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鬼雨/梨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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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元想回油麻地。油麻地小學是完小,有五六年級,有寬敞明亮的教室,有油亮油亮的黑板,有大場,有一個可供集體辦公的辦公室,有十幾位老師,有*入雲霄的旗杆,有竹林和樹林相擁,一切都很正規。要重要的是,那兒是他的家,那兒有他的父親,那兒還可以經常見到采芹。

杜元煎熬了一個學期,覺得那馬蕩實在不是人呆的地方,竟獨自一人來到了李長望家。

已是上午九十點鐘,李長望好像才剛剛起,一副慵懶而滿足的樣子。鬆弛的面部肌、微微發紅的眼睛告訴人,這個人夜裡有了虧損。

“李書記。”杜元叫了一聲。

“嗯。放假了?”

“放假了。”家裡人端上了早飯。

李長望坐到桌前的一張高背椅上,蹺起腿,從一隻裝滿了鹹鴨蛋的盤子裡挑了一隻殼為淡綠*的,在亮光下一照,看清楚了空著的一端,然後在桌上輕輕磕了磕,殼便碎了。他將碎了的蛋殼輕輕揭去之後,用一支筷子向蛋黃刺去,隨即冒出一股金紅*的油來。

距離李長望不遠的杜元,聞到了一股好聞的純正的鹹鴨蛋氣味。

李長望愜意地喝粥吃鹹鴨蛋,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喝粥的聲音很響,這使杜元無端地聯想到了那些在鄉野小路上被人趕著的一頭油光水滑的種豬。那種豬美美地痛快了一場而從母豬身上滑落下來之後,每每都會得到一頓犒勞:一盆豆漿或一盆麥粥。吃起來,呼嚕呼嚕地響,彷彿身子虧空了,急需要補一補,一副酣暢淋漓的樣子。

喝粥,掏鹹鴨蛋,這是一種富足而舒適的子。

李長望喝一碗粥,掏一隻鹹鴨蛋,再喝一碗粥,再掏一隻鹹鴨蛋,不一會兒,額頭上便有了細汗,臉的皮膚也漸漸熨平了,又有了那種健康的黑紅*,一副又能重上戰場作戰的樣子。

杜元默默地坐在一張很矮很矮的矮凳上,看李長望時,微微有點兒仰視。與李長望在一起時,他本就到有點兒壓抑,此時,就愈發地到壓抑。但他堅持著,一副坦然而恭敬的樣子。李長望家的貓從他腳邊走過時,他還伸出手去愛撫了它幾下。那貓平素難得有人如此向它表示親切,受了杜元的撫摸,顯出一副舒坦又受寵若驚的樣子,竟在杜元身邊蹲下,親暱地用身子蹭他的腿。他將它抱起來,放到腿上。那貓淨在土灰中奔跑,立即,杜元乾乾淨淨的褲子上,便留下了許多醃的爪印。杜元顯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繼續撫摸著那隻貓。那隻貓便在他‮腿雙‬間的凹陷處伏下了身體,閉起雙眼,柔軟無骨地任由杜元撫摸去。

李長望終於吃完早飯。

杜元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隻長形的盒子,雙手送給李長望:“書…書記,送…

送你一支…支筆…”他的臉被憋成豬肝*。

李長望勉勉強強地拿過筆,問了一句:“什麼牌子的?”

“英…英雄,金…金筆。”

“噢。”李長望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將它擱在桌子上“我是個大老,要筆也沒有什麼大用處,你自己留著吧。”杜元雙手作出推辭狀:“不不不,書…書記,你…你收下吧…”李長望沒有再看那支筆,也沒有再提那支筆,轉身進房裡取了一件什麼東西,然後說了聲“我去鎮委會了”便往院門外走。

杜元跟了出來。

“有什麼事嗎?”李長望邊走邊問。

杜元說:“還…還是那…那件事,我…我想調到油麻地小…小學…”李長望有點兒不耐煩地說:“不是說了嘛,油麻地小學不缺人。總不能將人家攆走給你騰出個位置來吧?”

“我…我想回…回來…”

“再說了,這教師的調動,是由文教部門決定的,我也作不了主。”

“地…地方上的意…意見,還…還是很重…重要的…”李長望大步走著,見面走來五隊的隊長,大聲說:“你們隊那個張國軍,哪兒還能讓他養豬?看他養的那幾頭豬,都養了一年多了,貓都比它們個頭大!趁早他媽的換人!”五隊隊長說:“正想著將他換下呢。”

“趕快換下這個養的!”李長望不停地往前走著。

杜元緊緊跟著。

李長望停住了,回過頭來說:“你老跟著我幹什麼?我又不是學校,我是學校嗎?就在那邊踏踏實實地教書吧。油麻地學校大,是個正正規規的學校,老師水平要高。你說你…”他將菸蒂扔在地上“連說話都說不利落,怎麼能來油麻地學校教書嘛!”他皺著眉頭“這事以後再說吧,我還要到下邊生產隊去呢。”說完,走上了田野間的一條大路。

杜元沒有再跟上,在路邊的一棵柳樹下坐下了。他久久地望著李長望的背影,直到李長望消失在一片樹林裡。

已是冬季,寒塘枯荷,凍土衰草,處處殘枝亂葉,滿眼凋零的沉鬱褐*。

杜元坐在光禿禿的樹下,任幾隻老鴉在枝頭悽鳴,就那麼木然地坐著,由風吹亂平素總是梳得很考究的一頭黑髮。他心中並無強烈的仇恨,有的只是一陣陣蒼涼、悲壯與高傲,更有一種類似於將一座城池轟毀或放一把大火燒盡一片荒野草木之前的興奮、動、恐懼以及一番殘忍帶來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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