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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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如和文菲二人的事情,因妙興的陣亡、老樊的失利,加上山城亂匪、亂兵的,竟一而再,再而三地給這麼耽擱下來了。
前些天一直是連陰雨,聽家人說大哥的老腿痛又犯了。雪如這天忙完了公務,順便拐到街上的點心鋪子,要了兩匣子剛出爐的新鮮點心和幾斤油餜子,回來探望一番。
大哥正坐在當院的太陽底下和兩個街坊說著閒話兒。一見雪如進了院子,立馬泛起笑來,嘴裡卻說:“你不忙你的正事,又跑過來做什麼?我這是老病,雖好不到哪兒,究竟也壞不到哪兒去了。”雪如在大哥旁邊的一隻條凳上坐了下來,和兩位街坊閒聊了幾句。兩位街坊怕弟兄二人有什麼家務事要說,便告辭去了。
送走了街坊,大哥一張口便又提起了雪如的婚事來:“二弟,上次我給你提親,你說你心裡已經有數兒了,今兒你能不能給我這個當大哥的透透氣兒?你說話就往三十靠的人啦,既然定下了,就趕緊辦辦吧!別讓我成天為你的事兒焦心發愁了!”雪如道:“大哥,前段子,因妙興陣亡,樊大哥慘敗,我也無心談什麼婚娶之事了。而且,我這個婚事,原定下的樊大哥做主婚人,所以也得等他回來才行。前兩天,我接到他的信兒了,說是很快就會打回來了。這次,他一回來,咱立馬就辦。”杜老大道:“女家是誰,是咱山城的人還是外面的?怎麼你一直也不對我說清楚?這裡頭是有規矩的,咱得先託人到人家女家去過過禮、定定
子才是,等老樊回來也就不誤事了。”雪如正打量著此時是否把此事告訴大哥時,就見鳳音媳婦這時從後面過來,手裡端著一碗剛熬好的湯藥,便乘勢打住了話頭,服侍大哥喝起藥來。
雪如心想,此事還是再和玉純和文菲兩人商量之後再告訴大哥的好。於是便轉了話題問:“大侄子鳳音呢?又上山採藥去了?”
“哪裡是專為著採藥呢?這個倔驢!跟我說,咱山城缺水,說什麼也要到山上去尋一道大些的泉眼引下山來不可。這陣子走火入魔啦!只要一聽誰說哪兒哪兒有泉眼,也不拘多遠,也不管真假,非得跑去看看不行。跟瘋了一樣,也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鋪子裡的事也顧不上了。回回進山都是揹著一大兜子的幹饃,一去幾天不見個人影兒。我也懶得說他了,由他的便兒吧!前天黑下,給人號脈治病時,聽人說老龍溝那兒有股大泉眼,攔都攔不住了,又跑去了。這不,四五天了還沒回來。我放心不下,昨兒後晌我叫大福他們倆人上山去看看!”雪如讚道:“大哥,引泉下山是造福一方百姓、利在當代、功及後世的善舉。縣署也曾多次議過這事兒,只是花錢太多,眼時還幹不成。前年,縣署農林科的人也進山去找過幾趟,在山裡待了近一個月,除了幾眼小山泉,也沒有尋到什麼大股的泉水。鳳音是咱們老杜家有志氣的兒孫,若真能尋到大股的泉水,引下山來蓄個大水庫,也算是搶了個頭等功啊。”大哥臉上出了笑:“人老幾輩子也沒有做成的事兒,他小子那成
?”雪如笑道:“有志者事竟成麼!可惜這個鳳音,當初若能出去念幾年的書,也是塊兒幹大事的好材料兒。咱家,也只單他一人沒能出去求學。有時對我說起來,我看他心裡也
委屈的。”大哥嘆了口氣點點頭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哪兒能個個都出去呢?漫說那時候供不起,就算這時能供得起,也總得留一個在家守老鋪兒呵。”雪如心裡清楚,其實若按杜家早年的規矩,家中那頂皇封五彩蟒袍和金頂珠子頂戴,倒是非長子長孫莫屬呢!所以,長門長子倒是最應該出去讀書上進的。
“大嫂去哪兒了?”
“西院恁七嫂昨天半夜生了個小子,她一早就過去了。說末了再拐去做做禮拜,這會兒可能在福音堂裡吧。”除了軍隊、山匪、各路好漢把個小小的山野古城得熱鬧非常之外,這些年,宗教竟爭也是格外熱烈的:太室少室兩山的山上山下,除了大大小小佛教的寺、院、庵、堂外,還有大大小小好幾十座道教的廟、宮、觀、
,總有七八十處之多,另還有些五花八門的民間幫會,白蓮教、紅燈照、紅槍會…後來更熱鬧了,竟然又重西洋跑來了個藍眼、白臉,臉當間生著一副奇大且鷹嘴狀鼻子的洋教士!
起先,這藍臉勾鼻的洋和尚,只是用西醫西藥地為眾人免費治病,聽說,西關街坊裡有兩個得了癆病的,竟被洋人治好了!還有好些中藥治不好的急病,那洋人也給治好了好幾個,還對人說他們的病是上帝給治好的!一傳十,十傳百,加上人家洋和尚一點也不清高,不僅平易近人,還主動上門為人治病送藥,佈道講經又通俗又淺顯易懂。漸漸地竟收買了不少的人心,拉了不少的佛道兩教的信徒過去。後來,竟鬧得城關這一片的好多人都開始轉而信起了天主教來。
哥倆兒正說著話,就見鳳音家的兩個小子野馬似地跑回家來,一進門就喊爺爺。一見二爺也在,立馬兒就粘了上來。大哥見兩人一臉一身的土和汗,便嚷嚷說:“人來瘋!看把恁二爺的衣裳給趾蹬髒了!先找恁娘洗臉、換衣裳去!”兩人紐股糖似地粘在二爺身上,哪裡肯聽?雪如將兩個小侄孫一邊一個摟到懷裡,撫著二人濃密的頭髮說:“大哥,心寬、心鑑弟兒倆長得這麼魁實!一點不仿鳳音那清瘦的身板兒。”大哥充滿慈愛地望著兩個孫子笑道:“隔代相傳嘛!都說他弟兒倆倒仿咱弟兒倆。”雪如問兩人:“你們不在學校老老實實讀書,這麼早跑回家,是不是又逃學啦?逃學,二爺可是要打股的!
心鑑搶著回答:“誰逃學啦?誰逃學啦?今兒是禮拜天,不上學。老師讓在家放風箏呢!我的風箏讓俺哥給掛樹上了,我讓他賠我呢!”雪如這才想起,今兒原是禮拜天。於是笑起來:“哦?就算二爺冤枉你們了。你別讓你哥賠你風箏了,這樣吧,今兒二爺給你們做個大大的風箏,再領你們去放怎麼樣?”小弟兄倆一聽此說,高興得一蹦多高!他們清楚,這個二爺,只要一帶他們出去,一準有好吃的、好玩的等著呢!
雪如好久都沒有好好受一下扎風箏和放風箏的那種童趣了。他喜愛孩子,今兒也沒有其它公事,就忽然想和孩子們一起無拘無束地瘋上一回。
想到此,他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年輕了起來,所有的煩惱似乎一掃而光。
他興致地領著兩個孩子先到雜貨店裡買了竹篾、彩紙和風箏線,然後回到衙前街自己新置辦的小院裡,領著兩個小孫子很快就把風箏的骨架紮好了。接著就開始糊紙,花花綠綠的,不大功夫便糊成了一支蝴蝶風箏,頭上還擰了兩個長長的蝶須,粘了兩隻黑眼珠兒。
瞧著活靈活現的花蝴蝶風箏,兩個孩子直樂得手舞足蹈起來!
就在他開始扎風箏時,早已派了下人去叫文菲和玉純都過來——大家難得清閒一天,一起去山野放放風箏、賞賞光倒不錯的。
文菲來到雪如的住處時,見他早已將一支漂亮的大風箏扎糊好,只剩下纏風箏尾巴了。文菲一見這麼漂亮的風箏,驚奇得不得了:想不到雪如竟有這麼巧的一雙手兒!她高擎著風箏,在半空中覺著它的張力。一時間,覺得自己變成一個快活的小女孩兒了。正好玉純也趕到了,一看這陣勢就嚷嚷:“喲嗬!我還當是什麼急事呢!想不到,你還有這份童趣啊?”小時候,雪如和玉純常在一起放風箏的。幾十年後的今天,能重新拾起童年的天趣,真是一件快事!玉純也興奮起來,他一邊幫著纏風箏線,一邊對文菲說起他們童年扎風箏、放風箏的趣事來。說有時扎的風箏飛得很高,有時不知咋回事,無論如何也上不了天,不是頭重就是尾巴沉,任怎麼也找不出
病來。
那時,兩人就只好抱了膝,坐在麥田地壠望天興嘆,把那不爭氣的風箏冷落在密叢叢的麥苗裡。
四月的陽光竟是如此的燦爛!風兒又是那麼的快!每一陣清風吹過,都帶著一縷濃濃的菜花和甜甜的桐花的芳香。山腳河畔,新萌發的小青楊葉子在陽光下閃著油綠油綠的光澤,在風中不時地發出
溪般歡快的譁響。
正值麥苗拔節,這時的山野比任何季節都更讓人連:田野裡,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盛開著,燦燦金光耀得人睜不開眼睛。齊膝高的麥苗又整齊又茂盛,鬱鬱蔥蔥大片大片地望不到盡頭。而遠處的太室山和少室山諸峰,此刻籠於淡淡的霧嵐中,在這些碧草青苗的襯托下,更顯得凝重而蒼雄。
手撫著青青的麥葉,好容易才找到一條稍稍寬些的田埂。雪如帶著孩子從中間穿過去,一路受著
珠兒落在皮膚上涼浸浸的
覺,耳畔滿是兩腿碰撞著麥苗時發出的噓噓沙沙的細響。望著每一陣風吹過時所有麥苗不約而同地朝著同一個方向彎垂搖曳的模樣,在
天的麥田行走,
覺真像是踩在一片軟綿綿的雲團上一般。
麥叢中,偶爾會間雜一些綴著粉小花的燈籠草或攀援植物如達碗花、野扁豆等。走在這樣的麥間,望著這些蔥青茂盛的麥叢,嗅著秸稈略帶著甜絲絲青氣的味道,聽那一片風吹葉動的沙沙聲,而這時的天氣不冷又不熱,大山是那般寧靜而質樸,陽光是這麼溫柔而明麗,看著小山雀在田野裡歡快地飛來飛去,是怎樣的愜意喲!
看著雪如他們幾個興致高昂地放著風箏,文菲獨自坐在一片茂密的草叢裡,盡情地
受著大自然的美好和自由。
她輕輕地閉上眼睛,這時,就是單憑嗅覺也能覺出——這是在仲
的季節裡。在這個季節裡,空氣中飄滿了新萌植物那
青的氣息,也飄滿了花草那帶有野
的芳香。
放了半晌的風箏,雪如又提議大家到紅沙校場去騎馬。
家人這時已經把黑旋風牽來了。這匹馬,過去一直都在駐軍大營的馬廄裡養著。自打樊大哥的隊伍兵敗撤離山城時,雪如才把它牽回家來,和家裡那些磨面拉車的牲口們一起委屈在牲口棚裡。
這時,玉純早把校場邊的幾棵楊樹上甩上了幾塊用繩子墜著的石頭,先自跳上馬去,繞校場兜了幾圈後,就在馬背上甩出飛鏢,連著擊中了三四塊的石頭。這一招兒,直驚得心寬和心鑑兩個娃娃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玉純跳下馬來,一邊著氣,一面稱讚:“好馬!果然是一匹好馬啊!”雪如笑笑,輕輕撫了一陣黑旋風的鬃
。接著,就見他抓住馬鞍圈,一個翻身躍上馬背。韁繩一抖,黑旋風便箭一般地
了出去,圍著那闊大的校場疾馳起來。此時,只見那黑旋風四蹄騰空,踏起的煙霧一如
雲翻滾,飛揚的雄姿仿如急走的黑雲。接著,也不知他打哪兒就拔出了一把手槍來,隨著幾聲槍響,只見兩塊石頭應聲墜地!
文菲驚愕地屏住了呼——老天!他什麼時候學的馬上打槍啊?!一邊情不自
地跟著兩個孩子跳起來,一邊拍著手叫道:“嘿!雪如君!”純表哥轉過臉來,意味深長地望著她點頭一笑。文菲知道自己忘情了,羞得臉一紅。
好久,雪如才勒馬籲住了飛馳的黑旋風,牽著馬向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