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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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藏在她的幾百雙皮鞋裡,用一隻三八年出產的香奈爾皮鞋盒子裝了她最愛的那對梳子。

米莉又“噓”了一聲。

我問她這麼深更半夜找梳子幹什麼。

她說傍晚薩麗推她出去遛彎,一隻黑貓從她前面橫穿而過。她想到她的鄰居三年前跟她玩牌的時候,告訴她一隻黑貓穿過他散步的小路。鄰居當天晚上就去世了。米莉認為如果同樣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她必須帶走她最喜愛的小梳子。

我說:別逗了米莉。

她說:明天早上你給我打個電話,看看我還有氣沒有。

我說:行。

你上次是什麼時候給我打電話的?有一個世紀了吧?每次電話鈴響,我以為有人給我來電話了,結果全是找阿書的。只有一兩次,阿書把電話遞到我手上,說:這回是找你的了。你猜是誰?是電話公司的推銷員。告訴我如果我用他們公司的電話,每花一塊錢電話費可以賺五英里的飛行旅程。我逗他,我說:您知道我今年多大?他說他不敢猜。我說:我呀,才十六歲,做不了我父母的主瞎換電話公司。

米莉,我忙得要死…

忙著赴約會吧?

九十四歲的米莉發出嬰孩般的笑聲。米莉仍保持著八十年前上社會閨秀的良好教養;真正的閨秀不該主動給任何人打電話,而是等電話或人來找你。無論等得怎樣不耐煩,都要端莊嫻雅地等,等所有人送鮮花和卡片,送裝巧克力,送問候和恭維。所以她這麼晚放棄這上教養,主動給我打電話,可見她把黑貓的惡兆當真了。我不痕跡地誇獎她的硬朗。她不斷對我的用詞和發音做出糾正。她仍信奉八九十年前的語言風範,繁文縟節的,玲瓏剔透的。她最聽不得我說“這傢伙、那傢伙”她會尖聲尖氣打斷我:發發慈悲,這是管道工的語言!

可是米莉,我的教授也用這語言!

我同情你,你有這樣的管道工教授。

可是你讀過當代小說嗎?比如諾曼·梅勒?

我管不著諾曼·梅勒,我不會同他搭一句腔的。可是我的耳朵向你打開,你覺得你往裡面灌汙穢東西合適嗎?你該說:這位紳士、那位紳士。你看起來比阿書文雅些,但一張嘴就跟她一樣魯。

然後她就把談話主題轉到阿書身上。阿書讓米莉多次腹瀉。因為她總是別出心裁地給米莉九十年不變的三餐翻花樣。她訓練米莉吃螃蟹、鯉魚、豬花。使米莉在九十四歲這年開始了食物探險。但米莉承認阿書那些汙七八糟的食物非常鮮美。有一次米莉吃了螃蟹炒飯之後立刻上吐下瀉,急救車在晚上九點把她搬運到醫院。她忘了這件事她已經跟我講過三次了。一模一樣的快樂而憤怒的措詞。我知道她接下去會數落阿書其它的惡劣之處。果然米莉問我:你知道阿書的業餘消遣是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不過我得伺候著米莉閒扯:是什麼?

是打電話!

米莉說阿書一打起電話來連爐子上開水壺吹哨她都不管。阿書還不按米莉十六歲時的髮式給她梳頭,而是把她三百多頭髮梳成模特發形,抹刺鼻的髮膠。米莉說她最受不了阿書的,就是她一口一個“這小子、那小子”她約會的男朋友中有照x光的,有買賣房地產的,有律師;阿書叫他們“x光小子”、“房地產小子”、“律師小子”米莉忘了她這些話也跟我講過三次了。

米莉問我:你什麼時候還來華盛頓?

我說大概寒假期間。

她說:如果你不來看我,我不會責怪你的。

米莉,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就是不會責怪你。因為我明白你在華盛頓時間特別寶貴,你得把每分鐘都花在同一件事上。

花在什麼事上,米莉?

就是那件事——把雞蛋全往一個籃子裡放。

她的意思是,在戀愛上不能死心眼,要貨比三家。豪門閨秀米莉從十六歲開始接受紅玫瑰和求愛信,她認為高級的女人就是在情場上同時能走好幾盤棋。死心塌地只一個男朋友的局面,米莉管它叫“把全部雞蛋放在一隻籃子裡”籃子一翻全砸了。米莉總是細水長地數落我不夠高傲,不夠上,好像偌大個世界橫跨太平洋的我就只找得到一隻籃子。

我說米莉我忙得常常在進門時撞上自己正出門。能有一個籃子就不賴。

米莉突然說:哎呀!

我知道此刻她肯定把三雪白枯骨一般的手指敲在右邊太陽上。我等她下文。

看我——我得承認記憶力不是十六歲了。我差點忘了告訴你——第二個籃子出現了。她小小賣了個關子,又說:有個年輕先生給我打電話,打聽你!

我想這人很可能是便衣福茨。

米莉說:你記住,一定要給男人們一些時間,讓他們贏取你的信任。你對這個安德烈,不行——你完全沒有給他足夠時間,讓他贏得你的好,然後是信賴,然後才是你的終生許諾.懂嗎?

懂了,米莉。

所以,我認為另一個年輕先生及時進來,是樁好事。這次你可要給他時間,讓他一點一點,一步一步贏得你。怎麼樣,他長得很俊?他的聲音很英俊。我特別有本事從聲音上看人的相貌。他很英俊,對吧?

很英俊。

他個子中等?

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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