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邯鄲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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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三年以後的事了,這阿飛式的羹哥兒,已經長成了一表人材,而且,他已完成了當時讀書人兩重功名,中了秀才和舉人。在-般貴介子弟當中,提起年府的羹二爺,誰都得說一聲,少年英俊,真像個玉堂人物。同時,因為羹二爺好友異常,只有一技之長的,無不虛心延納,朋友如有緩急,真到不得解決的時候,只要向羹二爺說一聲,出錢出力,決無吝惜,而且做過拉倒,不但不掛在嘴上,就有第三者問起來,不是真知已決不承認,因此更加名動九城,上自公子王孫,下至街坊混混,便有滅人的難事,往往只要羹二爺一言立刻可解。他的任俠義主幾乎無人不知,這比他本身的功名,和父兄的聲勢還要來得大。但是羹二爺雖然豪氣如雲,對待賓客卻虛懷若谷,只有一項是他的弱點,那便是權勢地位比他更高的,卻決不奉承,只要對他稍有拂逆,便毫不客氣,當場給你以一個極大的難堪,決不怕因此觸怒權貴,所以乃父遐齡和乃兄希堯,對他又添了一重新的心事,便把他送到武昌去,在遐齡官邸讀書以免意外。誰知到了湖北不上一年,偏偏適逢大比之年,又不得不讓他回京會試。雖然數千里長徵,羹堯因為師傳絕藝在身,復值天下澄平已久,只攜了老僕年貴一人,便束裝就道,絕沒有把江湖險惡放在心上。一路曉行夜宿,出了湖北境,又穿過河南境,渡過黃河看著已到直隸邊境,路上越發平靜無事,只寇之亂,瘡痍未復,景象十分荒涼。這一天行近邯鄲,那正是古趙國的都城,羹堯在馬上想起當年七國爭雄,和平原信陵兩公子的史蹟,再看眼前一片蕭條荒涼景象,不由
慨萬千。入城之後,天方晌午,本可再趕一站,但因這是一個戰國名城,應有不少名勝古蹟可供憑弔,打尖之後,便在城南一家高升棧住下。洗去面上征塵,命年貴在寓中看守行李,獨自一個緩步出了店門,向街頭信步走去。行不多遠,忽見一座道觀。門前匾額上大書著古呂仙祠,入祠再一細看碑誌,原來卻是呂翁一夢黃粱喚醒盧生的所在,不由唾了一口道:“世間那有這等事,這不過方士故作神奇藉以惑人而已。”說罷一笑,便待轉身出門,忽聽殿外有一個女人笑道:“那混帳店小二就說得這個古蹟不知如何神奇,原來不過這樣一座荒廟,眼巴巴的跑到這兒來看這個,還不如在店裡坐著咧。”再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短衣窄袖的少女,頭上罩著一方青絹,上身大紅錦襖,下面蔥綠灑花散腳褲子,外面披著一件玄
素緞銀鼠斗篷,腳下一雙鳳頭弓鞋,只因正在斜著身子掉著頭和殿外的人講話,急切間卻看不出面目來。
接著一個洪亮的聲音,從祠外笑進來道:“你這妮子,懂得什麼?古蹟本來就是這回事,你真當和戲臺上一樣,會跳出一個仙風道骨的呂賓來嗎?對不起,還差著你這樣的一個白牡丹咧。”
“四爺,我不來呢!你怎麼打趣人?”那少女說著,一賭氣,猛然把頭回過來,正好和羹堯打了個照面。只見她一張鵝蛋式的臉型,兩道秀眉,長細入鬢,配著一雙靈活有神的眸子,媚中帶威,兩片玉頰只淡淡的施著一點胭脂,襯著粉鼻櫻,分外顯出異樣風
豔麗。心中方想,這到底是一個什麼人物,後面的人已走進來,卻是一個二十上下的少年,頭上戴著一頂瓜皮小帽,身穿二藍寧綢長袍,外罩著漳緞背心,足下薄底快靴,卻生得隆準深目,闊額削腮,顧盼自雄,眼角稍向羹堯看了一下,仍向那少女笑道:“這又算什麼打趣你,說你像白牡丹又錯了嗎?”那少女猛見殿角站著一個勁裝的英俊少年,看了羹堯一眼又薄怒道:“你胡說什麼?要讓人家聽見,不難為情嗎?快回去吧!”那少年笑了一笑道:“說要出來也是你,現在反催著回去。你瞧轉了這麼大圈子,除鬧了一頭一臉沙土,看見什麼來?反正今天我是不想走了,回去也好。”接著又看了羹堯一眼,便攜了那少女一同掉頭出祠。
羹堯心中不由暗想:“這一男一女到底是兩個什麼樣的人呢?既不像夫婦,又不像江湖人物,那男的氣魄之大更是驚人,聽口氣也好像是路過的,怎的風塵中會有這樣人物,豈非怪事?”想著便懶得再在祠中待下去,也緩步從祠中出來,再看那男女兩人,已向大街上走去。外面風沙更大,氣候也轉冷,天上彤雲四布,饒有雪意;不由深悔留此半,更無心再去尋訪其他古蹟,匆匆便想回店。剛上南街走得數步,忽然聽見前面一聲吶喊,圍了一個大人圈,把路都堵
了,竟無法前進。再上去分開眾人一看,卻是一輛大車,深陷在車轍裡,車上滿裁著一車煤炭,偏拉車的又是一匹既高且長的瘦馬,車把式雖然刷刷一連幾鞭,那馬吼
連連,已累了一身汗,卻仍拽不起來,撐不住那車把式在後面力加鞭策,一個前失,轉伏在地下再也起不來。車把式不由掉著長鞭罵道:“老子算倒榍,花了八兩銀子,買你這匹下湯鍋的牲口,一出門便鬧亂子,今天回去只有把你賣紿王屠戶宰了賣
去。”說著一連又是幾鞭,那馬又悲嘯-聲,伏在地下,卻不肯起來。羹堯見那馬頭尾長約丈餘,高可七尺開外,兩隻耳朵和削竹一樣,雖然滿身泥汙見不到
片好歹來,卻斷定是匹好馬,正待上前喝止,設法拽起那輛車子,再向車把式說話,倏見人叢中有人高叫道:“一個大活人,走路不帶眼睛,把車陷在轍裡,自己沒有辦法,倒拿畜生出氣,你別打,依我看。它比你這人高明多了。”
“他媽的,是準敢在這裡劉老子說懈怠話?既有種,不會來替這畜牲把車子拉上來嗎?老子打老子的牲口,幹你事。”車把式不由鞭子一揚四面看著。
“話是老子說的,明明是一匹上好的龍駒叫你餓得塌了肚皮,你教它哪裡會有力氣。再說這馬也不是拉車子用的,你能怪它嗎?”說著,從人叢中跳出個一身破衣赤足穿著草鞋的漢子來,一手指著車把式,一面冷笑著。
車把式將來人一看,見他雖然生得高大雄偉,卻是一身破衣,滿頭滿臉都是灰土,不由也冷笑道:“這匹病馬在老子手內,也有二十多天,倒不知道它竟是一匹龍駒呢。你老兄既然識貨,只要把原價八兩零三錢銀子拿來,我便轉賣給你。再不然,你既捨不得這畜生捱揍,便替它把車拉上來,我也可以一分銀子不要,雙手奉送。要不然,對不起,請你別多管閒事,明天要是有錢。不妨花個三十五十的,到王屠戶那裡買塊龍駒嚐嚐,解解饞,不比在這裡說懈怠話好些嗎?”那漢子看了車把式一眼冷笑道:“你這話當真嗎?當著這許多人,可別說了不算。”車把式把眼一瞪道:“說話不算?老子還沒工夫哄孩子玩呢!你只要能把車子拉上來馬便送你。”
“好,你等著,瞧我的。”那漢子說著把間草繩一緊,先將馬從車上卸下來,牽在路旁,然後縱身向車後一站,兩腳穩了一下,雙手一拍,在車後猛一推,大喝道:“起!”那車子竟從二尺來深的轍裡推上來。眾人方齊聲喝彩,卻不料那漢子用力過猛,忽然那條束
的草繩崩斷,不但破襖敞開,連那條破褲子也要掉下來。那漢子不
叫聲“啊呀”手下略松,車子又向轍裡倒退下來,那-車子煤何止千斤,那漢子不
進退維谷,
了一頭冷汗。羹堯在旁看見,連忙將長袍一拽,飛步上去,口裡招呼一聲:“朋友且退一步,待我來幫你一臂之力。”一面就漢子身後站定,雙手穩定大車不讓它退下來。那漢子見有人代他推住車子,忙一撒手提著褲子退下來,羹堯接著猛力向上一推,那輛車子直衝出去丈餘遠近,旁立眾人又是一個連環大彩,起初還疑惑是那窮漢把車推上去,再一細看卻是一個白皙少年書生,不山都驚得呆了。還是那車把式先說:“少爺您真賽過二郎爺轉世,一點也不胡吹亂謗。謝謝您,不然耍憑這位不知要出多大的亂子呢!”車把式說著,向那窮漢看了一眼,鼻孔裡又哼了一聲冷笑著,便去解那繫著的馬。
“慢著!”那窮漢已把間草繩結好,一個縱步便趕到馬前奪下韁繩冷笑道:“你說了話不算嗎?”
“奇咧,你是窮瘋了真打算訛人嗎?車子是你推上來的嗎?老實說,要不是人家這位少爺,你早在我這車輪子底下到閻王爺面前去掛號了,也許老子倒黴還得賣了馬打場人命官司咧!”說著兩手叉把眼睛一橫道:“你打算怎樣?”那漢子大聲喝道:“呸!我不跟你鬥口,老子雖沒有把車子推上來,你這車子是自己跑上來的嗎?你如不把這匹馬送給這位,老子不把你連車子一齊拆散了,也不算窮爺厲害。”
“嚇!你不要臉。是窮瘋了吧,當人家這位少爺也和你一樣嗎?你先去問問人家是不是好意思要我們苦人的東西,然後再說不好嗎?”車把式說著正掉頭去看羹堯的臉。
拍!拍!
“你他媽的竟敢損人,老子先請你嚐嚐我這賽二郎馬大爺的厲害。”那窮漢冷不防,一伸手左右開弓兩個嘴巴。打得那車把式,順著嘴血。
“反了,反了!你敢打人,老子跟你拼了。”那車把式情急拼命一頭向窮漢小肚子上撞去。
“嚇!這是你找死,可不能怪老爺心狠。”那窮漢身子一閃讓過那一頭。瞪圓了眼睛,一掌便向車把式背上劈下來,猛覺腕下有人一託,這一掌何止三五百斤力量,竟被輕輕托住,不由吃了一驚。再回頭一看,原來正是那位幫著自己把車推上來的少年,正待開口詢問,羹堯已先笑道:“朋友,你何必跟這無知小人一般見識。”說著又向車把式喝道:“你這廝既在外面跑,為何不知好歹出口傷人?能怪人家揍你嘴巴嗎?”那車把式一見那少年出場,說話竟向那窮漢,又懾於少年的勢派,不由捧著雙頰看著羹堯道:“您看,他揍得我可真不輕,難道,您也真要我們苦哈哈朋友的東西嗎?”羹堯看著那車把式捨命不捨財的一副臉不由好笑,又喝道:“捱揍那隻能怨你出口傷人,決不能怪這位朋友,至於這匹馬,讓它拉這煤車只有磨折死了算完,那太可惜了,不過我也決不白要你的。”說著從
間掏出一錠銀子約莫十來兩,遞過去道:“你不是說八兩銀子買的嗎?這裡約莫是十多兩銀子,便算馬價如何?”
“這個…”那車把式一見白花花的一錠銀子,不由眼中看出火來,登時忘了兩頰還腫著,但見羹堯出手大方,又起了貪心,不彎下
來,滿臉堆笑道:“方才我是跟這位窮朋友取笑的,您想八兩銀子能買這樣一匹好馬?委實我是三十兩銀子買來的,您要是真要,還得…”
“呸!你是看見人家這位爺是冤大頭嗎?光眼裡可
不下沙子去。我馬大爺在這兒已經三個月,什麼事不知道,這馬是你花錢買來的嗎?趕快把銀子收下去,夾著尾巴給我滾。要不然,我可不管人家這位爺臺的意思怎麼樣,非揍你個明白不可。”那窮漢說著又瞪起眼睛,提著醋缽大的拳頭,要奔過來。
“好小子!老子認輸,你有本事跟著這位少爺一輩子,要不然,我能讓你在邯鄲城裡再混下去,就把我這王字倒過來寫!”那車把式揣起銀子便走,自去另找牲口。
那窮漢冷笑道:“哼!老子在這裡三個月咧,也沒有見這大邦之地,誰敢咬掉我的xx?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本領儘可使出來,大不了你王老八,有個好妹妹,跟快班上的小夥計吉五有點首尾,我等著你的。”兩邊看的人,都不由笑起來,車把式卻如沒事人一樣,揚長而去。那窮漢一伸手解下那匹馬向羹堯笑道:“這委實是匹千里龍駒,不知從哪裡走失下來,被這小子拴住,卻把來拉煤車,又捨不得餵它,兩個月下來,已經餓塌了膘,所以顯不出好處,您買去,要是好好的將養一下,不消三五個月,便可以看出他的異樣了。”羹堯過去一看,只見那馬果然瘦骨伶仃,渾身累累鞭杖之痕,背上一大塊已經磨去皮,紅鮮鮮的
著
,但仍昂首頭,蹶著蹄子,不
慨然道:“憑你這一副好骨格,就該金鞍紫韁置之天廄也不為過份,卻落在一個無知車把式手裡用來拉煤車,真太可惜了,好生隨我去,慢慢調理吧!”那馬長嘶一聲,看了羹堯-眼,竟似有知-般,二目
出淚來。窮漢在旁見狀,看看那馬,又看看羹堯,也不由長嘆一聲道:“這匹馬,今天遇見爺臺總算有主了,在下還有點事,再見吧!”說著把手一拱,猛-掉頭,便向人叢中走去。
羹堯連忙一閃身,一把扯著那窮漢的破襖說:“兄臺,你且慢行一步,請到敝寓略談如何?”
“爺臺,是有什麼話要問嗎?這馬雖然不是那小子花錢買的,卻決無糾纏,您請放心吧,我委實還有點事呢!”那窮漢被拉著,不由有點著急。
正掙扎著,羹堯又笑道:“兄臺!你錯會意了,小弟雖然不才,還不至重馬輕人,就這馬有些來歷不明,既敢買下,也還不懼。不過因為兄臺舉止決非常人,所以打算相邀一敘。敝寓就在前面高升棧,且去小飲三杯,去留任憑尊意如何?”那人見羹堯稱呼已由朋友改為兄臺,看看那馬,又看看自己身上,不由慨然道:“既承抬愛,在下權且遵命。”說著一手槍過那馬韁繩,跟在後面便走。羹堯笑著又搶過馬來道:“還待我來吧,不才相邀實無他意,如果兄臺如此,倒有點褻瀆了。”說罷牽馬先行,那窮漢心中愈加動,兩隻眼內,不由泛出淚光,羹堯看在眼裡並不開口。一直走到店門口,年貴已在探頭相望,一見羹堯牽著一匹泥汙狼藉的瘦馬,後面跟著一個窮漢,不由奇怪。店小二一見那窮漢也不由一怔道:“馬爺,您跟這位少爺是相識嗎?”窮漢未及開言,羹堯卻攔著將韁繩遞給小二道:“煩你先將此馬牽去,寄在槽上,替我喂些上等細料草豆,卻不可與別的馬拴在一處,明
我臨走自有重賞,另外招呼廚下給我準備一席酒來。”說著攜著窮漢便向自己房間裡讓。年貴不由暗中好笑,我們少爺今天不知從哪裡找來這一人一馬真堪配個對兒。但又不敢說出來,只有跟在後面。那店原是一連二進的房子,羹堯為了清靜,便在第三進的東邊兩間上房。等把那窮漢讓進自己房間才說:“兄臺尊姓大名,貴地何處,為何卻
落此間?”
“唉!”那窮漢微嘆一聲道:“在下姓馬,雙名天雄,原藉陝西三原,家父曾在前朝左良玉將軍帳下任過都司,生下了在下之後,就未回去一直都在軍中。左將軍去世,公子夢庚降順大清以後,家父經過輾轉改編被調到關東加以遣散,,聞得故鄉在寇之亂中,家園已成廢墟,進退維谷,只有在遼東落了戶,另娶後母竟不回去。想不到先母,在這場大亂之中,雖一再
亡,幸而逃得
命,並將在下撫養成人,聞信之後,一慟而絕,遺命在下務須尋到生父,一同回去。誰知在下到了遼東,家父因事已經下獄,發配打箭爐,沒奈何只有再行趕赴西川。可是所帶路費有限,到了遼東,身邊已無分文。所幸後母深明大義,代籌了二十兩銀子,才能成行,未到這裡又用完了,所以只有尋些短工做,打算積上點路費,再向西走,不想人地生疏。就連做工也不容易,倒白耽誤了三個月。”說罷,不
慘然。羹堯聽完連忙立起來,雙手一拱道:“不才失敬了,原來兄臺竟是一位萬里尋親的孝子。”那馬天雄連忙答禮一面悽然道:“爺臺未免言重,想我馬天雄,既不能事母又不能事父,何孝之有?不過只求將來能尋到家父見上一面,此心也就安了。既承爺臺雅愛,能以尊姓官印見告嗎?”說著眼中忍不住
下淚來。
羹堯答道:“不才姓年名羹堯,也是路過此間,此番北上,係為回京省母,二來也是為了會試…”天雄道:“原來爺臺,竟是一位舉人,在下更失敬了。”雙方寒喧之後,小二已經送上酒來,一面說道:“少爺,您那匹馬想是餓瘋了,吃了一斗料豆還不夠呢。”馬天雄不等羹堯回答,先向小二說道:“不要緊,你只管再添些草料給它吃,最好加一點黃酒在內,讓它吃飽了我再來料理。”
“兄臺怎如此深知馬?想是一位今之伯樂了。”羹堯不由笑問。
“在下因尋父遼東,曾在牧場待過兩三年,所以對於馬稍知一二。這匹馬論身骨長相都是異種,可惜被那小子磨折壞了。不過只要保養得好,是不難復原的。少時待我洗刷出來,爺臺便知道了。”羹堯笑道:“這是廝養之事,何敢有勞兄臺?”說著便舉起一大杯酒來相勸,馬天雄也不推辭。吃了幾杯酒後,羹堯又笑道:“適觀兄臺推那大車時,舉步手勢,對於武功似有極深造詣,究竟是何家數,能見告嗎?”馬天雄幾杯下肚,不由引起一腔心事,雙手一振兩臂道:“在下確曾練過幾天,不過爺臺雖是一位舉人身份,手底下的功夫卻勝我十倍,適才自不量力,倒見笑了。”羹堯擎杯笑道:“那是那條草繩所致,並非兄臺不濟,既承以朋友待我,如何這等客氣?”說著又向年貴一招手,附耳說了幾句,年貴點頭而去。兩人又對飲了一會,飯罷之後,馬天雄一看天
笑說;“年爺,我們去看看那馬好嗎?”羹堯笑道:“兄臺且慢,少停再去。”說著,年貴已從外面捧著一堆衣服進來,羹堯略看之後便向天雄道:“適因小弟與兄臺身裁相去稍遠,自己衣服不堪相贈,所以特命小价去向外面估衣鋪買了一套,且請一試,如不合身可以教他再去調換。”天雄不由一呆,再看那堆衣服自內衣一直到襖褲長袍馬褂帽子靴襪俱全,略一沉
,又看了羹堯一眼,便笑道:“年爺您這樣待我,在下只有將來慢慢再圖報答了。”說著取過衣服,徑就內問換好出來。羹堯見他身穿青灰洋縐袍,外罩元
團花摹本馬褂,下面元
湖縐棉褲,足登元
素緞薄底快靴,再配上豐頤高額,一副同字臉,兩道濃眉,一雙大眼,高的鼻樑,一張闊嘴,雖然臉上仍然不脫風塵之
,已絕非方才落魄樣兒,不由笑道:“兄臺,如今我們且去看那馬吧!”天雄一笑又向年貴道:“老管家,勞你駕了,這身衣服真合身極了。”說罷便同赴東院馬廄,一看那馬果然單獨系在槽頭,此刻已經吃飽,抬頭看見兩人走來,立刻
著長嘶一聲,又一-陣歡跳,好似知道
接新主人一樣。天雄端詳了一下,便脫下外衣,向掌槽號頭,借了一把刷子,牽了那馬向羹堯道:“我知道院落外面有個水池,正好洗馬,您一同去看看好嗎?”羹堯點頭答應,替他拿了衣服,一同出了院子邊門,果然有一處池招。天雄將馬牽到池邊,用刷子仔細洗去泥汙。只見那馬,渾身漆黑,並無半
雜
,腳下
旋如錢,又彷彿龍鱗一般,除瘦削依然而外,也絕非在煤車下面掙命光景,不由向羹堯道:“年爺,你看這馬如何?”羹堯走近馬前,撫著傷痕,不
更加憐惜道:“馬兄端的好眼力,這真是一匹不易見的龍駒,不過這背上傷痕有礙嗎?”天雄道:“這馬是天生異種,只要食飽力足,些微鞭擦傷痕絕無妨礙。少時等我再來叫店小二去配一料傷藥,替它上好。年爺如能在此稍留三五天,便可結痂,不難全愈。不過半年之後,上膘力足,除年爺本人之外,便難駕御了,還要好好派人伺候才對。”說罷接過羹堯手中衣服穿好,一同把馬仍牽到廄裡,回到上房,開了一張藥方命人前去配。接著把手一拱道:“在下還有一點私事必須料理,暫時告辭了。”羹堯又攔著取過兩封銀子來道:“馬兄在此多
,久處困境,也許還有首尾未了,這是二百銀子,暫時將去應付,明
務請早來,小弟還有話說。”天雄又看了羹堯一眼,謝了一聲之後,便將銀子揣起作別而去。
羹堯半之中做了兩件快事,心中不由高興,看看天
將晚,正躺在
上,揣測著一人一馬的來歷,忽見年貴拿了一張大紅帖子進來道:“回二爺,本棧同住的高老爺來拜!”羹堯一看帖上署名高明,細數生平竟想不起這個朋友來,方想或許偶爾同住一個客棧的客人,因為年貴將自己的家世漏出去,所以前來拜訪拉攏,方說聲請,來人已從房外進來,笑道:“年兄真不愧是名重九城的奇士,今天要不是親眼所見,幾乎又要令我失之
臂了。”羹堯抬頭一看,來人竟是在呂仙祠所見的少年,不由一怔,連忙
著道:“高兄何處得知小弟在此?請恕健忘,還望明以告我。”說著一面肅客就座。那高明笑道:“年兄久已名動公卿,九城之中誰不識年府的羹二爺?小弟一向在京,久已傾慕,只恨緣慳,無由得見,想不到今天竟在這裡相會,真是旅途一大快事。今午目睹神力俠情,更令我欽佩無已,所以不揣冒昧前來求見,年兄不嫌我唐突嗎?”說罷哈哈一笑,聲震屋瓦。
羹堯間在呂仙祠一見那人已覺與眾有異,決非常人,也想接納,只因來人匆匆即去,又攜有女客,不便
談,所以只好罷了。此刻忽見人家竟來拜訪,而且又同住一個客棧,更加高興。寒喧之下,再一問對方家世,原來也是個八旗世族,現在雍親王府當差,此番出京便是為了奉雍親王之命,去到山西公幹,現已公畢返京覆命,也因為此地頗多古蹟,所以才勾留了一兩天。再一細談,對方對於文學、武功、聲律、音韻,竟也般般俱會,而且每一項全出
當行,雖然氣派似乎稍大,但因彼此相投,所以愈談愈親近,不覺一個時辰過去,高明忽然笑道:“時候不早呢,我那邊已經備了便飯,廚子是從京裡帶出來的,多少要比這逆旅的飲食較勝一籌,而且還有一個絕妙的下酒物,所以特來奉請,年兄能不見棄嗎?”羹堯
原脫略,又與來人談得投機,隨即答應,跟著前去。原來那高明所居,便在第三進東邊的一個跨院,院內略有山石樹木,儼然是一個小花園模樣。那朝南三間上房,更異常雅潔,中間一間,畫燭高燒,通明如晝,已經端正好了-桌上席。入室之後,高明肅客上座,自己對陪,旁邊侍立兩個絕俊的小廝巡酒上菜之外,在橫頭上,還虛設著一個座頭,卻不見有人,羹堯見狀,忙問道:“高兄,還有同來朋友嗎?何不請來相見呢?”高明道:“少時便知,此時卻難奉告,也許你們還是
人呢!”說罷一笑,向侍立小廝使了一個眼
,那小廝一點頭便退了下去,不多會,遙聞一陣香風過處,-個女人聲音笑語道:“四爺今天怎麼忽然請起客來,又叫我來伺候,怎麼我事前一點不知道。”說著眼前一亮,一個紅衣少女,抱著一面琵琶笑著從外面走進來。
羹堯一看,分明是中午所見的少女,不由一怔,那少女一見是羹堯也不由噫了一聲,兩人四目對,又各自把頭低下來。
“哈,哈,哈,哈!”高明一陣大笑之後道:“年兄,我說是你人如何?”說罷又向那紅衣少女道:“中午你不是極口誇讚這位是個奇士嗎?告訴你,給你猜著了,他便是北京城叫得響的年雙峰年二爺。”回頭又向羹堯道:“年兄,這位便是此間有名的小圓圓陳玉娟。她雖然偶爾也在這一帶串店伺候客人,卻從來沒有和誰有過
情,只不過清歌一曲,或者彈一套大套琵琶而已,更少對於客人有絕好的批評。想不到一見年兄,末通款曲先已心折,所以我才命人請來一敘。今天也算是英雄美人的一個遇合,你二人應該各謝我三杯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