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千年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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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好!”高陽公主興沖沖的點頭,“聽到了嗎,娘?佛家人也講故事的嘛,這有什麼!”秦慕白擔起茶水淺酌了一口,沒有搭言。他總覺,眼前這個不顯山不
水年愈六旬的老尼,有一雙
察人心的眼。她嘴裡的故事,會是什麼樣呢?
秦慕白很期待。
清善的眼神很自然很柔和的掃過了堂中的三人,悠然開說了——“從前一位書生,他與他深愛的女子兩情相悅,約定了婚期結為夫。可到那一天,他
子卻嫁給了別人。書生悲痛萬分,從此一病不起。”
“哇!”高陽公主驚叫出聲來,“那女人好過份!——清善大師,你怎麼講這種故事嘛!你難道不知道我與慕白…就要…就要成親了嗎?”
“貧尼知道。公主殿下稍安勿躁。”清善淡然的微笑,繼續說道,“書生的家人求遍名醫也無法治好書生的病,十分焦急。有一天,一名僧人路過其家門,自願來給書生治病。他也未下針用藥,只是拿出一面鏡子給書生看。”
“那是一面三生鏡,能看到人的前世今生。鏡中出現影象,現出一個海灘,一具渾身赤的女屍躺在沙灘上。這時有一人路過,看了一眼,搖搖頭走了;不久又來了一個人,將自己的衣服脫下,給那女子蓋上;最後來了一個人,挖了一個坑,將女子的屍身埋掉。”
“書生很疑惑,這時鏡中出現這樣一幕,女子房花燭夜時,他丈夫將他的蓋頭掀起…”說到這裡,清善停頓了一下。看到,高陽公主與陰德妃都
惑的看著他。秦慕白卻拿著一杯茶,若有所思的淺酌慢飲。
“秦施主,你想到了什麼?”清善問。
秦慕白雙手合了一下十,微笑道:“弟子在想,女屍和女子,就是前世今生的同一人;那個書生,大概就是前世給女屍蓋上衣服的人;而那個女子的丈夫,就是將他挖坑埋下的那個好心人。”
“啊…”陰德妃和高陽公主一起發出了驚咦。
清善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驚豔與讚賞的神彩,微笑的點頭,“善緣,善緣…善哉,善哉!”
“清善大師…那…”高陽公主躑躅了一下,說道,“那慕白,會不會是前世把我埋了的那個人呢?”
“不可知,不可說。”清善閉目微笑,悠然道,“前世今生,緣生緣滅,誰又能說得清,道得明?知晝則知夜,知始則知終,如若未悟未生以前面目,便知末後安生立命之處。公主殿下何必執著於前世?”
“不懂…”高陽公主茫的搖頭。
清善微笑的點頭:“那就請公主殿下,再聽一個故事吧!”
“好!”
“從前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廟,傳承千年不息。廟前的屋簷下有一隻蜘蛛,因千年聽經燻梵,便有了靈與佛悟。有一
,佛祖到了這座寺廟,問這隻蜘蛛‘世間什麼是最珍貴的’?”說到這裡,清善又一停,微笑的問:“三位不妨都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德妃娘娘,就請你先吧!”陰德妃雙手合十施了一禮,輕咬嘴
眉頭輕顰沉思了片刻,說道:“真心應物,不生分別。世間最珍貴的,無非是得不到,或已失去的。”清善點頭微笑:“公主殿下呢?”高陽公主不假思索:“
情!世間最尊貴的莫過於
情——親情,愛情,友情!”清善仍是點頭微笑,問秦慕白,“秦施主呢?”秦慕白放下茶杯雙手合十,微笑道:“現在這一刻,包括人生的每一刻,都是最珍貴的。”清善眉梢一揚,手中的捻動
轉的佛珠不
停頓了一刻。
“大師,我們誰回答得對呢?”高陽公主問。
清善笑而不答,而是道:“把這個故事聽完,你們就知道了——佛祖問完了蜘蛛,蜘蛛的回答是‘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便是最珍貴的’。”
“啊?和我娘回答得一樣?!”高陽公主失聲驚道。
陰德妃一時也痴住了,驚愕的看著清善。
“勿急。”清善只是微笑,繼續說道,“佛祖得到了蜘蛛的回答,一言不發飄然而去。又過了一千年,佛祖再度來到這座寺廟,仍舊看到那隻蜘蛛。經過一千年的修行,蜘蛛佛與悟
都是大增。佛祖再度問它同樣的問題,蜘蛛同樣回答,世間最珍貴的,便是得不到與已失去的。佛祖依舊沒有多言,點頭微笑飄然而去。”三人都屏氣凝神,靜靜的聽著清善講敘這個古老的故事。
清善手捻佛珠閉目沉,悠然說道:“又過了一千年,忽然有一天,一陣風將一顆
珠吹下來,剛好落在了蜘蛛的身上。蜘蛛突然覺得很舒服,很開心。它
覺這是它三千年來最開心的一天。但是風未停,這滴
珠很快又被吹落,蜘蛛於是很失落,很傷心。這時佛出現了,依舊問了它同樣的問題。蜘蛛想到了
珠,傷
的說,世間最珍貴的,便是得不到,與已失去。”
“佛主微笑的對它說道,既然你如此執著,我就讓你到人間走一遭,並安排一段姻緣給你。於是,讓蜘蛛投胎到人間,成了一位名門之女。她漂亮,大方,美名遠揚惹人青睞,前來求親的人家踏破了門檻,但她一直執意不嫁,等著佛祖給她安排的一段姻緣。終於有一天,她遇到了一個名叫甘鹿的男子。他是新科狀元,才高八斗風倜儻,她一眼就認定,這就是她命裡的緣。因為她認出了,狀元‘甘鹿’,就是她數年前在蛛網上遇到的那一滴
珠。於是她找到甘鹿,向他挑明心跡。可是甘鹿很
茫,還覺得她很可笑,拒絕了她的垂青。幾天後,宮中下詔命甘鹿與一名公主成親,並將她許配給另一名她並不相識的皇子。蜘蛛聽到消息,如遭晴天霹靂,她怎麼也想不通,佛祖為何如此戲
待於她。於是,她不吃不喝幾
尋死,皇子聽聞消息,急忙跑來看她。見她奄奄一息,皇子痛不
生的說,他對她一見鍾情,才去求父皇賜婚。蛛兒若不能活,他也沒有活下去的慾望了!於是,他準備拔劍自刎…”
“哇…”高陽公主輕聲的嘆道,“這個皇子好痴情啊!可是蜘蛛心裡只有甘鹿啊,換作是我,也會真為難呢!”清善微然一笑,說道:“正當皇子要拔劍自刎的時候,佛祖出現了。蜘蛛馬上就質問佛祖,為何以這樣對她?佛祖微笑答道,蜘蛛,甘是風帶來,也是風帶走,他只屬於風。和狀元甘鹿許婚的公主,正是風。那一滴甘
,只是你生命中的過客。你雖然對它充滿眷念,但它畢竟是不屬於你的。而皇子則是當年佛寺蛛網下的一顆草,他仰視你三千年,愛慕你三千年,你卻從來沒有低頭看過他一眼。”
“佛祖的話說完,蜘蛛和皇子都想起了三千年來的時光。佛祖再問,蜘蛛,我再問你,世間最珍貴的是什麼?蜘蛛動得哭了,她抱住了皇子,說道,世間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或是已失去,而是眼下可以把握的幸福!”清善的故事說完了。房中靜悄悄的。
高陽公主的眼圈紅了,但沒有哭,也沒有淚,只是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咬著嘴
。
秦慕白輕鎖著眉頭擔著那杯茶,看著茶麵飄浮的一絲細小茶末,心中在想:佛道這些,雖然有些虛無飄渺,但也不乏許多至理名言。這則故事說得極妙,的確,世間最值得珍惜的,就是眼下身邊擁有的一切。擁有的時候不覺得,失去後才追悔莫及。這,大概也是人的通病…
這時,秦慕白隱約覺,有一綹奇異的目光,輕柔又不意的落在了他的臉上。他未作細想幾乎是出自本能的抬了一下眼瞼看向對面,剛好
到陰德妃的眼睛。
四目相對,飛快的分開。
驚鴻一瞥,秦慕白一時也體昧不清她眼神中的含意。
“三千年的仰望與愛慕,你始終沒有低頭看他一眼…”
…
“三位,皆有緣佛。”清善的聲音,打破了現場的寧靜,依舊那樣的不急不徐,輕鬆而悠然的說道,“母女同心,一樣的痴於情。世間最珍貴的,的確是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佛亦有情,悲憫世人普渡眾生。然而,德妃娘娘,公主殿下,世間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或是已失去,而是眼下可以把握的幸福。正如秦施主所言,現在的這一刻,人生的每一刻,都是美好而且值得珍惜的。”
“多謝大師。”三個人,不約而同的雙手合十彎而拜。
拜得虔誠。
“德妃娘娘,老尼還有最後一個故事,專要說給你聽。但公主殿下與秦施主若有興趣,不妨旁聽。”清善說道。
“謝大師。”三人一起再拜,秦慕白與高陽公主都沒有離開的意思。
“從前,有一名絕世傾城的女子,她心高氣傲眼高於頂,對於一般的求婚者一概置之不理,只在追尋著自己理想的夫君。有一天,她偶然在茫茫人海之中看到了一個男人,砰然心動,便認定了那男子是她命裡的姻緣。可是,那男人一閃即逝,她再也找不到。於是,她去求佛。她用她的虔誠與執著動了佛,於是佛出現了,問她,你想再見到那男人嗎?女子回答是。佛說,你要修行五百年,受五百年風吹
曬才能再見他一眼,你願意嗎?女子回答,我願意。”
“於是,佛祖讓她化身為石,躺在荒山野嶺之中,受了四百九十九年的風吹曬,沒有見到一個人。在第五百年,來了幾個石匠將她採出山中鑿成石條,用來到築橋。終於,她等到了這個男子從橋上走過。但男子並不知道他化身為石只是匆匆一瞥便離開了。女子不甘心,對佛說,我願再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
曬,只為讓我觸到他的皮膚。佛答應了。佛讓她化身為一顆樹,孤獨的生長了五百年。這一天是個酷署之
,那個男子來到樹下,又困又乏便躺在樹蔭下歇息片刻。女子喜極而泣,拉攏樹枝化為樹蔭,為他遮擋烈
。男子在樹下睡了一覺醒來,
的摸了摸樹幹,便走了。”高陽公主眼圈紅紅的低聲咽泣:“那個男子,好薄情…”清善只是微笑,繼續說道:“當男子消失的一刻,佛祖出現了。他問女子,你是否還要與他做一世的夫
,那就再要繼續修行。女子卻釋然的微笑搖頭,她說雖然我很想但是不用了。這樣我已經很滿足,愛他,不一定要擁有他成為他的
子。佛欣然的點頭微笑,說道,他和他現在的
子,為了能夠結一世夫
,各受了三千年的風吹
曬。”高陽公主頓時潸然淚下,起身走到秦慕白身邊,蹲下身來緊緊將他抱住:“慕白,我們修行三千年才在一起!”
“阿彌陀佛…明明白白無生死,來來去去不斷常。是是非非如昨夢,真真實實快承當。”清善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的微笑,長道,“這個故事真正的結尾是,佛說,你為了見他一眼,觸他一次,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
曬;其實,另有一人為了見你一次觸你一次與你結一世夫
,已經苦苦修行了兩千年。現在…他大概可以少受一千年的苦了。”陰德妃雙眸緊閉嘴
輕微的發抖,雙手合十彎
拜下以頭點地:“大師,弟子知錯。弟子知道該怎麼做了…”
“阿彌陀佛…”清善長吁了一口氣,點頭微笑,“一山一水何處得?一言一默總由伊;全是全非難背觸,冷暖從來只自知。德妃娘娘,你塵緣深逃無可避,又何必牽強?樂天知命,無喜無憂,妙
朗然,其樂難述。老尼將說給秦施主的一句話再轉贈於你,心中有佛,則佛無處不在,又何必拘泥於典籍禪寺?——你,去吧!”高陽公主吃了一驚:“大師,你讓我娘去到哪裡?”
“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清善閉眸微笑,長一聲,“阿彌陀佛…”陰德妃以頭點地磕了幾個頭,款款起身來,目光悠遠的看著頭頂的巍巍佛相,悠然道:“高陽,陪為娘去見你…父皇吧!”秦慕白喝下了最後一口茶,放下茶杯,起了身來。
現在,他只能看到陰德妃的背影,卻彷彿看到了一聲穿越千年的嘆息…她,終究要回去,守護那個為了與之有一世夫之緣,而仰望三千年不得她看一眼、苦修兩千年卻見之而不可得的男人了…而我,則或許曾在前世給她的屍身披過一件衣,化身為
掠她身邊。註定,只是她這一生的過客。
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