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五百公里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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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有了某種熱情,我要找他、立即找他!陪我上山,或者,去看月湖。
我拿出手機,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愉快:"喂。"
"喂,你好啊。"
"你好,"他似乎覺到我的情緒"在幹什麼?"
"在看景,多漂亮的山,多漂亮的湖。"
"山?湖?你在哪兒?"
"在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湖邊,叫什麼的,唉,名字忘了。"他深了一口氣:"你在…?"我突然
覺到一種東西,它不是我期望的,心被這麼一擋,語氣就變了,我頓了一下,懶懶地說:"它過去了。"
"什麼?"
"剛在放一個電視節目,好漂亮的湖,現在,它過去了。"
"是嗎?"他疑疑惑惑:"我還以為你在這兒呢。"
"在哪兒?"
"沒什麼,"他笑了笑:"漂亮的湖,除了月湖,還有什麼湖比它更漂亮。"
"那不一定,剛才那個湖就比月湖美。"他哈哈地笑起來,問我晚上吃什麼,我說你們那兒有什麼好吃的,他說面,一種山城特有的面,我說面嘛,全中國都差不多,他說怎麼可能呢,我們這兒的面是全中國最好吃的面。我說有專門的麵館嗎,他說有,我說叫什麼,他說叫山城麵館。他想了想,不放心地問,你不會真在這兒吧,問得這麼仔細。
我說別妄想了,如果真在這兒,我一定要好好敲你的,吃麵條?虧你想得出來。
我們又隨便聊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山城麵館?我看了看窗外,決定先到湖邊轉轉,然後去山城麵館吃麵。
我補了妝,一天下來還真有點累,但口紅和胭脂迅速彌補了,鏡子裡還是一個容光煥發的女人。我揹著隨身的小包,走出賓館。賓員朝我點點頭,我朝他笑笑,順著小路走下去。
站在月湖邊,才能覺到它的遼闊。這是一個怎樣的湖,不僅遼闊,而且平靜,平靜地連陽光灑在上面,也不會閃爍。我的心瞬間平靜下來,儘管這平靜包含著豐富多彩,但平靜就是平靜,什麼也擾亂不了。
湖邊沒有什麼人,只有幾對情侶。我坐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四面的山比房間裡看到的更高,山上的彩也更豐富。
這樣坐著,我覺微微的涼意,天擦黑了,情侶們都不見了。我走回賓館,正好有輛的士停在門前,我上了車,說去山城麵館。
等到了山城麵館,我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山城麵館了。這哪裡是麵館,分明是一座豪華酒樓。
我走進去,大廳里人滿為患,一位穿旗袍的小姐問我幾個人,我說一個,她似乎有點為難,領著我轉了一圈,又找來領班商量,才把我帶到一個角落,那兒擺著一張不大不小的桌子,三四個人剛剛好,現在只能給我一個人享用了。
我坐下來,她把菜單遞給我,菜價不便宜,有些貴的。我說你們這兒的面最有名嗎,她說是的,面在後面。我翻到後面,點了一碗。她說面都是小碗的,我說有多小,她說就是小碗嘛。我說你們這兒有什麼特
菜,她介紹了兩道,我說就點這兩道。她在單子上寫好菜名,
著方言喊一個小夥子給我上茶,小夥子走過來,把一個大蓋碗放在我面前,朝裡面沖水。茶的味道聞起來有點怪,我問他什麼茶,他說是
賓茶,我問他用什麼做的,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叫走了。
賓茶?有趣,我嚐了一口,味道比聞起來清
,很好喝。
周圍坐滿了人,著方言說笑,仔細聽並不難懂,和他說普通話時的一些腔調很像。我想著他的聲音,和這裡人的聲音做著比較,比著比著,我不覺笑了起來。這是一種幸福呢,還是一種無奈?
山城麵館雖然大,客人也多,菜卻上得快,味道就更不用說了。我真餓了,而且想喝點什麼,我把小姐叫過來,問她有什麼特酒,她說了兩個,都是白酒,我說啤酒有嗎,她說有,百威。
百威就百威吧,我說,拿小瓶的,她問我拿幾瓶,我有些詫異,看了看她,說我只有半瓶的酒量,她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說好的好的,給您拿一瓶。
酒來了,還有菜,還有異鄉的飯館,和那麼多的異鄉人。這樣說並不準確,因為對於這個地方和這些人,異鄉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我。
我吃著,喝著,漸漸地,我發現周圍的人都在注意我,我也注意了一下他們,這裡基本上沒有什麼單身客,更不用說一個單身女人。
斜對面一桌的幾個男人不停地看我,朝我笑,我把頭低下來,只管吃喝。他們曖昧不清的笑打擾了我,我忍住內心的不愉快,加快了速度。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也許是喝多了酒,話題明顯衝著我來了。
周圍的幾桌人開始注意我們,負責上菜的小姐也在不遠處觀望。他們在打賭,賭誰敢上來和我搭訕,並且請我和他們同桌。我有些惱怒,也有一點得意,我惱怒他們不尊重我,但如果我是一個醜八怪,他們就不會如此了。
有一個男人站了起來。我低下頭,繼續吃麵,裡面放了許多植物,我都不認識,也許是山裡的特產。
他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在我身邊停下,並且坐了下來:"喂——"我聞見濃烈的酒氣,不覺笑了一下,想了想,又笑了一下。這樣的笑也許讓周圍的人們都誤解了吧。我抬起頭,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們就這樣互相看著。
他的五官還算英俊,皮膚有點兒黑,此時喝了酒,黑裡透出紅來,不像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我有點慶幸,我還沒有愛上他,這樣的男人,註定不會屬於一個女人,但我又有點慶幸,我還是有點愛他,因為這樣的男人註定是可愛的。我朝他笑笑,又笑笑,他更沉默了,只是注視著我。
周圍一片安靜。我們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但很明顯,我們的關係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大家都在等著。
那張桌的男人們默默地喝著酒,其中一個人有些急了,吹了聲口哨,哨聲驚醒了他:"小姐,"他猶豫不決地:"你,一個人?"藉著酒勁,我差一點吻了他,可是我害怕吻了之後就走不了了。我推開椅子,站起來,拿起包走到服務小姐面前,說買單。服務小姐咬著嘴,跟著我走出了角落,一直走到總檯,她才想起忘了拿帳單。我回頭看了看那個角落,隔著一百多張飯桌,它遙遠而模糊。它比兩千五百公里還要遙遠。
是聲音嗎?是聲音出賣了他?也許不是,因為他曾經向我描述過長相,或者和長相也沒有關係,當我抬起頭,那樣看著他的時候,我就會把他認出來。
這是人和人之間的覺,我確定,他也認出了我。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攔住我,就像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不能留下來。我順著城市的街道朝前走,有的士按嗽叭,我便上了車。
"去哪兒?"
"月湖賓館。"
"月湖賓館好啊,"司機說:"那是我們這兒最好的地方。"是的,月湖果然是全天下最漂亮的湖,他沒有對我撒謊。
崔曼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