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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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現在該怎麼辦?”我求助地看著念兒,如祈神明。
念兒此刻就像一個執事的女巫,眼神閃亮,發佈號令:“就像沒事人一樣,走出去,跟香如打招呼,聊天、一起吃飯、喝茶、看電視,和平時一樣。千萬不要拆穿她。”
“和,和一隻鬼吃飯?”我幾乎要暈過去,鬼不是隻享用一點兒人間煙火聞聞味兒就可以了嗎?她會不會要我們把她所需要的一切都燒給她吃穿?又或者她把別的鬼也招上來一起開會,也都要我們幫它們完成心願怎麼辦?我們會不會被附身?會不會被了陽氣?
“念兒,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呻著,頭痛
裂。
“做不到也得做,難道你不希望我們三個重新在一起嗎?”
“可這是兩回事。如果可以救活香如,為她做什麼我都願意,可是她已經死了,死人是不能跟活人在一起的。她不是人,她是,她是…”
“那麼,你就走出去大聲告訴香如:你已經死了,不要再來找我們。她就會立刻消失,永遠不再出現。”念兒威脅我“你要不要這麼做啊?你怕鬼就出去跟她說,我保證香如不會傷害你,我保證她魂飛魄散,就此消失!你要不要驅鬼,要不要?你說啊,你去啊,去啊!”
“我…”念兒不理我,猛地拉開門,一邊往外走一邊大聲說:“香如,香如,紅顏有話跟你說。”
“是嗎?”香如飄飄然地走過來,幽幽地看著我“紅顏,你要跟我說什麼?”
“我,我…”我嚥了一口唾沫,哆哆嗦嗦地說“我有點兒冒,想問你要點兒
冒藥。”
“你冒了?是不是淋了雨?難怪直髮抖。”香如毫無心機地點點頭,又一路飄去她自己的房間,開門,走進去,再出來,手上託著兩粒藥和一杯水。
鬼倒的水,我敢喝嗎?敢保那水不是孟婆湯,喝了會忘記一切?又或者,是黃泉裡的水也說不定,又苦又澀,是屍骨所化。我衝進洗手間,忍不住又嘔吐起來。
隔著門,聽到香如在嘆息:“紅顏的身體真讓人擔心,總是生病…”香如就這樣回來了,以一個人的姿態,一隻鬼的意念。
我安自己,既然這世界上有徒具形體沒有生命的植物人,自然也就可以有純粹依靠“
神力”而存在的鬼魂。這只是一種自然形態,是客觀存在,沒什麼可怕的。
不論現在的蘇香如是人還是鬼,她是我們的朋友,我們必須保護她、幫助她,與她同在。
她仍然睿智,熱愛寫作,但是不大懂得歡笑,總像是時間很緊似地趕稿。不思飲食,也不知睏倦,大白天也要拉上窗簾,本能地畏光,卻說不出所以然。煙得很兇,彷彿靠
菸就可以飽了——有時我想,或許最合宜於她的,應該是幾炷上好的檀香?
我一直驚異於她回來的真正理由,但是她不提,我便不敢問起,怕驚擾了她。
有一天我回家時看到她在對著鏡子化妝,膏、香粉、腮紅…一層層地塗上去,努力地化,努力地化,彷彿畫皮。
“香如,今天神不錯?”我招呼她。
神。如果說鬼是一種
神力的話,那麼香如的
神是比任何人都要好的。因為除了
神,她並無其他。
“紅顏,我怎麼化了半天妝,臉還是這麼蒼白?”香如對著鏡子苦惱“我想讓自己看起來氣
好一點兒。”我嘆息,走過去拿起粉刷:“我來幫你化。”輕輕地一蘸、一掃、一抹,再輕輕均勻,她的臉上驀地有了幾分
。香如有些歡喜:“還是你手巧,我現在怎麼連化妝都忘了。”不,不是她忘了化妝,而是人間的脂粉不合她用。只有借了我的手,才可以讓那些胭脂水粉活
生香。
“紅顏,我覺得自己越來越沒有用,不會化妝,不會做家務,而且好像記不起很多事情了。我這裡老是恍恍惚惚的,不能集中神。”香如指著自己的頭,十分苦惱“你們不讓我上班,又不許我出門,連報紙都不讓我看,我很悶,好想出去走一走,也許呼
呼
新鮮空氣會好一些?”
“你不能出去。”我大急,但是立刻按捺自己,換上平和的口吻,哄孩子一樣地勸她“你出了車禍,腦部受到震盪,免不了會覺得恍惚,醫生說失憶只是暫時的症狀,不久就會好起來的。”
“車禍”是念兒的主意,她用這個藉口來解釋了為什麼香如總是覺得疼痛,又為什麼要請長假在家休息。我們用這個理由將她“軟”起來,防止任何人見到她,驚醒她的夢,打破她的魘,叫她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這是多麼可怕的詛咒。它彷彿一柄猙獰的利劍懸在我們的頭頂,隨時都會呼嘯而下,將香如一分為二,再度殺傷。
不。不能讓香如知道真相。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到她。不能允許我們再一次分開。
為了香如,我們將不擇手段,不遺餘力,只想可以留住她在人間多一天,更多一天。只要她和我們在一起,不管她是人,還是鬼魂。
“香如,”我安她“醫生說你
神不好,不能再受刺
,大街上車水馬龍的對你的病情恢復很不利。你要實在想出去,等晚一點兒,我們去山頂看星星。”
“也好。”香如坐下來,手臂抱著自己的肩,表情痛苦。
我有些不安,走過來握住她的手。那隻手,冰冷粘溼,柔若無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