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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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無悔,刻永世愛你的碑榴花照眼,清槐飄香。夏,我最喜歡的便是那串串槐花,瀰漫著一股清麗的味道蒸騰在溫熱的空氣裡。輕扯一瓣放在口中嚼著,細小的甘甜似要把這淡雅詮釋到底,令人慾罷不能。怡寧閣的竹廊子裡灑滿點點白
的槐瓣,是一種很協調的凌亂,像在配合我現在的思想,壓抑而又明朗有序。
"額娘!"弘曉從外面跑進來,一頭栽到我身邊膩著,又好像突然想起來一樣跳下去,規規矩矩地一禮,"給額娘請安。"我吃吃地笑他:"你在宮裡也是這麼個請安法兒?怎麼見了額娘就這麼小孩子兒了?"
"額娘,阿瑪可好些了?兒子想去請個安,前天阿瑪還要兒子拿新練的字去給阿瑪看呢。"弘曉說著向允祥住的屋子看了看。
我把他摟過來說:"你阿瑪歇著呢。你來得正好,坐這咱孃兒倆個說說話。"他聽話地點點頭,我問:"幹珠兒長大了,想做個什麼樣的人呢?是通今博古,還是能征善戰?"他轉轉眼,想了好半天卻反問我:"嗯,額娘,那阿瑪算是什麼樣的人呢?"
"你阿瑪,應該算是個更復雜的人吧。你們這幾個兄弟,沒有一個完全像他,你大哥學來了他年少時的魯莽和自負;你二哥繼承他的穩健和內斂;你三哥得著的就是他的深沉和。至於你,幹珠兒,額娘不想要求你像他從前一樣文武雙全,只希望你盡你所學地去生活,去尋找你缺少的東西。"我從深思中拉回視線,低頭對上他懵懂的小臉,不
笑道,"不明白麼?其實就是說,要你學會找快樂,無論將來遇到什麼,你只要做你認為最簡單、最快樂的事情。做好了,你就是個了不起的人,記住了麼?"他很用力地點了點頭:"兒子還是不太明白,不過兒子記住了。"我仰起臉,下巴抵在他的頭上,輕輕地嘆息:"幹珠兒,要是額娘不在家的時候,你能不能好好幫額娘看家?"
"額娘要出門,還是又要去園子麼?"
"也許…"
"兒子能,兒子長大了,額娘不在家的時候,兒子回稟了皇父,留在家裡幫額娘看家!"
"好,好兒子,額娘放心了。"我摟緊他,心中默唸:弘曉,你會是個了不起的孩子,一定…
弘曉離開後,我進屋看了看,允祥仍然在昏睡中。我帶上門,囑咐丫頭和太監好好守著,自己出了院門,在園子裡逛起來。從迴廊到亭子再到水池,這個不算寬敞的園子我逛了二十七年,卻第一次發現這樣的大,大得足以讓我把這二十七年來的點點滴滴盡數回憶一遍。原來人可以經歷這麼多,時間斜睨著眼,看爭鬥,看忙碌,就是不會提醒你停留。
離了園子往內院走的時候,老遠見綠映急急忙忙地轉出跨院,看見我立刻上來:"額娘,孩兒正要去找額娘,又恐怕擾了阿瑪,孩兒是想請額娘示下,這一向…"我打斷她:"綠映,額娘前兒已經把這府裡對牌賬目一併
給你月額娘了,以後這府裡所有的事,都要她做主點頭,一應大小事找她就好。"見她愣在那裡,我笑著拍拍她的肩,"你還年輕,卻也是難得的聰明,以後多幫扶你月額娘,你不是一貫跟她最投緣麼。"綠映眼睛裡又換了寒意,卻在我的問話下凝固,我問她:"你的額娘,別來無恙吧?"
"您,您怎麼知道?"
"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說起來這京城居然就這麼大點兒,轉來轉去,還不是轉到了一家人去?綠映,人一輩子其實短得很,短得費費心思、動動腦子就過去了,想得越多,錯過的就越多,我猜你的額娘應該教過你這個道理吧。你和弘晈的緣分是註定的,扶持他,讓他平平安安地過子便是你唯一的責任。好孩子,記住我今天的話,只要弘晈平安,你便也是平安的。"說完這些,我往前進了正院,留下她微紅著眼圈呆立在原地…
外面的天開始陰沉,說不定會有一場來去匆匆的大雨,溼潤的氣息從敞開的窗戶飄進屋裡。我拿著筆飽蘸濃墨,寥寥數語躍然紙上,這麼多年,我的字依然不好看,若是被允祥看見,他一定又會不厭其煩地笑話我。捏著封好的信,我長舒一口氣。今晚,我就睡在這間屋裡吧,這裡是我生命輪迴的起始,是一個時空謬誤的開端。
我站起身,閉著眼睛雨前的空氣,一雙手臂從背後擁住我,力道很大。我吃了一驚,下意識一掙轉過身,允祥被我掙得晃了幾晃,笑說:"呵呵,真是老了,都箍不住你了。"我忙上去環住他:"你怎麼出來了?外面有風,你居然還到處跑。"
"醒了想找你說說話,你偏不在,巴巴地讓他們找你,倒好像我有什麼事一樣,沒得嚇壞了你,出來走走也好呢,下雨前涼快。"他看上去神還不錯,也沒有咳嗽。
我扶著他到美人榻前,對著臉坐下,笑道:"有什麼話不能等我回去說,搞得跟久別重逢一般。你呀,年歲越大越不省心了。"他不答,抬眼打量起屋子來,然後指著門口說:"我還記得,那年我進來的時候,你就站在這桌子跟前,披著頭髮照鏡子,好像沒見過自己一樣。看見我的時候,一點拘束都沒有,我才說了一句話,你就笑得什麼似的。"我笑:"你道我為什麼笑?我那是沒聽懂你說什麼。說起來啊,那可是我頭一次看見你呢。"
"瞎說,之前你不還…"他突然頓住,然後會心一笑,"是,那也是我頭一次看見你呢。後來晚上進宮的時候你梳的那個頭,你不知道,那點翠的簪並不襯你,那
牡丹的戴上才好看得緊呢。"我定定地看著他:"王爺,你記得還真清楚。"他抬手捧著我的臉,眼波在我臉上輾轉,聲音有些低沉:"雅柔,都快三十年了,真有些捨不得你。"
"怎麼,你又要出遠門了?"我覺得兩頰笑得有些發酸。他點點頭,我問:"去哪兒?去多久?"
"不知道,這回我也不知道了。"
"那帶了我去吧,我跟著你。"一個沒忍住,有一滴溼涼的水珠湧了出來。
他用拇指抹掉那道痕跡,微笑著說:"又來了,又不是什麼地方你都能跟去的。你仍是帶好這一大家子人,便是解了我的煩惱。弘昌關了這兩年,想也該明白了不少,你慢慢松活些,假以時仍舊放他出來吧;老三雖不及暾兒穩當,卻也是個厚道孩子,只是他那個媳婦未免伶俐得過了,若是將來有什麼事叫他不痛快的,少不得還是你的話他能多聽進去;還有我們的幹珠兒,你說得對,他是太小了,所以擔子對他來說就太重,扛不扛得動就全賴你傍依。對了,還有韻兒,等她回京的時候,就跟她說,阿瑪回了小竹院,幫她照顧她撿來的桃花樹…"
"別說了,"我捂住他的嘴,"你說了這麼多,我一個字也記不住。王爺對誰都照顧,怎麼就單單偏了我呢?這麼一大家子,我負擔了快三十年,什麼時候算個頭?我的子要是過得漫無目的,你就放心了麼?"允祥攥住我的手,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這些年,我對所有人都盡了力,惟獨對你,不能算是盡心…"說到這,他突然又大咳了起來,另一隻手捂著
口,呼
不能通暢,表情痛苦不堪。我趕緊拍著他的後背,他攥著我的那隻手猛地握緊,很急促地
息著說:"不…不忙,我還有句話…還有…還有…"他湊過來,擦著我的臉抵在我肩上,聲音慢慢變低,終於消失在身後。
我還在一下下拍著他的後背,細小顫抖的哭聲傳進耳朵裡,我聽到自己在說:"什麼話,你快說,你快起來,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你再給我一點時間,一點時間…"
…
摒退左右,我半靠在椅子上,疲憊地閉上眼:"太醫,忙和這一宿,你實話說吧,別跟我背醫書藥方子,只說還有多久。"太醫囁嚅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不敢瞞王妃,王爺這症,從無一時半刻安心靜養,憂煩勞結於心脈,早在一月前,就是盡人事聽天命了,時值今
,老臣實在無力迴天,只怕,只怕拖不過這一天半
…"我無聲地打發走他,空空的廳堂裡只剩下我隱隱的嘆息聲,耳邊似乎又響起那支悲天憫人的曲子。只是這一次,誰還能在靈堂上用笛聲應和我的哀傷呢?歷史仍然按著它既定的軌道前進,不管是弘暾還是韻兒,都一次次地被名正言順地帶離我的生活。人生的戲碼總會有完結的時候,允祥,我們終於走到這一天了。
往回走的路上,小福子面跑來,跪下便哭。"什麼事?"我心中一緊。
"回主子話,王爺咯血咯到昏,這會子又突然醒過來,一迭聲地說要見福晉,奴才心裡害怕,主子您看…"我招手讓他起來:"別怕,去跟王爺說,我馬上就來,叫他等等,一定等等。"他聽了答應著就走,我又叫住他,"王爺的東西,該預備出來了。"小福子聽了這話眼圈又是一紅,緊著跑走了。看著他漸遠的背影,我咬了咬下
,轉身向王府最盡頭的院子走去。
暗綠的院門已經有些斑駁,兩個侍衛靠著牆坐在地上聊天,看見我呆了半天才先後一骨碌爬起來,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把門打開吧。"我說。兩個人互相看了看,都站著不動,我又說了一遍:"沒關係,把門打開吧,辛苦你們了。"兩個人這才猶猶豫豫地掏出鑰匙,聽見門響,坐在院子裡的弘昌抬起頭來看了看,竟然沒有很驚訝的表情,只是抖著嘴
:"請額娘安。"
"你阿瑪說,你可以出去了。"我按住要站起來的他,"以後這院子就不必再鎖,弘昌,為你的額娘,為你的兒,須知識時務者為俊傑,好自為之。"說完我便轉身出去了,身後一陣腳步聲,繼而"咚"地一響,好像有什麼沉重地撞在門板上,我沒有停下去看,反而加快腳步,前面愈漸嘈雜的聲音提醒我,我的時間正在
失,絲毫不肯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