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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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古舊的船是本世紀中葉在美國西西納蒂建造的,用的是跑俄亥俄和密西西比河的那種老掉牙的船的模型,船的每側有一個渦輪,渦輪是靠木柴鍋爐推動的。跟這些船一樣,加勒比內河船在底層甲板,在幾乎貼著水面的地方安裝著蒸汽機,廚房和那些龐大的雞舍也安排在這個位置上,船員們把吊橫七豎八,更重疊疊地掛在雞舍上。駕駛室、船長和高級船員的艙房在船的頂層,頂層上面還有一間娛樂室和一個餐廳,有身分的乘客至少會被請去吃頓晚飯和玩紙牌。船的中間一層,在當做集體餐廳用的過道兩側有六個頭等艙。船頭上,有一間
天休息室,欄杆是鐵的,上面配著用雕花木頭做的扶手。入夜,統艙的乘客便把吊
掛在那裡。不過,這些船和最古舊的船也有一點區別:渦輪機葉板不是裝在船的兩側,巨大的平行葉板渦輪機裝在船尾,正好在乘客甲板那臭氣燻人的便池底下。阿里薩不象頭次出門的旅客那樣,幾乎是下意識地一上船就四處東看西看。他是在七月間的一個禮拜
早上七點上船的,直到傍晚,船經過卡拉瑪爾村的時候,他到船尾去小便,從便池裡看到那個巨大的寬葉渦輪機正在自己的腳下噴著泡沫和熱氣騰騰的蒸汽,在火山爆發般的巨響中轉動著,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他正在乘船旅行。
他從來沒出過門。隨身攜帶的,是一隻鐵皮箱子,箱子裡放著高寒地帶穿的衣服、他自己裝訂並用紙板做成書皮的圖小說,以及那些他已倒背如
的幾乎都被讀爛了的愛情詩集。他把小提琴留在家裡,那把小提琴和他的傷心事聯繫得太緊了,他不願意讓它勾起痛苦的往事。母親卻
著他帶上了那個行李包,那是個十分免費而實用的鋪蓋捲兒:一個枕頭,一塊
單,一個白
小便盆和一頂針織蚊帳,所有這些東西部包在一張席子裡,用兩
龍舌蘭繩子捆起來,繩子在急需時可以用來控吊
。弗洛倫蒂諾?阿里薩起初不肯帶,他覺得這些東西在一個有現成
鋪的艙房裡派不上用場,然而從第一天晚上開始,他就不能不再次
謝母親的先見之明。最後一刻,上來了一位衣著華麗的旅客,他是那天清晨乘一艘從歐洲來的船到達的,省長親自陪著他登船。他想帶著
子、女兒、一個男傭和七隻鑲著金邊的箱子立即轉船接著趕路,箱子勉勉強強堆在梯子上。船長是位身材高大的庫拉索人,他終於喚起了土生白人們的愛國熱情,把這幾位不速之客安頓好。使用夾雜著庫拉索方言的西班牙語向阿里薩解釋說,那位服飾華貴的客人是英國的全權公使,他正在趕赴共和國首都。他提醒阿里薩,英國為我們從西班牙統治下獨立出來提供了決定
的幫助,為了讓一個門第如此高貴的家庭能在我們國家裡有賓至如歸的
覺,任何犧牲都算不了什麼。當然,阿里薩因此放棄了自己的艙房。
起初,他並沒有後悔。每年的那個時期,河裡的水位都很高,輪船在頭兩天夜裡通行無阻。晚飯以後,也就是下午五點時分,船員們就把行軍分發給旅客,每個人自找地方把
支起來,鋪上隨身帶的行李,掛上針織蚊帳。帶有吊
的旅客,在大廳裡掛吊
,什麼也沒帶的人,就睡在餐廳的桌子上,把在整個航程中至多換洗兩回的檯布扯來蓋在身上。入夜以後,阿里薩幾乎是整夜地輾轉反側,不能人睡,他從河面上吹來的涼
的微風裡,聽見了費爾米納的聲音,對她的回憶安
著他的寂寞。輪船邁著巨獸的步伐在濃霧中前進,在輪船的
息聲中,他聽見她在唱歌,直到地平線上升起第一抹玫瑰
的霞光,那歌聲還在迴盪。新的一天不知不覺地降臨在渺無人煙雜草叢生的原野和濃霧緊鎖的湖泊上。他認為這次旅行再次證明了母親的聰明,於是他又覺得有勇氣忘掉過去,並且繼續生存了。
在深水裡走了三天之後,橫梗的沙灘,或明或暗的,使航行變得更加困難。
河水渾濁,而且越來越窄,兩岸是參天大樹縱橫錯的原始森林,隔好一陣子才能在供輪船燒鍋爐用的柴堆旁邊看見一間茅屋。吱哇亂叫的鸚鵡和上躥下跳的看不見影子的小猴,使炎炎午時顯得越發悶熱,晚上必須把船拴在岸邊睡覺,這樣一來,僅僅因為還活著,就讓人無法忍受。除了悶熱和蚊子外,還有那股晾曬在欄杆上的
散發出來的腐臭味兒,同樣令人難耐。大部分乘客,尤其是歐洲人,都離開了臭氣燻人的艙房,在甲板上踱來踱去熬過長夜,用拭擦湧
不斷的汗水的那塊
巾,轟趕應有盡有的蚊蟲小咬。天亮的時候,每個人都已經筋疲力盡,被蚊蟲咬得鼻青臉腫。
那一年,自由黨和保守黨之間的時斷時續的內戰又爆發了新的事端,為了維持船上的秩序和保障乘客的安全,船長採取了異常嚴厲的預防措施。他取締了當時旅途中最喜聞樂見的消遣——朝在沙灘上曬太陽的鱷魚開槍——以避免發生誤會。後來,在一次爭論中,某些乘客分成了勢不兩立的兩派,他下令收繳了所有人的武器,答應在旅途終點歸還。即使對那位英國公使,船長也毫不通融,這一位從啟程的第二天一早就換上了獵裝,挎上一支高度卡賓槍和一支獵虎用的雙筒獵槍。駛入特內裡菲港上游以後,限制措施更加嚴厲了。在特內裡非港,和一艘掛著表示瘟疫的黃旗的船
錯而過,船長沒能得到關於那個報警信號的任何情報,因為那艘船對他的信號未予回答。就在當天,他們碰見了另一艘運牲口去牙買加的船,這艘船告訴他們,那隻掛著瘟疫標誌的船上載有兩個霍亂病人。並且告訴他們說,霍亂正在席捲他們即將駛過的那一段
域。於是,不但
止乘客在下幾站的港口下船,而且也不準在那些裝添燃料的荒無人煙的地方下船。——就這樣,在到達終點站前的那一段旅途上——整整六天乘客們都養成了坐牢般的習慣。在這些
子裡,人們鬼鬼祟崇地你我相傳,欣賞一套
情的荷蘭明信片,誰也不知道那是從哪兒傳出來的。但任何一個河上的“老江湖”心裡都有數,那隻不過是船長多年來收藏的
情明信片中的一小部分樣品而已。就是這種望梅止渴的消遣,也仍然以徒增膩味而告終。
阿里薩以他那種使母親擔憂、令朋友們惱火的礦石般的耐心,忍受著旅途的煎熬。他沒同任何人發生過接觸。時光輕易逝,他倚欄而坐,時而看著一動不動地在沙灘上曬太陽的鱷魚張開密排利齒的大嘴捕獲蝴蝶,時而看著草險從沼澤地裡掠飛而起,時而看著海牛用它那頂大無朋的xx頭喂自己的孩子,同時發出女人哭泣般的聲音,讓船上的乘客大吃一驚。在同一天裡,他看見三具屍體漂過,屍體脹得鼓鼓的,顏
發綠,上面站著好幾只禿裡。先漂過的是兩具男屍,其中一具沒有腦袋,後來漂過的是個年輕很小的女孩子的屍體,那蛇發女怪似的頭髮,在輪船蕩起的水波中一浮一浮的。他始終沒
明白,也
本沒有人知道,那些屍體到底是霍亂還是戰爭的犧牲品。但那催人嘔吐的惡臭,卻和他思念中的費爾米納摻和在一起。
歷經多時,在他的幻覺裡,任何事件,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都同她有著某種牽連。夜裡,當船靠岸之後,大部分乘客都在無可奈何地走來走去的時候,他就著餐廳裡的那盞油燈——唯一亮到天明的燈——差不多跟背誦似的再次閱讀那些圖文並茂的小冊子。他反覆看過無數遍的情節,經他把膳造出來的主人公換成現實生活中的他的人之後,又產生了絕無僅有的扭力。他總是把未成眷屬的有情人的角
留給自己和費爾米納。另外幾個夜裡,他給她寫了一封又一封肝腸寸斷的信,過後這些撕成碎片的信又在奔
不息的河水中東飄西散。就這樣,捱度著那艱熬的時刻。
有時他把自己想象成愛情故事中的羞羞答答的王子或者雄心的追求者,有時又把自己想象成跟真實命運一樣的被遺忘的情人,直到吹來第一陣晨風的時候,他才坐到船欄杆旁邊的靠背椅上打起肺兒來。
有一天夜裡,他比往常更早地停止了看書,心不在焉地朝廁所的方向走去。空蕩蕩的餐廳裡,一道門突然在他走過的時候打開了,一隻手以遊隼般的捷抓住了他的袖子,把他拉進一間艙房鎖了起來。昏暗中,他依稀
覺到有個年輕女人的一絲不掛的身體,她渾身熱汗,
著
氣,把他仰面推倒在席子上,解開他的
帶和釦子,然後張開四肢騎在他身上,以過來人的輕鬆愉快佔有了他。兩人掙扎著掉進了味同野蝦繁衍的沼澤地似的無底的深淵。事畢,她
息著在他身上躺了一會兒,然後消失在黑暗裡。
“您走吧,忘了它。”她說“這事兒壓兒就沒發生過。”這一突襲的閃電般的迅速和成功,不可能解釋為令人噁心的突發
的瘋狂舉動,而是從從容容制訂的計劃的結果,而且連細節都考慮得很周到。這個叫人心裡甜滋滋的信念,使阿里薩難捨難棄,在登峰造極的快
中,他覺得心裡開了一個竅兒。
這使他自己也無法相信,甚至還拒絕承認,那就是:費爾米納的虛幻的愛情,可以用世俗的愛來取代。於是,他千方百計地去辨認那個久經沙場的強好他的女人,她那豹子般的本能,或許能彌補他失戀的不幸c他未能如願以償,相反他越是尋
問底,就覺得離現實越遠。
襲擊發生在最末一間艙房,這間艙房和倒數第二間是通著的,中間只隔了一道內門,兩間艙房實際上變成了四個鋪位的家庭臥房。住在那裡的是兩個年輕女人,還有一個年紀已相當大仍然風姿綽約的女人,和一個只有幾個月的嬰兒。她們是在巴蘭科?德洛瓦上船的,自從蒙波克斯市因河水變化無常而被從定期航線上排除出去,城裡的客貨都改成了從這個港上船。阿里薩留心地看了她們一眼,僅僅是因為她們把睡著了的小孩放在一隻巨大的鳥籠裡帶著走。
她們的衣著跟在時髦的遠洋船上旅行似的,絲綢裙子底下襯著裙撐,授皺領上鑲著花邊兒,帽子的闊活兒上綴著細布花。兩個年輕的女人,身上的穿戴每天要從頭到腳換幾次,其他乘客都熱得不過氣來,她們卻似獨處於
光之中。三個女人撐傘搖羽
扇的動作都很利落,似乎都懷有當時社
中神秘莫測的目的。
她們無疑是一家人,但阿里薩卻連她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也沒能搞清楚。起先,他以為年長的那個是另外兩個的母親,很快就發現她的年紀還不足以為她們之母,而且她還穿著半喪服,另外兩個則沒同她一樣戴孝。他想不通,她們之中的一個怎麼竟敢在另外兩個近在腿尺的鋪位上睡覺時幹那種事兒。唯一合理的假設是,她利用了一個偶然的機會,或者是一個看準了的機會,當時只有她一個人在艙房裡。他證實了,有時候兩個人去乘涼,直到很晚才回來,第三個則留下來照看孩子。但在更熱的一天夜裡,三個人一塊兒出去了,睡了的小孩放在藤鳥籠裡,外面罩著細紗篷。
雖然霍亂的蛛絲馬跡出了端倪,阿里薩還是急急忙忙地排除了那個年長者施行襲擊的可能
,接著又把最年輕的那個也排除了。她最漂亮,也最大膽。他這麼做並沒有充足的理由,僅僅因為三個女人那種聚集會神的警覺
誘發他從內心深處形成了一種願望,他希望鳥籠裡的孩子的媽媽是他的
水情人。這種假設深深地誘惑著他,他開始比思念費爾米納更強烈地思念著她了,使他忽視了那位剛剛做母親的人顯然只把孩子放在心上這一顯而易見的事實。她不會超過二十五歲,身段苗條,頭髮金黃,葡萄牙人似的眼皮,有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她對孩子那份柔情的零頭,就足以使任何一個男人傾倒。從吃早飯到上
就寢,在另外兩個女人玩中國棋的時候,她一直在餐廳裡照管孩子,把孩子哄睡以後,她就把藤鳥籠掛在最涼
的一側欄杆頂上。然後又輕輕地搖著籠子,牙縫兒裡哼著情歌,思緒則離開了枯燥的旅行,飛翔著。阿里薩深信,只要哪怕是遞過去一道眼波,她或遲或早都將抿嘴兒一樂。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從她拴在細亞麻布內衣外面的珍品的一起一伏的頻率中,對她的呼
是變快還是變慢了都—一看在眼裡。他從假裝在看著的那本書的上面望過去,毫不掩飾地盯著她。他還處心積慮地惹人注目地更換了在餐廳就餐的位置,坐到了她的對面。然而,他連說明她確實是那個保藏著他的另一半秘密的最微小的跡象都看不到。她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就是那個不帶姓氏的名字:羅薩爾瓦——因為她那位年輕的同伴這麼叫過她。
第八天,輪船吃力地在懸崖峭壁之間的水湍急的狹窄河道里航行,吃過午飯,便停靠在納雷港了。繼續前往安蒂奠基亞省——受新的內戰為害最甚的省份之——內地的乘客們得在那裡下船。港口就是五六間用棕相葉蓋的茅屋和一個鋅頂木頭倉庫,幾支由赤腳無鞋、武器簡陋的士兵組成的巡邏隊在保衛著它。有消息說,暴動的人們正計劃搶掠輪船。茅屋後面,是直
雲天的荒草叢生的群山。陡峭的河岸邊,山被削成一個馬蹄形飛簷斗拱。船上的人沒有一個能安然入夢,但整整一夜,安然無恙,並沒遭到襲擊。天亮之後,港口變成了禮拜
集市,印第安人擠在整裝待發奔向中科迪雷拉斯山去作六天登山旅行的馬幫中,兜售木寄生護身符和愛情瓊漿。
阿里薩饒有興致地看著黑人們肩挑背扛地卸船,他看見搬下去的用竹筐裝著的中國瓷器,給恩比加多獨身姑娘們送去的大鋼琴。當他發現下船的乘客中有羅薩爾瓦一行時,已經為時太晚了。他看見她們半側身趴在黑人的背上,穿著亞馬遜靴子,撐著帶赤道地區顏的遮陽傘,這時他邁出了前些
子沒敢邁出的一步:揮手向羅薩爾瓦作了個告別的動作,三個女人答之以同樣的動作,那股親切勁兒,使他為自己的遲暮的大膽而心疼不已。他目送著她們在倉庫後面拐了個彎,幾條騾子馱著衣箱、盛帽的盒子和裝小孩的那隻鳥籠跟在她們後面,她們象一串搬東西的小螞蟻似的,在河岸邊的懸崖峭壁上左彎右拐地爬行。接著,她們從他的生活裡消失了。這時,他覺得自己在世界上形單影隻,埋在心靈深處的對費爾米納的懷念,突然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他知道她將於這周禮拜六結婚,婚禮將會十分熱鬧,他這個最愛她而且將永遠愛她的人,甚至連為她而死的權利都得不到。被壓抑在哭泣中的醋意,此時佔據了他的整個心靈。他懇求上帝,讓上天的正義閃電在費爾米納準備發誓熱愛和服從一個僅僅只想把她當做社花瓶而娶她為
的男人時把她擊死,而他則在情人——他的情人或任何人的情人——的眼前幸災樂禍。她仰面朝天地倒臥在大教堂的瓷磚地上,死亡的
珠,化成雪白的檸檬花
淌在瓷磚地面上,那瀑布般的婚紗,被散在埋在主祭壇前面的十四位主教的大理石棺材上。這復仇的念頭一結束,他又為自己的壞心腸而
到後悔,這時他又看見費爾米納安詳地呼出一口氣,從地上爬了起來,她雖然變成了另一個人,卻是活生生的,他不能想象,世界上沒有她還能成其為世界。他再沒有睡著過,有時候他坐起來隨便嚼了點什麼東西,那也是因為在他的幻覺中費爾米納和他坐在同一張桌子上,或者與此相反,那是他拒絕因為她而絕食。
有時候,他以這個信念來安自己:在紙醉金
的婚禮上,甚至在
月的如火如荼的夜晚,費爾米納會在某個時刻
到痛心,至少在一個時刻,但無論如何會有一個時刻,在她的良心裡,會浮現他這個被嘲
了的,被侮辱了的,被唾棄了的情人的影子,而那就會使她失去幸福。
在抵達卡拉科利港——旅程的終點站——前夕,船長舉行了傳統的告別晚會,船員組成了一支吹奏樂隊,駕駛室裡放起了五顏六的焰火。那位大不列顛公使,以堪稱楷模的剋制度過了難熬的旅程,他用照相機獵獲那些不准他用獵槍宰殺的野獸,而且沒有一個晚上不是衣裝筆
地到餐廳去的。在最後的晚會上,他換上了夢克塔維氏部族的蘇格蘭上裝,樂顛顛地彈了一回鍵絃琴,教所有願意學的人跳他的民族舞,天亮前,人們不得不把他半扶半拖地
回艙房。被痛苦折磨得萎頓不堪的阿里薩,躲在甲板上最偏僻的角落裡,躲在聽不見歡鬧聲的地方,把特烏古特的大衣裹在身上,試圖抵禦發自骨子裡頭的寒冷。早上五點鐘他就醒了,如同一個死囚在赴刑前的早晨醒來時一樣。禮拜六整整一天,除f一分鐘一分鐘他想象著費爾米納的婚禮上的每個時刻之外,他沒做過任何事情。後來,當他回到家裡以後,他才發現他把時間搞錯了,而且一切都跟他的想象是兩碼事,他甚至開心地為自己的胡思亂想而
到好笑。
然而,無論如何那是一個痛苦的禮拜六,當他覺得到了新婚夫婦正從一道假門逃走,去享受初夜歡娛的那個時刻的時候,他以高燒結束了那個禮拜六。一個看見他燒得胡言亂語的人報告了船長,船長擔心是一起霍亂病例,就帶著隨船醫生離開廠晚會,醫生預防地把他送進堆滿溪化物的隔離船艙。可是第二天,當人們看到卡拉科利的礁石的時候,他的燒退了,而且
神煥發,因為退燒藥使他筋疲力盡之時,他已快刀斬亂麻地作出了決定:讓那個所謂電報員的輝煌前程見鬼去吧,還是乘坐這同一條船回他的卡列?德拉斯?文塔納斯去。
以他曾把艙房讓給維多利亞王國的代表為換條件,要求把他送回原地是不費事的。船長試圖說服他,理由也是電報是大有前途的科學。船長對他說,這是於真萬確的,他本人也正在發明一種電報系統來安裝在輪船上。但他拒絕了種種理由,末了船長只好同意帶他回去,並不是因為欠了他讓出艙房的情,而是因為船長知道他同加勒比內河航運公司之間的真實關係。
下水旅程只用了不到六天時間,輪船在凌晨駛入梅德斯湖。看見捕魚獨木舟的一線燈火在輪船
起的回頭
中搖曳,阿里薩意識到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園。輪船停靠在尼尼奧?佩迪多港灣的時候,天還黑著,在古老的西班牙海峽疏浚並使用之前,那裡是內河輪船的終點站,離大海灣還有九西班牙裡。乘客們必須等到早晨六點才能登上出租小艇,讓小艇把他們送到目的地。阿里薩心急如焚,登上郵局的小艇提前走了,郵局職員們把他視為自己人。下輪船之前,他一時衝動,做了個意味深長的舉動:把行李捲扔進水裡,目送著它在看不清面目的漁民們的火把照
下漂浮,直到它漂出海灣,在茫茫大海中消失。他堅信在有生之年不會再需要它了,永遠不會了,他永遠不會再離開費爾米納居住的這個城市了。
黎明,海灣風平靜。越過浮在海面上的泡沫,阿里薩看見了被第一抹朝霞染成金
的大教堂的圓頂,看見了教堂平臺上的鴿子群,隨著鴿子的飛翔,他看見了卡薩爾杜埃羅侯爵府第的陽臺。他想,那個使他陷入不幸的女人,大概還在那座宮殿裡睡眼惺鬆地倚在她那心滿意足的丈夫的肩膀上哩。這個推測使他
到一陣心肝俱裂的痛苦,但他沒做任何壓抑這種痛苦的嘗試,恰恰相反,他為痛苦而高興。郵局的小艇在停靠著的帆船組成的
宮裡穿行,太陽已經熱乎乎的了,公共市場上的不勝枚舉的各種氣味兒和海底散發出來的腐臭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惡臭。來自里約阿查的那艘輕便船剛剛到港,一群群碼頭工人。站在齊
的水裡
接下船的旅客,把他們背到岸上。阿里薩第一個從郵局的小艇跳到岸上,從那時起,他就沒再聞到海灣的燻人臭氣,而是聞到了從城裡傳出來的費爾米納的特有氣味。一切都散發著她的氣味。
他沒再到電報局去。他唯一關心的,似乎就是那些愛情故事小冊子和他母親繼續給他買的那些人民圖書館出的書籍,他躺在吊上,一遍又一遍地閱讀,直到背
。他問都沒問小提琴在什麼地方。他恢復了同最密切的朋友們的聯繫,有時也去打彈子球,或者到大教堂廣場的拱門下邊的
天咖啡館去聊天,但再沒參加過禮拜六的舞會:沒有她,他提不起跳舞的興致未了。
就在他中止旅程返回家裡的當天上午,他得知費爾米納正在歐洲度月,他的心告訴他,她將留在歐洲居住,如果不是住一輩子,也一定會住許多年。這個念頭,使他燃起了忘卻往事的第一線希望。他思念羅薩爾瓦,旁的思念越淡薄,對她的思念就越熾熱。就在這個期間,他開始蓄起鬍子來,修剪得尖尖的整整齊齊的,決意這一輩子都不再剃掉它。他的行為舉止改變了模樣,取代愛情的想法使他慌不擇路。
漸漸地,費爾米納的氣味不是那麼經常出現和濃郁了,最後僅僅留在白振子花裡了。
他整天渾渾噩噩,不知道如何繼續生活下去。在奧貝索將軍發動叛亂包圍城市期間,一個戰火紛飛的晚上,遠近聞名的納薩雷特的遺編喪魂落魄地逃到他的家裡,她的家被一發炮彈轟塌了。特蘭西託當機立斷抓住這個機會,把寡婦領進了兒子的臥室,其藉口是她自己的臥室時沒地方了,實際上她是希望用另一個愛情使兒子從那個痛不生的愛情中擺脫出來。被羅薩爾瓦在船艙裡奪去重貞之後,阿里薩沒有再做過愛,他覺得在出現緊急情況的夜裡,讓那位寡婦睡
,自己睡吊
是不足為怪的。但她已經決定為他奉獻了,她坐在
邊上——
上躺著的阿里薩不知所措——開始講她為三年前死去的丈夫
到無法
藉的痛苦,邊講邊把身上的作為守喪標誌的皺紗扯下來扔掉,最後連結婚戒指也摘下來了。她脫下繡著玻璃珠花的塔夫綢內衣,扔在屋子另一頭的一個角落裡的靠背椅上,她把
罩從肩膀上往後一扔,甩在
的另一頭。她褪下了齊腳面的長裙子,鑲邊襯裙,解開了緞子
帶,脫下了守喪穿的長統絲襪,滿地亂扔,整個屋子都鋪上了她守喪的各種穿戴。她眉飛
舞地做著這一切,動作之間的停歇恰到好處,似乎她的每個表情都有進攻部隊的炮聲祝賀,炮聲震得整個城市的地基都在顫抖。阿里薩想幫她解開緊身
帶的扣子,但她動作煙
地搶先解開了,在五年的甜
夫
生活中,她學會了獨立完成做愛的各個程序,包括前奏,不需要任何人的協助。最後,她以游泳運動員的快速動作讓鑲邊內褲從大腿上滑了下去。
她已經二十八歲,並且生過三次孩子,脫掉衣服之後,她那勾魂奪魄的魅力絲毫不減做女處時的當年。阿里薩百思不得其解,幾件悔罪者的衣服,怎麼竟能掩飾住那匹山區小母馬的情慾。她在慾火的焚燒下,替他脫掉了衣服,她對她丈夫都沒有這樣做過,那是怕丈夫把她看做是個墮落的女人。她試圖一舉滿足在守喪期間絕對銅的情慾,還是在五年忠實的夫
生活中的無所適從和無辜。在這天晚上之前,自從她母親把她降生人間,她從來沒有同已故丈夫以外的任何男人在同一張
上一起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