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縣長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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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
“他們在——”
“他們哪兒都不在。”姚佩佩嗓子喑啞地説。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照亮了她的臉。譚功達吃驚的發現姚佩佩那慘白的臉上竟然滿是淚水。在黑暗中,姚佩佩齉着鼻子道:“這車的帆布頂棚漏雨,得我滿臉滿頭都是水。”他用舌頭裹動着那枚糖果,聽着它在牙齒間留下的清脆的聲響,一時不知道説什麼。
這個佩佩,到了晚上,完全就變了一個人。她就像傳説中的兩條青白巨蟒,到了中秋之夜,喝了雄黃酒,立即就現了原形,幻化出兩條肥胖的蛇來。
“在梅城的這個親戚是你什麼人?”
“姑媽。”
“沒想到,”譚功達想了想説:“你的社會關係還複雜的麼!”就在這時,司機小王一個急剎車,只聽“吱”的一聲,吉普車在馬路上橫了過來,差一點翻在路邊的水溝裏。藉着微弱的車燈的燈光,譚功達看見不遠處的馬路中間,停着幾輛三輪摩托車,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一個黑影正朝他們揮着手,另外幾個人手裏拿着電筒,身披雨衣,正快步朝他們走來。一個身背卡賓槍的人面容憂鬱,將腦袋從車窗裏伸進來,舉起手電筒,朝他們晃了晃,低聲命令道:“證件!”譚功達將自己的證件掏出來遞給姚秘書,姚佩佩將它
給那個人。他用手電照着看了看,嘴裏道:“嗬,還是個縣長呢!”隨後,他大概是看見了前車座上的那一簍子楊梅,隨手撿起一粒,放在嘴裏,一邊吃,一邊怪笑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姚佩佩看,末了道:“我們是省公安機關的,正在奉命抓捕一名重要的案犯。你,為什麼哭?”姚秘書嚇了一跳,嘟囔着解釋説,是吉普車的頂棚漏雨。為了證明自己剛才沒有哭,她還勉強咧開嘴笑了一下。那人又用手電筒照了照譚功達的臉,似乎完全不把這個縣長放在眼裏:“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一個叫做界牌的地方?”
“不知道!”譚功達的聲音表明,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他滿臉發紅,眼睛佈滿了血絲,伸手在間亂摸起來,就摸到了姚佩佩的一隻手。他在亂摸什麼?難道是摸槍嗎?佩佩趕緊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還抓住他的手使勁地捏了一下,暗示他不要
動。
姚佩佩和小王都趕緊發誓賭咒,説他們從未聽説過“界牌”這個地方。那人肩上的卡賓槍管碰在吉普車的車門上鐺鐺直響。
“那好吧,再見。”那人笑了一下,伸手從竹簍裏抓了一把楊梅,將門“嘭”地一聲關上了。
吉普車開出去很遠了,姚佩佩還是哆哆嗦嗦地渾身發抖,她的牙齒咬得咯咯響。譚功達關切地問她,是打擺子了還是什麼地方不舒服?佩佩縮了縮身體,心煩意亂地説:“我好,沒什麼事。”譚功達用手背碰了碰她的前額,涼陰陰的,沒見有什麼熱度,也就放了心。她不時地回過身去,朝身後張望。她的神經系統太脆弱了。得找個機會和她好好談談。在上海的時候,她或許受過什麼刺
…説起父母她就忍不住
淚,不知是什麼緣故?剛才那幾個陌生人怎麼會把她嚇成這樣?我得找個時間和她好好談談。為了鬆弛一下她的神經,譚功達竟然一反常態,與佩佩開起玩笑來:“我説你在工地上朝我擠眉
眼,你還不承認,可剛才是誰拽我袖子來着?”姚佩佩沒有吱聲。車廂裏瀰漫着一股嗆鼻的汽油味。窗外的雨變小了,司機小王顯然在加速趕路。半晌,姚佩佩用胳膊碰了碰他,低聲道:“剛才那個人打開車門查你證件的時候,你注意到他的臉了麼?”
“沒怎麼留意,”譚功達道“他的臉怎麼了?”
“他沒眉。”姚佩佩説。
譚功達知道她又在疑神疑鬼了。
“他的嘴上好像塗着厚厚的口紅,臉上還抹了一層胭脂和粉霜,讓雨一淋,一塌糊塗…”過了一會兒,姚佩佩又説道。
“好端端的一個大男人,怎麼會在臉上塗脂抹粉?那不成了唱戲的了?”譚功達笑道。
“要我説,剛才我們遇見的那幾位,本不是人。”
“那他們是什麼?”
“鬼呀。”司機小王聽她這麼説,也嚇得渾身一靈,側過頭來,對佩佩道:“姚秘書,你可不要嚇我,把我嚇得肝膽相照。我這個人什麼都不怕,就是怕鬼。”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姚佩佩自語道“夢見閻王爺在清明節派鬼來捉我,為首的小鬼和剛才那人長得一模一樣。界牌那個地方遍地丘壑,似乎也是夢中見過。”譚功達哈哈大笑:“你沒聽那人説嗎?他們正在奉命追捕一名重要的案犯。”
“他們該不會就是來抓我的吧?”
“你又沒犯什麼罪,人家抓你做什麼?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犯罪?”譚功達苦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件什麼事情來。他渾身上下亂摸了一氣,似乎在找什麼重要的東西。隨後,他又從腳邊拿過那隻公文包來,在裏邊亂翻了一通。姚佩佩問他找什麼東西,他也不説話,過了半天,他一面吩咐小王停車,一面對姚佩佩道:“佩佩,你身上可帶着紙?”
“這會兒你要紙幹什麼?黑燈瞎火的。”譚功達嘿嘿的乾笑了幾聲,不好意思地説:“我説的是草紙…”小王和姚秘書全都明白了,原來縣長是要解手。
“前面不遠就是梅城了,譚縣長,您是不是先忍一忍。”小王建議道。
“這離縣城還有多長時間?”
“最多也就是二十來分鐘吧。”
“不行不行,”譚功達臉都紅了“二十多分鐘,怕是憋不住…”小王只得停下車來,對姚佩佩説:“姚秘書,你身上有紙麼?”這時的姚秘書已經將身上的口袋都翻了個遍,最後她從衣兜裏掏出一塊繡花的手帕來,兩邊看了看,遞給譚功達,笑道:“縣長,實話跟您説吧,我不是捨不得這塊手帕…是我用過的,你要是不嫌髒,就湊合着使吧。”譚功達一把從佩佩手中奪過手帕,推開車門,説了句“我去去就來”就竄下車去,立刻不見了蹤影。姚秘書將手伸出窗外試了試,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司機小王從懷裏掏出一支捲煙來,點着了火,胳膊靠在方向盤上,悠悠的着,與姚秘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小王是安徽滁州人,原來是華野的一名汽車兵,大軍渡江之後,就留在了江南。姚秘書聽到滁州這兩個字,就説起了那一帶的掌故風物,可惜小王既不知道歐陽修,也沒聽説過醉翁亭。姚秘書問他想不想家?為何不調回老家去工作?小王説:“要説梅城這地界,離滁州倒也不遠,假如鐵路修通了,也就是三四個小時的路程。”她又問他成親了沒有。小王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你看縣長都四十出頭了,還沒成家,我哪好意思強人所難啊?”姚秘書見小王用的成語全都不對頭,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起來,
得小王莫名其妙。她又問,譚縣長既然已這麼大年紀,怎麼也沒説個人家?
“他倒是一點也不着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