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上卷及第二卷陳御史巧勘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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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期過門之後,本婦多有過失,正合七出之條。因念夫
之情,不忍明言,情願退還本宗,聽憑改嫁,並無異言,休書是實。成化二年月
,手掌為記。”書中又包著一條桃紅汗巾,一技打折的羊脂玉風頭簪。王公看了大驚,叫過女兒問其緣故。三巧兒聽說丈夫把他休了,一言不發,啼哭起來。王公氣忿忿的一徑跟到女婿家來,蔣興哥連忙上前作揖。王公回禮,便問道:“賢婿,我女兒是清清白白嫁到你家的,如今有何過失,你便把他休了?須還我個明白。”蔣興哥道:“小婿不好說得,但問令愛便知。”王公道:“他只是啼哭,不肯開口,教我肚裡好悶!小女從幼聰慧,料不到得犯了
盜。若是小小過失,你可也看老漢薄面,恕了他罷。你兩個是七八歲上定下的夫
,完婚後並不曾爭論一遍兩遍,且是和順。你如今做客才回,又不曾住過三朝五
,有什麼破綻落在你眼裡?你直如此狠毒,也被人笑話,說你無情無義。”蔣興哥道:“丈人在上,小婿也不敢多講。家下有祖遺下珍珠衫一件,是令愛收藏,只問他如今在否。若在時,半宇休題:若不在,只索休怪了。”王公忙轉身回家,問女兒道:“你丈夫只問你討什麼珍珠衫,你端的拿與何人去了?”那婦人聽得說著了他緊要的關目,羞得滿臉通紅,開不得口,一發號陶大哭起來,慌得王公沒做理會處。王婆勸道:“你不要只管啼哭,實實的說個真情與爹媽知道,也好與你分割。”婦人那裡肯說,悲悲咽咽,哭一個不住。王公只得把休書和汗巾、善於,都付與王婆,教他慢慢的偎著女兒,問他個明白。
了幾句言語,走往廚房下去暖酒,要與女兒消愁。三巧兒在房中獨坐,想著珍珠衫洩漏的緣故,好生難解!這汗巾簪子,又不知那裡來的。沉
了半晌道:“我曉得了。這折簪是鏡破釵分之意:這條汗巾,分明教我懸樑自盡。他念夫
之惰,不忍明言,是要全我的廉恥。可憐四年恩愛,一旦決絕,是我做的不是,負了丈夫恩情。便活在人間,料沒有個好
,不如繞死,到得乾淨。”說罷,又哭了一回,把個坐几子填高,將汗巾兜在樑上,正
自縊。也是壽數未絕,不曾關上房門。險好王婆暖得一壺好酒走進房來,見女兒安排這事,急得他手忙腳亂,不放酒壺,便上前去拖拽。不期一腳踢番坐几子,孃兒兩個跌做一團,酒壺都潑翻了。王婆爬起來,扶起女兒,說道:“你好短見!二十多歲的人,一朵花還沒有開足,怎做這沒下梢的事?莫說你丈夫還有回心轉意的
子,便真個休了,恁般容貌,怕投人要你?少不得別選良姻,圖個下半世受用。你且放心過
子去,休得愁悶。”王公回家,知道女兒尋死,也勸了他一番,又矚付王婆用心提防。過了數
,三巧兒投奈何,也放下了念頭。正是:
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
陽縣知縣。水路上任,打從襄陽經過。不曾帶家小,有心要擇一美妾。路看了多少女子,並不中意。聞得棗陽縣王公之女,大有顏
,一縣聞名。出五十金財禮,央媒議親。王公到也樂從,只怕前婿有言,親到蔣家,與興哥說知。興哥並不阻當。臨嫁之夜,興哥顧了人夫,將樓上十六個箱籠,原封不動,連匙鑰送到吳知縣船上,
割與三巧兒,當個贍嫁。婦人心上到過意不去。旁人曉得這事,也有誇興哥做人忠厚的,也有笑他痴呆的,還有罵他沒志氣的,止是人心不同。
,一心只想著三巧兒。朝暮看了這件珍珠衫,長吁短嘆。老婆平氏心知這衫兒來得蹊蹺,等丈夫睡著,悄悄的偷去,藏在天花板上。陳大郎早起要穿時,不見了衫兒,與老婆取討。平氏那裡肯認。急得陳大郎
發,傾箱倒筐的尋個遍,只是不見,便破口罵老婆起來。惹得老婆啼啼哭哭,與他爭嚷,鬧炒了兩三
。陳大郎情懷
亂,忙忙的收拾銀兩,帶個小郎,再望襄陽舊路而進。將近棗陽,不期遇了一夥大盜,將本錢盡皆劫去,小郎也被他殺了。陳商眼快,走向船梢舵上伏著,倖免殘生。思想還鄉不得,且到舊寓住下,待會了三巧兒,與他借些東西,再圖恢復。嘆了一口氣,只得離船上岸。
上臥了兩個多月,翻翻覆覆只是不愈。連累主人家小廝,伏待得不耐煩。陳大郎心上不安,打熬起
神,寫成家書一封。請主人來商議,要覓個便人捎信在家中,取些盤纏,就要個親人來看覷同回。這幾句正中了主人之意。恰好有個相識的承差,奉上司公文要往徽寧一路。水陸驛遞,極是快的。呂公接了陳大郎書札,又督他應出五錢銀子,送與承差,央他乘便寄去。果然的“自行由得我,官差急如火”,不勾幾
,到了新
縣。問到陳商家裡,送了家書,那承差飛馬去了。正是:只為千金書信,又成一段姻緣。
平氏見宇:別後襄陽遇盜,劫資殺僕。某受驚患病,見臥舊寓呂家,兩月不愈。宇到可央一的當親人,多帶盤纏,速來看視。伏枕草草”。平氏看了,半信半疑,想道:“前番回家,虧折了千金資本。據這件珍珠衫,一定是
路上來的。今番又推被盜,多討盤纏,怕是假話。”又想道:“他要個的當親人,速來看視,必然病勢利害。這話是真,也未可知。如今央誰人去好?”左思右想,放心不下。與父親平老朝奉商議。收拾起細軟傢俬,帶了陳旺夫婦,就請父親作伴,僱個船隻,親往襄陽看丈夫去。到得京口,平老朝奉痰火病發,央人送回去了。平氏引著男女,上水前進。不一
,來到棗陽城外,問著了舊主人呂家。原來十
前,陳大郎己放了。呂公贍些錢鈔,將就入礆。平氏哭倒在地,良久方醒。慌忙換了孝服,再三向呂公說,
待開棺一見,另買副好棺材,重新礆過。呂公執意不肯。平氏投奈何,只得買木做個外棺包裹,請僧做法事超度,多焚莫資。呂公己自索了他二十兩銀子謝儀,隨他鬧炒,並不言語。
子,扶樞而回。呂公見這婦人年少姿
,料是守寡不終,又且囊中有物。思想兒子呂二,還沒有親事,何不留住了他,完其好事,可不兩便?呂公買酒請了陳旺,央他老婆委曲進言,許以厚謝。陳旺的老婆是個蠢貨,那曉得什麼委曲?不顧高低,一直的對主母說了。平氏大怒,把他罵了一頓,連打幾個耳光子,連主人家也數落了幾句。呂公一場沒趣,敢怒而不敢言。正是:羊
饅頭沒的吃,空教惹得一身騷。呂公使去攛掇陳旺逃走。陳旺也思量沒甚好處了,與老婆商議,教他做腳,裡應外合,把銀兩首飾,偷得罄盡,兩一兒連夜走了。呂公明知其情,反埋怨平氏道:不該帶這樣歹人出來,幸而偷了自家主母的東西,若偷了別家的,可不連累人!又嫌這靈柩礙他生理,教他快些搶去。又道後生寡婦,在此住居不便,催促他起身。平氏被
不過,只得別賃下一間間房子住了。僱人把靈樞移來,安頓在內。這淒涼景象,自不必說。
其意。不勾幾月,衣服都典盡了。從小學得一手好針線,思量要到個大戶人家,教習女紅度
,再作區處。正與張七嫂商量這話,張七嫂道:“老身不好說得,這大戶人家,不是你少年人走動的。死的沒福自死了,活的還要做人,你後面
子正長哩。終不然做針線娘了得你下半世?況且名聲不好,被人看得輕了。還有一件,這個靈柩如何處置,也是你身上一件大事。便出賃房錢,終久是不了之局。”平氏道:“奴家也都慮到,只是無計可施了。”張七嫂道:“老身到有一策,娘子莫怪我說。你千里離鄉,一身孤寡,手中又無半錢,想要搬這靈樞回去,多是虛了。莫說你衣食不周,到底難守:便多守得幾時,亦有何益?依老身愚見,莫若趁此青年美貌,尋個好對頭,一夫一婦的隨了他去。得些財禮,就買塊士來葬了丈夫,你的終身又有所託,可不生死無憾?”平氏見他說得近理,沉
了一會,嘆口氣道:“罷,罷,奴家賣身葬夫,旁人也笑我不得。”張七嫂道:“娘子若定了主意時,老身現有個主兒在此。年紀與娘子相近,人物齊整,又是大富之家。”平氏道:“他既是富家,怕不要二婚的。”張七嫂道:“他也是續絃了,原對老身說:不拘頭婚二婚,只要人才出眾。似娘子這般丰姿,怕不中意?”原來張七嫂曾受蔣興哥之託,央他訪一頭好親。因是前
三巧兒出
標緻,所以如今只要訪個美貌的。那平氏容貌,雖不及得三巧兒,論起手腳伶俐,
中烴渭,又勝似他。張七嫂次
就進城,與蔣興哥說了。興哥聞得是下路人,愈加歡喜。這裡平氏分文財禮不要,只要買塊好地殯葬丈夫要緊。張七嫂往來回復了幾次,兩相依允。
房花燭。正是:規矩
閒雖舊事,恩情美滿勝新婚。蔣興哥見平氏舉止端莊,甚相敬重。一
,從外而來,平氏正在打疊衣箱,內有珍珠衫一件。興哥認得了,大驚問道:“此衫從何而來?”平氏道:“這衫兒來得蹺蹊。”便把前夫如此張致,夫
如此爭嚷,如此賭氣分別,述了一遍。又道:“前
艱難時,幾番
把他典賣。只愁來歷不明,怕惹出是非,不敢
人眼目。連奴家至今,不知這物事那裡來的。”興哥道:“你前夫陳大郎名字,可叫做陳商?可是白淳麵皮,沒有須,左手長指甲的麼?”平氏道:“正是。”蔣興哥把舌頭一伸,合掌對天道:“如此說來,天理昭彰,好怕人也!”平氏問其緣故,蔣興哥道:“這件珍珠衫,原是我家舊物。你丈夫
騙了我的
子,得此衫為表記。我在蘇州相會,見了此衫,始知其情,回來把王氏休了。誰知你丈夫客死。我今續絃,但聞是徽州陳客之
,誰知就是陳商!卻不是一報還一報!”平氏聽罷,
骨辣然。從此恩情愈罵。這才是“蔣興哥重會珍珠衫”的正話。詩曰:
易孰便宜?分明欠債償他利,百歲姻緣暫換時。
到合浦縣販珠,價都講定。主人家老兒只揀一粒絕大的偷過了,再不承認。興哥不忿,一把扯他袖子要搜。何期去得勢重,將老兒拖翻在地,跌下便不做聲。忙去扶時,氣己斷了。兒女親鄰,哭的哭,叫的叫,一陣的簇擁將來,把興哥捉住。不巾分說,痛打一頓,關在空房裡。連夜寫了狀詞,只等天明,縣主早堂,連人進狀。縣主準了,因這
有公事,分付把凶身鎖押,次
候審。你道這縣主是誰?姓吳名傑,南畿進土,正是三巧兒的晚老公。初選原在
陽,上司因見他清廉,調在這合浦縣採珠的所在做官。是夜,吳傑在燈下將準過的狀詞細閱。三巧兒正在旁邊閒看,偶見宋福所臺人命一詞,凶身羅德,棗陽縣客人,不是蔣興哥是誰?想起舊
恩情,不覺痛酸,哭臺丈夫道:“這羅德是賤妾的親哥,出嗣在母舅羅家的。不期客邊,犯此大辟。官人可看妾之面,救他一命還鄉。”縣主道:“且看臨審如何。若人命果真,教我也難寬有。”三巧兒兩眼噙淚,跪下苦苦哀求。縣主道:“你且莫忙,我自有道理。”明早出堂,三巧兒又扯住縣主衣袖哭道:“若哥哥無救,賤妾亦當自盡,不能相見了。”
縣主升堂,第一就問這起。只見宋福、宋壽弟兄兩個,哭啼啼的與父親執命,稟道:“因爭珠懷恨,登時打悶,仆地身死。望爺爺做主。”縣主問眾千證口詞,也有說打倒的,也有說推跌的。蔣興哥辨道:“他父親偷了小人的珠子,小人不忿,與他爭論。他因年老腳銼(左足),自家跌死,不千小人之事。”縣主問宋福道:“你父親幾歲了?”宋福道:“六十七歲了。”縣主道:“老年人容易昏絕,未必是打。”宋福、宋壽堅執是打死的。縣主道:“有傷無傷,須憑檢驗。既說打死,將屍發在漏澤園去,候晚堂聽檢。”原來宋家也是個大戶,有體面的。老兒曾當過里長,兒子怎肯把父親在屍場剔骨?兩個雙雙即頭道:“父親死狀,眾目共見,只求爺爺到小人家裡相驗,不願發檢。”縣主道:“若不見貼骨傷痕,凶身怎肯伏罪?沒有屍格,如何申得上司過?”弟兄兩個只是求臺。縣主發怒道:“你既不願檢,我也難問。”慌的地弟兄兩個連連即頭道:“但憑爺爺明斷。”縣主送:“望七之人,死是本等。倘或不因打死,屈害了一個平人,反增死者罪過。就是你做兒子的,巴得父親到許多年紀,又把個不得善終的惡名與他,心中何忍?但打死是假,推僕是真,若不重罰羅德,也難出你的氣。我如今教他披麻戴孝,與親兒一般行禮:一應殯殮之費,都要他支持。你可服麼?”弟兄兩個道:“爺爺分付,小人敢不遵依。”興哥見縣主不用刑罰,斷得乾淨,喜出望外。當下原、被臺都即頭稱謝。縣主道:“我也不寫審單,著差人押出,待事完回話,把原詞與你悄訖便了。”正是:
住問個消息。縣主道:“我如此如此斷了,看你之面,一板也不曾責他。”三巧幾千思萬謝,又道:“妾與哥哥久別,渴思一會,問取爹孃消息。官人如何做個方便,使妾兄妹相見,此思不小。”縣主道:“這也容易。”看官們,你道三巧兒被蔣興哥休了,思斷義絕,如何恁地用情?他夫婦原是十分恩愛的,因三巧兒做下不是,興哥不得己而休之,心中幾自不忍,所以改嫁之夜,把十六隻箱籠,完完全全的贈他。只這一件,三巧兒的心腸,也不容不軟了。今
他身處富貴,見興哥落難,如何不救?這叫做知思報恩。再說蔣興哥遵了縣主所斷,著實小心盡禮,更不惜費,宋家弟兄部沒話了。喪葬事畢,差人押到縣中回覆。縣主晚進私衙賜坐,說道:“尊舅這場官司,若非令妹再三哀懇,下官幾乎得罪了。”興哥不解其放,回答不出。少停茶罷,縣主請入內書房,教小夫人出來相見。你道這番意外相逢,不像個夢景麼?他兩個也不行禮,也不講話,緊緊的你我相抱,放聲大哭。就是哭爹哭娘,從沒見這般哀摻,連縣主在旁,好生不忍,便道:“你兩人且莫悲傷,我看你不像哥妹,快說真情,下官有處。”兩個哭得半休不休的,那個肯說?卻被縣主盤問不過,三巧兒只得跪下,說道:“賤妾罪當萬死,此人乃妾之前夫也。”蔣興哥料瞞不得,也跪下來,將從前恩愛,及休
再嫁之事,一一訴知。說罷,兩人又哭做一團,連吳知縣也墮淚不止,道:“你兩人如此相戀,下官何忍拆開。幸然在此三年,不曾生育,即刻領去完聚。”兩個
燭也似拜謝。縣主即忙討個小轎,送三巧兒出衙:又晚集人夫,把原來贍嫁的十六個箱籠搶去,都教興哥收領:又差典吏一員,護送他夫婦出境。此乃吳知縣之厚德。正是:
競何人!
雖到頭,
還作妾亦堪羞。殃樣果報無虛謬,腿尺青天莫遠求。
姚了油擔出門,中造因裡急,走上茅廁大解,拾得一個布裹肚,內有一包銀子,約莫有三十兩。金孝不勝歡喜,便轉擔回家,對老孃說道:“我今
造化,拾得許多銀子。”老孃看見,到吃了一驚道:“你莫非做下歹事偷來的麼?”金孝道:“我幾曾偷慣了別人的東西?卻恁般說。早是鄰舍不曾聽得哩。這裹肚,其實不知什麼人遺失在茅坑旁邊,喜得我先看見了,拾取回來。我們做窮經紀的人,容易得這主大財?明
燒個利市,把來做販油的本錢,不強似賒別人的油賣?”老孃道:“我兒,常言道:貧富皆由命。你若命該享用,不生在挑油擔的人家你辛苦掙來的,只怕無功受祿,反受其殃。這銀子,不知是本地人的,遠方客人的?又不知是自家的,或是借貸來的?一時間失脫了,抓尋不見,這一場煩惱非小,連
命都失圖了,也不可知。曾聞古人裴度還帶積德,你今
原到拾銀之處,看有甚人來尋,便引來還他原物,也是一番陰德,皇天必不負你。”
還客人。客人撿出銀包看時,曉得原物不動。只怕金孝要他出賞錢,又怕眾人喬主張他平分,反使欺心,賴著金孝,道:“我的銀子,原說有四五十兩,如今只剩得這些,你匿過一半了,可將來還我!”金孝道:“我才拾得回來,就被老孃
我出門,尋訪原主還他,何曾動你分毫?”那客人額定短少了他的銀兩。金孝負屈忿恨,一個頭肘子撞去,那客人力大,把金孝一把頭髮提起,像只小雞一般,放番在地,捻著拳頭便要打。引得金孝七十歲的老孃,也奔出門前叫屈。眾人都有些不平,似殺陣般嚷將起來。恰好縣尹相公在這街上過去,聽得喧嚷,歇了轎,分付做公的拿來審問。眾人怕事的,四散走開去了;也有幾個大膽的,站在旁邊看縣尹相公怎生斷這公事。
圖他人,翻失自己。自己羞慚,他人歡喜。
聽我說“金釵鈿”這樁奇事。有老婆的翻沒了老婆,沒老婆的翻得了老婆。只如金孝和客人兩個,圖銀子的翻失了銀子,不要銀子的翻得了銀子。事蹟雖異,天理則同。卻說江西贛州府石城縣,有個魯廉憲,一生為官清介,並不要錢,人都稱為“魯白水”。那魯廉憲與同縣顧僉事累世通家,魯家一子,雙名學曾,顧家一女,小名阿秀,兩下面約為婚,來往司親家相呼,非止一
。因魯
病故,廉憲攜著孩兒在於任所,一向遷延,不曾行得大禮。誰知廉憲在任,一病身亡。學曾撫樞回家,守制一年,家事愈加消乏,止存下幾司破房子,連口食都不周了。顧會事見女婿窮得不像樣,遂有悔親之意,與夫人孟氏商議道:“魯家一貧如洗,眼見得六禮難備,婚娶無期。不若別求良姻,庶不誤女兒終身之託。”盂夫人道:“魯家雖然窮了,從幼許下的親事,將何辭以絕之?”顧僉事道:“如今只差人去說男長女大,催他行禮。兩邊都是宦家,各有體面,說不得‘沒有’兩個字,也要出得他的門,入的我的戶。那窮鬼自知無力,必然情願退親。我就要了他休書,卻不一刀兩斷?”孟夫人道:“我家阿秀
子有些古怪,只怕他到不肯。”顧僉事道:“在家從父,這也由不得他,你只慢慢的勸他便了。”當下孟夫人走到女兒房中,說知此情。阿秀道:“婦人之義,從一而終;婚姻論財,夷虜之道。爹爹如此欺貧重富,全沒人倫,決難從命。”孟夫人道:“如今爹去催魯家行禮,他若行不起禮,倒願退親,你只索罷休。”阿秀道:“說那裡話!若魯家貧不能聘,孩兒情願守志終身,決不改適。當初錢玉蓮投江全節,留名萬古。爹爹若是見
,孩兒就拼卻一命,亦有何難!”孟夫人見女執
,又苦他,又憐他,心生一計:除非瞞過金事,密地喚魯公子來,助他些東西,教他作速行聘,方成其美。
,顧僉事往東莊收租,有好幾
擔閣。孟夫人與女兒商量停當了,喚園公老歐到來。夫人當面分付,教他去請魯公子後門相會,如此如此,“不可洩漏,我自有重賞。”老園公領命,來到魯家。但見:
便當柴,也少火力。盡說宦家門戶倒,誰憐清吏子孫貧?
足。這一
,魯公子恰好到他家借米去了,只有個燒火的自發婆婆在家。老管家只得傳了夫人之命,教他作速畜信去請公子回來:“此是夫人美情,趁這幾
老爺不在家中,專等專等,不可失信。”囑罷自去了。這裡老婆子想道:“此事不可遲緩,也不好轉託他人傳話。當初
存
,曾跟到姑娘家去,有些影像在肚裡。”當下囑付鄰人看門,一步一跌的問到梁家。梁媽媽正留看侄兒在房中吃飯。婆子向前相見,把老園公言語細細述了。姑娘道:“此是美事!”攛掇侄兒快去。
進城,天
己晚了。宦家門牆,不知深淺,令岳母夫人雖然有話,眾人未必盡知,去時也須仔細。憑著愚見,還屈賢弟在此草榻,明
可早往,不可晚行。”魯公子道:“哥哥說得是。”梁尚賓道:“愚兄還要到東村一個人家,商量一件小事,回來再得奉陪。”又囑付梁媽媽道:“婆子走路辛苦,一發留他過宿,明
去罷。”媽媽也只道孩兒是個好意,真個把兩人都留住了。誰知他是個好計:只怕婆子回去時,那邊老園公又來相請,
出魯公子不曾回家的消息,自己不好去打脫冒了。正是:欺天行當人難識,立地機關鬼不知。梁尚賓背卻公子,換了一套新農,俏地出門,徑投城中顧僉事家來。
落西山,黑影裡只見一個後生,身上穿得齊齊整整,腳兒走得謊慌張張,望著園門
進不進的。老園公問道:“郎君可是魯公子麼?”梁尚賓連忙鞠個躬應道:“在下正是。因老夫人見召,特地到此,望乞通報。”老園公慌忙請到亭子中暫住,急急的進去報與夫人。孟夫人就差個管家婆出來傳話:“請公子到內室相見。”才下得亭子,又有兩個丫鬟,提著兩碗紗燈來接。彎彎曲曲行過多少房子,忽見朱接畫圖,方是內室。孟夫人揭起朱簾,秉燭而待。那梁尚賓一來是個小家出身,不曾見恁般富賈樣子;二來是個村郎,不通文墨;三來自知假貨,終是懷著個鬼胎,意氣不甚舒展。上前相見時,跪拜應答,眼見得禮貌
疏,語言澀滯。孟夫人心下想道:“好怪!全不像宦家子弟。”一念又想道:“常言人貧智短,他恁地貧困,如何怪得他失張失智?”轉了第二個念頭,心下愈加可憐起來。
了兩一次,想著:“父親有賴婚之意,萬一如此,今宵便是永訣;若得見親夫一面,死亦甘心。”當下離了繡閣,含羞而出。孟夫人道:“我兒過來見了公子,只行小禮罷。”假公子朝上連作兩個揖,阿秀也福了兩福,便要回步。夫人道:“既是夫
,何妨同坐?”便教他在自己肩下坐了。假公子兩眼只瞧那小姐,見他生得端麗,骨髓裡都發癢起來。這裡阿秀只道見了真丈夫,低頭無語,滿腹灑惶,只饒得哭下一場。正是:真假不同,心腸各別。少頃,飲饌己到,夫人教排做兩桌,上面一桌請公子坐,打橫一桌孃兒兩個同坐。夫人道:“今
倉卒奉邀,只
周旋公子姻事,殊不成禮,休怪休怪!”假公子剛剛謝得個“打攪”二字,麵皮都急得通紅了。席司,夫人把女兒守志一事,略敘一敘。假公子應了一句,縮了半句。夫人也只認他害羞,全不為怪。那假公子在席上自覺侷促,本是能飲的,只推量窄,夫人也不強他。又坐了一回,夫人分付收拾鋪陳在東廂下,留公子過夜。假公子也假意作別要行。夫人道:“彼此至親,何拘形跡?我母子還有至言相告。”假公子心中暗喜。只見丫鬟來稟:“東廂內鋪設己完,請公子安置。”假公子作揖謝酒,丫鬟掌燈送到東廂去了。
付女兒,說道:“做孃的手中只有這些,你可親去
與公子,助他行聘完婚之費。”阿秀道:“羞答答如何好去?”夫人道:“我兒,禮有經權,事有緩急。如今尷尬之際,不是你親去囑付,把夫
之情打動他,他如何肯上緊?窮孩子不知世事,倘或與外人商量,被人哄誘,把東西一時花了,不枉了做孃的一片用心?那時悔之何及!這東西也要你袖裡藏去,不可
人眼目。阿秀聽了這一班道理,只得依允,便道:“娘,我怎好自去?”夫人道:“我教管家婆跟你去。”當下喚管家婆來到,分付他只等夜深,密地送小姐到東廂,與公子敘話。又附耳道:“送到時,你只在門外等候,省得兩下礙眼,不好
談。”管家婆己會其意了。
接,重新敘禮。有這等事:那假公子在夫人前一個字也講不出,及至見了小姐,偏會溫存絮話!這裡小姐,起初害羞,遮遮掩掩,今番背卻夫人,一般也老落起來。兩個你問我答,敘了半晌。阿秀話出衷腸,不覺兩淚
。那假公子也裝出捶
嘆氣,揩眼淚縮鼻涕,許多醜態;又假意解勸小姐,抱待綽趣,盡他受用。管家婆在房門外聽見兩下悲泣,連累他也灑惶,墮下幾點淚來。誰知一邊是真,一邊是假。阿秀在袖中摸出銀兩首飾,遞與假公子,再一囑付,自不必說。假公子收過了,便一手抱住小姐把燈兒吹滅苦要求歡。阿秀怕聲張起來,被丫鬟們聽見了,壞了大事,只得勉從。有人作《如夢令》詞雲:
,不曾
出馬腳,萬分僥倖。只是今
魯家又來,不為全美。聽得說顧僉事不久便回,我如今再擔閣他一
,待明
才放他去。若得顧僉事回來,他便不敢去了,這事就十分乾淨了。”計較已定,走到個酒店上自飲一杯,吃抱了肚裡,直延握到午後,方才回家。
,又且通書達禮。田貢元原是石城縣中有名的一個豪傑,只為一個有司官與他做對頭,要下手害他,卻是梁尚賓的父親與他舅子魯廉憲說了,廉憲也素聞其名,替他極一分辨,得兔其禍。因
梁家之恩,把這女兒許他為媳。那田氏象了父親,也帶一分俠氣,見丈夫是個蠢貨,又且不幹好事,心下每每不悅,開口只叫做“村郎”。以此夫婦兩不和順,連衣服之類,都是那“村郎”自家收拾,老婆不去管他。
回家。老孃便罵道:“兄弟在此專等你的衣服,你卻在那裡瞳酒,整夜不歸?又沒尋你去處!”梁尚賓不回娘話,一徑到自己房中,把袖裡東西都藏過了,才出來對魯公子道:“偶為小事纏住身子,擔閣了表弟一
,休怪休怪!今
天
又晚了,明
回宅罷。”老孃罵道:“你只顧把件衣服借與做兄弟的,等他自己幹正務,管他今
明
!”魯公子道:“不但衣服,連鞋襪都要告借。”梁尚賓道:“有一雙青段子鞋在司壁皮匠家允底,今晚催來,明
早奉穿去。”魯公子沒奈何,只得又住了一宿。
高一丈,早飯都吃過了,方才起身。把道袍、鞋、襪慢慢的逐件搬將出來,無非要延捱時刻,誤其美事。魯公子不敢就穿,又借個包袱兒包好,付與老婆子拿了。姑娘收拾一包自米和些瓜菜之類,喚個莊窖送公於回去,又囑付道:“若親事就緒,可來回復我一聲,省得我牽掛。”魯公子非揖轉身,梁尚賓相送一步,又說道:“兄弟,你此去須是仔細,不知他意兒好歹,真假何如。依我說,不如只往前門硬
看身子進去,怕不是他親女婿,趕你出來?又且他家差老園公請你,有憑有據,須不是你自輕自賤。他有好意,自然相請;若是翻轉臉來,你拚得與他訴落一場,也教街坊上人曉得。倘到後園曠野之地,被他暗算,你卻沒有個退步。”魯公子又道:“哥哥說得是。”正是:背後害他當面好,有心人對沒心人。
了一個多時辰,左帶右帶,只怕不正。教婆子看得件件停當了,方才移步徑投顧僉事家來。門公認是生窖,回道:“老爺東莊去了。”魯公子終是宦家子弟,不慌不忙的說道:“可通報老夫人,說道魯某在此。”門公方知是魯公子,卻不曉得來情,便道:“老爺不在家,小人不敢亂傳。”魯公子道:“老夫人有命,喚我到來,你去通報自知,須不連累你們。”門公傳話進去,稟說:“魯公子在外要見,還是留他進來,還是辭他?”
去得,如何又來?且請到正廳坐下。”先教管家婆出去,問他有何話說。管家婆出來瞧了一瞧,慌忙轉身進去,對老夫人道:“這公子是假的,不是前夜的臉兒。前夜是胖胖兒的,黑黑兒的巾;如今是自自兒的,瘦瘦兒的。”夫人不信道:“有這等事!”親到後堂,從簾內張看,果然不是了。孟夫人心上委決不下,教管家婆出去,細細把家事盤問,他答來一字無差。孟夫人初見假公子之時,心中原有些疑惑;今番的人才清秀,語言文雅,倒像真公子樣子。再問他今
為何而來,答道:“前蒙老園公傳語呼喚,因魯某羈滯鄉司,今早才回,特來參謁,望恕遲誤之罪。”夫人道:“這是真情無疑了。只不知前夜打脫冒的冤家,又是那裡來的?”慌忙轉身進房,與女兒說其緣故,又道:“這都是做爹的不存天理,害你如此悔之不及!幸而沒人知道,往事不須題了。如今女婿在外,是我特地請來的,無物相贈,如之奈何?”正是:只因一著錯,滿盤都是空。阿秀聽罷,呆了半晌。那時一肚子情懷,好難描寫:說謊又不是慌,說羞又不是羞,說惱又不是惱,說苦又不是苦,分明似亂針刺體,痛癢難言。喜得他志氣過人,早有了一分主意,便道:“母親且與他相見,我自有道理。”
以前,此身是公子之身,今遲了一
,不堪伏侍巾櫛,有玷清門。便是金
之類,亦不能相助了。所存金級二股,金鋇一對,聊表寸意。公子宣別選良姻,休得以妾為念。”管家婆將兩般首飾遞與公子,公子還疑是悔親的說話,那裡肯收。阿秀又道:“公子但留下,不久自有分曉。公了請快轉身,留此無益!”說罷,只聽得哽哽咽咽的哭了進去。魯學曾愈加疑惑,向夫人發作道:“小婿雖貧,非為這兩件首飾而來。今
小姐似有決絕之意,老夫人如何不出一語?既如此相待,又呼喚魯某則甚?”夫人道:“我母子並無異心。只為公子來遲,不將姻事為重,所以小女心中憤怨,公子休得多疑。”魯學曾只是不信,敘起父親存
許多情分,“如今一死一生,一貧一富,就忍得改變了?魯某隻靠得岳母一人做主,如何一
後,也生退悔之心了?”勞勞四四的說個不休。
的奔來報道:“
,不好了!快來救小姐!”嚇得孟夫人一身冷汗,巴不得再添兩隻腳在肚下,管家婆扶著左腋,跑到繡閣,只見女兒將羅怕一幅,縊死在
上。急急解救時,氣己絕了,叫喚不醒,滿房人都哭起來。魯公子聽小姐纜死,還道是做成的圈套,捻他出門,幾自在廳中嚷刮。孟夫人忍著疼痛,傳話請公子進來。公子來到繡閣,只見牙
錦被上,直
躺著個死小姐。夫人哭道:“賢婿,你今番認一認
子。”公子當下如萬箭攢心,放聲大哭。夫人道:“賢婿,此處非你久停之所,怕惹出是非,餡累不小,快請回罷。”教管家婆將兩般首飾,納在公子袖中,送他出去。魯公子無可奈何,只得捐淚出門去了。
把借來的衣服鞋襪,依舊包好,親到姑娘家去送還。梁尚賓曉得公子到來,到躲了出去。公子見了姑娘,說起小姐縊死一事,梁媽媽連聲
嘆,留公子酒飯去了。
去的。不知什麼緣故,那小姐嗔怪他來遲一
,自縊而死。”梁尚賓不覺失口叫聲:“啊呀,可惜好個標緻小姐!”梁媽媽道:“你那裡見來?”梁尚賓遮掩不來,只得把自己打脫冒事,述了一遍。梁媽媽大驚,罵道:“沒天理的禽獸,做出這樣勾當!你這房親事還虧母舅作成你的。你今
恩將仇報,反去破壞了做兄弟的姻緣,又害了顧小姐一命,汝心何安?”幹禽獸,萬禽獸,罵得梁尚賓開口不得。走到自己房中,田氏閉了房門,在裡面罵道:“你這樣不義之人,不久自有天報,休想善終!從今你自你,我自我,休得來連累人!”梁尚賓一肚氣,正沒出處,又被老婆訴說。一腳跌開房門,揪了老婆頭髮便打。又是梁媽媽走來,喝了兒子出去。田氏捶
大哭,要死要活。梁媽媽勸他不住,喚個小轎抬回孃家去了。
。當晚一夜不睡,孝。梁尚賓舊憤不息,便罵道:“賊潑婦!只道你住在孃家一世,如何又有回家的
子?”兩下又爭鬧起來。田氏道:“你幹了虧心的事,氣死了老孃,又來消道我!我今
若不是婆死,永不見你‘村郎’之面!”梁尚賓道:“怕斷了老婆種?要你這潑婦見我!只今
便休了你去,再莫上門!”田氏道:“我寧可終身守寡,也不願隨你這樣不義之徒。若是休了到得乾淨,回去燒個利市。”梁尚賓一向夫
無緣,到此說了盡頭話,憋了一口氣,真個就寫了離書,手印,付與田氏。田氏拜別婆婆靈位,哭了一場。出門而去。正是:
。可惜田家賢慧大,一場相罵便分離。
不哭。想道:“信是老歐畜去的,那黑胖漢子,又是老歐引來的,若不是通同作弊,也必然漏洩他人了。”等丈夫出門拜窖,喚老歐到中堂,再一訊問。卻說老歐傳命之時,其實不曾洩漏,是魯學曾自家不合借農,惹出來的好計。當夜來的是假公子,一
後來的是真公子。孟夫人肚裡明明曉得有兩個人,那老歐肚裡還自任做一個人,隨他分辨,如何得明白?夫人大怒,喝教手下把他拖番在地,重責三十板子,打得皮開血噴。
偶到園中,叫老園公掃地,聽說被夫人打壞,動撣不得,教人扶來,問其緣故。老歐將夫人差去約魯公子來家,及夜間房中相會之事,一一說了。顧僉事大怒道:“原來如此!”便叫打轎,親到縣中,與知縣訴知其事。要將魯學曾抵償女兒之命。知縣教補了狀詞,差人拿魯學曾到來,當堂審問。魯公子是老實人,就把實情細細說了:“見有金釵鈿兩般,是他所贈,其後園私會之事,其實沒有。”知縣就喚同公老歐對證。這老人家兩眼模糊,前番黑夜裡認假公子的面龐不真,又且今
家主分付了說話,一口咬定魯公子,再不鬆放。知縣又絢了顧僉事人情,著實用刑拷打。魯公子吃苦不過,只得招道:“顧
好意相喚,將金釵鈿助為聘資。偶見阿秀美貌,不合輒起
心,強
行
。到第一
,不合又往,致阿秀羞憤自縊。”知縣錄了口詞,審得魯學曾與阿秀空言議婚,尚未行聘過門,難以夫
而論。既因
致死,合依威
律問絞。一面發在死囚牢裡,一面備文書申詳上司。孟夫人聞知此信大驚,又訪得他家只有一個老婆子,也嚇得病倒,無人送飯。想起:“這事與魯公子全沒相干,到是我害了他。”私下處些銀兩,分付管家婆央人替他牢中使用。又屢次勸丈夫保全公子
命。顧僉事愈加忿怒。石城縣把這件事當做新聞沿街傳說。正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顧僉事為這聲名不好,必
置魯學曾於死地。
,便發牌按臨贛州,嚇得那一府官吏
滾。審錄
期,各縣將犯人解進。陳御史審到魯學曾一起,閱了招詞,又把金釵鈿看了,叫魯學曾問道:“這金釵鈿是初次與你的麼?”魯學曾道:“小人只去得一次,並無二次。”御史道:“招上說一
後又去,是怎麼說?”魯學曾口稱冤枉,訴道:“小人的父親存
,定下顧家親事。因父親是個清官,死後家道消乏,小人無力行聘。岳父顧僉事
要悔親,是岳母不肯,私下差老園公來喚小人去,許贈金
。小人員身在鄉,一
後方去。那
只見得岳母,並不曾見小姐之面,這姦情是屈招的。”御史道:“既不曾見小姐,這金釵鈿何人贈你?”魯學曾道:“小姐立在簾內,只責備小人來遲誤事,莫說婚姻,連金
也不能相贈了,這金釵鈿權留個憶念。小人還只認做悔親的話,與岳母爭辨。不期小姐房中縊死,小人至今不知其故。”御史道:“恁般說,當夜你不曾到後園去了。”魯學曾道:“實不曾去。”
騙都是有的,以致羞憤而死。”便叫老歐問道:“你到魯家時,可曾見魯學曾麼?”老歐道:“小人不曾面見。”御史道:“既不曾面見,夜間來的你女憫就認得是他?”老歐道:“他自稱魯公子,特來赴約,小人奉主母之命,引他進見的,怎賴得沒有?”御史道:“相見後,幾時去的?”老歐道:“聞得裡面夫人留酒,又贈他許多東西,五更時去的。”魯學曾又叫屈起來,御史喝住了。又問老歐:“那魯學曾第二遍來,可是你引進的?”老歐道:“他第二遍是前門來的,小人並不知。”御史道:“他第一次如何不到前門,卻到後園來尋你?”老歐道:“我家
著小人畜信,原教他在後園來的。”御史喚魯學曾問道:“你岳母原教你到後園來,你卻如何往前門去?”魯學曾道:“他雖然相喚,小人不知意兒真假,只怕園中曠野之處,被他暗算;所以徑奔前門,不曾到後園去。”御史想來,魯學曾與園公分明是兩樣說話,其中必有情弊。御史又指著魯學曾問老歐道:“那後園來的,可是這個嘴臉,你可認得真麼?不要胡亂答應。”老歐道:“昏黑中小人認得不十分真,像是這個臉兒。”御史道:“魯學曾既不在家,你的信卻畜與何人的?”老歐道:“他家有個老婆婆,小人對他說的,並無閒人在旁。”御史道:“畢竟還對何人說來?”老歐道:“並沒第二個人知覺。”
半晌,想道:“不究出
由,如何定罪?怎好回覆老年伯?”又問魯學曾道:“你說在鄉,離城多少?家中幾時畜到信?”魯學曾道:“離北門外只十里,是本
得信的。”御史拍案叫道:“魯學曾,你說一
後方到顧家,是虛情了。既知此信,有恁般好事,路又不遠,怎麼遲延一
?理上也說不去!”魯學曾道:“爺爺息怒,小人細稟:小人因家貧,往鄉司姑娘家借米。聞得此信,便
進城。怎奈農衫藍縷,與表兄借件遮醜,己蒙許下。怎奈這
他有事出去,直到明晚方歸。小人專等衣服,所以遲了兩
。”御史道:“你表兄曉得你借衣服的緣故不?”魯學曾道:“曉得的。”御史道:“你表兄何等人?叫甚名字?”魯學曾道:“名喚梁尚賓,莊戶人家。”御史聽罷,喝散眾人:“明
再審。”正是如山巨筆難輕判,似佛慈心待細參。公案見成翻者少,覆盆何處不冤含?
,察院小開掛一面憲牌出來。牌上寫到:“本院偶染微疾各官一應公務懼候另示施行。本月
。”府縣官問安自不必說。
,聽得門前喧嚷,在壁縫張看時,只見一個賣布的客人,頭上帶一頂新孝頭巾,身穿舊布自佈道袍,口內打江西鄉談,說是南昌府人,在此販布買賣,聞得家中老子身故,星夜要趕回,存下幾百匹布,不曾發脫,急切要投個主兒,情願讓些價錢。眾人中有要買一匹的,有要兩匹一匹的,客人都不肯,道:“恁地零星賣時,再幾時還不得動身。那個財主家一總脫去,便多讓他些也罷。”梁尚賓聽了多時,便走出門來問道:“你那客人存下多少布?值多少本錢?”客人道:“有四百餘匹,本錢二百兩。”梁尚賓道:“一時司那得個主兒?須是肯析些,方有人貪你。”客人道:“便析十來兩,也說不得。只要快當,輕鬆了身子好走路。”梁尚賓看了布樣,又到布船上去翻覆細看,口裡只誇:“好布,好布!”客人道:“你又不做個會頭的,只管翻亂了我的布包,擔閣人的生意。”梁尚賓道:“怎見得我不象個買的?”客人道:“你要買時,借銀子來看。”梁尚賓道:“你若加二肯析,我將八十兩銀子,替你出脫了一半。”客人道:“你也是呆話!做經紀的,那裡折得起加二?況且只用一半,這一半我又去投誰?一般樣擔閣了。我說不象要買的!”又冷笑道:“這北門外許多人家,就沒個財主,四百匹布便買不起!罷,罷,搖到東門尋主兒去。”
易罷。”客人初時也不肯,被眾人勸不過,道:“罷!這十兩銀子,奉承列位面上。快些把銀子兌過,我還要連夜趕路。”梁尚賓道:“銀子湊不來許多,有幾件首飾,可用得著麼?”客人道:“首飾也就是銀子,只要公道作價。”梁尚賓邀入客坐,將銀子和兩對銀鍾,共兌準了一百兩;又金首飾儘教搬來,眾人公同估價,勾了七十兩之數。與客收訖,
割了布匹。梁尚賓看這場
易盡有便宜,歡喜無限。正是:貪痴無底蛇
象,禍福難明螳捕蟬。原來這販布的客人,正是陳御史裝的。他託病關門,密密分付中軍官聶幹戶,安排下這些布匹,先僱下小船,在石城縣伺候。他俏地帶個門子私行到此,聶幹戶就份做小郎跟隨,門子只做看船的小廝,並無人識破,這是做官的妙用。
奉屈老年伯到此,正為這場公案,要劊個明白。”便教門子開了護書匣,取出銀鍾二對,及許多首飾,送與顧僉事看。顧僉事認得是家中之物,大驚問道:“那裡來的?”御史道:“令愛小姐致死之由,只在這幾件東西上。老年伯請寬坐,容小侄出堂,問這起數與老年伯看,釋此不決之疑。”
天裡聞了個霹雷,正要硬著嘴分辨。只見御史教門子把銀鍾、首飾與他認贓,問道:“這些東西那裡來的?”梁尚賓抬頭一望,那御史正是買布的客人,嚇得頓口無言,只叫:“小人該死。”御史道:“我也不動夾
,你只將實情寫供狀來。”梁尚賓抬頭一望,那御史正是買布的客人,嚇得頓口無言,只叫:“小人該死。”御史道:“我也不動夾
,你只將實情寫供狀來。”梁尚賓料賴不過,只得招稱了。你說招詞怎麼寫來?有詞名《鎖南枝》二隻為證:
騙情。一
後學曾來,將小姐送一命。
細明鏡照,恩喜覆盆開。生死懼無憾,神明育史臺。
子,必知其情;寒家首飾,定然還有幾件在彼。再望老公祖一併逮問。”御史道:“容易。”便行文書,仰石城縣提樑尚賓
嚴審,仍追餘贓回報。顧金事別了御史自回。卻說石城縣知縣見了察院文書,收中取出梁尚賓問道:“你
子姓甚?這一事曾否知情?”梁尚賓正懷恨老婆,答應道:“
田氏,因貪財物,其實同謀的。”知縣當時金稟差人提田氏到官。
。這一
,哥哥田重文正在縣前,聞知此信,慌忙奔回,報與田氏知道。田氏道:“哥哥休慌,妹子自有道理。”當時帶了休書上轎,徑抬到顧僉事家,來見孟夫人。夫人發一個眼花,分明看見女兒阿秀進來。及至近前,卻是個驀生標緻婦人,吃了一驚,問道:“是誰?”田氏拜倒在地,說道:“妾乃梁尚賓之
田氏。因惡夫所為不義,只恐連累,預先離異了。賈宅老爺不知,求夫人救命。”說罷,就取出休書呈上。
。何期爹爹不行細訪,險些反害了公子
命。幸得暴自了,只是他無家無室,終是我母子擔誤了他。母親苦念孩兒,替爹爹說聲,周全其事,休絕了一脈姻親。孩兒在九泉之下,亦無所恨矣。”說罷,跌倒在地。夫人也哭昏。管家婆和丫鬟、養娘都團聚將來,一齊喚醒。那田氏還呆呆的坐地,問他時全然不省。夫人看了田氏,想起女兒,重複哭起,眾丫鬟勸住了。夫人悲傷不己,問田氏:“可有爹孃?”田氏回說:“沒有。”夫人道:“我舉眼無親,見了你,如見我女兒一般,你做我義女肯麼?”田氏拜道:“若得伏侍夫人,賤妾有幸。”夫人歡喜,就留在身邊了。顧僉事回家,聞說田氏先期離異,與他無干,寫了一封書帖,和休書迭與縣官,求他兔提,轉回察院。又見田氏賢而有智,好生敬重,依了夫人收為義女。夫人又說起女兒阿秀負魂一事,他幹叮萬囑:“休絕了魯家一脈姻親。”如今田氏少艾,何不就招魯公子為婿,以續前姻?顧僉事見魯學曾無辜受害,甚是懊悔。今番夫人說話有理,如何不依?只怕魯公子生疑,親到其家,謝罪過了,又說續親一事。魯公子再一推辭不過,只得允從。就把金釵鈿為聘,擇
過門成親。
田氏。自此夫
兩口和睦,且是十分孝順。顧僉事無子,魯公子承受了他的傢俬,發憤攻書。顧僉事見他一場通透,送入國子監,連科及第。所生二子,一姓魯,一姓顧,以奉兩家宗把。梁尚賓子孫遂絕。詩曰:
者,請看當時梁尚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