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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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從此不準再叫我楚楚。只當你的楚楚已經燒死了,如今你只有一個醜八怪的子沈凡姝。”楚楚的聲音冰冷而尖利,像一把刺刀紮在子安心上。起先子安只覺得楚楚的嗓音透過面紗顯得
濁嘶啞,現在更
到有著一層他不
悉的陰沉和冷酷。
“為什麼遮住眼睛?你害怕我這張臉,不敢再看了?”那個尖銳難聽的聲音又咄咄人地響起來。
“楚楚,你…”
“別再叫我楚楚,叫我凡姝,沈凡姝!”那刺耳的聲音幾乎要震裂子安的耳膜。
辛子安強迫自己面對這張可怖的臉。但是當他看到此時那臉上出的竟是一抹殘忍猙獰的嘲笑時,他實在受不了了。他反身撲到身旁那
廊柱上,撕心裂肺般地仰天叫道:“哦天哪…”子夜已過。辛子玄陪哥哥坐在子安的臥室裡。
“那麼說,這幾個月來,凡姝一直是在醫院裡?”子玄問。
“是的,”子安說“凡姝告訴我,失火的當晚,她被煙燻得暈倒在房裡,虧得她爸爸趕到,連夜把她送往醫院。在醫院裡,她一醒過來,就知道自己在睡衣外的臉部及雙手都已嚴重燒傷。她當時就想死,但她爸爸派人
夜守著她。後來她答應不自殺,但要求他爸爸向一切人封鎖她還活著的消息。她說,她寧願我以為他已經死去。”
“那麼,今晚她怎麼又出來見你了呢?”子玄不解地問。
“經不住她爸爸的再三勸說,總不能一輩子就那麼藏匿在家中,”子安沉著回答“再說,她自然也想見到我。”兄弟倆都沉默了。子安雖然沒有描繪過凡姝面部燒傷的狀況,但子玄憑著對哥哥的瞭解,憑著他親眼所見哥哥那極端沉重而惡劣的心緒,已可猜到:凡姝恐怕已失去了昔
的模樣。
“哥,不管怎麼說,凡姝還活著,這總是一件好事。”子玄安子安道。
子安點點頭,半晌才說:“我想,她那燒傷後的面容,時間長了,大家都會習慣的,包括她自己和我。我擔心的倒是…”他頓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凡姝的心靈似乎受到極大傷害。在她身上,出現了一些我不悉的陌生的東西…”
“是些什麼呢?”子玄關心地問。
子安沉默不盡。他覺得,自己也說不清楚。今晚,凡妹臉上不時閃現的冷酷而陰森的笑,她那尖利無情的話語,看到他痛苦時幾乎是幸災樂禍的神情,以及故意反穿斗篷,忽隱忽現裝神鬼,捉
他的行徑…甚至包括當他告別時,她用
脯緊緊擠著他,渾身扭動著的那股狂熱情
,都使他
到陌生、彆扭、不舒服,甚至於
到可怕。她跟以前簡直判若兩人。當然,他知道,這是一種病態,一種被大火燒燬尚未痊癒的創傷…
“可憐的凡姝!”他不自地叫出了聲“子玄,我也說不清楚,她究竟變在哪裡。但是她變得實在很多。這場大火,對她的傷害太大了。”子玄深深嘆息,他慢慢站起身來,撫著子安的肩膀說:“哥,我相信有你的愛,有我們大家的幫助,凡姝的心靈終究會復原的。”子玄回自己房裡去了。子安仍在書桌旁坐著,對著屋裡那幅《夢幻天使》的畫像。
展覽會結束後,雖有不少人出高價買這幅畫,但子玄誰都沒賣,而是拿回家來,直接放到子安屋裡。他送給哥哥這幅畫像,是想藉子安失去凡姝的傷痛。
如今面對這幅畫像,子安自問:我真能幫助凡姝,使她心靈復甦嗎?他到了從未有過的軟弱和缺乏自信。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與自己對話:你一直盼著能再見楚楚,今晚實現了,這本該是一件大喜事,但為什麼反而那麼悲觀絕望?僅僅是因為她的面容燒燬了?你愛楚楚嗎?你愛她的什麼?你是不是隻愛她那如畫的眼眉,那俏皮的微微上翹的鼻尖,特別是一雙豔如花瓣,會把你
死的紅
?
不,當然不,不完全是這樣。
那麼她的面容被毀何以使你心碎膽裂?
我承認,我愛美,我怕她現在的容貌。可是最令我無法接受的,是如今的楚楚已完全失去了她的清純、溫柔和嬌羞,她那一抹淡淡的憂鬱和洋溢於懷的誠摯善良,難道大火會把這一切也都燒盡,而代之以冷酷無情,甚至歹毒刻薄!
我真懷疑她本不是我的楚楚,我更懷疑,她能不能做個善良溫柔的
子!但她確是楚楚,那件白紗裙,紅寶石訂婚戒指,以及她今晚屢屢提到的那些只有我倆才知道的事情和話語…這都證明了她真是將要成為我
子的女人!
失去楚楚後,辛子安就知道,自己的傷口是一輩子也不會癒合的了。但幾個月來,他已淨傷口的血,把楚楚深嵌在心裡。今夜重見了她,他的傷口卻又開始滴血,嵌在心中的嬌美形象也變形了。
他站起身來,找出一條單,罩到那幅油畫上。大火過後,他一直未放棄重見楚楚的幻想。現在,他們真的重逢了,他才明白,他已經永遠地失去他的楚楚了。
重逢竟意味著失去,失去換來了重逢,這究竟是辛子安的幸還是不幸?!
沈天求供職的三木會社,是近一、兩年來在中國投資發展得最快的本企業之一。
幾年前,當在中國東北賺足了錢的三木會社調職員到上海創辦分社之時,只是在虹口租了個雙開間的平房,三、五個職員,掛上三木的牌子,就算開業了。不過幾年時光,如今三木會社上海分社的業務範圍已擴展到上海的海運、紡織、食品、造紙、玩具等多個方面,甚至開始經營土地和住宅建築租賃等業務。
三木會社分社的辦公地點於半年多前遷入一幢漂亮的三層樓房。除了分社社長西村先生和當初他從東北帶來的幾個“元老”是本人,掌握著會社的大權外,如今在這幢三層樓房裡進進出出的,大部分是中國僱員,沈天求就是其中之這夭上午,沈天求正坐在辦公室裡自己的座位上整理幾份統計報表,進來一個茶房,就站在房門口,大大咧咧地叫道:“喂,沈先生,叫你上三層樓去一趟。”這間不足十五平方米的辦公室,面對面擺了十隻辦公桌,擠得滿滿當當,每張桌子後面,都有一個屬於三木會社的下級僱員,從早到晚忙碌著。沈夭求的桌子在最靠裡面的窗戶下,進出不大方便,難怪連茶房也不願擠進去,只在門口高叫一聲,算是完成了任務。當然這位茶房也很清楚,對待會社何種級別的職員該用何種禮數,對待沈天求,這樣也就行了。
但他那一聲“到三樓去一趟”卻引起辦公室裡所有人的注意。誰都知道,整個三樓都由社長西村先生佔用,所謂到三樓去,也就是西村要親自召見。是禍是福不得而知,但反正總是一件大事。
沈天求進三木會社兩年,與西村的直接接觸僅僅兩次而已。第一次是沈夭求前來應聘被錄取之時,西村找他談了幾分鐘,既是面試又是接見。第二次是他的報表上出了一個差錯,西村把他找去狠狠訓了一頓,臨了警告說,再有此類錯誤,便要請他捲鋪蓋滾蛋。今天又是為什麼呢,會不會又被他抓住了什麼把柄?、一想到西村那威嚴的仁丹鬍子,那厚厚鏡片後銳利無情的眼光,天求心中忐忑不已,不知不覺中已冷汗泱背。他一面站起身來,一面不暗自嘆息:他媽的,東洋人的飯真不好吃。但他仍故作鎮定地拉拉領帶,整整西服,從一隻只桌子的縫隙中,從同事們好奇、疑惑、幸災樂禍的眼光中,側著身子擠過去。
想不到今天西村社長非常客氣地接見了他。他剛進門,西村立刻招呼他坐下,不是坐在西村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而是坐在舒適的小沙發上。西村叫人端來熱茶,還親自給他遞了支菸。天求的頂頭上司市川部主任也在坐,臉上還掛著罕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