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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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秀米聽見鐃鈸嗩吶之聲由遠而近,從村後朝這邊過來。師母對丁先生道:“孫姑娘出殯了,咱們也去瞅個熱鬧?”

“我不去,要去你去吧。”丁樹則頹然坐在椅子上,還在那裡生氣。師母又問秀米去不去。她看了先生一眼,問道:先生適才說,要問我什麼事?丁樹則無力地朝她擺擺手:這事以後再說。秀米只得跟著師母出來。兩人穿過天井來到院外,送葬的隊伍已經到了門口了。秀米本回家,可跟在送葬的人群后面,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村口。她走在最後一個。一抬頭,看見了孫姑娘的棺木被人高高抬起。棺木是連夜打造的,還未來得及刷上油漆,她不由得心中就是一沉,心裡道:眼前的這個送殯的場面竟然跟夢中所見一模一樣!正在這時,她看見孟婆婆提著一隻竹籃,站在門口的杏樹下,正在給送葬的人發絹花,花朵是白的,每人一朵。等到孟婆婆來到隊伍的最後,籃子已經空了。孟婆婆笑了笑,把空籃子舉起來,對著秀米晃了晃,道:“這麼巧!偏偏就差你這一朵兒。”秀米再也不肯往前走了。她呆呆地立在那棵亭亭如蓋的大杏樹下,一動不動。儘管她知道夢中的絹花是黃的,而孟婆婆籃子裡的是白的,可她依然驚駭異常,恍若夢寐。天空高高的,藍得像是要滴下染料來。她不由得這樣想:儘管她現在是清醒的,但卻未嘗不是一個更大、更遙遠的夢的一部分。寶琛從慶港回來了,帶來了四歲的兒子老虎。這孩子頭倒不歪,但生頑劣。渾身如焦炭一般漆黑,油光鋥亮。身上只穿一條大紅的短褲,跑起來就像一團滾動的火球。園子裡到處都是他閃電般的身影,到處都是叮叮咚咚的腳步聲。由於長年缺乏父親的管教,初來普濟,免不了惹出種種事端。剛來沒幾天,他就把鄰居家的兩隻蘆花大公雞掐斷了脖子,拎到廚房裡,往地下一摔,對喜鵲說:“燉湯來我喝。”第二天,他鑽到翠蓮的下拉了一堆屎,害得翠蓮成天抱怨家裡有一股死耗子的味兒。他還把花二孃屋簷下的馬蜂捅得炸了窩,他自己毫髮無傷,花二孃的臉倒是腫了足足一個月。那些子,寶琛每天都忙著在村裡挨家挨戶地登門道歉,口口聲聲要把兒子勒死,可他就是捨不得碰他一個指頭,趁他睡著的時候,還要把他的身體翻過來,在他的股上親上好幾口。可是終於有一天,寶琛還真的差一點就把他給死了。那天晚上,秀米和翠蓮都在母親的房裡,幾個人湊在一塊做針線,忽然看到喜鵲神慌張地跑上樓來,嘴裡叫道:“不好,不好,寶琛要把老虎勒死了,正在滿屋子找繩子呢。我攔不住他,你們趕緊去個人勸一勸。”翠蓮一聽,擱下剪刀就要走,母親喝道:“誰都不許去!”嚇得翠蓮直吐舌頭。喜鵲也怔了一下,僵在門檻邊。

“這孩子,也真該好好管教管教,再不聽話,哪裡來的,還請他回哪裡去!”母親又說。這句話分明是說給樓下寶琛聽的,而寶琛在院子裡也果真聽到了。除了更加賣力地折磨自己的兒子以示忠順之外,他沒有別的辦法。他把老虎綁在廊下的柱子上,掄起了皮鞭沒頭沒腦地一頓猛,打得那小東西哭爹叫娘,咿呀亂叫。直到那孩子的哭叫一聲弱似一聲,漸漸地沒了動靜,母親才朝翠蓮努努嘴。秀米跟著翠蓮來到樓下,看見老虎的腦袋已經明顯軟綿綿地耷拉下來。那寶琛還是打個不停,就像瘋子一般。翠蓮趕緊過去搶下鞭子,把孩子解下來。那孩子滿臉都是血,鼻子一張一翕,眼看著只有進去的氣,沒有出來的氣了。秀米看見柱子上的紅漆,已經叫他打得落了一地。翠蓮把孩子抱到自己的上,又是掐人中,又是噴涼水,好不容易,老虎才出一口氣來,叫道:“爹呀!”寶琛也被嚇傻了。聽到兒子叫爹,他的眼淚嘩嘩直。他跪在邊,把臉埋在兒子的口嗚嗚地哭。秀米不知道寶琛和母親為何生這麼大的氣。但既然寶琛下得了如此狠手,一定是小東西闖下了什麼大禍。她去問喜鵲和翠蓮,都推說不知道。喜鵲說不知道,她真的是不知道。可翠蓮明顯是言又止,嘴角還掛著笑,末了說了一句:“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省點兒心吧。”第二天家裡就恢復了平靜,就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母親甚至還讓寶琛把孩子的腳量了尺寸,她要親手給他做一雙布鞋穿。秀米覺得這個村莊里正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神秘的,所有的神秘都對她緘口不語。她的好奇心,就像一匹小馬駒,已經被餵養得膘肥體壯,不由她做主,就會撒蹄狂奔。她發誓要把這件事情個水落石出。半個月後的一天,她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一個吹笛子賣糖餅的人來到了村中。老虎正蹲在池塘邊玩,看著那個賣糖餅的人直咽口水。自從遭到父親暴打之後,這孩子忽然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成天蔫不唧的,到哪兒都是往地上一蹲,死活不吭氣。秀米走到他身邊,也蹲下身來,對老虎說:“想不想讓姐姐給你買麥糖吃?”老虎就咧開嘴笑了。他仍不吱聲。秀米就過去買了一塊糖芽兒來,放在他鼻子前。老虎伸手來拿,秀米手一抖,就閃開了。

“告訴我,那天你父親為何下死力氣打你。”秀米朝他眨眼睛。

“爸爸不讓告訴人,死也不能說。”老虎道。秀米又把糖芽兒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那小東西的口水一下子就出來了。

“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再告訴別人。”老虎想了想,終於鬆了口。

“我誰也不說。”秀米拍著脯說。

“你真的想知道嗎?”

“當然是真的。”

“你可一定不能告訴別人。”

“我們拉鉤。”秀米和他拉了鉤“這下你可以說了吧?”

“你先把糖給我,我才能告訴你。”老虎說。秀米就把糖給他。那孩子接過糖來,入口中,嚼了嚼,脖子一縮,就嚥下去了。隨後,他拍拍股,站起來就要走。

“你還沒告訴我是什麼事呢?”秀米想伸手捉他,可他的身上光溜溜的,又黑又滑,一下沒拽住,讓他跑了。

“沒啦!”老虎跑到池塘的另一端,手指著天,衝著她喊道“沒啦!變成鳥兒飛啦!”寶琛這次回慶港接孩子,順道還去了上黨、浦口,青州的一些地方,尋訪父親的下落。他幾乎把這個州縣附近的小村鎮都找了個遍,還是沒有半點關於父親的消息。眼看著就到了九月末。父親出走的時候,地裡的棉花才剛剛開花兒,現在,家家戶戶都傳來了彈棉花的聲音。有一天,母親和寶琛商量,是不是可以給父親造一座衣冠冢。寶琛說:“不忙修墳,老爺雖說是瘋子,可也不能說他一準就死了。更何況,他臨出門帶了箱子,還拿走了家中不少銀票,明擺著不是尋死。”

“可我們也不能成天被他這事吊著,心裡七上八下的。”母親說。

“夫人不要著急,等到了農閒時,我再請人細細查訪便了。只要老爺還活著就好。你若是無端修出這麼一座墳來,老爺突然拎著箱子又回來了,那不是讓人看笑話?”母親說,她已經問過菩薩了,此事倒也無妨。再說,依照普濟舊俗,人已走失半年,造墳修墓,死活即可不論“況他是個瘋子,這世道又亂。即便是活著,山高水遠,你又能知道他在哪裡?替他造座墳,這事就算了了。”寶琛還想爭辯,母親就把臉放了下來“你只管僱人去修,其餘無需心。”嚇得寶琛連忙改口:“修,修,我這就去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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