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封閉在寒冷的夜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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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這一年,冬天像競走選手一樣步伐快速地造訪了東京周邊。才十一月中,樹上的葉子就已經掉得差不多了,一進入十二月初,血便開始在街頭飛舞。雖說整個地球正逐漸在溫暖化當中,但冬天似乎仍舊相當盡責地前來報到。
三天後就是聖誕節,這一天上午還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可一到下午整個秩序便急遽地被打亂。雲層彷彿受到北風驅趕似的,氣勢磅礴地朝著大都市的上空蜂擁而來,層層疊疊地積壓在高樓大廈群的頭頂之上。起先是由白到暗灰,好幾種不同階明暗的雲朵在天空中擾攘著,過了下午三點,整個天空幾乎全被暗
的雲朵支配,雨也開始下了起來。有如融冰般的冷雨,將街道封閉在一股灰
的寒氣之中,喧囂嘈雜活力騰騰的大都會驟然一變,成了水墨畫的世界。
下午四點,位於東京西郊的國立市,一度看似要放晴的冷雨再次猛烈降下,使得中央線的下車乘客一陣混亂。從南口出站的白川週一郎也不例外,起初還豎著外套的衣領悠然漫步,但隨著雨勢的越演越烈終於難再顧全體面,只能加快腳步奔向一家商店前面躲雨。銀的雨水像一道小瀑布般地,從突出的房簷傾斜而下,週一郎就這麼被困在這屋簷下的狹小空間裡面。
上個月才渡過二十九歲生的週一郎取出手帕,迅速地擦拭著頭臉。這雖然是條意大利制的昂貴手帕,不過由於主人不整齊疊好的壞習慣,怎麼看都和便宜貨沒兩樣。週一郎一邊擦拭著雨水一邊確認屋簷下的看板,上頭寫著“弦月堂”三個字,大概是間古董店吧。
“真是的,反正都得跑上一趟,當初應該跑到書店的門口才對呀!”口裡喃喃宣洩著沒有建設的抱怨,週一郎朝著櫥窗內部望去。玻璃因為髒汙而顏
泛黃,一不小心靠得太近,鼻尖便沾上了塵埃,週一郎失望地以手帕擦拭鼻子,全是雨水的味道。玻璃的彼方雜亂地陳列著各式商品。時鐘、花瓶、繪盤、人偶、音樂盒、西洋金幣、小木匣、舊式照相機、西洋燈具、銀製酒杯等等,全都是諸如此類的物品。
狂風飛舞,冷雨在週一郎的身上結成一層薄膜。週一郎輕輕地打了個噴嚏,不找個地方避一避是不行的了。如果不躲進室內,就無法從冷雨的懷抱之中脫逃。他不耐煩地撥開披散在前額上的頭髮,橫向地移動二百公分,推開一扇格子玻璃門。
一進入店內,停滯的空氣立刻冷漠地將他包圍。完全看不到客人的蹤影,只有一位老婦人端坐在二十年前應該是最新型的櫃檯後方,開襟衣上披著一條披肩,古
古香的煙管裡冒出陣陣的白
菸圈。失去光澤的灰髮,氣
不佳的皮膚與老花眼鏡,年屆高齡是可以肯定的,至於是七十幾還是八十幾歲,光靠這些仍無法判定,至少她的聲音還相當清晰。
“想找什麼東西嗎?”
“唉,我先看看。”雖然沒有據實回答,但週一郎心裡正盤算著,該用什麼樣的適當價錢買樣東西來作為避雨的代價。
覺老婦人的視線直盯著自己的背後,週一郎在店裡繞了一圈。即使置身室內,冰冷的
覺依然不見緩和。燈具散發出古
古香的橙黃
光線,無疑令影子更為強調。侵入鼻孔裡的氣味是舊書店和古董店的共通之物,那是時間和記憶化成
眼無法看見的地層在店內層層堆積,靜靜地發酵醞釀而成的一種味道。這股味道,週一郎並不討厭。
他的視線停在一個角落。牆邊立著一把十七世紀所打造的西班牙長劍,旁邊放置著一座地球儀。原本就相當愛好古地圖和地球儀的週一郎,自然而然地移步靠近。可真是一座不小的地球儀呢!看來似乎是外國制的,再仔細一看,週一郎注意到一個不尋常的地方。
“咦,這不是地球儀嘛。”對於週一郎不知不覺所發出的疑問,老婦人冷冷地予以回應。
“是地球儀呀!”
“但是陸地的形狀並不一樣啊!”週一郎再次審視著地球儀的表面,基本上和地球上的大陸是一模一樣,但是海岸線的形狀卻有著極大差異。本列島和大陸相連,
本海成了一個湖泊。地中海也同樣地變成了一個向東綿延至喜馬拉雅山脈北方的廣大內海。印度和亞洲大陸分離,成為漂浮在印度洋正中央的大島。南美洲、南極洲、以及澳洲這三塊大陸則以地峽連接在一起。除此之外,太平洋裡出現了大大小小無數的島嶼,彷彿只要藉著原始時代的獨木舟就能夠經由一座座的小島橫渡太平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究竟是什麼人、為了什麼目的,製作出這麼一座沒有實質作用的地球儀呢?
…
“要兩萬圓喲。”老婦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週一郎在心中聳聳肩膀。他是頗有興趣,但尚未決定是否購買。再怎麼說,以兩萬圓作某種躲雨的代價也未免太高了些。只要四十分之一的價錢,隨隨便便買把便宜的雨傘也綽綽有餘了不是嗎?
“有點貴呢,不能再算便宜一點嗎?”這種口是心非的臺詞不能算是謊言,而應該稱之為社辭令。一萬五千圓的話買下倒也無妨,能夠降到一萬圓的話更好。在這種地方若是依照店家開的價錢買東西,就太愚蠢了。
“你不要的話還有其他客人等著買呢。”老婦人滿不在乎地說道。看吧,這就是買賣易的慣用手法,為了刺
買方的意願,而捏造出並不存在的競爭對手,週一郎在心中暗自想著,同時繼續觀察著這個奇妙地球儀的表面。這是百萬年之後的未來,還是一億年前的過去呢?總而言之,它給人的
覺就像存在於某個非常遙遠的年代當中的地球模樣。
他伸出手指試著去碰觸地球儀的表面。就在指尖接觸之後,或許是在接觸之前,一陣有如靜電般的銳利衝擊竄過週一郎的神經網絡。週一郎反
地將手縮回。
他轉身面對老婦人。腦海中強烈地閃爍著忽明忽暗的信號,但那究竟意味著什麼,他並不清楚。一瞬間的遲疑之後,他終於越過了他心中那條並不寬廣的猶豫之河。
“我決定買了。你真的不能再算便宜一點嗎?”
“一錢都不能少!”老婦人的語氣相當堅決,不過這非但沒有破壞週一郎的情緒,反倒更令他充滿興趣。
“為什麼?”
“隨著涉而降低價錢,豈不是等於以高價販賣商品給不殺價的人嗎?我可不想做個黑心商人,以高價販賣東西給好客人。既然是好客人,就應該重視珍惜才對呀!”
“這麼說來,我好象是個壞客人呢!”
“不信任店家售價公正的客人,就是壞客人。”這位老婦人從出生一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為止,肯定從來就不知道“客氣”二字是什麼意思。然而她所說的話卻也不無道理“配合降價”想必只會招來以定價購買商品之客戶的輕視而已。
“我明白了,就按照定價吧。”週一郎接受說服,令老婦人滿意地點頭。成績不佳的學生好不容易在補考中及格過關的時候,課任老師的表情大概就是如此吧。週一郎從大衣的暗袋將皮嘉掏了出來。
“含消費稅嗎?”
“我們的營業項目,並不包括為國稅局代徵稅款。”老婦人語調之嚴肅,極其自然地引發了週一郎的想象。每年一到報稅季節的時候,這位女士想必是一副儼然的姿態出現在國稅局的窗口,鼓動著她那毫不妥協的三寸不爛之舌,讓承辦人員完全沒有開口的餘地。真想親眼瞧瞧這樣的畫面呢。
總而言之,支付了兩萬圓的週一郎,就這麼成了奇妙地球儀的所有者。覺好象是在說教之下被強行以高價推銷購物一樣。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的人早已踏出店外,但他並不覺得氣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