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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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祥孫磐(徐珪)胡爟(周時從王雄)羅僑葉釗(劉天麒)戴冠黃鞏陸震夏良勝(萬等)何遵(劉校等)李文祥,字天瑞,麻城人。祖正芳,山西布政使。父〈清見〉,陝西參政。文祥自幼俊異。弱冠舉於鄉,成化末登進士。萬安當國,重其才。以孫弘璧與同榜,款於家,文祥意弗慊也。屬題畫鳩,語含刺,安深銜之。未幾,孝宗嗣位,即上封事,略曰:祖宗設內閣、六部,贊萬幾,理庶務,職至重也。頃者,在位多匪人,權移內侍。賞罰任其喜怒,禍福聽其轉移。仇視言官,公行賄賂。阿之則
引驟遷,忤之則巧讒遠竄。朝野寒心,道路側目。望陛下密察渠魁,明彰國憲,擇謹厚者供使令。更博選大臣,諮諏治理,推心委任,不復嫌疑,然後體統正而近習不得肆也。
祖宗定律,輕重適宜。頃法司專徇己私,不恤國典。豪強者雖重必寬,貧弱者雖輕必罪。惠及宄,養成玩俗。兼之風尚奢麗,禮制蕩然。豪民僣王者之居,富室擬公侯之服。奇技
巧,上下同
。望陛下申明舊章,俾法曹遵律令,臣庶各守等威,然後禮法明而人心不敢玩也。
然國無其人,誰與共理?致仕尚書王恕、王竑,孤忠自許,齒力未衰;南京主事林俊、思南通判王純,剛方植躬,才品兼茂。望陛下起列朝端,資其議論,必有裨益,可翊明時。且賢才難得,自古為然。習俗移人,豪傑不免。惟茲臣庶,不盡庸愚。能知自愧,即屬名;樂其危災,乃為猥品。願陛下明察群倫,罷其罔上營私違天蠹物者,餘則勉以自新。既開改過之路,必多遷善之人。
臣見登極詔書,不許風聞言事。古聖王懸鼓設木,自求誹謗。言之縱非其情,聽者亦足為戒,何害於國,遽罪之?昔李林甫持此以禍唐,王安石持此以禍宋。遠近驟聞,莫不驚駭。願陛下再頒明詔,廣求直言,庶不墮
謀,足彰聖德。大率君子之言決非小人之利,諮問倘及,必肆中傷。如有所疑,請試面對。
疏奏,宦官及執政萬安、劉吉、尹直等鹹惡之,數不下。忽詔詣左順門,以疏內有“中興再造”語,傳旨詰責。文祥從容辨析而出。謫授陝西咸寧丞。南京主事夏崇文論救,不納。工部主事莆田林沂復請召文祥及湯鼐,納崇文言,且召陳獻章、謝鐸等。時安已去,吉、直
帝怒,嚴旨切責之。廷臣多薦文祥,率為吉、直所沮。
弘治二年以王恕薦召為兵部主事,監司以下饋贐皆不納。到官未逾月,復以吉人事下獄,貶貴州興隆衛經歷。都御史鄧廷瓚徵苗,諮以兵事,大奇之,薦為監司。文祥曰:“昔以言事出,今以軍功進,不可。”固辭不得,乃請齎表入都,固乞告歸。疏再上,不許。還經商城,渡冰陷,死焉,年僅三十。
孫磐,遼陽人。弘治九年進士。觀政在部時,刑部典吏徐珪以滿倉兒事劾中官楊鵬得罪,磐上疏曰:“近諫官以言為諱,而排寵幸觸權者乃在胥吏,臣竊羞之。請定建言者為四等。最上不避患害,抗彈權貴者。其次揚清
濁,能補闕拾遺。又其次,建白時政,有裨軍國。皆分別擢敘。而粉飾文具、循默不言者,則罷黜之。庶言官知警,不至曠鳷。”時不見用。
徐珪者,應城人。先是,千戶吳能以女滿倉兒付媒者鬻於樂婦張,紿曰:“周皇親家也。”後轉鬻樂工袁璘所。能歿,聶訪得之。女怨母鬻己,詭言非己母。聶與子劫女歸。璘訟於刑部,郎中丁哲、員外郎王爵訊得情。璘語不遜,哲笞璘,數
死。御史陳玉、主事孔琦驗璘屍,瘞之。東廠中官楊鵬從子嘗與女
,教璘
訴冤於鵬而令張指女為妹,又令賈校尉屬女亦如張言。媒者遂言聶女前鬻周皇親矣。奏下鎮撫司,坐哲、爵等罪。復下法司、錦衣衛讞,索女皇親周彧家,無有。覆命府部大臣及給事、御史廷訊,張與女始吐實。都察院奏,哲因公杖人死,罪當徒。爵、玉、琦及聶母女當杖。獄上,珪憤懣,抗疏曰:“聶女之獄,哲斷之審矣。鵬拷聶使誣服,鎮撫司共相蔽欺。陛下令法司、錦衣會問,懼東廠莫敢明,至鞫之朝堂乃不能隱。夫女誣母僅擬杖,哲等無罪反加以徒。輕重倒置如此,皆東廠威劫所致也。臣在刑部三年,見鞫問盜賊,多東廠鎮撫司緝獲,有稱校尉誣陷者,有稱校尉為人報仇者,有稱校尉受首惡贓而以為從、令傍人抵罪者。刑官
見其情,無敢擅更一字。上幹天和,災異迭見。臣願陛下革去東廠,戮鵬叔侄並賈校尉及此女於市,謫戍鎮撫司官極邊,進哲、爵、琦、玉各一階,以洗其冤,則天意可回,太平可致。如不罷東廠,亦當推選謹厚中官如陳寬、韋泰者居之,仍簡一大臣與共理。鎮撫司理刑亦不宜專用錦衣官。乞推選在京各衛一二人及刑部主事一人,共蒞其事。或三年、六年一更,則巡捕官校,當有作
擅刑,誣及無辜者矣。臣一介微軀,左右前後皆東廠鎮撫司之人,禍必不免。顧與其死於此輩,孰若死於朝廷。願斬臣頭,以行臣言。給臣
子送骸骨歸,臣雖死無恨。”帝怒,下都察院考訊。都御史閔珪等抵以奏事不實,贖徒還役。帝責具狀,皆上疏引罪,奪俸有差。珪贖徒畢,發為民。既而給事中龐泮等言:“哲等獄詞覆奏已餘三月,繫獄者凡三十八人,乞早為省釋。”乃杖滿倉兒,送浣衣局。哲給璘理葬資,發為民。爵及琦、玉俱贖杖還職。時弘治九年十二月也。
磐尋擢吏部主事。正德元年,宦官漸用事,磐覆上疏曰:“今弊政,莫甚於內臣典民。夫臣以內稱,外事皆不當預,矧可使握兵柄哉。前代盛時,未嘗有此。唐、宋季世始置監軍,而其國遂以不永。今九邊鎮守、監槍諸內臣,恃勢專恣,侵克百端。有警則擁
卒自衛,克敵則縱部下攘功。武弁藉以夤緣,憲司莫敢訐問。所攜家人頭目,率惡少無賴。
噬爭攫,勢同狼虎,致三軍喪氣,百職灰心。乞盡撤還京,專以邊務責將帥,此今
修攘要務也。”不從。及劉瑾得志,斥磐為
黨,勒之歸。瑾誅,起河南僉事,坐累罷。
珪以刑部主事陳鳳梧薦,授桐鄉丞。正德中,歷贛州通判。招降盜魁何積玉。已,復叛,下珪獄,尋釋之。後以平盜功擢知州。
胡爟,字仲光,蕪湖人。弘治六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戶部主事。十年三月,災異求言。爟應詔,疏言:“中官李廣、楊鵬引左道劉良輔輩惑亂聖聰,濫設齋醮,耗蠹國儲。而不肖士大夫方昏暮乞憐於其門,通請託。陰盛陽微,災何由弭?”因極陳戚畹、方士、傳奉冗員之害。疏留中。未幾,廣死,故爟得無罪。
當成化時,宦官用事。孝宗嗣位,雖間有罷黜,而勢積重不能驟返。忤之者必結黨排陷,不勝不止。前後庶僚以忤璫被陷者,如弘治元年戶部員外郎周時從疏請置先朝遺汪直、錢能、蔡用輩於重典,而察核兩京及四方鎮守中官。諸宦官摘其奏中“宗社”字不越格,命法司逮治。已而釋之。
十三年秋,大同有警,命保國公朱暉御之。行人永清王雄極言暉不足任,且請罷中官監督,以重將權。苗逵方督暉軍,謂雄阻軍,乃下詔獄,謫雲南穹丞。
羅僑,字維升,吉水人。純靜,寡嗜慾。受業張元禎,講學裡中。舉弘治十二年進士,除新會知縣,有惠愛。
正德初,入為大理右評事。五年四月,京師旱霾,上疏曰:“臣聞人道理則陰陽和,政事失則災沴作。頃因京師久旱,陛下特沛德音,釋逋戍之囚,弛株連之,而齋禱經旬,雨澤尚滯。臣竊以為天心仁愛未已也。陛下視朝,或至
昃,狎侮群小,號呶達旦,其何以承天心基大業乎!文網
密,誅求峻急。盜賊白晝殺人,百姓
移載道,元氣索然。科道知之而不敢言,內閣言之而不敢盡,此壅蔽之大患也。古者進退大臣,必有體貌,黥劓之罪不上大夫。邇來公卿去不以禮。先朝忠藎如劉大夏者,謫戍窮邊,已及三載,陛下置之不問,非所以待耆舊、敬大臣也。本朝律例,參酌古今,足以懲
而蔽罪。近者法司承望風旨,巧中善類。傳曰:‘賞僣則及
人,刑濫則及善人。不幸而過,寧僣無濫。’今之刑罰,濫孰甚焉。願陛下慎逸遊,屏玩好,放棄小人,召還舊德,與在廷臣工,宵旰圖治,並敕法司慎守成律。即有律輕情重者,亦必奏請裁決,毋擅有輕重。庶可上弭天變,下收人心。”時朝士久以言為諱。僑疏上,自揣必死,輿櫬待命。劉瑾大怒,矯中旨詰責數百言,令廷臣議罪。大學士李東陽力救,得改原籍教職。其秋,瑾敗,僑尋召復官,引病去。宸濠反,王守仁起兵吉安,僑首赴義。
世宗即位,即家授台州知府。建忠節祠,祀方孝孺。延布衣張尺,詢民間疾苦。歲時循行阡陌,課農桑,講明冠婚喪祭禮,境內大治。嘉靖二年舉行卓異。都御史姚鏌上書訟僑曰:“人臣犯顏進諫,自古為難。曩‘八黨’權,逆瑾亂政,廷臣結舌,全軀自保。而給事中劉掞、評事羅僑殉國忘身,發摘時弊,倖存餘息。遭遇聖朝,謂宜顯加獎擢,用厲具臣。乃僑知台州,掞知長沙,使懷忠竭節之士淹於常調,臣竊為朝廷惜之。”帝納其言,擢僑廣東左參政,僑辭。部牒敦趣,不得已之官。逾年,遂謝病歸。
僑敦行誼,動則古人。羅洪先居喪,不廢講學,僑以為非禮,遺書責之。其峭直如此。
葉釗,字時勉,豐城人。弘治十五年進士。除南京刑部主事。獄囚久淹,悉按法出之。守備中官侵蘆洲,判歸之民。應天諸府災,上荒政四事。尋進員外郎。
武宗立,應詔陳八事,中言:“宣、大被寇,殺卒幾千人。監督中官苗逵妄報首功,宜召還候勘。宦官典兵,於古未見。唐始用之,而宗社丘墟;我正統朝用之,而鑾輿北狩。自今軍務勿遣監督,鎮守者亦宜撤還。且國初宦官悉隸禮部,秩不過四品,職不過掃除。今請仍隸之部,易置司禮,俾供雜役。罷革東廠,移為他署。斯左右不得擅權,而後天下可安也。”又乞召還劉大夏,宥諫官戴銑等。劉瑾怒,坐斷獄詿誤,逮下詔獄,削籍歸。講學西江。瑾誅,起禮部員外郎,未聞命卒。學者祀之石鼓書院。
時又有工部主事劉天麒者,臨桂人,釗同年進士。分司呂梁。奄人過者不為禮,訴之瑾,逮下詔獄,謫貴州安莊驛丞卒。嘉靖初,復官予祭。
戴冠,信陽人。正德三年進士。為戶部主事。見寵幸多,廩祿多耗,乃上疏極諫,略曰:“古人理財,務去冗食。近京師勢要家子弟僮奴苟竊爵賞,錦衣官屬數至萬餘,次者系籍勇士,投充監局匠役,不可數計,皆國家蠹也。歲漕四百萬,宿有嬴餘。近絀水旱,所入不及前,而歲支反過之,計為此輩耗三之一。陛下何忍以赤子膏血,養無用之蠹乎!兵貴
,不貴多。邊軍生長邊士,習戰陣,足以守禦。今遇警輒發京軍,而宣府調入京
之軍,累經臣下論列,堅不遣還。不知陛下何樂於邊軍,而不為關
慮也。天子藏富天下,務鳩聚為帑藏,是匹夫商賈計也。逆瑾既敗,所籍財產不歸有司,而貯之豹房,遂創新庫。夫供御之物,內有監局,外有部司,此庫何所用之。”疏入,帝大怒,貶廣東烏石驛丞。
嘉靖初,起官,歷山東提學副使,以清介聞。
黃鞏,字仲固,莆田人。弘治十八年進士。正德中,由德安推官入為刑部主事,掌諸司奏牘。歷職方武選郎中。十四年三月,有詔南巡,鞏上疏曰:陛下臨御以來,祖宗之綱紀法度一壞於逆瑾,再壞於佞幸,又再壞於邊帥,蓋蕩然無餘矣。天下知有權臣,不知有天子,亂本已成,禍變將起。試舉當今最急者陳之。
一,崇正學。臣聞聖人主靜,君子慎動。陛下盤遊無度,連忘返,動亦過矣。臣願陛下高拱九重,凝神定慮,屏紛華,斥異端,遠佞人,延故老,訪忠良。可以涵養氣質,薰陶德
,而聖學維新,聖政自舉。
二,通言路。言路者,國家之命脈也。古者明王導人以言,用其言而顯其身。今則不然。臣僚言及時政者,左右匿不以聞。或事關權臣,則留中不出,而中傷以他事。使其不以言獲罪,而以他事獲罪。由是,雖有安民長策,謀國至計,無因自達。雖必亂之事,不軌之臣,陛下亦何由知?臣願廣開言路,勿罪其出位,勿責其沽名,將忠言進,聰明
廣,亂臣賊子亦有所畏而不敢肆矣。
三,正名號。陛下無故降稱大將軍、太師、鎮國公,遠近傳聞,莫不驚歎。如此,則誰為天子者?天下不以天子事陛下,而以將軍事陛下,天下皆為將軍之臣矣。今不削去諸名號,昭上下之分,則體統不正,朝廷不尊。古之天子亦有號稱“獨夫”求為匹夫而不得者,竊為陛下懼焉。
四,戒遊幸。陛下始時遊戲,不出大庭,馳逐止於南內,論者猶謂不可。既而幸宣府矣,幸大同矣,幸太原、榆林矣。所至費財動眾,郡縣騷然,至使民間夫婦不相保。陛下為民父母,何忍使至此極也?近復有南巡之命。南方之民爭先挈子避去,
離奔踣,怨讟煩興。今江、淮大飢,父子兄弟相食。天時人事如此,陛下又重蹙之,幾何不
為盜賊也。
雄窺伺,侍時而發。變生在內,則
歸無路;變生在外,則望救無及。陛下斯時,悔之晚矣。彼居位大臣,用事中官,親暱群小,夫豈有毫髮愛陛下之心哉?皆
陛下遠出,而後得以擅權自恣,乘機為利也。其不然,則亦袖手旁觀,如秦、越人不相休慼也。陛下宜翻然悔悟,下哀痛罪己之詔。罷南巡,撤宣府離宮,示不復出。發內帑以振江、淮,散邊軍以歸卒伍。雪已往之謬舉,收既失之人心。如是,則尚可為也。
五,去小人。自古未有小人用事不亡國喪身者也。今之小人簸威權、貪溺富貴者,實繁有徒。至於首開邊事,以兵為戲,使陛下勞天下之力,竭四海之財,傷百姓之心者,則江彬之為也。彬,行伍庸
,兇狠傲誕,無人臣禮。臣但見其有可誅之罪,不聞其有可賞之功。今乃賜以國姓,封以伯爵,託以心腹,付以京營重寄。使其外持兵柄,內蓄逆謀,以成騎虎之勢,此必亂之道也。天下切齒怒罵,皆
食彬之
。陛下亦何惜一彬,不以謝天下哉!
六,建儲貳。陛下秋漸高,前星未耀,祖宗社稷之託搖搖無所寄。方且遠事觀遊,屢犯不測;收養義子,佈滿左右。獨不能豫建親賢以承大業,臣以為陛下殆倒置也。伏望上告宗廟,請命太后,旁諏大臣,擇宗室親賢者一人養於宮中,以系四海之望。他
誕生皇子,仍俾出藩,實宗社無疆之福也。
員外郎陸震草疏將諫,見鞏疏稱歎,因毀己稿,與鞏連署以進。帝怒甚,下二人詔獄,復跪午門。眾謂天子且出,鞏曰:“天子出,吾當牽裾死之。”跪五,期滿,仍繫獄。越二十餘
,廷杖五十,斥為民。彬使人沿途刺鞏,有治洪主事知而匿之,間行得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