引。」
从曰:「实妹不合私馈兰花,以致如此。与阿姊何与?」亦作诗一首以自责曰:「杜宇啼彻闷怀,南窗倚处见兰开。清芳拟共松筠老,紫茎甘同桃李偕。听羡
投君所好,追思反作妾悬媒。几回惆怅愁无奈,懒向人前把首抬。」
生曰:「二卿之言,固有然也。然以闭门拒嫠妇者处之,岂有此失?此实予之不德而贻累于卿也。」遂作《长相思》词一首以谢之。词曰:「芳卿,谢芳卿,重见□娥与女英。二德实难
。相也灵,卜也灵,姻缘已缔旧时盟。还疑宿世情。」
又诗一首以为云:「配合都来宿世缘,前非涤却总休言。称名未正心虽愧,属意惟坚人自怜。莫把微瑕寻破绽,且临皓魄赏团圆。灵台一点原无恙,任与诗人作话传。」
是夜完聚之后,倏忽间又轻数载。天子改元,旧职俱起叙用。生与端、从同历任所。二十余年,官至显宦,大小褒封,致政归田。端后果无所出,惟从生一子,事端曲尽其孝。夫妇各享遐龄。时无以知其事者,惟兰备得其详,逮后事人,以语其夫,始扬于外。予得与闻,以笔记之。
不揣愚陋,少加敷演,以传其美,遂名之曰《双卿笔记》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