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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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燕又良踱到陳詩若房門前,不生了猶豫,若進,自己著實是不想進,娶她也非自己意願之事,若不進,她跟著自己未得到過一絲溫曖,也從未主動關心她,想來也是可憐之人。
這般想著,便一腳跨進陳詩若房裡了,卻聽得一聲嫋糯生軟的懶音:“碧綠,可尋著先生了?他怕又是理也不理就走了罷?”燕又良只是不吭聲,站在房內的屏風前,那屏風是一扇檀木框蒙上輕紗,輕紗上描了桃繽紛,是三月桃花萎敗時林黛玉獨把花鋤葬花的景緻,將林黛玉扶風身影淡淡描在遠處,紗質上看來只是若隱若現,只有徒得眼前紛紛從枝頭跌落的桃瓣。
透了屏風那薄紗,隱隱可見裡面四欄花上的女子,正發散衣松,慵懶地半支著身子,那嬌態必是冶豔之極。而燕又良卻一動未動。
陳詩若在裡頭簌簌地下得來,披上一件鍛袍子,傾洩了一背的長髮只是攏了攏,便蓮花步子似地緩緩出來了:“先生不來也就罷了,也不是一
兩
的事兒了。與我熬的藥湯好了沒有?”
目見是燕又良,不信自己眼神似地:“是你?!又良,你…你來了?!”她又驚又喜,又慌又亂,驚的是不知這平素裡只對自己冷若冰霜的丈夫竟今
來了房中,喜的是揣測他對自己的態度怕是有所轉變,卻又惱自己這般模樣,發未梳,衣未穿的,總是見不得人,讓他見了可怕會更瞧不起自己。一邊又想喚丫頭來倒水侍候,又覺不妥,只一時神
慌忙,手足無措的模樣。
陳詩若的樣子落在燕又良眼中,雖她並無驚黛那般靈秀之氣,此時也不免楚楚動人,淺紫的鍛袍讓她再不似當娶親時那可憎的模樣了。忽地想起方才她所說的藥湯來,燕又良便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熬什麼藥湯?”陳詩若知道自己此時素顏無半點脂粉,也必是蒼白了些的,便漸漸醞釀起一腔幽怨之氣,更使她如是病弱之軀,陳詩若輕聲道:“倒沒什麼的,只是偶
風寒罷了,如今秋風
緊,天乾物燥的,上了火便容易著寒,只是一些小病,又良,反倒是你,平素裡總不要我來照料你起居,如今這天氣你需要加衣保曖了,也好讓我放寬心,不然你病了,母親責怪下來總是我的不是了。”燕又良聽罷她一席言語,心中自是一慟,驚黛一走,自己苦倒是沒什麼,只是又害了人家,明著是夫
,暗裡卻是毫無瓜葛似的兩人,見了面,極少的話,只為敷衍母親方才有了人前的夫
之儀,如若母親不在,他拿她當什麼呢?少艾新嫁,卻如活寡,焉能不苦?燕又良這般一想,也懂得陳詩若的背了人後怕是嚥下了不少的淚罷,便輕嘆一口氣,在陳詩若身旁的紅木圓凳上坐下。
陳詩若大受寵若驚,不想燕又良今
竟來自己房中,還關切問詢自己身體,堅冰怕有融化之
了,便歡天喜地起來,忙開了茶罐子,掏出新龍井來泡,茶香嫋嫋,燕又良心情複雜,卻不知拿什麼態度對這同樣無辜的陳詩若。
陳詩若斟好茶,便忙梳妝,青絲淨黑亮,如是一幕黑瀑布,桃木梳子由頭頂順溜直下,可見那頭青絲真是滑如綢緞,只不知握在手中又是什麼
覺?
陳詩若由銅鏡中看了看燕又良,竟撞上他注視自己的眼,忙亂中只是一低頭,粉面衍生霞,如敷了層胭脂。燕又良怔了怔,這時的陳詩若尚有了幾分驚黛的容姿,只可惜,瞬息之後那靈秀便消失。
陳詩若淡淡敷了層胭脂,方才起身。身上的袍子卻刻意不繫那間的帶子,半敞著,內衣薄質,便緩步走近燕又良身旁坐下。
這才坐下了,燕母便掀簾進來了,身後是端著藥碗的碧綠。
燕母見燕又良今居然在陳詩若房中,自然歡喜,笑道:“又良總算是知道疼人,詩若病了幾
了,你一直不聞不問的,可知傷人心哪?今
曉得親自來看一看,詩若的病就好了大半了。”一席話說得陳詩若臉如火燒,而一旁的燕又良心裡五味雜陳,忙起身給燕母讓坐。燕母卻按下意
起身的燕又良,笑道:“還是你們倆個坐著吧,我這老骨頭也不多在這逗留了。”說罷,由碧綠手中端了藥湯放在那大理石桌上,又道:“我送藥來給詩若喝,詩若,這藥待會兒趁熱了喝下,別是涼了。”青瓷碗裡八分滿的黑汁生著白汽,苦艾的藥味不時便瀰漫開來。
燕母說罷便轉身,正要離去彷彿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又對燕又良道:“兒呀,今你跟詩若可是新婚剛滿一年哩,看到你們能好,母親心裡高興,要惜福呀!”說罷便轉身去了,碧綠抬眼看了看燕又良與陳詩若,也隨了燕母掀簾而去。
一年了麼?這麼快的時,如此說來驚黛已離去一年有餘了,不錯的了,去年此時,也正是中秋前後,母親忙前忙後張羅著讓陳府的一家子來府上作客,自己
連街頭,卻是有家歸不得之
,現在呢,還不是從了命娶了詩若回來?再掙也不過如此!燕又良心中又是一悲。
陳詩若偷偷瞄瞄了那燕又良,只見他一聲不吭,面容悲悽,便明白他回想了往,忙扯了話題來,到底今
是難得的機緣,她淺笑道:“又良,你看你從開始至今從不來我房中,今
來了,又是大節的,還是我們新婚的一週年,便留下吃點小菜小點心吧,我…我還從未與你單獨一起吃過飯呢。”燕又良看了看她,想想也是,便點了頭。
陳詩若忙吩咐來下人,將一好菜端入房中來。鴨血、鵝脯、燕窩、青蔬,兩人的份,
膾好食,燕又良見罷,眉頭微噙,道:“你有病在身,吃這些太油膩,吃些清淡些的好,我倒是無所謂的,你有病就不能這般吃。”說罷,又命人將這幾樣菜撒了,端上棗子熬的粳米粥來。
陳詩若哪受過他這般愛護,只差沒掉下淚來,眼內含了淚影,一一承接了。又不知說什麼才好,便諾諾地,燕又良見她那樣子,便道:“你什麼都別說了,吃下粥,喝下藥,好生休息就是。”陳詩若便乖乖地吃粥,從未想過同桌吃粥,也從未想過他竟這般寵愛,今的情景是在新婚時他拒人於千里外時萬萬不能想到的。
吃罷了粥又喝下了藥,神清氣起來,也有了些
神。詩若將米
繡花手帕輕試了嘴,心中不免濃情湧動,便近了近身,輕聲道:“又良,你今
…便在這歇下吧?”燕又良卻又沉了臉,道:“你帶著病,別想太多了。我還是回我房裡休息。”說罷便要起身。
陳詩若聽罷,一急,便站起身來攔住去路,袍子隨身起風動而敞開,前起伏劇烈,道:“你別走,咱們也是名正言順的夫
,都一年了,你還…你便不體恤我的苦麼?”話音剛落,便是兩行清淚簌簌而落。
燕又良背過身去。
陳詩若望著他威武的身軀,那是丈夫的身體,她從未得到過溫曖的身軀,如今近在眼前,不上前猛地抱著他的後背,道:“又良,你便忘了她吧,我也是你的
,我有哪點不好?抵不上她半分麼?”燕又良卻一下掙脫她的雙臂,不由反
,冷冷地道:“晚了,你好好休息!”說罷奪身而去。
陳詩若卻是失魂落魄地望著撲動不已的簾子在怔忡,是命麼?當初是她自己鐵了心意要跟隨他,即便那不曾謀面的室早已人去樓空,而燕又良卻人在曹營心在漢,只空有一副軀殼,即便是空殼,她也得不到,想著想著不由得齒冷。
當那些警察抓遊行的學生,她苦心經營了買通那個羅隊長,將燕又良的
誤抓了去,再讓人莫名其妙斬了頭,極是完美的計劃,陳詩若以為,一切勝利在望,誰都不可與她爭奪,在未踏入燕府之前,燕又良就是她志在必得之人了,而這一切在今天看來,卻是再如意的算盤也有打錯之時,燕又良死守對驚黛的情,絲毫不為自己所動,一年韶華只是空對了燕府的老母與那些下人,燕又良只是早出晚歸,名為夫
,卻謀面極少,即便相對,燕又良也是視若無睹,而今
這般情景,是意料之外的驚喜,她見準時機,卻還是撲了空,這個令人又愛又恨的男子呀,她揣在心裡,
裡恨著夜裡想著,恨不得咬碎了他的骨,吃去他的心,將他整個完全佔據。
陳詩若踢倒地上的薰香金籠,長髮散亂地撲倒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