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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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一個月前,萬麗收到李秋和平原的結婚請柬時,就隨手在工作臺歷上記下了這個子,然後就把這事情丟在一邊了。哪知眼睛一眨,一個月就過去了,今天萬麗來上班,看看臺歷上的程安排,才想起今天就是李秋的大喜子。下午的區長辦公會議萬麗壓縮了時間和內容,早早就結束了。然後到區政府附近的一家美容美髮店做了頭,聽從了理髮師的建議,將髮型改了一下,在美容店的鏡子裡,萬麗自我覺不錯。但從理髮店出來,她又回辦公室,說實在的,她不大敢相信美容店的鏡子,甚至也不敢相信外面的每一面鏡子,就像她從不敢太相信別人對她的評價一樣,因為她總是不能確定,那裡邊的她,是不是真實的她,好像只有在自己的鏡子面前,她才知道那個是真正的她,心裡才會有踏實可靠的覺。

其實,有時候萬麗也會想,說到底,鏡子裡的自己都不是真正的自己,無論是美容店的鏡子,還是自己家裡的鏡子,但是女人還總是那麼心地挑選鏡子,對鏡子是那麼的挑剔,要求是那麼的高,有時候,甚至都有些古怪了。

萬麗上大學時,一個女同學曾經告訴過萬麗,她媽媽的鏡子,常年都是被灰塵蒙著的,小的時候,她不能明白這是為什麼,還以為媽媽工作太忙,沒時間收拾呢,有一次她把媽媽鏡子上的灰擦掉了,以為媽媽會高興,會誇她,結果卻被媽媽罵了一頓,叫她以後別亂碰媽媽的鏡子,後來她長大了,才慢慢地知道了,媽媽因皮膚比較黑,鏡子蒙了灰,照起來就不那麼的清晰,不那麼真了。

萬麗還曾經讀到過這樣的一篇文章,說:似乎女人很缺乏自信,鏡子是女人評判自己的一種依據,女人其實也知道無論是誰的鏡子,照出來的都是一個假我,奇怪的是,女人都希望這個假我比真我更美些,女人心甘情願被騙,女人自己騙自己,然後女人就有了自信。這也好,不必勉強女人清醒並且深刻得像個哲學家,對著鏡子裡的美麗的假我呸一聲,說:你是假的。女人完全不必這樣。女人願意騙自己就讓她們騙去,女人不是別的,是自然,女人騙自己,也是自然。

萬麗回來的時候,政府辦公室季主任夾著包正要走,看到萬區長又急匆匆地回來了,不由得嚇了一跳,說,區長,怎麼啦?萬麗笑了笑說,沒事,你走吧。季主任遲疑了一下。季主任是個細心的男人,這是做一個辦公室主任所必備的條件。他早已經注意到了萬麗的新發型,只是沒有說話。其實他是很想說點什麼的,他也知道這時候萬麗是希望他說點什麼的,但他到底沒有說出來,萬麗畢竟是他的頂頭上司,跟了萬麗一年多的季主任,深諳一條道理:在萬區長面前,有玩笑也不要隨便開,有恭維也不要隨便說,有什麼想法儘管放在心裡,萬區長能夠看見。所以,從這一點上說,季主任又具備了當一個辦公室主任所必需的另一個條件:小心謹慎。但是季主任也不會完全無所作為,他讓自己的眼光在萬區長的新發型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他知道,這已經足夠了。

季主任在瞬間產生的這麼些想法,萬麗又何嘗不知。區政府機關裡,有不少人覺得季主任工於心計了一點,但萬麗還是覺得他是個很合適的辦公室主任,萬麗深深知道,要將千頭萬緒的複雜的工作安排得頭頭是道,沒有心機的人是做不成的。只是,季主任雖然用心,雖然機靈,但他有時候也會忽視另一個明擺著的、卻又是常常被大家都忽略了的事實:萬區長是個女同志,而且是個正在努力抓住年輕的尾巴的女同志。

萬麗望著季主任下樓去的背影,心裡不免有些說不清的滋味,如果她不是季主任的區長,而反過來是他手下的一個工作人員,此時的季主任,恐怕廢話也不會少呢,只是萬麗聽不到那些讓女人滿足虛榮心的廢話。萬麗進辦公室後,頭一件事就是打開文件櫃,她的鏡子就安在這裡,很隱蔽的,除了季主任和機要員小婷,區政府機關大概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因為改變了髮型而一直沒有踏實的心,現在在這面鏡子面前,總算是安定下來了,她心情愉快地接受了自己的新發型,又簡單地化了點淡妝,收拾停當,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但就在萬麗起身要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辦公桌上那臺紅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萬麗的心裡,瞬間就掠過一絲奇異的覺,這時候了,已過了下班時間,誰還會往她的辦公室打電話?

萬麗稍一猶豫,她怕有什麼不好推託的事情找上門來,比如臨時來了客人要作陪,或者區裡哪個地方出了點什麼事情要她親自到場等等,這樣她就無法參加李秋的婚宴了,萬麗在片刻間曾經想不去接那個電話了,有重要的事情,自會打到她手機上,只要打到她手機上,她就掌握了主動權,至少可以見機行事、酌情處理,想推託的可以推託,可以說自己已經到了什麼什麼地方,正在參加什麼什麼活動等等,當然這樣的謊話不能老是重複,重複多了,自己也會搞糊塗,機關裡就曾經有這麼個同志,謊都成了山,別人打他手機,問他在哪裡,他必定是瞎說八道一通,後來竟養成了習慣,一回有人打到他家的電話上,問他在哪裡,他接了電話,說自己正在省裡開會呢,打電話找他的人“噢”了一聲就掛了電話,雙方竟然都沒有覺察出哪裡出了錯,事後回想起來,才大笑了一通。

但是萬麗還是去抓起了電話,不知為什麼,她覺這個電話有點特別,一秒鐘以後,萬麗就證實了自己的覺。電話是市委書記田常規打來的,田常規說,是萬區長嗎?我田常規。萬麗心裡猛地跳了一下,一時間還有點不敢相信是田常規,但嘴上趕緊說,是田書記?我是萬麗。田常規“呵呵”了一下,說,萬區長,今天是週末吧,你有沒有別的安排?

萬麗不假思索就說,田書記,我沒有安排。田常規又是“呵呵”一笑,說,萬區長,我的問題本來是多此一舉,你的回答更是此地無銀,我就不跟你兜圈了啦,你立刻到我辦公室來一趟。萬麗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想再多問一句什麼,卻是問不出來,話也堵在嗓子眼上,上下一夾攻,氣都憋住了。田常規也沒有再說什麼,電話就斷了,聽著話筒裡“嘟嘟嘟”的忙音,萬麗的心亂成一團,市委一把手,這時候找她談話,會是什麼事情,萬麗在機關工作多年,早已諳機關工作的特點,她的腦海裡,立刻跳出四個字:工作調動。

萬麗的經驗和聰明才智僅此為止了,下面的事情,她一點都摸不著頭腦,猜不著邊際,如果是跟工作有關,為什麼這麼突然,突然的調動,調到哪裡,是平級調動,還是越級提拔等等,因為事先沒有一點點風聲,萬麗本無從猜起,一邊心裡亂糟糟的,一邊急急地出了門,司機小江在車上等著她,萬麗一上車,就趕緊說,小江,到市委。

小江有些奇怪地問了一聲,喜宴不是南星大酒店嗎?萬麗只說了“不是”兩個字,就再也沒有下文。小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做領導司機的,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自己心裡得有數,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更得明白了,沒有領導會喜歡嘴碎的司機,所以,即使平時好說話,在領導面前,也得咬緊了牙關,閉上你的臭嘴,小江年紀雖然不大,但在區機關也開車多年,能夠熬到當上駕駛班長,給區政府的一把手開車,也是不容易的事情,他得繼續奉行他的行為準則。

萬麗一路都沒有說一句話,小江也緊閉著嘴,車子直往市委開去,後來萬麗的手機響了,萬麗看了看來電顯示,是伊豆豆打來的,萬麗想了想,沒有接這個電話,因為接了電話她無話可說,她不能告訴伊豆豆大老闆突然找她,她也不能說謊,所以乾脆不接了,她掐斷了來電,對方此時會聽到:對不起,您要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但是伊豆豆卻不依不饒,又發了短信來,說:萬區長,你別裝蒜,我知道你拿著手機呢。

萬麗想笑一笑,卻沒有笑出來,她忽然間有些怨意生了出來,本來是一個輕鬆的快樂的週末,一個美好的秋天的週末,卻讓田常規給攪了,田常規的電話像一塊巨石突然地壓到了她的心頭。但是,這種怨意的產生和消失都是極其快速的,在最最短暫的時間內,那一絲絲的怨意就已經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則是重型的亢奮和動。萬麗沒有理睬伊豆豆的短信,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它們正在無盡的猜測中盡情地漫遊,她無法將它們剝離出來,更無法將它們整理清楚。

萬麗的猜測沒有錯,田常規是要挪她的位子了。

但是別說萬麗猜不到田常規要挪她到哪個位子上,就是田常規自己,也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地考慮周全,從得到周洪發出事的消息,到證實周洪發已經被省紀委雙規,再到考慮周洪發的繼任問題,再到萬麗這個名字從腦海中跳了出來,僅僅只有一個小時時間。在這一個小時裡,曾經有許許多多的人,他們的名字,他們的形象,以及田常規對他們的印象和認識,紛紛擁擠到他的腦海裡,擠成了一團,亂成了一團,田常規梳理著,漸漸地,漸漸地,紛亂的腦海清晰起來,萬麗跑了出來,她是應運而生的。

周洪發,作為一個歷史的過客,他已經匆匆地走完了他的場子了。田常規聽說周洪發出事,雖然痛惜,但並不十分震驚。修一條路,倒下幾十名幹部,蓋一幢樓,翻了幾十年穩坐的釣魚船,這都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了,何況這周洪發,已經在南州這塊土地上,蓋了多少的房子,造了多少的大樓,早就有人預言周洪發會倒下,田常規也曾三番五次敲過他的警鐘,但都已經遲了,周洪發早已經陷了進去,他已經不能自拔了。田常規拉過他,扶過他,替他頂過風雨,但這些都無濟於事了。周洪發案發,應該說是意料之中的事,也是早晚的事,但田常規還是相當地擔心,他擔心曾經風雲一時、建樹不少的南州市房地產有限責任公司,會不會因為周洪發的倒塌而整個地兵敗如山倒呢?

南州市房地產公司原先是南州市房產局下屬的一個二級企業,後來事業做大了,升級為與房產局平級的正處級國營企業,周洪發是這個企業的董事長兼總經理,從上任的那一天起,就是大權獨攬的工作方法,就是我行我素的行為準則,田常規的擔心正在這裡,這種單位,一旦一把手倒了,如果沒有更強有力的人接替,恐怕很快就潰不成軍了。一個房地產公司,倒就倒了,命運要它倒,它不倒也得倒,商品經濟時代,倒下個把公司,實在是稀鬆平常,更何況,如今看好南州經濟發展的前景,看好南州大有可為的房地產業,別說南州自己的許多房地產公司,即便是海內外許多名聲顯赫的房地產大鱷,也紛紛來南州投石問路,更有搶先一步的,都已經盤踞許久,頗有作為了。

少了一個周洪發,還真能阻擋得了南州房地產業迅猛發展的腳步嗎?田常規如此急不可待地要替周洪發找繼任,與他平時穩紮穩打的作風也不相符合,是不是素有大將風度向來遇事不慌的田書記這回有一點杞人憂天、庸人自擾了呢?

田常規知道,自己事先沒有和任何人商量、連一絲口風也沒有透,就找萬麗談話,這一招,必定引來大家的關注和猜測,田常規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就是要大家知道,大老闆他,對周洪發拋下的這個單位,是看得很重的,是要親自過問、親自安排的。

這些想法,只是在田常規的腦海裡。此時此刻,坐在車上胡思亂想的萬麗,是怎麼也想不到的,但是等一會兒,只要她一見田常規,只要田常規一開口,萬麗立刻就能體會到田常規的這許多想法了。

萬麗匆匆地上樓,到了秘書小邢的辦公室,小邢正在等她,說了一聲萬區長來了。就再也沒有別的話,抓起電話撥到田常規辦公室,說,田書記,萬區長到了。田常規說,請她過來吧。小邢仍然無聲,引著萬麗來到田常規辦公室,田常規已經了過來,握了握手,簡潔地說,萬區長,來了,坐。萬麗以為田常規還會打一兩句哈哈的,像剛才通電話那樣,但當她一旦發現田常規已經沒有了客套,細心的萬麗就預料到,今天的事情非同尋常,田常規很急。果然,等小邢給萬麗泡了茶,退出去以後,田常規就說了,萬區長,周洪發被雙規了。一向說話乾脆不拖泥帶水的田常規卻又補了一句,一小時前得到的消息。

萬麗在一瞬間就明白了。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她的亢奮的情緒低落下去了,一顆懸掛著的心,也“咯噔”一下掉了下去,毫無疑問,田常規是要她去接任周洪發,這是大老闆親自點了她的將,按說是一種榮耀,一種特殊的待遇,但是這一個挪動,卻不是什麼美好的事情,首先一個,不是提拔,萬麗當區長,已經是正處級,提,就要提到副局級了,剛才在來的路上,萬麗也曾經拿市裡有可能的副局級的位子都想了一遍,雖然沒有摸著頭緒,但是想一想也覺得頗有信心,以萬麗的年齡、經歷,工作表現和能力,應該不會是平調,更何況,萬麗在正處級的位子也已經坐了幾年了,這時候調動,平調的可能就更小。

再退一步說,即使是平調,平的中間也還會有些微的上下,比如同樣的局長,也有不一樣的分量。往往一個幹部,幹出動靜來,就會受到注意,就有提拔的希望,但是動靜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在有些位子上,你再怎麼鬧,也鬧不出個動靜來。曾經有個檔案局長,在任上的時候,搞了一個政績工程,將幾十年的檔案全部翻了個底朝天,該補漏的補漏,該改正的改正,花了整整兩年時間,做成一件轟動的大事,被全國檔案系統評為模範,確實給市裡爭了光,但最後還是提前離了崗,讓位給年輕的同志,他當調研員,也仍然是處級,沒有上得了那艱難的半級,更沒有進了什麼班子。

所以說,平調平調,哪裡又有真正的絕對的“平”?更何況,從市裡最大的一個區的區長位子上,調動到房產公司,這兩個砝碼的重量更分明是不等的,別人再怎麼說等,也是不等的,何況房產公司原先還是個二級企業,提成正處級單位也不過是兩三年的事情,雖然它在周洪發手裡做出了成績,做出了名聲,但是那更多的是經濟效益上的成就,可以作為一個人的政績,只能提供參考,卻夠不上仕途的重要砝碼。

這幾年房地產公司遍地開花,多如牛,也有些名聲不佳的,許多老百姓提到房產公司,總覺得那是商在剝削他們,在他們的血,吃他們的,在這樣的影響之下,周洪發在後來的幾年裡,機關裡幾乎已經沒有人把他看成一個黨的幹部了,他已經是個商人,是一個和其他的開發商一樣的唯利是圖的商人,在仕途上他已經出局,只有眼看著從前的同事們晉升職務,這都已經沒有他的事兒了。

即使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下海呼聲最高的時候,即使是葉楚洲千里迢迢過來請她的時候,萬麗都一次次打消了經商的念頭。她是要走仕途的,這並不是她與生俱來的想法,只是在機關工作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而已。晉升職務,就像大學的老師升講師、升副教授、再升正教授一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也是必需要做的事情,如果哪個大學老師都做到年老退休了,還是個講師,這就大不正常。同樣的,如果哪個幹部都做到老了要退休了,還是個小小的科員,必定是哪裡出了問題。萬麗和機關裡大部分的幹部一樣,是積極向上的,是努力工作的,所以,晉升職務,就是對他們的積極工作表現的一種肯定,也是對他們的積極人生態度的一種肯定。

本來萬麗的仕途基本上是可以預料的,她今年剛滿四十,在正處的位子上,雖然不算最年輕,但也屬於年輕的軍團,再幹一兩年,如果機遇好,四套班子裡,需要年輕的女幹部,就有她的可能,尤其是市政府那一頭,她是當過區長的,有實幹的經驗,可能會更大一點。但是現在情況出現了意料不到的轉折,萬麗非常明白,如果她到了周洪發的位子上,她的仕途將是不可預料的了。

再想具體一點,周洪發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可不是一天兩天積累下來的,現在尚不知他給公司留下了多麼大的窟窿,但推想起來,這窟窿絕對小不到哪裡去。說一個人走了,一個單位就垮,多半是因為這個人早就把單位搞垮了,只是先前沒有暴而已。周洪發留下的麻煩不會小,替他收拾爛攤子的人,這子能好過嗎?

萬麗在短短的時間內,能把這些利弊一一想過來,但在最後的時刻她是非常清醒極其明智的:大老闆點她的將,到哪裡她也得高高興興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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