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似流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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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是專門加工生產電機的各大小企業的集中地。靳知遠畢業那一年,尚只有兩三個人的小小貿易公司,幾年間國外的訂單紛至杳來,轉瞬間公司也滾雪球般漲大。
今天請客的是寧遠最大的電機公司的吳總,酒過半旬,吳總敬了靳知遠一杯,笑:“小靳啊,咱們也不說見外的話。印度的那張訂單,你到底是要給哪家?”靳知遠只是笑,抿了半杯酒:“他家量是大,就是報價太低,我怕吳總不願意做。”話裡留了餘地,倒叫吳總眼睛一亮,笑眯眯的說:“哪能?合作這麼久了,咱們還見外麼?要不你先把報價傳過來我看看?”這張訂單捏在手裡,靳知遠已經推了數個企業的接洽意向——那個數目,足以用以敲開小半個印度冰箱市場的大門,他安然坐著,並不急著快速出手。
倒是吳總接下來的話讓他有些吃驚,他的公司新遷了廠址,擴充了好幾條水線,倒是問靳知遠有沒有興趣投資一些,又有些為難的樣子:“最近資金有點緊,你也知道現在做電動機的,都是穩賺不賠,這把你放進來,絕對虧不了。”話很實在,確實沒有騙他,可是靳知遠也清楚,拉他入股,以後很多的訂單自然會自動送到廠裡,而價格方面,他也不能壓得太低。倒真是一舉兩得——靳知遠點了點頭:“哪天吳總帶我去新廠房看看吧?”吳總大喜,連連舉杯:“沒問題,明天就行。”第二天就驅車去了市郊還在建的工廠,幾個生產車間極大,工人們正在一點點的安裝
水線——吳總親自陪著,有些得意的介紹:“這條是專門給自動洗衣機的電動機的,馬上就能投產。”他又指著窗外才起了兩層的樓:“那是行政樓,馬上也要完工了。”機器轟鳴,塑料味道刺鼻,女工們坐著組裝零件,吳總匆忙走到遠處接了個電話,笑著回來對靳知遠說:“我兒子,有事來找我。一起吃個飯吧?”正午的時間,他們先到了職工食堂,也是極大的一個餐廳,女工們分班下來吃飯,將四條長長的桌子擠得滿滿當當。
已經有人吩咐了,收拾了一小間隔間出來,吳總和靳知遠先坐下,食堂的職工泡了兩杯茶上來,吳總不是抬頭看看門外,嘆氣說:“我這個兒子啊,好好一個廠子不願意接手,偏偏自己就愛搞科研。”又笑:“我兒子也就和你一個年紀,要是能像你一樣,我可真的樂死了——早就退休了。”明明話裡卻滿是志得意滿,對兒子也是滿意至極。靳知遠一時間有些慨,連接話都忘了。說著已經有人從門外進來了。
極冷的天氣,來人只穿了一件厚絨t恤和牛仔褲,笑得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爸,這個地址真難找。”吳總一把拉過兒子,斥道:“這麼冷的天,穿這麼少,你的大衣呢?”又對著靳知遠介紹:“我兒子,吳宸。”靳知遠微微眯起了眼睛,只是伸出手去:“幸會。靳知遠。”吳總還想留兒子吃飯,吳宸晃了晃手裡的鑰匙,搖頭:“我就來拿個鑰匙。約了人,先走了。”又對靳知遠打了個招呼,轉身就走。
吳總在耳邊嘆氣說了句:“唉,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愛回家,和爸媽說上半句話像是要了命一樣。”雖說是生意人,可到底還是年紀大了,眼見靳知遠和兒子一般年紀,吳總又問:“小靳啊,找對象了沒?”靳知遠一怔,笑了笑,沒有回答。
回到公司的時候,助理推門進來問:“這一季培訓時間就定在每週四晚上?”他點了點頭:“你安排就好了。”
“是這樣,前一季的培訓員工普遍反映說效果不好,培訓師光顧著講笑話了。現在有個新的培訓機構接洽上我們,那個機構在外地的評價都很好,是不是這次換一家?”靳知遠筆下不停,簡單的說:“可以。”培訓大的會議室進行。
靳知遠和小陳經過會議室,門掩著,卻傳來了調試話筒的聲音,輕輕的一聲女聲“喂”又有輕拍話筒的聲音,那個聲音微微偏離了話筒,對旁人說了句“謝謝”靳知遠忽然停下腳步,恰好是走到門縫隙處,他斜在口袋中的手驀然握緊,卻生生的扭過已經投去的目光,沉默了一會,似乎不經意的問道:“小陳,哪裡請的培訓師?”還未等到回答,他卻加快了腳步,忽然有些心煩意亂,眉間便皺起了輕痕。
小陳答了一句什麼自己竟似完全沒有聽清,靳知遠卻懶得再問第二次,徑直往電梯走去。小陳卻在後門處停了腳步:“要不要進去看看?順便看看出勤情況?”他的語氣淡淡的滑過:“有什麼好看的?和獎金掛鉤,通知裡說的很清楚了。”手指滑過了電梯的按鈕,觸手冰涼,他微微一顫,修長的手指停頓著摩挲,到底還是重重的按了下去。
電梯疾速的下滑,再叮的一聲打開,蘇漾見到他,微微挑起嘴角,笑著上去,低聲問他:“去哪裡吃飯?”他沉默,卻立在原地,望向小陳:“下午那份報價單你給我了麼?”小陳微愕:“下班前就放在你的辦公桌上了。”靳知遠輕輕
出手,微笑著拍了拍蘇漾的肩,只說:“對不起,讓小陳送你回家吧。我要把那份報表看完。”他沒有再停留,轉身去摁電梯。微揚著頭看數字一個個的跳躍,電梯很快下來,闔上門的那一刻,蘇漾看著那個修長人影慢慢的被金屬門遮住,不自
的往前跨了一步。
他對著她的氣息,忽然又變得那樣疏離漠然,是極致禮貌的陌生。蘇漾微微克制了一下,而電梯已經跳到了那一層,終於不再變換。
電梯裡的男子,有著沉靜如古譚的眸,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懷疑,那微皺的眉峰,是不是永無釋然的一
。
他快步經過會議室,隔音效果很好,再也聽不到一絲一毫外洩的聲音。
靳知遠點了煙,辦公室只開了一扇窗,有氣輕輕的灌進黑暗中。這些年過去了,他也不過這樣過來,只是倦怠得再去尋找。連他自己都忘了,透過麥克風、又輾轉的從門隙間傳來的那個聲音,他並不需要辨別,卻像自己靈魂般
悉。
直到聽到門外一片匆忙的腳步聲、喧雜聲。
他又稍等了一會,微微推開門,斜斜望去,那個背影,恰好從會議室的前門走出去。公司的人走得已經差不多了,空曠的走廊上只餘了她一個人。她站在窗前打了個電話,然後側過身子,半倚著牆,並不急著下樓。
其實隔了足足有大半個走廊,她慢慢的轉身,清晰可見的只有側影單薄。她不過站了片刻,而那雙隱在暗的眼睛,卻似注目了千年。直到她終於走向電梯,靳知遠推開門,極緩極緩的隨著她的步子,角處,看著電梯門合上。
她全然沒見到自己——而他立在另一部電梯裡,一牆之隔,數秒之差,開門那一刻,到底趕不上了。
施悠悠背影輕盈,極快活的和門口的一個男子打了招呼,笑著一起離去。
回家時伸手把玄關的燈打開,已經很晚,往常這個時候母親早就睡下了,此時倒見到靳維儀陪著母親視,雍容富泰的女子著了旗袍,坐著淡淡清唱評彈。兩人都回頭看他,靳維儀打著哈欠站起來:“我去睡了,知遠,要不你陪媽媽坐一會?”以前母親就有神經衰弱的病,常常失眠,自從丈夫去世,更是不能獨自一人待著。靳志國剛剛去世的那幾天,她整夜整夜的對著丈夫的相片,一句話都不說。她老家是在寧遠,後來隨著靳志國工作調動,一直搬到了天光市。靳知遠要上學,靳維儀上班又忙,好在她在老家還有一個妹妹,平時也能搭伴…靳知遠想起那段時間,微微側頭去看母親,嘴角輕輕一沉,有一閃而逝的灰暗
調。
金方鬱關了電視,又看了看掛鐘,愛憐的拍拍兒子的肩:“不用陪我了,你早點睡。我都有些困了。”只是怕兒子太累罷了,她哪裡睡得著?留下靳知遠一人坐在客廳,父親的遺像,方方正正的掛著,下面照例有母親每天放上去的一束百合。
黑白照中的男子,正是他最年輕的時候,濃眉英,略微側臉。其實靳知遠長得很像父親,只是一雙眼睛不像,以前常當著靳志國的面誇他:“老靳,你兒子長得比你帥啊,眼睛長得好。”可現在,愈發的像,尤其是嚴肅的時候,連眉間的紋路都像。淡淡的燈光,照片更是黑白分明,蒼涼的滲到人心最遠的地方。
靳維儀半夜出來倒水喝,隱約可見的人影靜靜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似乎時間都靜止在那一刻。她忽然記得,她的弟弟,轉學搬家前的那一天,也是靜靜的一個人這樣坐著,而暗的鴻溝將他和這個世界劃開。
她端了水杯坐在靳知遠身邊,伸手推他:“夢遊啊?”明知他沒有,襯衣都沒換下。然而猝不及防的,她聽到他用比深夜更深的聲音說:“我見到她了。”那個小女生,她只見過幾面,那時候還帶了牙套,卻笑得毫不掩飾。
她驀然語,如果時間和空間曾經阻隔了最深沉的情
,原來這些情
,只會被現實壓到越來越深的地方,卻絲毫未曾減少。
維儀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竟然也沉默,末了,問他:“你們說了什麼?”他的薄輕輕吐出了幾個字:“只是背影。”旋即站了起來“我去睡覺了。”偌大的客廳,維儀將嘴
輕輕湊近了水杯,溫
的水在慢慢變涼,寒意只是因為那杯水,原來指間的暖意竟從來未變。
施悠悠下樓的時候,果然看到那輛車子已經候在那裡。她有些無奈,走過去敲了敲車窗。一張俊朗陽光的笑臉猛然躍出,吳宸殷勤的跑下來,替她拉開車門,甚至還故意做出紳士的樣子來,手一伸,示意她上車。
一邊開車,吳宸又大言不慚:“你剛來,人生地不的,我當然要多照顧下小師妹。”悠悠沒有搭話,只是抬起腕錶給他看了看:“我要是自己走去,估計已經到了!”吳宸嘿嘿笑了笑:“被你看出來了?”雖然自己不認路,可是單位給自己分的住處離辦公的地方不過十分鐘的路,他這麼繞著濱江大道已經足足走了二十分鐘——真當她是路痴,還是傻子?
“其實真的不用。吳宸,我自己上下班就行了。”悠悠的表情特誠懇“我打個車,擠個公,自由多了。”淅淅瀝瀝的在下雨,雨刮器有一下沒一下的掃過,單調,又有些重複。車裡的空調讓悠悠的臉有些紅撲撲的發熱,手掌倒是冰涼,她用手托腮,專注的看著有幾片薄薄的冰晶粘在了玻璃上,恰好是死角,怎麼也刷不下來,於是固執的粘著,像是汙垢,卻透明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