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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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鈴不耐煩地一響再響,她仍鎮定地伏案揮筆,將最後一朵花的花萼再三修飾。從側面看得出,她眼皮浮腫、面青白,分明熬夜了一晚。

童絹拍拍她的肩頭,“人已經到樓下了,還畫?”她呵欠連連,還能擠出促狹的鬼臉,以手語答:『我努力試過了,就算不眠不休的畫到眼瞎,我的債二十年也還不完;就算還完了,命也去了一半,真是人窮志短!”這幾天她不再三檢討,她平靜的子不過,偏去惹火一隻打盹的雄獅,得人財兩失、進退兩難,到底是誰的錯?

“景先生開玩笑的吧,他本不缺——”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舉高讓童絹探個究竟。

“借據?”很正式的、有雙方簽章的借據,條列細目,數字大得驚人。

她點點頭,勉強抬起兩手,『夠狠吧?怪胎一隻!他去做保險公司的算師一定也很稱職。』童絹一臉歉疚,“方菲,我會盡快找到工作的,不會拖累你的。”『沒人拖累我,我一向衰星當空,能幫你才是福星,你安心和小艾住這,李維新不會找到這裡來的。』她打量了一下童絹的細皮,搖頭比著手勢,『別急著亂找事做,我還有一點積蓄,餓不死你的。』從前景懷君每個月匯出的生活費,幾乎都貢獻了基金會的圖書室設立,所剩無幾,想先還一筆都不可能。景懷君說到做到,這個月不再匯出生活費,存心讓她捉襟見肘,開口求人。

“方菲,”童絹猶疑著如何開口。

“景先生過去一向照顧你,一句話都沒說,最近完全變了,和你鎡銖必較,你是不是稍微想一想,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他掌控一家上市公司,要對付你是輕而易舉的事,現在要共處一室,又是在他的地盤,我擔心你一個人…”

“…”她撇嘴不以為然,他也只有一個人啊!

“我知道,這話由我來說不太對,可是,我是想,如果景先生不過是要求你聽話一些,他在外頭也規規矩矩,你暫時就別再刺他了,過一段時間,他心情好了,就不會為難你了。否則,還不知道他會使什麼手段,對你不太好。”飽受前夫折磨的童絹簡直是驚弓之鳥。

她攤開兩臂,安地擁抱童絹一下,做個ok手勢,『放心!我沒什麼好損失的。』不過是損失一點好心情、一點自尊、一點自由,她承擔得起,但中間的故事曲折就不必讓心力瘁的童絹知道了。

身上披披掛掛了一堆行李袋,童絹替她扛了一隻皮箱,兩人一塊下樓。李秘書一見到這陣仗,大嚷:“說了不必帶這麼多東西的,大屋裡什麼都有啊!”她懶怠拿出紙筆解釋,執意把行李放進後車廂,對跟在**後的李秘書指指灰濃的天空,李秘書附和:“是、是,快搬快搬,待會下起雨,山路視線可不好!”她和童絹揮手道別,儘量輕鬆歡快的樣子。一坐進車座,脆弱襲上蒼白的面頰,想吹吹風,雨絲竟已然飄落。

下雨了。偏在這時候,她想起那幢無邊寂寥、空的大屋,一陣不寒而慄。她對過大的房子一向沒好,總讓她憶及伴隨外公一生,卻在晚年被舅舅們拋售的方家老宅子,每一個角落,都隱藏了長年的悲喜愛恨,躲也躲不了。長大以後,她因此只求簡單純粹的幸福,比方說,小小潔淨的房子,溫柔普通的情人,穩定不求名利的工作,偶爾奢侈一下吃頓大餐,颱風天和伴侶賴一天的,一年自助旅行一次…

她不懂的是,為何越簡單,越難得;越不奢求,幸福之路越難行,總像是遠方的海市蜃樓向她招手,她卻永無可能奔至。

***bbscn***bbscn***bbscn***不必抬頭,他就知道前方那猶豫的影子是誰,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他,軟拖鞋沒發出一丁點聲響。他瞥了一下腕錶指針,八點五分,她若不是起得太早,就是本沒睡。深夜兩點半,他曾起身查看,她的門縫底仍透出強烈的燈光,這種光度不必問也知道不可能睡得好,她怕山上的夜黑,寧願整夜不熄燈。

視線上移。果然,尖小的臉蛋比前一天更黯青,眼皮半垂,薄缺乏血,步伐搖搖墜。她到底要多久才能適應這裡的生活?

寫了黑字的小白板移到他膝上,歪歪斜斜幾個字——“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他合上報紙,專注地凝視她。

她收回白板,右手在上頭移動一下,轉面舉在前讓他看——“我房間窗外那棵大樹,可不可以將它砍了,或移到別的地方去?”他不解地擰眉,“為什麼?”她遲疑了良久,才寫,“我不喜歡它的聲音,風吹、下雨,它的樹枝都會發出聲音,我睡不著。”意外的理由,或許可以解釋她之前極力避免住這裡的原因,但實在太孩子氣,他搖搖頭,“不能砍。屋外你見到的任何一棵樹,都是我父親親手種下的,已經盤錯節,沒辦法移植。”她點點頭,像是早已預知不會有正面回應,不見失望,緩慢轉身走開,他喚住她,“你待會要下山吧?一起走吧!載你一程。”她搖搖手,揹著他潦草揮筆,再高舉白板。

“不順路,我搭社區巴士。”那得走上一段私家路,再等上一段時間才坐得到社區巴上。對外主要道路只有一條,何來的不順路?不過是不願和他共處罷了。

他微惱,任她走開,開始食用早餐。吃了兩口,把正忙活的廚子叫過來,“煮點瘦粥,別太油膩,讓太太吃,看著她吃完,記得幫她叫車!”沒來由的煩悶在口沉積,他提早離開大屋,驅車到公司。

他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她像養錯地方的蘭草逐漸委靡?她不反抗也不順從,氣越來越差。兩個人在大屋裡活像在捉藏,他前腳才踏進有她的空間,她後腳就離開;不得已面對面,她的視線永遠不在他臉上,但也不似有恨意,較接近的形容詞是認命,裡面不時夾雜一抹稍縱即逝的憂傷。假以時,他幾乎可以斷定,她會枯死在他面前。

是不是該放手?

直接到會議室裡坐定後,耳聞部屬輪報告,腦袋裡轉動的是同一個問號。

他從前的生活本來就沒有她的存在,少了她又如何?她從不曾給他一個由衷的笑容,從不!不是針鋒相對就是不理不睬,可仔細思量,他何嘗在他處擁有過由衷的笑容?她那雙大眼早就看穿了這一點。

還是放手吧!這個念頭一再反覆,他的眼前就不斷出現她的一顰一笑,她抿嘴的嗔容,她作畫時的凝神,她瑩白透明的肌膚,他進入她體內時那倉皇驚疑的眼神,她忍著不適承受他時的泛紅頸項…

放手吧!回到沒有集的從前,讓她自由——“不!”這個字脫口而出,他立即接收到四面八方投過來的狐疑目光,財務長清清喉嚨,不甚明瞭地問:“景先生,這項議案是您上次批准的,您突然反對是為什麼?”他及時回了神,讓表情回穩,挽回失態,“我是指,別延後增資,無論如何要提升產能,這是一貫目標不是嗎?”神不能集中,提早結束會議,部屬散去,他往窗前一站。下雨了!大樓室內聽不到淅淅瀝瀝的落雨聲,她那間睡房卻因一排玻璃雨簷而有惱人的擊打聲…

“景先生,半個小時後車子在大門口等,應該在兩點以前趕得到工廠。”特助站在會議室門口提醒。

他舉起右手錶示知悉,接著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你知不知道,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bbscn***bbscn***bbscn***大雨越夜越烈,他一下車,司機忙為他打傘,西裝仍溼了半片肩臂。

踏進客廳,他繞到她房前的小走道,十分意外,燈光已滅,她竟已入睡?他比平更晚歸,她一個人能安睡於此?

邊臆測著,他退回自己的空間,做睡前的洗浴,過後,點起走道的每盞夜燈,巡走至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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