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死也不放開生也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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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生之間,經過了甚麼樣的過程,如何從一生到另一生,這其間的詳細情形如何,卻沒有人可以講得出來,就像王玉芳所說的那樣:倦極而睡,等到一覺睡醒,已經是另外一個局面了。
在“睡”中,當然一定曾有許多事情發生,但是連當事人都無法知道,旁人更是不得而知了。
生命的奧秘,或許也在於此,若是一切過程盡皆瞭然,生命還有甚麼秘密可言?
談了一會,白素建議王玉芳和我們保持經常的聯絡,並且,不必對她父母提起曾和我們見過面。王玉芳一一答應,白素送她到門口後回來:“事情真是奇妙之極。”我道:“奇妙?但是我卻認為不是很妙。”陳長青立時一瞪眼:“為甚麼?”我早就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所以立時道:“為甚麼只是轉了世的王玉芬在找尋敵家健,轉了世的敵家健,何以不尋找王玉芬?”陳長青道:“你怎知道他不在找她?或許,在巴西的里約熱內盧,有一個十七歲的青年,正肝腸寸斷,在尋找他前生的情人。”我搖頭:“你這樣說法,極其不通,敵家健若是轉世到了巴西,他何必尋找,逕自到這裡來就可以了。”陳長青怔了一怔:“他又怎知王玉芬轉世之後,還在她原來的家庭之中?”我道:“關鍵就在這裡,他不知道,但是他至少該回來看看,王家可有甚麼巴西青年、岡比亞青年、印度青年出現過?不論他現在變成甚麼樣子,王玉芳都可以一下子就認出他來,他沒有來過。”陳長青雖然一心要美滿的結果,但是這個關鍵
的問題,他未曾想到,而且,那無可反駁。
白素遲疑了一下:“或許,轉世的敵家健,由於不可知的原因,未曾恢復前生的記憶?”我點頭:“這是最樂觀的推測。”陳長青叫了起來:“衛斯理,你想推測甚麼?”我嘆了一聲:“我不知道,真的,無從推測起,有幾百個可能。”陳長青沉聲道:“我們應該相信王玉芳的覺,她說她
到敵家健已然轉世,好好活著,只是不知道在甚麼地方。據我想,我們由近而遠擴大開去,我要去見一見你那個大偵探朋友,叫他不必去找那少女了,在敵文同住所附近,去找十七歲左右的男孩子。
“我笑:“怎知道一定是男孩子,女孩子不可以麼?我不認為在轉世的過程之中,靈魂有自由選擇身體的自由。”陳長青道:“女孩子也不要緊,她們一樣可以——“他沒有說下去,停了一停,又道:“我還要到生死註冊處去查,查一切十七年前出世者的紀錄。”我嘆了一聲:“看來非這樣不可了。”陳長青說做就做,我把他介紹給了小郭,小郭的偵探事務所,動員了三十名能幹的職員去查這件事,在敵文同那屋子附近,十六七歲的少年,都找了出來,陳長青還約了王玉芳,一起去看訪那些人。
可是一連十天,一點結果也沒有。
十天之後的一個晚上,陳長青和王玉芳,一起來到我家裡,王玉芳的神情,十分憂鬱,白素安她:“才找了十天八天,算得甚麼,玉芳,你得準備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去找他。”王玉芳陡然間:“為甚麼只是我找他,而他不來找我?”她也覺察到這個關鍵
的問題了。白素向我望了一眼:“可能他受到了環境的限制,不能來找你,或者,他在我你,你不知道。”王玉芳低嘆一聲:“家健要找我,其實很容易,他只要到我家來就可以…他一來,我就可以知道他是誰,奇怪的是…是…”她講到這裡,遲疑著沒有說下去,我道:“你想到甚麼,只管說,我們相信你的
覺極其
銳,尤其對家健,有超乎尋常的
銳。”王玉芳
了一口氣:“這十天,我一直在家健的家附近,我有強烈的
覺,他不會在別處,就在那裡,一定就在那裡。”我們都不出聲,因為
覺再強烈,也只是她的
覺,別人無由深切體會這種
覺是甚麼樣的。
王玉芳的神情有點焦急,她略為漲紅了臉:“真的,這種覺,在我十歲那年,到敵伯伯家去的時候,我就有了,我甚至
到他…就在原來的家。”我“啊”地一聲:“會不會他一直未曾轉世,還以靈魂的狀態存在,那就容易使你有這種
覺。”王玉芳道:“不會,如果那樣,就應該我在何處,就
到他在何處,為甚麼我會
到他就在原來住的地方呢?”王玉芳說得如此肯定,十分詭異,我們互望著,雖然對於靈魂、生命,我們都有種種假設,但其中真正情形如何,我們都不知道,所以也無從發表任何意見。
王玉芳向陳長青望了一眼:“像今天,我兩次經過敵家花園的圍牆,我就覺得家健就在圍牆內。可是陳先生卻要我離去,他說我和玉芬長得很像,敵伯伯看到了我,會對我不利。”我道:“長青,這就是你不對了,玉芳始終要和他們見面的。”陳長青嘆了一聲:“敵文同的情形,你見過,他若是知道玉芬已經轉世,家健卻還沒有著落,只怕他立即就會發瘋。”白素搖頭:“這不是辦法,玉芳如今有這樣強烈的覺,我看,明天我們索
帶著玉芳,一起去拜訪敵文同。”我立時表示贊同,陳長青望向王玉芳,王玉芳也點了點頭,陳長青扭不過我們三個人,就向王玉芳道:“好,明天早上,我來接你,準十點,我們在敵家的大門口見,一起進去。”決定了之後,陳長青送王玉芳離去,白素忽然道:“找不到轉世的敵家健,陳長青和王玉芳,其實倒是很好的一對。”我脫口道:“甚麼很好的一對,陳長青大她那麼多。”白素笑了起來:“大那麼多?把王玉芬的一生算上,王玉芳比陳長青還大!”由於王玉芳的情形是這麼怪異,她和陳長青之間,究竟誰大誰小,也真難以計算。
我沒有再說甚麼,只是道:“希望她那種強烈的覺,真的有效。”白素沉思著,我們又討論了一下轉世的種種問題,就沒有再談論下去。
第二天早上,我和白素駕車向敵家去,到了敵家門口,看到陳長青和王玉芳已經到了,車停在牆外,兩人在車子裡,見了我們,才一起出來。
王玉芳很有點怯意,陳長青在不住地給她壯膽,我們先約略商議了一下,推我去和敵文同夫婦打道。於是我們按門鈴,敵文同走出來開門,鐵門打開,我們一起走進去,敵文同一看到了王玉芳,就陡地一呆,剎那之間,連面上的肌
,都為之顫動,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再也移不開。
王玉芳的神情也很奇特,本來,她大有怯意,可是進了花園,她整個人都像是變了,變得四周圍發生的事,看來與她完全無關,她全神貫注,緩緩地四面看著,口微顫,但是又沒有發出甚麼聲音。
敵文同終於忍不住,用冰冷的聲音問:“她是誰?”我笑著:“敵先生,先進去再說。”我一面說,一面示意王玉芳也進去。
可是王玉芳不知專注在甚麼事上,她竟全然未覺,直到白素碰了她一下,她才道:“我…想留在花園,讓我留在花園裡。”她的神態,有一股莫名的怪異,我們互望了一眼,不便勉強她,就由得她留在花園中,其餘人一起走向屋子。敵文同的神態,始終極其疑惑。
一直到進了他的書房,敵太太也來了,敵太太先在屋子門口,向王玉芳望了幾眼,她道:“那個女孩子,就是那個…一定就是她。”敵文同臉鐵青,盯著陳長青,我道:“誰也不準亂來,敵先生,發生在這女孩身上的事,同樣也可能發生在家健的身上。”聽到提及了家健,他們兩人的神態,才比較正常。但還是充滿了疑惑。於是,我就先從汽車失事時,是由敵家健在駕車開始講起,才講了一半,他們兩人就齊聲問:“你怎麼知道?”我就是等著他們這一問,我立時告訴他們,那是王玉芳說的,而王玉芳,就是王玉芬的轉世,他們以前曾見過的那個“奇怪的小姑娘”和近月來刊登廣告的少女,就是她。
敵氏夫婦的神情動莫名,敵太太厲聲道:“把她趕出去,趕出去。”敵文同四面團團亂轉著,一面叫道:“打死她,打死她。”看他的動作,像是在尋找甚麼工具,以便把王玉芳打死。
我由得他們去動,自顧自說著:“本來,我們不想帶她來的,但是,她有強烈的
覺,
到家健也已經轉世了。”敵文同失聲叫:“她是甚麼東西,家健要是轉世了,我們是他的父母,應該最先知道。”我冷冷地望著他們:“她是一個轉世人,有著前生的記憶,或許這就是使她能
到家健已經轉世的原因。你們有前生的記憶嗎?你們沒有這種能力!”兩人給我說得啞口無言,但是憤怒之情,絲毫不減,直到我又說了一句話,他們兩人才陡然震動了一下,一時之間,現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我講的那一句話是:“她不但到家健已經轉世,而且
到他就在這裡附近。”他們震呆了片刻,敵太太首先哭了起來:“家健早就轉世了?在這裡?他為甚麼不來見我們?為甚麼?他難道不知道我們是多麼懷念他?”敵太太一面哭著,一面
噎地說著話,敵文同也跟著眼紅了起來。
他把手放在子的手上,語言哽咽:“別這樣,我才不相信甚麼前生來世的鬼話,家健…不是一直在陪著我們嗎?那玉像…和家健在生時,又有甚麼不同?看起來,還不是活生生的家健?”這時,聽得敵文同這樣說,我也不
怔了一怔,那座玉雕像,毫無疑問,充滿了生氣,但是無論如何,那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若是說,敵家健轉世,他前生的生命,進入了那座玉像之中,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雖然在各種各樣的傳說之中,人的生命和美玉之間,有著極其密切的聯繫,但是,人的生命進入了玉之中,這實在難以想像!
我無比疑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和我在一起那麼久,早已到了不必甚麼言語,就知道我在想些甚麼的地步,她看到我向她望去,緩緩搖頭,低聲道:“靈魂…不見得會進入玉像之中。”陳長青也陡然震動了一下,剎那之間,他也想到我們在討論的是甚麼問題了,他立時道:“很難說,曾有一個靈魂,在一塊木炭之中!”敵氏夫婦卻全然不知我們在討論甚麼,仍是自顧自一面噎,一面不斷說著懷念家健的話。我向白素和陳長青兩人,使了一個眼
。
因為,我們既然想到了有這個可能,總得盡力去求證。
如果敵家健的轉世,使他成了一座玉雕像,那麼,在有些地方,倒是可以講得通的,例如他為甚麼一直沒有主動去找轉了世的玉芬,玉像畢竟不是活生生的人,玉像有口,可是張不開來,玉像有腳,可是不能動。
自然,也有神話故事之中,玉像、銅像,甚至是木像會變成活的例子,但是實在很難想像,一座玉像,如何真會活動。
我一面迅速地轉著念,一面急步向外走去,才一到大廳,我就看到了王玉芳。王玉芳站在敵家健的雕像之前,怔怔地望著那雕像,紋絲不動。看起來,她這樣站著,已經很久了。
她是那麼專注地望著那座玉像,整個人都靜止,極度靜止,甚至使人到她非但沒有呼
,而且連體內的血
也凝結!
她的那種靜態,給人的印象是,站在那裡的王玉芳,本也是一座雕像,而且,有生氣的程度,反倒不如敵家健的玉像。
我一看到了這種情形,立時止步,緊跟著我出來的是白素、陳長青,然後,才是敵氏夫婦。他們兩人一看到王玉芳在玉像面前,張口就要呼喝。
他們一張口,我和白素一起出手,一邊一個,按住了他們的口,不讓他們出聲,同時,陳長青也以極嚴厲的眼光,盯住了他們,我唯恐他們還要蠻來,用極低,但是極嚴厲的聲音道:“別出聲。出一下聲,我就絕不客氣。”或許是由於我的語氣實在嚴厲,或許是由於眼前的情景,令得他們也到不出聲為上,所以,他們一起點了點頭。
我和白素鬆了一口氣,放開了手,他們果然沒有出聲,只是著氣。我再向王玉芳望去,王玉芳仍然一動都不動地站在玉像面前。我們都跟著一動不動,注視著事態的發展。過了好久,我雙腳都因為久立,而略
麻木,才看到王玉芳的臉上肌
,顫動了幾下,接著,她口
也顫動了起來,然後,自她的口中,輕輕吐出了兩個字來:“家健。
“這一下呼喚,聲音極低,可是在一下低喚之後,她陡然尖叫了起來:“家健!”她的尖叫聲徒然劃破了靜寂,令得我們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她在一叫之後,就撲向前去,緊緊地擁住了那雕像,擁得極緊。在那一霎間,由於玉像如此生動,我似乎在恍惚之間,到玉像也在回擁著王玉芳,我連忙定了定神,自然,玉像還是玉像,一切也沒有動過。
王玉芳抱住了玉像,不住在說著話,聲音急促,但是聽得出來,充滿了喜悅。
她在道:“家健,原來你一直在這裡,我找得你好苦,我知道你一直在,一直在,沒有關係的,我早就說過,不論你變成甚麼樣子,我一下子就可以在幾萬人之中,把你認出來,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終於又在一起了。家健,我想你,我要告訴你,這些年來,我是多麼想念你,我…”她緊擁著玉像,我們不約而同,來到可以面對她的位置,只見她淚如泉湧。
但是不論是神情還是語調,卻又實實在在,滿是喜悅和興奮。
她不斷地在說著,到後來,已聽不清楚她在說些甚麼,這種情形,若是兩個人相擁著,自然人之極,可是此際,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和一座玉像,這就令人有說不出來的詫異。
敵文同夫婦駭然互望,陳長青一連叫了好幾聲,玉芳才不再對玉像說話,抹著眼淚:“謝謝你們,我終於找到家健了,上次我來的時候,竟沒有看到,不然,也不必又等了那麼多年!”敵文同緩緩向前走去,未到玉像之前,忽然發出了一下低呼聲,神情訝異莫名,急速著氣,叫:“快來看,這好像…有點不同了!”敵太太連忙奔過去,看著玉像,也現出疑訝的神情來。這時,我也注意到了,玉像的臉部,似乎更
動,更有生氣,那種美玉的光輝,在隱隱
轉,以致玉像看來,更像是活的!前一次,我曾仔細的留意過這玉像,可以明顯地
到不同!陳長青也有點怔呆,只有白素,因為以前未曾對玉像注意過,所以沒有比較,但這時,她也為那玉像的生動而
到驚訝。
敵文同的身子簌簌地發著抖,用發抖的手,去撫玉像的臉頰,顫聲道:“孩子,真是你?孩子——“他已無法再說得下去,和敵太太兩人,一起去擁抱玉像,連王玉芳也抱在一起,敵文同夫婦互望了一眼,顯然,他們對王玉芳的恨意,就在那一霎間消除了。
轉世了的王玉芬,終於找到了轉世了的敵家健。可是敵家健卻成了一座玉像。
不過王玉芳一點也不在乎,她當天就沒有離開敵家,敵文同夫婦給她整理了一間房間給她住,並且,三個人合力,把那座玉像,移到了她的房間中,王玉芳宣佈,那就是她的丈夫,敵家健。敵文同夫婦自然也很高興。可是,另外卻有人極不高興。
首先不高興的是王玉芳的父母,到敵家去大吵大鬧了很多次,可是王玉芳一再表示一切全是她自願,還把她轉世的事說了出來,說這一切,全是命運的安排。
但是她父母仍然不相信,直到王玉方說,要是不讓她這樣,她就自殺,她父母總算沒有再她回家,只是派了好幾個
神病專科醫生,去替她作檢查,而檢查也沒有結果,因為王玉芳除了堅決把一座玉像當作她的丈夫,異於尋常之外,其餘一切,都正常無比。
兩個專家事後找到了我和白素,我問他們檢查的結果如何,以下是兩個專家和我們之間的對話。
專家之一說:“這是一宗罕見的神分裂症病例,患者完全投入了她自己的幻想之中,而
失了原來的自己。”我皺看眉:“你們否定轉世再生。”專家之二喟嘆:“衛先生,轉世、再生,全是她自己講出來的,沒有任何事實可以證明。”我反駁:“可是她知道汽車失事時的一切詳細經過。”專家之一苦笑:“她自小到大,一定不斷地聽她父母講述過關於她姊姊如何意外死亡的事,這件事,對她來說,印象深刻無比,漸漸地,她就把自己當作了是她的姊姊,
神分裂,於此開始。至於失事的經過,既然無從求證,不論她如何幻想都可以。”白素不以為然:“她何以見了玉像,就肯定那是敵家健?”專家之二道:“她進入了極度的幻想,自然看
了敵家健的相片,那玉像,的確十分生動
真,她既然無法找到家健,心理上再也無法負擔失望的痛苦,就把玉像當作了真人。”我嘆了一聲:“當時你們不在場,玉像在見到了玉芳之後,神情完全變了。”兩個專家互望了一眼,過了片刻,專家之一才道:“如果你
神狀態正常的話,那麼只能說當時的氣氛相當動人,所以令你們起了心理上的幻覺。”我和白素都沒有再說甚麼,只怕再說下去,兩位專家要懷疑我們都有神經病了。
送走了兩位專家,我對白素道:“任何事,一經所謂科學分析,就無趣之極,這件事本身,結局雖然這樣怪異,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悲慘,但十分漫動人。給他們一分析,甚麼都完了。”白素苦笑一下:“或許,他們的判斷是對的?”我搖了搖頭:“或許,誰知道!”除了王玉芳的父母之外,另一個極其不滿意的人,是陳長青。
當玉芳伴著玉像,再也不肯見他,他在我家裡,一連醉了半個月,失魂落魄,可是卻又矢口不肯承認他失戀,他大聲叫:“失戀?笑話,要是我爭不過一座雕像,那我算是甚麼?”我和白素都不敢搭腔,都只好希望,隨著時間的過去,會治癒他心中的創傷。
整個故事,大家不妨細細想想,幾乎沒有一處,不是和命運的安排有關!
所以,把這個簡單的故事,拿來作《命運》的附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