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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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由陳詩若房中出了來,中極是抑鬱,府中的園子即使掌了燈,也不免黑黧黧的,花影橫斜,暗若墨綠,舉目當空一輪皓月,燕又良卻苦笑,此時花前月下,獨獨缺了佳人。便轉向廊中走去,也無目的,走到何處是何處。

走著走著,心深處倒是無由地簫笙漸起,自己吃一驚,如何竟想起她來呢?便又想及那晚琵琶伴唱的曲兒來,細細憶著,那歌兒與此時的自己卻有幾分相似,嘆那唱曲子的喉音柔韌清麗,一曲過後許久仍難忘於懷,不由得和著回想起來的調子低低哼唱道:“隆冬寒結成冰,月斷魂,一陣陣朔風透入骨,烏的大觀園裡冷清清,賈寶玉一路花街走,腳步輕盈緩緩走,他是一盞燈,一個人。黑影幢幢更愁悶…”他不是賈寶玉,卻也有賈寶玉的一般的情痴與失意。卻道是人生無不散歡宴,任是奢華空前,語笑嫣然,仍是阻止不住的茶涼人散。燕又良起一首詩,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罷,卻想是江花月夜裡的曲詞兒,噫!又是她所唱的曲子。燕又良抖罷黑鍛長褂,便出了燕府。

茶園子仍是熱鬧喧天,正值中元節,喝茶吃糕點兼聽曲子的,又有兜售香菸的,生意正紅火。燕又良步入茶園子,立馬有機靈的夥計上前來:“客官,裡面有請,喝茶聽曲兒,才不枉今兒的良辰美景哪!”燕又良卻一邊笑著斥喝那夥計:“怎麼今兒才有得喝酒聽曲子麼?平裡就不興?”夥計笑著半鞠著身子,道:“那是不同,您是貴客,節裡來我們小店,咱們這當是不同了,泡的茶水更濃更香不是?”燕又良摘下帽子,斜睨了他一眼,正要說你這不像是喝茶倒像是喝的嘴那麼甜,掌櫃的見是燕又良,慌忙放下一邊的客人,笑著道:“哎唷貴客貴客,是燕少帥來我這破茶園子,實在是令我茶園蓬蓽生輝呀,前兩次您來,我這老眼昏花的愣是沒認出您來,太不應該了,今兒這麼著,燕少帥今晚喝的茶全數免費,如何?”燕又良見他如此殷勤,自然明白只是江湖上的客套話語,並不是為著什麼情而來,便笑道:“那便不必了罷,掌櫃的也是生意人,哪能讓你虧了呢?”說罷,四下裡瞧了瞧,見在堂前唱曲子的姑娘並非那牧鶯,便又問道:“那牧鶯姑娘不唱曲子麼了?”這一問卻像是把掌櫃的給問住了,牧鶯正給一個他小生意人得罪不起的官兒獨唱著,而這燕又良他更得罪不起,左右為難的,便對燕又良道:“燕帥,您看這樣可好,我另再給您安排一個唱得比牧鶯更捧的姑娘來?”燕又良聽罷,即刻明白他的意思,道:“牧鶯姑娘替誰唱著?”掌櫃的支吾了一會,權衡著利弊,想著到底燕又良的官更大些,便撿了實話說:“是警察局的趙局長,二樓雅間呢。”登登登地上了二樓,便隱約聽得黃鶯婉轉的音喉,尋聲而去,打開了雅間的門,見趙局長與那羅隊長正搖頭晃腦著,牧鶯的琴音傾洩而來,正唱到:“五張機,芳心密與巧心期。合歡樹上枝連理,雙頭花下,兩同心處,一對化生兒。六張機,雕花鋪錦未離披。蘭房別有留計,爐添小篆,長一線,相對繡工遲。”只見牧鶯今撫的琴是箏,極是伶俐的曲音,雙手一一劃,便聽得清凌高遠的琴音剖金斷玉般瀉而出,響徹雲宵,看她指法嫻,濃淡皆有情意,甚是悅耳。

自那次在坊間見她臺上彈琵琶唱曲後,已有一段時未見,而今趙局長親點她獨唱,可見名聲鵲起了。便進了間內,笑道:“趙局長好雅興,聽曲子也不叫上我?”那趙局長與羅隊長冷不防有人進了雅間,被擾了興頭,正想發威,起身回頭卻見身形頎碩的黑褂男子,不由一愣神,隨即大笑了去,道:“呀,是燕帥大駕光臨,趙某罪該萬死,羅隊長,快讓茶園子上上好的峰!”那羅隊長不及整衣裳便顛顛地跑去喚夥計去了。

燕又良一邊坐下,一邊笑了道:“想必趙局長也愛聽這樣的曲兒罷,才獨樂樂來了。”說著看了一眼牧鶯,牧鶯也正瞧著他,不由兩人都是一笑,好似心通靈犀知會意。

趙局長忙盡阿諛之事,畢竟燕府太太至今尋而未得,若追究起來,他的烏紗難保。燕又良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與他搭訕著,趙局長見燕又良只為聽曲,志不在他事之上,便找了藉口推託回去,別是等到燕又良心情一敗究起他的失職來,那時再走也無意義了。

與燕又良告辭出來,下了樓,尋到茶樓掌櫃,便對那掌櫃的道:“雅間燕帥的帳我付了,你們好生侍候著。”掌櫃的諾諾稱是。

剛要拔腳去,又回身湊近茶樓掌櫃的耳邊道:“你再給那個老孃們限個時,就說,我趙局長再等下去就怕沒了耐,到時看她怎麼收場,一個子兒也收不到,好生讓她識時務些!”掌櫃的俯首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送罷了趙局長與羅隊長,掌櫃的尋去那個婦人的房間去,老婦人瘦,半躺在塌上著煙。掌櫃的道:“趙局長方才發話了,若你再不應,怕我也罩不住你們這幾個了,損失了一個牧鶯有什麼?好歹圖個長久平安寧靜!”婦人吐了菸圈,不急不徐著道:“今兒一個牧鶯,明兒是誰?我好容易調教出來的人,才上了檯面,那老傢伙就想要去,又想要省錢,他怎麼不去紅院那樣的地方去找找?我們清倌人靠的可不是那些,我們賣的是手藝,而不是身體!”掌櫃的惱了起來道:“那你們就賣藝去吧,不過我這茶園子小,容不下你們,得罪了趙局長,我吃不了兜著走,我還不想因為一個姑娘就把這茶園砸了,你們看著辦吧,我是把話帶到了,左右是如何,也是你們的事了。”說罷,便摔簾而去。

婦人忽地從塌上起身,不由指著那門簾處尖著嗓子罵道:“你們茶園生意能這麼好,還不是因為我們曲子唱得好,如今做大了,便想要拆臺?告訴你,沒門兒!我沒好子過了,你也甭想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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