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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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人充滿了各種奇怪的矛盾,他是個領主,卻不介意和農奴一起耕種;他有著騎士的驕傲,卻願意髒他的雙手;他擁有貴族的身分,身上卻帶著鞭傷。

即便身為城主,還做著重度勞動的工作,他依然和其他人吃的一樣少。大部分的時候,那男人對她做的一切改變,都沒有什麼怨言,即使她為了晾曬那些衣物單,佔用了樓下大廳,把那兒變成了曬衣場,讓睡在那兒的男孩們抱怨連連,他也不曾多說什麼。

她合上了那本執事的紀錄,有些恍惚的晃下了樓。

蘇菲亞在廚房用她那兒帶來的麵粉麵準備晚餐,麗莎在爐子那兒燒水,路易在為那個燒烤麵包的土窯添加煤炭。

她戴起兜帽,穿越細雨紛飛的內庭,來到城門塔樓,再次探視那些病患,可心中卻仍有些心神不寧,腦海裡不知為何都是那謎一般的男人。

“夫人、夫人,你還好嗎?”聽到叫喚聲,她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捧著一壺水,跪在廚娘安娜的睡鋪旁發呆,都不知在這兒跪了多久。

“抱歉,我在想事情。”她有些不好意思,忙替廚娘倒了一杯水送上。

安娜的情況這兩天開始好轉,能夠自己坐起身來,凱趁她喝水,一邊拿來一瓶藥草油,告訴安娜若不舒服,可以把油塗在口與喉嚨上,並且按摩自己的手腳,幫助因為臥太久變得軟弱的肌慢慢恢復。

她長年和懂得醫術的潯一起,深知病人體力好轉時,要找點事給病患做,才不會無聊。

因為受她照顧了快一個月,那婦人不像其他人那樣畏懼她,專心聽著她的教導,孩子們也靠了過來。

她教他們捏自己的手腳,笑著捏著他們的腳趾與手指,輕聲唱著自己瞎編和手指頭與腳趾頭相關的歌謠,孩子們被逗得笑了開來。

原本沉悶的病房,氣氛變得輕鬆起來。

凱注意到,因為如此,那幾位病倒的士兵也偷偷看著她,聽她說話。

她離開前,多拿了兩瓶油到他們的睡鋪旁。

老天爺總是清楚知道,該如何才能打擊他。

回到城堡的第二天,烏雲就開始在遠方攏聚,空氣在前幾天就慢慢變得溼起來,偶爾才出現的陽光變得越來越稀有,彷彿又要開始另一個冬季。

前些子,燕麥才剛剛發了芽,天空就開始下雨。

下點雨沒關係,波恩告訴自己,卻無法不想起去年夏天那下不停的大雨。因為如此,他今年特別選了地勢較高的田地,還挖了排水的溝渠,但那厚重的雲層和下不停的雨,仍教煩躁在心中堆疊累積。

雖然明知不會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每天晚上,他還是會翻看之前執事留下來的紀錄,卻找不到更多可以改善現狀的辦法。

如果有,那管理農奴的執事早在去年就告訴他了。

今天一早,他牽著馬拖著犁,去另一塊田翻土,但雨水讓一切變得萬分困難,他可以覺到雙腳都陷入了泥濘之中,雨水早不知在何時滲進他的靴子裡,讓他的雙腳都像是泡在水中,而半個月前他們才播過種的田地,被水沖刷掉大半,剩下的一半八成也被該死的飛鳥吃了。

他還以為事情糟到不能再糟,下一瞬間,那翻土的犁就斷了,害他在溼的田裡,毫無防備的當場跌了個狗吃屎。

泥水灌入他的眼耳鼻口,滲進了他的領口與袖口。

在這一刻,所有的忍耐都到了極限。

他憤怒的爬起來,失去控制的抬腳狠踹著那害他摔倒的農具,等他回過神來,站在原地氣,才看到那些農奴遠遠的看著,沒人敢靠近他。

雨一直下,他在雨中一把抹去臉上的泥水,大踏步轉身走回城堡。

媽的!他受夠了!

他受夠這該死的雨!這溼的麥田!那他媽的城堡!還有那些嗷嗷待哺等著吃飯的嘴!他如果他媽的還有點腦袋,就應該騎馬離開這破地方,有多遠跑多遠,再也不回來——他火冒三丈的在雨中往前走,雨越下越大,然後他看見那個少年。

那一個,被他拿走了板車,帶著妹妹的少年。

他握緊了拳頭,看著那個在滂沱的大雨中,一臉緊張,牽著自己妹妹的手,拉下了臉來找他的少年。

他想裝作沒看到,想直接從那兩個孩子身邊走過,他們不是他的責任,是那王八蛋的,這不是他的地,他們也不是他的人民,他只是剛好是那王八蛋的兒子,既然他從來沒有享受過身為領主兒子的權利,當然也用不著替那該死的混帳照顧他的人民——他一路往前走,但那少年看著他,眼裡全是該死的期盼、緊張,與害怕被拒之千里的恐懼。

他不想管了,再也不想揹負這些不是他責任的人命,可他認得那孩子的眼神,他記得那可怕的惶恐,那無人可依靠的驚慌。

等他察覺,他已經來到那兩個孩子面前,停下了腳步。

少年揹著一個包袱,仰頭看著他,一臉蒼白。

“大人,你說我們可以來找你。”是的,他說過。

他不該說的,他也不該停下來,他接手城堡之後,人們依然不斷在死去,事情不斷在惡化,每每他才剛興起一絲希望,老天爺又會給他狠狠的打擊。他幾乎能聽見那死老頭在他耳邊嘲笑他。

所以,滿身泥濘的他開口,沉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卡恩。”少年的眼,燃起了希望,亮了起來,沙啞的道:“我妹叫漢娜。”他深口氣,道:“在這裡等著。”說完,他轉過身,朝來時路走去,一路回到了田邊,看見有個農奴正在替他的馬解下挽具及那殘破的犁。

那農奴看到他又回來,緊張的退到了一邊,慌亂的解釋:“大人,我不是要偷馬,我只是想替牠解開挽具——”

“我知道。”他看著那二十出頭的男人,抹去臉上和著雨水的泥水,道:“謝謝。”這句道謝,讓那農奴嘴巴開開的看著他。

他上前把剩下的挽具解開,問:“這具犁,村子裡有人會修嗎?”那農奴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村口右手邊數過來第三戶,有個叫約翰的會修。”聞言,他頷首,轉身去找在另一塊田的安德生。

安德生跑了過來,他指著不遠處那兩個孩子,道:“看到那邊那兩個孩子了嗎?”安德生點點頭。

“帶他們到城堡裡找總管。”說完,他回田裡去扛起斷掉的另一半犁具,那該死的東西又沉又重,他將它扛到馬邊,拿皮帶把那具壞掉的犁綁在原來的那一半上頭,翻身上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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