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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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地下室的白磁磚走道和地面上炎熱、喧譁的各層樓道比較,是安靜和涼的。這時候有兩個人悄悄走了過來。原來潘菲德護士跟著一個穿著白大衣、膠鞋的男工人一道走著。男工人推著一輛沒有聲響的裝有滾珠軸承腳輪的平車。

潘菲德護士看了看平車上白布單蒙著的軀體,計算著她送過多少死去的病人。在過去十一年裡可能有五十次吧?也許更多些,誰去記這個呢?從病房到停屍房的最後旅程也是從生的領域到死的領域的旅程。

這是醫院的傳統,送死去的病人的最後一段行程,在時間上是經過仔細選擇的。路線是通過醫院大樓的甬道,乘運貨電梯到地下室,這是為了使與死去的人如此臨近的活著的人,在情緒上不受到死亡的黑暗與陰沉氣氛的影響。這也是作護理工作的人為她所照看的病人所做的最後一次服務。這是一種表示:儘管醫療工作無能為力了,醫院也並不馬上不管了。對病人的照顧、服務和治療的行動至少還要象徵地延續一段時間。

白磁磚的甬道從此分成兩路。往右有機器的嗡嗡聲,那裡是醫院的技工班——暖氣、熱水系統、電工房、急用發電機組。往左掛著一個指示牌:“病理科、停屍房。”推車的工人魏德曼把車推向左邊甬道,一個門房工人把他正在喝著的可口可樂瓶子放下來,讓了讓路。可能是他休息時間,也可參空出來的。他用手背擦了擦嘴,指了指屍體說:“沒活過來啊?”這是為了和魏德曼搭搭話而說的老套子。

同樣,魏德曼也回他一句老調兒:“他們把他報銷了,傑克。”門房工人點點頭,又舉起可口可樂,大口喝起來。

潘菲德護士心裡還在想著:從一個活著的人到被送到停屍房多快呀!不到一個小時以前,白罩單下面的屍體還是一個活著的人,五十三歲的土木工程師喬治·安德魯·鄧。夾在她腋下的病歷的內容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病人家屬在病人死去後和臨死時一樣,表現很好——沉著、悲痛但並不歇斯底里地號哭。這就使麥克馬洪大夫徵求病人家屬同意進行屍體解剖比較容易啟口。

“鄧夫人,”他輕聲地說“我理解在現在這時候和你談,請你考慮這個問題,是困難的。可是我不得不提出來,請你考慮允許我們給你丈夫做一個屍體解剖。”隨後他便把照例要講的話說了一遍。他說明醫院為了大家的利益在努力設法保持醫療的水平,而對屍體進行解剖可以檢驗醫生的診斷,可以提高醫學水平,從而使醫院可以為今後看病的人們,包括他們這個家庭在內,更好地服務。但是如果沒有家屬的同意就不能解剖,從而這些好處就都不能得到…

已故病人的兒子打斷了他的話,用文雅的語氣說:“我們是理解的。如果你們準備好必要的手續,我母親是可以簽字的。”於是潘菲德護士就這樣開好了屍體解剖單。現在五十三歲的喬治·安德魯·鄧便被推到這裡,他就要挨病理醫師的解剖刀了。

解剖室的門打開了。

停屍房管理員是個黑人,名字叫喬治·林恩。當平車推進來的時候,他正在擦解剖臺子。他抬起了頭,臺子已經擦得潔白雪亮。

魏德曼用一句常說的詼諧話打招呼:“給你送來個病人。”這句老套話他已經聽了上百次了。但他還是禮貌地咧開嘴,指了指白磁面臺子說:“這兒。”魏德曼把平車停在臺旁,林恩掀掉蓋在喬治·安德魯·鄧的屍身上面的罩單,疊整齊,還給魏德曼。蓋過屍體的罩單還是要送還給病房。

他倆又用下面的褥單兜起屍體翻在臺子上。

喬治·林恩用力的時候哼了一聲。這是一個很沉的病人,死前不久,他那六英尺高的身軀又發胖了。魏德曼推開平車時笑道:“喬治,你老了。快該輪到你了。”林恩搖了搖頭道:“我會在這兒把你抬上去的。

這齣戲總是這麼唱的。也許在很久以前,在他們剛開始這麼開玩笑的時候,是有些不自覺的,是想在他們這些人和他們每天接觸的死亡現象之間,製造一種生死有別的氣氛。如果真是這樣,到現在也都把這個意思忘光了。

現在這些玩笑已經成為老生常談、程式化了的東西,沒有什麼其他意思了。

他們對死亡已經司空見慣,沒有任何不安和恐懼心理。

站在解剖室另一頭的是病理科住院醫師麥克尼爾大夫。當潘菲德護士伴隨平車走進解剖室的時候,他正在穿白大衣,現在他拿過病歷和其他檢查化驗單看著。他對潘菲德護士的靠近身邊,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暖洋洋的滋味。

他可以到那漿洗得筆的白衣服、淡淡的香水味、白帽子下邊略有點蓬鬆的鬢髮,要是用手一摸會是很柔軟的。他定了定神,看了看手裡的單子,說:“手續似乎都齊了。”他考慮是不是追求潘菲德護士。已經六個星期了,六個星期的獨身對於二十七歲的小夥子來說是很難熬過來的。潘菲德不只是一般的漂亮。今年可能是三十二歲,不老不小,剛剛合適。太老了,沒意思;太小了,什麼也不懂。而且她既聰明、又和氣,身段也好。可以看見在她的白衣服裡邊穿著一條襯裙;天這麼熱,裡邊可能沒穿多少衣服。羅傑·麥克尼爾心想,大概得和她先約會兩次才能到手。這個月還真不行——錢不夠了。潘菲德小姐,等著我吧。反正還有要死的,你總得再上這兒來。

“再見,大夫,”她笑著轉過身去了。他很有把握地想著一定能成功的,便從她身後喊:“你們接二連三地往這兒送吧!這裡需要練練手呢。”這也是他們常說的俏皮話,用以沖淡一些死亡的氣氛。

埃蓮·潘菲德跟男工人一起走出去。她的任務就這樣完成了。這是遵照傳統作法,對死去的病人額外照顧就此告一段落,算她盡了這份心了。現在她的工作又恢復了與活人、病人打道。可是她還有點覺,那個麥克尼爾大夫很象要向她提出點什麼要求似的。看下回怎麼著吧。

喬治·林恩在屍體的頸下進去一個枕頭,把手臂擺好。麥克尼爾擺出了他們需用的解剖器械:解剖刀、肋骨剪、夾鉗、破顱骨的電鋸…都很乾淨(林恩是個很勤快的人),但是並不象四層樓以上的外科手術室器械那樣必須經過嚴格消毒。這裡不需要擔心病人染,病理醫師們只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就行了。

喬治·林恩看了看麥克尼爾,麥克尼爾衝他點點頭說:“打電話給護理部吧,喬治。告訴他們護校學員可以下來了。通知皮爾遜大夫我們準備好了。”

“好吧,大夫,”林恩照樣去做了。麥克尼爾作為病理住院醫師有些權,但是他的工資卻並不比停屍房這位看守多多少。但不用多久,他倆的工資差距就會愈來愈大。麥克尼爾已經當了三年半的住院醫師了,再過六個月,他就可以隨便選擇一個病理主治醫師的職位。然後,他就可以開始考慮那些年薪兩萬美元的工作,因為病理醫師這一行很走運,到處缺人。到了那個時候,追求潘菲德護士或者別的女人,就不必發愁沒有錢了。

羅傑·麥克尼爾想到這裡,心中暗自得意,但是臉上沒有出來。和麥克尼爾打過道的人覺得他很執著,他常常是這樣的;又說他有時缺乏一種幽默,其實他並不。他不大容易和男伴們朋友,但是女人卻覺得他不錯。

他自己早就發覺了這一點,也利用了這一點。當他還是實習醫生的時候,同伴們很納悶:怎麼同屋的這個有些內向、不怎麼活潑的傢伙,竟會莫名其妙地接連和好幾個護校女孩子好上了,而那些自以為女朋友手段高明的人卻失敗了呢?

解剖室的門譁一下子推開,邁克·登斯象陣風似地蕩了進來。登斯是個外科住院醫師,臨時派在病理科幫忙的。他這個人總是這麼神出鬼沒的,一頭紅髮橫七豎八的,不肯老實地待著,象是總有風在吹。他那張坦率的孩子臉總堆著一副可愛的笑容。麥克尼爾覺得登斯是個愛出風頭的人。但是這小夥子和他遇到的其他外科住院醫師相比,對病理科工作的適應能力強多了。

登斯看了看臺子上的屍體說:“啊,又有得幹了。”麥克尼爾指了指病歷,登斯拿起來,一面看,一面說“什麼病死的?哦,冠心病。”麥克尼爾答道:“病歷上是這麼說的。”

“你作這個嗎?”病理科的住院醫師搖搖頭。

“皮爾遜就來。”登斯有些懷疑地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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