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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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大了,該多關心關心他,”不知為什麼,這段時間以來,吳雨總顯得心事重重:“都不容易的。”

“是,是啊,”枕覺自己的語氣似乎有些失之於輕佻:“我還…”

“你知道他當初為什麼去澳洲麼?”不知何故,吳雨望著遠處,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同出國洪中的絕大多數兒都不一樣,徐爸爸在那邊的十幾年間,既沒發奮讀書,也沒玩兒命打工;說實話,枕也不知道他究竟圖些什麼。男孩兒也曾和院裡相的叔叔阿姨們探討過這個問題,卻發現大家似乎都不約而同地向他諱莫如深著什麼,每逢談及,往往只是意味深長地笑笑。久而久之,枕也便不再經心。

“你說,”不知不覺間,小吳老師向男孩兒靠近了些,語氣卻是低沉的:“當理智與情發生衝突時,究竟該如何取捨呢?”

“啊?”這回,徐枕沒能跟上愈發神出鬼沒的話題節奏,儘管如此,主修語言哲學的他還是近乎本能地玩著概念:“其實二者並不矛盾,真正的…”

“恐怕還是要聽從情的召喚,”顯然,剛才那是個設問句,本不需別人來回答:“違背了理智,以後還能補償;而背叛了情…”她搖搖頭,清澈的雙眸好像蒙上了層霧氣,倒像個歷盡滄桑的老人。

走出很遠,枕依然沒能回過味兒來,身邊的吳雨擠擠他,拐進一家beton專賣店裡。其實,小吳老師向來不是那種整天泡在商場裡窮逛的“花花公主”偶爾輕鬆輕鬆也往往會攜一二女伴同行,從沒徐枕的份兒。可最近卻行情陡變,她一連幾次拉上小胖子到附近的購物中心轉悠,和這回一樣,都以中高檔男士休閒系列為主要目標,自作多情的枕原本以為是要送給他什麼“定情物”卻發現人家重點搜索的品種大都是與自己在年齡與身材上皆不相稱的t恤、仔褲之類。更令人深蹊蹺的是,每當選到了中意的貨,吳雨反而會轉喜為憂、猶豫再三,最終默默地把辛辛苦苦挑來的東西重又擺回原處並面凝重地退出店門。

“你看這怎麼樣?”她拿起一個藍白相間的帆布手包,很隨自然的那種。

“好像…”沒等枕發表意見,吳雨便把包進他手中,並擺著男孩兒作出各種造型。

“小姐眼力不錯啊,”導購員很職業地站到一旁:“這是昨天剛來的貨,賣得特好,跟您先生的氣質也配的,顯得文質彬彬的那種。”

“是吧,”吳雨臉上綻出甜美的笑容:“我覺得也是,”她挽起枕,孩子般地嬉鬧著。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小吳老師似乎對徐枕格外熱情,且並不像原來那樣把他當成永遠長不大的孩子,而總是在一起探討些深刻地近乎深沉的問題。儘管如此,的小胖子依然覺得,吳雨眼中的自己恐怕並沒有什麼本改變,更準確些說,她投向眷念的那個人並不是自己,因為每當二人脈脈相對時,吳雨都好像是在和男孩兒背後的誰潺潺絮語著。

大言不慚地講,徐枕基本處於比較能引異青睞的範疇中,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如此。與那種令人賞心悅目併產生佔有或被佔有衝動的標準情人不同,在女生眼中,胖乎乎的枕就像個高智商的寵物玩具一樣,反倒比越來越市場細分的前者更加人見人愛,就算曾經處於敵對陣線的分外眼紅,也很容易同他冰釋前嫌,畢竟,誰會和一隻耍賴起膩時不小心疼你的熊貓記仇呢。

那是週六的中午,枕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那邊有點兒耳的女聲以命令的口吻讓他立刻到研院門口“緊急集合”後便毫不拖泥帶水地掛掉了。不知深淺的男孩兒趕緊梳洗打扮,等跑到指定地點之後才發現,把他從零食堆裡拎出來的,居然是魏丹。

“怎麼這麼慢?”一身短打扮的姑娘毫不客氣,似乎在吆喝自己的雜役。

“我,我還沒起呢,”枕只得緊跟人家的節奏。

女孩兒抿著嘴望向校園深處,寬寬地額頭在驕陽下泛起飽滿的光暈,一幅準備厚積薄發的架勢:“你去把段青給我叫出來!”

“啊?”徐枕也沒敢多問,只是本能地愣了一下。

“去呀!”魏丹衝他瞪起那雙炯炯的杏眼,高高紮在腦後的馬尾辮沉沉地搖擺著,好像在為女主人站腳助威。

天地良心,可憐的枕和那位既不同班又不同系的段師兄連話都沒說過,當然就更不知道人家的行止出處了。屋漏偏逢連陰雨,剛才慌里慌張地跑出來時連手機都沒帶,他只好先回家打電話給程毅,結果又沒人接。正當男孩兒急得團團轉時,陸遠航給他回了個十分簡短的信息,只說自己正和程毅、詠嘉、當然還有段青一起參觀798藝術區,連邀請枕同往的禮節客套都沒有,看起來很是樂不思蜀。

在社會益異化的今天,很多到無助與疲倦的年輕人都在情生活中有意無意地尋找比自己成的伴侶,以期得到橫物慾中愈發稀少的關懷備至。可遺憾的是,這種如意算盤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往往難逃落空的下場,就像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都不把墮胎當作謀殺一樣,剝奪弱小者的利益常常會成為慣例,且不受道德譴責。舉個眼前的例子,在段青看來,魏丹之於自己不過是個小朋友而已,即便女孩兒的純潔爛漫能讓他到幾縷同齡人中難得的清新,但當這一切都稍縱即逝後,受傷害的恐怕還是那個不悉規則的新手。

“讓他去死吧,”魏丹恨恨地詛咒著,尚嫌單薄的雙肩輕微起伏著,儘管枕並未如實奉告,只推脫說實在找不到人,但冰雪聰慧的女孩兒顯然只需點到為止。

原本還有些擔心,萬一正愁無名烈火無處噴薄而出的魏姑娘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衝自己發飆該如何收場,聽吳雨說,這位已很有幾分冷豔風度的女孩兒曾把班上某追求者的情書丟到講臺上供同學們見習,搞得那個可憐蟲一連幾天都躲在家裡裝病。還好,畢竟是被良好家教薰陶出來的大家閨秀,縱然滿腔怨屈,但魏丹依然保持著基本的端莊儀態,與那些不分場合地點撒潑打滾並自以為得志的悍婦無賴有著本質區別。女孩兒轉身走遠時,枕只看到她緊咬的雙和似乎永遠微蹙著的眉心,當然,還有書包上那隻似笑非笑的氓兔。

徐枕抬頭望了望頭頂如洗的晴空,這是種令人發嘔而又無汗的燥熱,果然,夏天又在不經意間提前到來了。

初嘗果的年輕人總會認為愛情就是全部,碰壁之後又要反過頭來懷疑一切,於是,花花世界上總能見到些稚氣未脫的黃口小兒張嘴便是:“我不相信愛情”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其實,愛情本就不是一切,正如“主義”、“信仰”之於政黨那樣,它該成為你奮鬥終身的目標,而不是拿來招搖撞騙的搖錢樹,否則,黨旗上那莊嚴的鐮刀斧頭怕是要換成魚百姓的刀叉了。

可遺憾的是,在情道路上,前車之鑑往往很難成為後事之師,雖然飽讀了一肚子至理名言,但當局者的魏丹還是難以自拔。枕後來聽說,自從與段青的“情變”過後,一貫積極向上的魏姑娘似乎陡然間淪為了頹廢主義者,她開始不再鍾情於尼采而轉向卡夫卡並將這種厭世哲學貫徹到現實生活中。那個曾經倔強如八、九點鐘太陽的魏丹被永遠塵封在了並不遙遠的記憶中,而“不廢江河萬古”的戀戀紅塵則還在獰笑著滾滾向前。

歷史總是驚人地巧合,十幾年前,當趙冉漸漸明白魏一誠之所以要同自己結合的全部初衷以及對舊情人的念念不忘時,也曾經歷過女兒今天正在面對的一切。機而沉穩的魏一誠更像是趙冉爸爸的選擇,而非新娘自己,如同當年的吳雨一樣,涉世未深的趙冉並沒把父母之命當作種負擔,在那時的她看來,婚姻大事與升學、‮試考‬、填報志願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其實,幾個世紀的女權運動早已使打算扼住命運咽喉的受害者們習慣於用一哭二鬧三上吊來宣洩不滿,或者乾脆就一拍兩散拉倒,可這些常規武器顯然都不適合溫文爾雅的知識女,她們更願意用如止水般的外表把一切委屈、排懣以及對簡單快樂的本能嚮往都壓抑起來,即便凝聚成熱核聚變也在所不惜。

常言道“不養兒不知父母恩”此處沒說“不生兒”而單用一個“養”字,貌似隨手,細品下來用心匪淺;聯合國使用六種工作語言出版的文件單行本中,素以簡約確著稱的中文版往往最薄,果然是名不虛傳。常年在美國工作學習的趙冉雖然沒能親手將女兒帶大,但同身受的她卻對魏丹此次的“情危機”格外上心,想盡各種辦法將災害的損失降到最低;比如說,就在女孩兒跑到研院興師問罪未遂後幾天,不知從那裡得到風聲的趙老師便找機會向徐枕了解了“最新動態”還反覆叮囑男孩兒千萬不要走漏消息、打草驚蛇,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孫儷有首歌中唱到“我們之間的愛輕得像空氣,可我依然承受不起”其實,不管輕重、濃淡如何,愛就是愛,只有是非之分、而無多少之別,就算遠隔千里,甚至生離死別,它都能“鑽石恆久遠、一顆永傳”可遺憾的是,這種在父母之愛中體現淋漓的天經地義,到了男女之情中卻變成了鳳麟角;如今“養兒”已不再為了“前孝子”、“老來有靠”可搞個對象倒越來越像是在做生意,京劇中“苦守寒窯”、“三孃教子”之類的故事大概也只能隨著薄西山的“國粹”漸漸消失在花花世界中了…

提起趙冉,的枕不難察覺到,這位導師對自己的用心似乎格外仔細,既真誠熱情,又自然灑脫,不因顯得刻意讓人到有壓力。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渴望溫暖,就連最萬千寵愛的幸運兒也不例外;儘管打電話時曾多次旁敲側擊地告戒枕不要和導師過分親近,可面對同自己無話不談的趙老師,向來不重客套的徐枕趕上去所裡辦事時也常常主動跑到辦公室跟她聊上幾句,或者幫忙乾點兒什麼,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將心比心、人心換人心吧。

和那些冠冕堂皇地榨取學生廉價勞動力的導師不同,趙冉從不願侵佔枕的業餘時間為自己所用,即便偶爾在談笑之餘做些小事情,也大都是那種寓教於樂的閒差。比如,近期語用所正在籌辦一年一度的“社會語言學前沿論壇”趙老師便把閒來無事的男孩兒“請”到辦公室書寫會場橫幅,事實上,憑她自幼的童子功,那祖傳的董體遠比半瓶醋的徐枕高明許多。

“上回就想給你來著,後來一忙給忘了,”趙冉從書桌底下拎出桶匯源果汁:“你自己倒著喝吧,”話雖這樣說,她還是給男孩兒斟滿一杯擺在案頭。

“好,”天長久,枕連“謝謝”都省了,在外人看來,他們似乎更像是一對母子,而不是現如今愈發市場化的師生;徐枕自己也說不清,和趙老師在一起時總能覺到某種似曾相識的悉與和諧:“您也喝啊,”男孩兒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沒錯兒,就是他最喜歡的菠蘿口味,用原汁和香料調在一起的那種,不知為什麼,趙冉對他的很多生活習慣格外悉。

“您,您好,”從半掩的門縫中探出個腦袋,是漢字研究室新分來的曹博士:“我能進來麼?”她顯得有些猶豫,難怪,屋裡的情景的確令人到不解,枕正站在條案前揮毫潑墨,旁邊鋪紙涮筆的趙老師倒像個書童。

“來,來,請進,”兩人異口同聲。

“啊,是這樣,”曹博士把手上捧著的一份材料給趙冉,眼睛卻總朝徐枕這邊瞄:“陳老師讓我…”說起來,這個漢字學研究室可是語用所中最為牛氣熏天的部門,也難怪,人家是當年漢字簡化工作的重要策劃者之一,雖已是半個世紀之前的陳年舊帳,但如此千載難遇的“壯舉”依然令徒子徒孫們至今驢倒架不倒。時過境遷,對於這個極左年代中的“盛事”如今的學術界卻是褒貶不一:倘若早知道電腦鍵盤輸入能普及到現在這個程度,究竟有無必要為了書寫便利而割斷歷史的確值得探討;更何況,這個人為製造的變化形成了海峽兩岸用字的客觀差異,且已經被“**”分子拿來作為“兩個中國”的文化口實;算筆總帳,究竟划算與否,真是不好說。這種分歧在語用所內部尤其明顯,上個月召開漢字學年會時,魏一誠公開支持“識繁寫簡(指‘在常書寫使用簡化字的基礎上,具備識別繁體字的能力’)”同陳教授爆發烈爭論,這不,年紀大脾氣也不小的陳老到現在還記著仇,恨屋及烏,作為“走資派狗家屬”的趙冉也被劃為階級敵人,連送個材料都讓別人代勞,以避免分外眼紅。

其實,知無不言、言者無罪,本該是知識分子基本的懷與氣量,可某些玩兒慣了“無產階級專政”的學術霸權主義分子卻不這麼看,倘若有誰膽敢質疑他們的觀點,便要以“否定新中國語言文字工作成果”、“開歷史倒車”等大帽子扣將上來,更有甚者,還拿出《語言文字法》比比劃劃,大有要將“持不同政見者”

“踢翻在地、再踏上一萬腳”的架勢。眾所周知,理論研究並就是國家制定相關政策的依據,又怎麼能以過去的決定來阻礙今後的言論自由呢?說到底,還是私心在作祟,簡化字凝結了相當一部分人的學術理想,也代表著他們的歷史地位,一旦重打鼓另開張,於情於利都有些過意不去。

說起來,作為學者的魏一誠既不是隨大溜的牆頭草、也不是為虎作倀的“文痞”算得上個有主見、敢於堅持學術信念的有識之士。但他這種帶著些彩的“意氣書生”往往容易情緒化,比如上次開會時,魏老師說到慷慨處,曾痛斥漢字簡化運動為“刨祖墳”、“崽賣爺田心不疼”並預言“文化敗類”們“終將被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供子孫後代永世唾罵”

若非如此,也不至於怒一貫待人隨和的陳教授。

客客氣氣地送走曹博士,趙冉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她走回到徐枕身邊,繼續“欣賞”著男孩兒功力一般卻自信滿滿的作品。她似乎很喜歡端詳枕,就那樣靜靜地望著,像是能透過他窺見到什麼溫馨而誘人的圖景似的:“這字一看就是手把手教出來的,有內涵,而不像你爸爸,瀟灑、帥氣、不拘一格。”中國人相信字如其人,把書法當成“門面”否則大街小巷也不會有那麼專門多設計簽名的地攤了。其實,真正能體現出本人學養氣質的字體一定要通過人生閱歷自然而然地磨礪出來,絕不像廣告裡說的那樣、發個短信就可以一蹴而就。舉個眼前的例子,枕父親從小家傳的本是略帶臺閣氣的柳體,可風霜洗禮後卻逐漸演變成了如行雲驚鴻般的游龍戲鳳,也算是家國不幸文章幸吧。

那是經歷了太多波折動盪的一代人,年齡稍小的徐爸爸雖沒輪到上山下鄉,可“三名三高”一類家庭出身所帶來的壓力甚至包袱也自然可想而知,身為獨苗的他本該是被寄予厚望的種子選手,可命運卻偏偏喜歡造化人。遊手好閒的地痞、打手、黑老大要擱在戰爭年代或許就會成為師長、將軍、革命家,而那些有點兒清高、有點兒柔弱的知識分子倘若經歷了高低沉浮的鍛打,卻往往會變得如草原上的野馬一般桀驁、逍遙,很不幸,枕的父親就屬於後者。旁人大概很難想象,語研院常務副院長的兒子連大學都沒上過,更準確地說,人家本就沒有考。可論起學問,家裡那幾面牆的藏書徐爸爸倒都基本看過,或者說,都瀏覽過,在那個熱鬧而冷寂的“紅歲月”裡,除了天南海北地轉悠就是貓在屋裡翻書,別的好事兒也與他無緣,沒這兩下子,後來也不可能跑到院裡混份差事;當然,在把學術當成“標準化生產”的中國,像枕爸爸這種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圈兒外人士”只能搞搞行政充數。

現代社會有個重要特點,那就是社會需要與人的背離,說得通俗點兒“混得好”的不見得“人好”雖然大半輩子幹什麼都沒亨通,可徐爸爸的人緣卻很不錯,在朋友們看來,這位自由隨、磊落豁達又多才多藝的大個子倒是很值得往的人物。所以說,枕童年那點兒有關父親的殘存記憶,大都與互朋引伴、詩酒唱和有關…

對科技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與“著書都為稻粱謀”的中國知識分子不同,歐洲早期科學家中的相當一部分都出身貴族,正是這種衣食不愁的“養尊處優”才造就了他們“敢為天下先”的探索神;照此看來,現如今招生領域花樣翻新且水漲船高的“擇校費”、“贊助費”也並非毫無道理,沒那個“倉廩實”你就別來“附庸風雅”道理都一樣,二十多年來,徐父親之所以能“仰天大笑出門去”、“天子呼來不上船”倘若沒有枕媽媽作為“金主”恐怕也撲騰不了多久。可話又說回來了“經濟基礎”並不能代替“上層建築”比如父親那筆記本上深沉而漏*點的字字句句恐怕就不是枕印象中嚴謹幹練的媽媽所能理解得了的…

“你小時侯,有一回懶得寫寒假的書法作業,還是我幫你寫的呢,”趙冉一邊將男孩兒剛完成的“圓”字展平晾好,一邊淺淺地笑著:“記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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