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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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他這個老僕的叫聲太淒厲恐怖了,竟驚醒睡在三樓的屠昶毅,他忙不迭地下樓衝進老僕的房裡,當場目睹高舉著拖鞋的紀元把兩隻正要享樂配的蟑螂搗得體無完膚,幾乎成汁。
從那時候起,紀元就患了蟑螂恐懼症,只要一有蟑螂的蹤影,即使是無害的幼蟑,都會讓他全身髮豎直、發汗、打冷顫。為了不讓他的病情繼續惡化,屠昶毅才應允他可以用全效的殺蟑丸。
唉!也只有他那個脾氣怪得可以的少爺能夠忍受這種原始的居家環境,其它愛乾淨怕髒的屠家人連大門都不肯進哩。
“你發什麼愣?紀元,上來說話啊!”屠昶毅的聲調裡蘊藏著鼓動與振奮。
“昶毅少爺,你好心一點,先下來,咱們再說話吧,你叫我爬這段直跟蜀道一樣難的梯子,可會奪去我的老命啊!”屠昶毅聞言咯咯大笑,待餘音漸杳後,才半挖苦地說:“人生七十才開始,你不過才五十七就哀哀叫,真是沒用。”
“少爺,話是沒錯,但亦有云:人生七十古來稀啊,我老了,怎比得過你?你手長腳長的,就跟長了盤的壁虎一樣,即使跌摔了下來,要復元再生可快了。”
“死老頭!我這就下來,你別再烏鴉嘴咒我衰。還有,你打錯了比方,壁虎是短腿族的。”紀元拿起手帕拍了拍額頭,見少爺轉身要下來時,連忙抬手扶住木梯,口中仍叨絮著“少爺,別挑剔了,短腿可比短命好,斷尾總比斷好…”
“去!別跟個老媽子一樣羅峻個沒完,”一天到晚淨跟我扯這些,你無聊!”屠昶毅高大卻矯健的身子很快就佇立在三樓櫸木地板上,偉岸的他雙臂環,雙足踏開與肩同寬,頭微傾,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瞪著矮了一截的紀元,隨後傾下身子,將右眼湊近,不耐煩地齜牙警告:“耳背的死老頭,昨晚告訴你別隨意打斷我的自修,這回你最好有個叫我下來的充分理由。”紀元將呼
調勻平穩後,面不改
地反駁道:“要不是你老爹要我傳話給你,你就算是餓蹋了,窩在那個黑
裡啃古書、吃古書,我也沒膽驚擾你。”屠昶毅聽老管家這麼回嘴,心中更加不悅。
“死老叟!活了八十幾個年頭,用錢控人一輩子了,還死不改
!你打電話跟他說,不管這回誰又捅出紕漏,別再叫我補鍋,我是不會跟他談什麼條件的。”他說著朝盥洗室走去。
紀元旋身跟了上去,到門口時,被屠昶毅霍然摔上的門震得一鼻子灰。他用小指掏掏耳朵後,又貼在門上開始念著:“少爺,你每回都說得信誓旦旦,有一次為了跟你老頭表示堅定的意念,甚至還寫了封拒絕招人收買的血書,但死到臨頭還不是見利就忘義。好險你這個兔崽子沒女友,要不然準是個
氓負心漢。”一陣馬桶沖水聲嘩啦嘩啦地響起後,門倏地被拉開,紀元的頭也迅速地縮了回去。
屠昶毅烏亮且微卷的髮梢處聚滿了晶般的水滴,他兩手抓著掛在頸背處的長
巾,隨手抹了一把瞼,然後弓背,把整張五官分明的臉
近紀元,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那次我才十六歲,用的是廚娘才剛宰殺的雞的血,所以發誓的是那隻閹雞,不是我。不信的話,你自己親身上天下地去向那隻衰雞問個仔細。”他調皮地對管家眨了個眼。
紀元面不改,彷彿對少爺這種嘴上惡作劇,咒他早超生的挑釁行為習以為常,絲毫不動怒。
“少爺真是聰明過雞,雖然那隻閹雞已走了十五年,我恐怕它還得再等個十五年才能洗冤。”屠昶毅眼底聚著盎然的笑意,消遣回去“太久了吧!紀元,何不再減個十年,屆時我親自為你打包行李,別忘了順便幫我送份禮給它。”紀元冷笑。
“小人不才,豈敢勞駕少爺,我看少爺還是先準備自己的行李就好。至於禮物,當然是你親自送到才有誠意。”於是主僕倆就站在盥洗室的門檻裡外,你來我往、不甘示弱地挖苦對方,咒對方命短。
最後是屠昶毅覺得無聊,扯下巾,輕率的表情一變,才言歸正傳。
“到底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
“小少爺發燒了。”屠昶毅一愣,順口說:“我又不是醫生,找我回去就腦撲小濤的病毒嗎?老頭是愈活愈回去了。”
“老爺說小少爺一直念著少爺,請少爺務必北上一趟探視小少爺,給予神上的支持,順道走訪趙老爺的書房,他有事要跟你商量。”屠昶毅聽著紀元爺來爺去地說著,頭有點暈,忙舉手抗議。
“拜託,我才剛修補完一段經文,你別又繞著口令說話,折磨我的腦袋。”
“那是少爺自己的錯,熬夜看書最是傷神,比宵一度還傷。”屠昶教一聽,硬是翻了一個白眼。
“好了啦!‘不
隨我高興’好嗎?求你別再念我這個。吃完早餐後我們即刻動身。對了,你別忘記吃暈車葯,山路彎來彎去的,我可不希望你吐得我一車都是。”然後赤著大腳丫,咯咚地奔下樓。
紀元慢慢轉身,嘴角不由得向下一撇,不服氣地喃道:“報廢破車一輛,送我都不要,你還當個寶。怪胎!”三個小時後,一路駛來的破吉普車把愁眉糾結的紀元顛得七葷八素,好不容易見到他闊別已久的“朝園”心情才放鬆了些。
朝園是幢老式的兩層樓洋房,位於清幽的北投山坡上,當初是依著蒼翠的丘巒而築,又有環帶的山泉淙淙
過,除去風水地理不談,簡直是乾淨得不得了。比起長年失修又籠罩在溼冷五里霧氣中的鹿柴山莊來說“朝
園”是一塊仙境樂土。最起碼,此地沒有屠昶毅那群養尊處優、殺無赦的昆蟲,來侵犯老紀元的尊嚴。
經過了一扇大鐵門後,屠昶毅驅車朝車庫駛了過去,無視自己的破車置身十來輛光鮮的大轎車之間是何等的唐突與怪異,反而自在地躍下車,甩著肩膀舒活筋骨。
陪在一旁的紀元早已捧著一疊衣物站得筆直,不敢苟同地瞧著屠昶毅邋遢不已的模樣。
“少爺,我健議你換下那套一個月都沒下過水的t恤和百慕達短褲,免得把老爺憋得閉氣。”
“知道啦!”屠昶毅將t恤脫後,出厚實的
膛,拎起白襯衫就開始穿戴了起來,還不忘罵回去。
“紀元,你實在羅嗦得跟個婆娘一樣,不,甚至更厲害。要不是因為得開長途車,我早就穿得跟光鮮囂張的公孔雀一樣了,此刻也不會命苦地窩在這個車庫裡換,還得聽你?禿湔ā6粵耍馱鮮蹈宜擔閔媳滄郵遣皇強湔ɑ模俊?br>紀元狠狠瞪了頷首扣上褲襠的少主人一眼,把他損人的問題當成耳邊風,微咳了一聲後才回道:“少爺真愛強詞奪理,當心逞一時口快,明兒個業障頓增。”屠昶毅笑著扣上袖釦,抬首衝著紀元一笑,絲毫不在意地說:“善意由心生,嘴上說得好聽,私底下詛咒別人的人才該檢討呢!”紀元在屠昶毅的頸上打了一個完美的領結後,發表個人意見:“你自己不愛穿得整齊,反倒怪到別人頭上。難道你穿上西裝就不知道如何縱方向盤了?”屠昶毅眨著無辜的眼,努嘴駁道:“有一件事你不能否認,我再怎麼邋遢,也比穿什麼都不會開車的你強。”紀元又是被譏嘲得灰頭上臉,不過,他只是訕然地從西裝內袋裡掏出剪子和直梳,不客氣地拍了拍屠昶毅的肩,要他坐在一張涼椅上理髮。
屠昶毅一看到老管家手裡的剪子,心裡老大不高興,衝口說:“我先去看看小濤的情況再說吧!”說著就想逃開。
老管家早已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不疾不徐地說:“少爺,我們都是大人了,你怎麼還是跟小孩一樣那麼好騙呃?說到小孩,我不得不告訴你,你那個冒牌兒子本沒病,今晨還一臉興奮地跟他的正牌爸爸上飛機,到
本狄斯耐樂園去玩了。那個孩子有得玩就好,你不想他,他也絕對不會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