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談系列之第三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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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談系列之第三屆】

整理排版者:絕愛貓眼

【目錄】

第一夜·女警傳說之玉石俱焚作者:rking

第二夜·國天香作者:處理人

第三夜·小樓一夜聽雨作者:天大天才

第四夜·蝙蝠女:蝙蝠,貓,與許瑞克作者:CSH

第五夜·你想知道而不敢問的知識掃校:林彤

第六夜·兄和妹繩奴隸作者:無名

第七夜·奇怪的枕頭作者:幸福使徒

第八夜·有罪之愛作者:奴家

第九夜·情浮世繪──結作者:路人

第十夜·喜獲千金再度作者:大

十一夜·陽光少女改編:boy-man

十二夜·第二次生育戰爭中的一幕作者:黑月

十三夜·學園系列之二彩子作者:黑月

十四夜·白OCR:黑月、

十五夜·我的一家不是人作者:

卅一夜·海外人子作者:酒空仔

卅七夜·新·霸王傳作者:小東

卅八夜·不想放開你的手作者:SHARK

四十一夜·最後一張王牌作者:秦守

四十二·夜天緣作者:俊生

四十三·夜公子作者:方寸光

四十四夜·蠢俠作者:半隻青蛙

四十五夜·白女作者:林彤

最終夜·2001年情文學總結執筆人:從不亂

PS:目錄上沒有的為未公開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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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第一夜·女警傳說之玉石俱焚

作者:rking

壯牛奔命地跑著。

雖然十八年的牢獄生涯摧蝕了他強壯的身體,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跑得這樣快過。後面遠遠處,獄警的呼喊聲和警犭的叫吠聲不絕於耳。壯牛,這個越獄的逃犯,正慌不擇路地沿鄉間的小路沒命地狂奔著。

十八年了,他終於等到這個機會。在放風的時候,在任何人毫無防備的情況突圍而出。他不能死在監獄裡,那樣的話,豈不是太便宜了那臭娘們?

「我決不能再被他們抓到!絕對不能!我還要留著這條命去討還這筆債!」

壯牛心中只有這樣一個念頭。

他新婚的嬌,赤著身子、吐長了舌頭的慘狀,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裡閃過、閃過。壯牛雙眼血紅,已經跑了二十幾里路了,他卻猶如不覺得累。

快樂無憂的子早已離他遠去,等待著他的,無論如何都將是一場劫難。從十八年前那個令他痛不生的夜晚起,他的心中只有仇恨,只有熊熊燃燒著的怒火,沒有一刻停止過。

他一夜之間失去了嬌、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一切。這個本分老實的農夫,已經變成了一隻猛獸,將沒任何一個阻擋他找回公道的障礙。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害我!」一個漂亮的臉龐在腦裡閃過,好似在輕蔑地微笑著,享受著他的痛苦。

那個夜晚,當他喜滋滋地回到家的時候,他新婚的子,已經直地躺在地上斷氣了。她全身赤,下體一片狼籍,顯然是受過猛烈的侵犯;她的舌頭長長地伸了出來,她是被活生生地掐死的。他哭無淚地看著她那嬌美的身軀上一道道的傷痕,但是當他正在發誓要抓住那個喪心病狂的混蛋,將他切成一塊塊的時候,冰冷的手銬落到他的雙手。

就是這臭娘們,素未謀面的臭娘們,指著他的鼻子,說親眼看到他殺害子的經過。她說得是那麼的惟妙惟肖,好像真的一樣,他頑強地抗辨著,但一切都無濟於事。他明白,那是因為他僅僅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農夫,而這臭娘們,她是一個警察,而且還是一位青美麗的警花!

警察而已嘛,沒什麼大不了!但是在關鍵的時候,警察的一句假話,頂得上他這個民一萬句真話!他,僅僅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下的農夫而已。

他被判終生監

他恨那個胡塗透頂的法官、那個出工不出力的律師,但他明白,是那個女警察,完全是因為那個臭婆娘,是她一手出來的!他在法庭上高聲地質問她為什麼要害他,但只換到輕蔑的一笑。就是這一笑,蛇蠍心腸的一笑,他永遠無法忘懷!

她叫程妍清,多麼純潔的名字,他永遠記住了。他慢慢地也終於知道了,殺他可的嬌的,正是程妍清十六歲的弟弟。那個傢伙五年之後因為另一宗強案終於被投入監獄,當警察的姐姐這一次沒能再次保住他了。他狠狠地教訓仇人一頓,還把他的作案工具割了下來。

即使他為此事吃了不少苦頭,但他不在乎,他也不怕,反正是終生監,只要沒搞出人命也就輪不上死刑。看著被打得半死的仇人在地上痛苦而狼狽地翻滾著,真痛快!生平打過幾百次架,就是這一次是最痛快的。

壯牛繼續奔跑著,跑進了一個村落。後面的追兵仍在接近,他爬到一顆茂盛的大樹上,在枝葉的遮掩下,看著一大隊警察從他的身下奔過。

他在樹上休息著,直到那隊警察去遠了,才爬了下來。他的運氣不錯,一架TOYOTA從這裡經過,被他推到路心的石頭阻住了。壯牛跳了上車,開車的是一個西裝筆,一看就像貴族的男人。

他協迫著那不幸的傢伙將他送入城內,並劫盡他身上的幾萬塊現金,還把他的全部衣服——包括內衣內都剝了下來,穿在自己身上。然後丟下那可憐的人揚長而去。

他在美容院裡把自己好好地裝扮一下,開始每裡徘徊在警察局的門口。可憐那些警察先生們萬萬想不到這個逃犯居然不高飛遠走,竟敢還在警察局周圍出現。結果,大膽的壯牛始終沒有進入那一大幫每裡在警察局出入的先生女士們的眼角。

終於有一天,壯牛見到了那個他朝思夜想的女人。

當年的那個美麗的小女孩,現在已是一位高級督察了。壯牛看著程妍清穿著一身威風的警服,開著一輛漂亮的小轎車,面地離開警局。壯牛恨得牙的:「她把我害得這樣慘,她自己卻一直在逍遙快活!」

恨不得立時撲將上去,一拳把她那美麗的臉龐打成馬蜂窩……

但是,他沒有車也不會開車,他沒法追上,他只有恨恨著望著她的汽車得意地「嘟嘟嘟」遠去……

壯牛記下了她的車牌號碼,開始了一週的明查暗訪。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給他查到程妍清的住址了。他還了解到,程妍清的丈夫四年前在一次警匪戰中殉職,只留下一個十六歲的女兒。一個計劃在壯牛心中湧起,他決定先對這小女孩下手。

於是幾天後,在壯牛租住的公寓裡,多了一個面目嬌俏的女中學生。她是被昏了之後架進來的。

************

小蘭蘭失蹤已經一天了,程妍清坐臥不安。她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已經把她的父母都活生生地氣死了,她沒有其它的親人了,只有這個女兒,唯一的女兒……

文靜聽話的女兒,從來沒有遲一點回家過,她決不會一聲不響地擅自在外過夜。

使她搏命地往好的方面去想,但,警察的嗅覺告訴她,女兒一定是出事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女兒長得比自己當年還要漂亮,小小的年紀,身材已經玲瓏有致,身邊有大幫的男孩像蒼蠅一樣圍著她轉。如果她出事了,那麼……那麼……程妍清幾乎想哭出聲來,因為這幾乎只有一種可能……

程妍清腦子裡浮現起一個個被強暴的女子的形象,那些都是她辦過的案子。

在腦裡閃動著這些女人的臉的同時,小蘭蘭可的小臉龐總是重迭於其中,揮之不去。她竭力地不使自己將這些可憐的女人去跟自己的女兒扯在一起,但她已經不由自主了,她辦不到。這些念頭魂不散地一直跟隨著她。

最令她不安的是幾天前從監獄傳來的消息,那個農夫,他居然跑了出來!

她太清楚了,如果這傢伙逃,他要算帳的第一個人將會是誰!

程妍清終於深刻地理解到恐懼是如何能使一個人發瘋的。徹夜未眠的她,次在上班時仿如行屍走一般,渾渾噩噩。她裝出一付剛強的模樣,繼續聲嚴厲地喝吒著她的下屬,即使她的心靈此刻已是如此的弱不風。她的下屬們只能同情地看著她,大家沒人敢說出一句安的話,因為從表面看來,程督察仍然是堅強的。

但是,大家都明白,如果失去女兒,她將幾乎輸掉了一切。而事實上,已經有人開始幸災樂禍了,那當然是一些平受夠了這位囂張撥扈的女上司鳥氣的悶葫蘆。

電話響了。是那個悉而又陌生的聲音!他說:「程小姐,久違了!」

程妍清馬上覺得魂兒立時便要出竅,但多年警察生涯練就的最後一絲剛強支撐著她的神不致崩潰。她最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她發覺自己已經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聲調了,她的聲音是如此猛烈地顫抖著,即使她僅僅說了一個字:「是。」她終於承認了一件自己以為永遠不會承認的事:當一個女人準確地被命中要害的時候,她終究還是一位沒有腦子的弱質女

耳邊傳來女兒的哭喊聲,程妍清用盡吃的力氣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聽盡電話另一邊那個得意的男人的每一個字。

掛下電話,程妍清呆呆地看著自己在便箴上歪歪斜斜記下的一行字,那是那個男人剛剛報出的一個地址。他竟然要求程督察去單刀赴會!

程妍清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她的腦子裡已經裝不下其它的任何想法了。她強裝出微笑,向下屬們代了一下,便即離去。程妍清並不知道,她的這個微笑在她那群平時低頭俯耳的下屬們眼裡,卻是最最難看的一笑,即使發笑的是一位美女。

去了將發生什麼事程妍清本沒去想過。她不是不想去想,而是沒法去想。

她發現自己一向足智多謀的腦子好像已經不在了,她拚命地告訴自己一定要理智、要理智,但是就偏偏沒法冷靜下來。她企圖為此行作一個籌劃,但是她的腦裡一片混

沒法冷靜的程妍清到達了那個地址。她用最後的一絲理智告訴自己:只有足壯牛的一切條件,女兒才可能獲救。那怕陪上自己的命,也不能反抗,絕對不能反抗,女兒在他手裡……

壯牛大口大口地著煙,那身陷囹圄的女高中生衣著完好地被綁在柱子上,口裡綁著布塊。她驚恐地掃視著周遭的一切,惟獨不敢碰一碰壯牛的目光。

衣著完好?是的!但這並不代表這一天來她的衣著一直都完好。為了給那即將到來的仇人定定心,壯牛決定暫時讓這女孩的衣著完好。

地上扔了菸頭,壯牛好像要把這十八年來的煙癮在這時徹底來足。那臭娘們馬上就要來了,她將為她造過的孽付出代價、加倍的代價……

壯牛堅信她會來的。萬一那臭娘們不來,那將怎麼辦?壯牛沒有去想過,因為除了拿這小姑娘出出氣,他本不能怎麼辦。她是個警察,她會不會叫來一大幫警察稍稍地跟來,然後將他掃死?這點壯牛倒是想過的,但他並不在乎。

只要能從這臭娘們身上討回十八年來的本息,壯牛早就豁出去了。他這條命,到那時留不留著,他也沒有什麼所謂了。

壯牛一聲不吭地坐著煙,他的臉是如此的沉,如同將上絞架的死囚。與死囚不同的是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尖銳、是那樣的兇猛。對的,像狼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壯牛仍舊保持著那個姿勢,也許他正在積蓄氣力。在他身後綁在柱子上的那個小姑娘還在嗚嗚地哭著,她已經哭了很久了。

門鈴終於響了,一下、兩下……

壯牛臉上出了一絲微笑,森森的微笑。他將了一半的煙狠狠的丟在地上,一腳踩上去,用力的蹂躪著那無辜的菸頭……

程妍清用她顫抖著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按著門鈴,但裡面似乎靜寂一片。

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難道是那農夫在戲她嗎?難道女兒不在這裡嗎?

女兒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她在哪裡?我的小蘭蘭在哪裡?

程妍清面如土,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上一滴滴地緩緩滾下。她突然之間心裡一陣後悔,後悔當年不該去誣陷那個可憐的農夫。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她早就知道她無法永遠保護他的。要是當年心腸軟一軟,JUST軟一軟,小蘭蘭就不會出事了……

但是怎麼想都沒有用了,現在她必須去面對。二十年的警察生涯給她壯了壯膽子,她開始構思見到壯牛後的第一句話應該怎麼樣說……

已經按了五分鐘的門鈴了,一點動靜也沒有。程妍清彷佛聽到裡面有聲音,但她無法確定,正如她無法確實待會兒應該怎麼做一樣。一個平時再簡單不過的思維,現在她都無法完成,她發現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白痴。

她耐心地繼續按著門鈴。除了這個動作之外,她的身子幾乎紋絲不動。

門開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只穿著短的強壯男人。她一眼就認出他,就是他!他龐大的身軀把門堵住了一大半,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看……哦,不,他帶著一絲狡黠的微笑。只有一絲絲,但程妍清立即就察覺到了。

門被堵住了,而壯牛卻不說話。程妍清發覺自己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對視良久,程妍清終於意識到此刻她是來求人的。在這場賭博之中,她不可能成為勝利者,因為對方的手裡握有王牌。一旦他拋出這張王牌,她馬上就會崩潰。

程妍清低垂著頭,就像一個做錯了事等待老師處罰的小學生一樣,低啞著聲音,輕輕說道:「當年……真對不起……是我錯了。」

但男人毫不動容,他仍然不動聲,卻從間撥出一把匕首來,握著手裡慢慢撫著。他好像就當她不存在一樣!

這傢伙……他,他到底想幹什麼?程妍清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這傢伙把自己叫來卻又一言不發,她本捉摸不到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她只覺得好害怕、好害怕……

「撲通」一聲,程妍清跪到地上。她幾乎是哭著說話的:「對不起!真是對不起!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您要怎樣報復我都沒關係,但是真的不關我女兒的事啊……求求你放了她吧……只要你放了她,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突然從間撥出自己的佩,雙手舉過頭頂……

看著門外這臭婆娘一付失魂落魄的樣子,壯牛中湧起無法形容的快。他雖然相信他這一招會管用的,但卻沒料到這原來是一招殺手鑭!

他決定繼續嚇嚇她,他故作深沉,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而效果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這婆娘馬上就跪地求饒了!

壯牛接過手,隨手上了鏜。他把口抵到程妍清的臉頰上,俯下身子,把臉湊到她的面前,出一口髒的牙齒,說道:「要我打死你嗎?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壯牛明顯地到女督察全身都在不停在發抖,他沒想到這潑辣的女人一害怕起來時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她那可憐的嗓音起伏不定,她的說話含糊不清,但壯

牛還是聽得很明白:「你……你……殺了我報……報仇吧……只要你……你放了小蘭蘭……蘭蘭……」

「你的小蘭蘭啊?」壯牛丟下這一句,慢慢站起身來。女督察臉惶恐地注視著他的每一動作,他卻地笑了一笑,走進屋裡。

壯牛知道她已經完全投降了,他得意地搬了張椅子,在小姑娘的面前坐下。

女中學生緊張地盯著門外,她的嘴巴給封住了,但她的眼睛沒有。

她看到從門外爬進來一個纖弱的身影,那是媽媽!長到這麼大,她從未見到她這一向要強剛毅的母親這樣的害怕過,她看到那抖嗦著的身體慢慢地挪動著,那蒼白的臉和她身上那套督察的制服是如此的不協調。

小姑娘開始努力地想發出聲音來,但除了幾聲沉悶的嗚嗚聲外什麼都沒有。

女督察看到她的女兒了。謝天謝地,她還穿著昨天出門時的那套衣服。一天來一直擔心的女兒被強的場面沒有出現,程妍清一顆飄浮不定的心慢慢定了下來。

「爬過來!」男人仍舊面無表情地說。看著聽話的女督察狼狽地慢慢爬向他身前,壯牛到又一陣的無上快意。她身上這套漂亮的制服持續地提醒著他,這是一位女督察!

程妍清努力地拋盡一切的驕傲和自尊,屈辱地爬向男人的身前。她的眼光,那可憐巴巴的眼光,一直沒離開過女兒的身上,她看到她的小蘭蘭眼裡泛出了淚花。她這可的女兒,現在看起來仍是那樣令人疼

脖上突然一痛,程妍清發覺她的脖子被一隻髒腳踩在下面。她被迫將那顆已經飛到女兒身邊的心拉了回來,這男人……他的手裡仍然掌握著小蘭蘭的生殺大權……

男人的腳繼續下去,程妍清覺自己的臉已經貼到冰冷的地板上。她知道自己現在的姿勢有多難看,她翹著股跪在這男人的身前,而她的臉被他的腳按在地上。程妍清沒有絲毫掙扎,她已無暇去為受到這麼的一點辱而羞愧,只要這男人的怨氣多發一點,女兒獲救的可能就多增一分。她幾乎覺得自己的內心在希望他更狠地折辱自己了。

正當她還在為自己的這一想法臉紅的時候,男人開口了:「衣服!」

女督察只覺得自己的臉在熱辣辣地燙著,但她並沒有猶豫,因為她此時已不懂得猶豫了,這男人的話此時就如聖旨一般不可違抗。

她的臉仍然被他踩在腳下,傳來的一陣陣臭氣使她幾乎作嘔,更使她的身體難以動彈。程妍清艱難地挪動著手臂,伸到自己前,去解開那一連串的排鈕。

她並不是一個壞女人,她從未被丈夫以外的男人碰過自己一下。雖然她知道警察局裡有多少的同事垂涎著她的美,但她一直把自己包裝著嚴嚴實實的,一點走光的機會也不給他們。而現在,她卻必須在這個低的農夫面前出自己的身體。

「我這是在換女兒的命……」程妍清只能這樣來告自己。

什麼女人的貞?現在她連搭上命的準備也做好了。

壯牛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是一位皇帝,可以隨心所地命令別人做任何事。

腳下這臭婆娘正在掉她那件噁心的警服,馬上就要出她的子了。「這臭婆娘倒是長得漂亮的……嘿嘿……可惜你欠我的債,不是你的身體就能還清的。」壯牛心想。

那件標誌著她身份的上衣終於被除了下來,無力地癱在地上。衣服的主人仍然被一隻臭腳踩在地上,出雪白的後背。

壯牛舉起另一隻腳,在仇人光滑的背部上磨動著,雪白的背部隨著腳掌的移動,留下了一條灰黑的軌跡。程妍清沒有覺得髒,因為髒或不髒,在這個時候已經是完全不重要了。她雙手趴在地上,聽任那隻黑腳無情地給自己美麗的後背染著一塊塊的黑

壯牛的腳經過女督察的黑罩,故意將腳趾伸到吊帶裡面,提了幾提,從身體的後面侵襲她的前。忍辱負重的女督察輕輕哼了一聲,仍然不敢掙扎。

驟然間,脖子上的力一下沒有了,那隻踩著自己的腳離開了。程妍清頓一陣輕鬆,抬起頭來。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烏黑大的。程妍清粉臉一下飛紅,急忙閉上眼睛。但頭髮被扯了一下,那已貼到她的臉上,輕輕拍打著她的鼻樑和嘴角。

「嘴張開。」男人命令道。

辱的女督察慢慢分開自己的嘴,那壯的東西立即鑽起口裡。眼淚從女督察的眼裡緩緩下,她真的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丈夫曾經的要求都給她一頓冷眼打發了回去,而現在卻要跪在這裡給這農夫吃巴!耳旁又響起女兒嗚嗚的叫聲,程妍清只覺臉上火熱地燒著。女兒就在旁邊看著她這高貴而堅強的母親正在幹著這羞的事!

但她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她的頭被死死按在男人的下。大的了她的嘴,但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做。她想討好他,但她卻不會。

壯牛的一進入女督察溫暖的嘴裡,頓覺一陣舒暢。女督察那笨拙的動作對他來說,仍然是超級的享受。因為,最重要的是,眼前的這位,就是他思夜想要怎麼怎麼樣報復的那個女人。

壯牛抓著程妍清的頭,一下下猛力拉扯著,兇猛的幹著女督察的嘴。他的另一隻手,則從前伸進她的罩裡面,用力著她柔軟的

「這臭婆娘的子比她女兒大多了。」壯牛心想。

昨晚,小姑娘那對玲瓏可房讓他不釋手,以致他最後決定把出獄以來的第一趟到小姑娘的房上,而不是她的內。張庭蘭,這是從小姑娘的學生證上獲知的名字,她那對雖不是太大,但圓鼓鼓而極有彈房昨晚受到了最多的眷顧。她小櫻桃般的兩隻頭被咬得現在還在隱隱作疼,她那可憐的母親並不知道,現在綁在她旁邊的女兒那對可房上,已經被扭捏著青一塊紫一塊了。

張庭蘭悲哀地看著母親那悲慘的處境,莫能助。此時此刻,她只想大聲地哭泣,但卻無法哭得出來。

她明白母親還將受到更大的凌辱,因為她已經受過了。

她還知道男人為什麼挑上她的原因,那是因為他把一切都告訴她了。

她記得那對兇狠的眼神,就像現在的一樣。他惡狠狠地告訴她,他要報仇,向她的母親報仇,順便也向她母親身邊的所有人報仇。當大的貫穿了十六歲處女的戶的時候,她只能用大聲的號哭來接受這一切,即使她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程妍清很難相信這傢伙竟然沒有侵犯她這漂亮的女兒,但她顯然樂於接受這樣的想法。也許,當這男人在自己身上發完獸之後,就會放了小蘭蘭走的。

他一定會的,因為小蘭蘭並沒有得罪他。

「害了他的人是我。只要我足他的所有要求,小蘭蘭就會沒事的。就算他要殺我,我也認了。只要女兒沒事……」她強迫自己相信這一點。

女督察半著賣力地用嘴服務著這漢的,聽任這巨大的東西一次又一次地撐穿了自己的喉嚨。很快地,她在微微地跳動。

程妍清知道他要了。她用手輕輕地握住,企圖將它從自己的口裡出來,但壯牛有力的手臂阻止了這一想法。

開始發了,程妍清口裡嗚嗚直叫,濃郁的嗆到了她的食道,她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來,把口的到壯牛的下身上。

壯牛冷冷地「哼」了一聲,程妍清立時意識到自己闖禍了。

「竟敢把我的東西吐出來?」壯牛罵了一聲,一記耳光掃去,把程妍清打翻在地。

可憐的女督察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是因為咳嗽,因為羞,還是因為憤怒?

壯牛本不去理這一切,這女人已在掌握之中,他要盡情地凌辱她……這口氣,他已經憋了好久了……

看著女督察一臉驚恐的樣子,壯牛開心地笑了一笑。他指指自己的下身,然後就看到女督察識時務地重新跪到自己的腳邊,伸長著舌頭去那從她口裡倒出來的體。

溫暖柔潤的舌頭輕輕劃過大腿、劃過小腹、劃過已萎縮下來的,將壯牛沾輕輕捲進口裡。壯牛舒服地享受著這一切,他對比著那當年趾高氣揚、令他恨得牙的美貌警花,和現在羞辱地爬在自己腳下、聽任自己擺佈的女督察,不樂得呵呵直笑。

壯牛的雙手摸到程妍清半的上身來,突然一把從她的出她的手銬,將她雙手擰到背後,一把拷住。程妍清仍然沒有反抗,她已將他的重新含進口裡著,將沾在上面的了下去,並用自己的唾清洗著。

背後突然響起女兒的聲音:「媽……」壯牛已將綁住小蘭蘭小嘴的布條摘了下來。程妍清只覺羞愧無地,在女兒的面前做這羞的事,實在使她無法接受。

但為了女兒,她不能放棄。

程妍清閉上雙眼,繼續著她的工作。「把它當成一個夢,不要當真。千萬不要當真……」她希望能除去所有的顧忌,來討好這個掌握著女兒命運的男人。

她並不知道,這時她的耳朵也已紅得發燒了。

壯牛拷起女督察的雙手,心下更定了。他一把抓住罩的吊帶,用力猛的一扯,布帶應聲而斷,黑罩離開了女督察的身體,一對雪白而豐房跳了出來,沉甸甸地垂在身下。

程妍清屈辱地跪在壯牛的腳下,將他的叼在嘴裡用舌頭輕輕地撫著。

男人身上的體味不停地刺著她的嗅覺,這傢伙也許很久沒有洗過澡了。她的罩一被扯開,房上立時到一絲寒意,而那對冰冷的大手更是加深了這一覺。

女督察只覺自己美麗的雙正在經受著磨難,被男人剛勁有力的手掌不停地擠捏著,他似乎正在把他全身的力氣都使到手掌上。程妍清的房持續地傳來疼痛的覺,她不回味起丈夫那雙溫柔的手,在丈夫的撫摸之下她的房是那樣的舒服……

而現在,這對美麗的房在長成之後終於落入第二個男人的手掌之中,但這對不懂得憐香惜玉的手掌,好像正在用盡方法要把它破壞一樣,把這對美玉般的球不停地抓成不同的形狀。程妍清忍受著這一切,小心翼翼地撫著口裡的。她已做好了一切的準備,這點小小的疼痛不算得什麼。

但是,男人卻不是這麼想的。程妍清突然頭上一陣劇痛,她的兩隻頭只壯牛的手指死命地掐著,兩隻可的小葡萄在鋼鐵般的手指中已經扁了一半。

「啊……」女督察大聲慘叫起來,男人的從她的嘴裡掉了下來,她悲慘的眼神向上望去,但卻得不到一絲憐憫。男人看著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冷冷的一笑,手指竟然摶了一摶。女督察不敢掙扎,但她的身體卻不住顫抖起來。

壯牛很意自己給這婆娘帶來的痛苦。她悲慘的哭叫聲和著她女兒低低的嗚咽聲,壯牛發覺這其實是更好的催情劑,他剛剛過一炮的在這婆娘持續的口下沒多大的起,但現在卻高高地翹了起來。

壯牛嘿嘿地笑著,突然站起身來,雙手就這樣捏著女督察的兩隻頭,把雙手被拷在身後的女督察拉向旁邊的一張大桌子。

程妍清幾乎是拖在地上被拉著走的,頭被扯動之下更是痛入骨髓,劇痛之下她發覺她的雙腿幾乎麻痺了。

壯牛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女督察被拉得長長的尖,伸出中指,突然在她頭跟房的結合處猛的一彈。只聽得可憐的女人一聲慘叫,跪在地上的膝蓋支持不住自己的體重,身子向一旁倒去。但仍然捏在男人手裡的頭卻使她無法倒下,頭又是一下猛扯,程妍清的慘叫聲已是高聳入雲,她掙扎著身子企圖重新找回重心,以減少頭上的力,但她虛浮的雙腿只是令她東歪西倒,全身的重心都聚到這對小小的頭上。程妍清只覺這對頭已經不屬於自己的了,它們好像正在身而去……

壯牛也似乎覺得這樣下去會把她的頭扯下來,他可還沒有好好地享受她的體。他一手放開她的一隻頭,一把抓住她的頭髮,把已被折騰得冷汗直冒、口吐白沫的女督察拉到桌子上面。

頭上還在猛烈地痛,但好在那酷刑已經過去了。程妍清仰天躺在桌子上面,雙手被反拷著在身下,正大口大口地著氣。男人的雙手正在輕輕地撫摸著她的房,動作出奇地溫柔,但程妍清除了疼痛的覺以外什麼快都沒有。

巨大的手掌越過她高聳的峰,向下探索著。程妍清清楚地覺到自己下身的衣物正在一件件地身而去,她仍然紋絲不動,聽憑壯牛慢慢地下自己最後一絲的遮掩。

然後,一絲不掛的女督察覺自己的雙腿被大大地分開,左腳上被繩索繞著。她試著動了一動,發覺左腳已經被固定住了,很快她的右腳也被固定在桌子的另一端。程妍清眼角凝著淚,她知道她馬上就要被強了。她把著轉向她的小蘭蘭,看到已淚面的女兒也正在看她,不停地泣著。

「不要看我……小蘭蘭,不要看……」她心裡大聲地叫著。即將在女兒的面前被,程妍清的臉在火辣辣地燒著,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一隻大手按在自己的阜上,胡搔了搔她的,然後就聽到一支聲音道:「長得這麼多,一定是個婦。」程妍清心中一陣悽酸,他在玩自己的體的同時還要侮辱她的心靈。但她還沒來得及對這句話作出響應,兩手指已經捅入了她的戶。

程妍清沒料到這麼快就被侵入,她的戶裡面仍然是乾澀一片。但那兩手指卻不理這些,只是用力地向裡深入著。長著老繭的手指擦過她柔軟的壁,程妍清又羞又疼,「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兩手指胡地捅了幾下退了出去。程妍清心想換上來的就會是了,羞地閉上了眼睛,心中砰砰直跳,等待著失去貞一刻的到來。

但等了好一會,仍然沒有動靜。他在幹什麼?程妍清暗暗詫異。旁邊女兒越來越響的哭聲猛地提醒了她,她睜開眼轉頭一看,她的小蘭蘭已被解了下來,上衣也已經被扯了下來,男人的一隻手捂在女兒的房上,另一隻手正在拉扯她的子。

程妍清一顆心猛地向下一沉,女兒終於還是不能倖免了。她鼓足了勇氣,求道:「你強我吧,孩子還小啊!求求你……」但那男人只是咧嘴向她一笑,並不理會。程妍清悲哀地看著女兒也被他剝光衣服,眼淚嘩嘩直

壯牛把赤身體的小姑娘提出她母親的身邊,張庭蘭馬上就撲到母親的身上哇哇大哭起來。壯牛哈哈大笑,程妍清那痛苦地號叫、悲哀的眼神使他切切實實地覺到什麼叫做復仇的快,她不是最疼她的女兒嗎?那當然就更要從她女兒身上下手!

壯牛一翻身跳到桌子上,將張庭蘭拉到她母親的臉上面趴好,將她那初經人事的小正對著她母親的眼前。壯牛將在程妍清的臉上拍打幾下,抵到張庭蘭的部。

程妍清突然迸出一聲大哭,女兒下身一片狼籍,幹了的還沾在上面。她知道女兒其實早就失身了,而這混蛋現在還要在自己的面前小蘭蘭!程妍清的心在猛烈地痛著,她清晰地看到那大的正慢慢地撐開女兒窄小的戶,向裡面進,而她的小蘭蘭大聲地急促呻著,她嬌小的身體似乎正在無力掙扎著。

這麼大的傢伙……程妍清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受得了,而女兒卻先她一步受到了……

從女兒痛苦的表情上,可以知道她現在一定痛死了,但男人卻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只管用力地向裡面入。程妍清哭聲更大了,「不要啊……」她無力地哀求著。

「呀……」女兒大叫一聲,眼前剛才還在一大截在外面的不見了。程妍清看到男人的下身已經跟女兒的股貼在一起了,那東西,那那麼大的東西,已經……已經全都進去了!

女兒的哭叫聲越來越響,因為男人已經開始用力的了。程妍清只覺全身冰冷,她還沒未有過這樣難熬的時刻。她眼睜睜地看著這男人就在自己的臉上面著自己的女兒,而她,只能一動不動地等著她完女兒之後來她。男人的每一下,都帶動著女兒那十六歲的顫抖著的翻出翻入,而這一切,就發生在她眼前十釐米遠的地方!

「程督察,你的女兒玩起來還真過癮啊!」男人還在說著風涼話,他的速度慢了下來,現在是一點一點的慢慢進入女兒的戶裡,但女兒的哭叫聲只有更響。突然一滴異味的體滴到口裡,是從女兒的道里出來的。

程妍清的味蕾告訴她,女兒已經有了,她了。這時候女督察心裡可真是什麼滋味都有,女兒被強時竟然來!但這卻可以減少她的痛苦。

但不幸的是,男人察覺了這一點,他笑道:「嘿嘿!程督察,你的女兒給我玩得很啊!」程妍清羞得臉通紅,而男人已經把了出來。「老子這麼辛苦來讓你這小妞舒服,那可不行。」男人道。

漉漉的向上移動,頂到小姑娘的門上。張庭蘭還在不知所措時,股上已狠狠捱了一巴掌:「趴好,我要幹你的小眼!」

「不要!」男人的話音未落,程妍清已大聲叫了出來。女兒不但被強,還要被,她實在忍受不了。她知道她的抗議不會有效,但除此之外她能做什麼呢?女兒那嚇得直髮抖的嬌小身軀似乎已經把她的心撕碎了。

壯牛看著女督察那絕望的眼神,得意地又是一陣大笑。「你女兒的小那麼好玩,我想眼一定也不差吧?不玩玩太費了!」看著下女人那哭無淚的無助的神情,他大喝一聲,下身猛力一,將入那未經開發的十六歲的後庭。

張庭蘭「哇」的一聲慘叫,身體猛烈地掙扎著,但身子被男人有力的手臂緊緊制住,本動不了分毫,而男人的卻已貫穿了她的眼。

程妍清恐懼地看到那巨大的已完全進入到女兒的門裡面,一滴鮮血滴到她臉上,她知道女兒已經受傷了,但悲哀的女督察只能用她的哭叫聲來作最後的抗議。

壯牛在她們母女二人的哭叫聲中,只覺正急劇地膨著。他的開始用力地著女中學生的眼,飛濺的血珠落到她母親的臉上,又發著更加劇烈的哭聲。

可憐的小姑娘臉發青,咬牙忍受著這難以忍受的痛楚,她只覺股好像要裂開了,火辣辣地疼得厲害。她的上半身終於支撐不住,無力地垂下,她的臉好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但她沒有覺到,她已經暈了過去。

程妍清只覺戶上一熱,女兒的臉貼到自己的上面,她微弱的鼻息呼出正好在自己的核上,一陣凌的覺。

壯牛的享受著十六歲的眼中那緊密的快,她股上的出的血珠更加刺著他的獸。他的繼續用力著,直到他發現這小姑娘已經一動也不動了。

程妍清從自己核的快中知道女兒還有氣息,但她已經嚇得大叫起來。而壯牛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卻是為這小姑娘的臉貼在她母親的戶上,而開心地笑著:「哈哈哈!你的女兒在用嘴強你呢,啊?」

程妍清只是哭著,不敢作聲。壯牛把小姑娘從她母親的身上抱下來,丟到地上,然後又騎到女督察的身上,在她嘴上抹一抹,道:「來,嚐嚐你女兒身上的東西!」

程妍清紅著眼看了男人一眼,默默地張開口,馬上便進入她的嘴裡。女兒被強暴固然令她心碎,但這也許也是小蘭蘭能獲救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吧。無論如何,現在還不是得罪這傢伙的時候。

上傳來一陣奇怪的味道,程妍清卻如絲毫不察,只管用力地著。這剛剛才過女兒的戶和門,現在卻含在自己的嘴裡,等一下很可能還會進入自己的戶,也許還有眼……程妍清心裡浮起一點怪異的覺,她幾乎便想用力一咬!但她終於忍住了,她明白這一咬的代價將會是兩條命。

壯牛在女督察的嘴裡搗著,腦裡又浮現起當年她那輕蔑的一笑。一股無名火再度升起,為此他付出了十八年的自由,外加逃犯的光榮稱號!

他受夠了,怎麼報復她都不過份。壯牛就這樣想著,他拉扯著她的頭髮,喝道:「含緊!」開始著她的小嘴。

女督察口裡不停地嗚咽著,更加發著壯牛的野。他將深深地入程妍清的嘴裡,他覺到頭肯定已經貫穿了她的食道了……壯牛微笑著看看她的臉,果然已經漲得通紅,她的身體正微微地顫抖著,似乎正在竭力抑制著掙扎起來的衝動。

看著程妍清狼狽而又的樣子,壯牛哈哈大笑。是時候嚐嚐這臭婆娘的身體了,十八年來,他有多少次在夢中把這臭婆娘活活死,他數也數不清了。

壯牛將了回來,移到程妍清的下體。頭輕輕地點了點她的門,程妍清「嗯」的一聲,閉上眼,將頭別向一旁,淚珠從眼裡緩緩地下,被強的一刻馬上就要來到了。

壯牛笑咪咪地看著羞的女督察,他的可以盡情地去征服這個他恨之入骨的漂亮女人了。他雙手緊緊地握住她那對高聳的峰,用力地著。雙手被拷在身後的女督察不能抗拒這一切,她的雙腿被分開綁在兩旁,人的正敞開著準備接入侵者。

「接下來我應該幹什麼?程督察。」壯牛不依不饒。

程督察的臉已經不能再紅了,但她必須回答這個問題。她曾經高氣揚,她曾經目空一切,她更曾經視這個下的農夫如豬狗,而現在她必須用她的身體來回報這一些。程妍清的腦海裡掠過一個個的片段,那是她得意時的模樣。她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一天,會被剝光衣服,被一個低的男人玩著,有如最下女一樣,乞求他的她的小

「幹……幹我……」程妍清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說出這兩個字的,以往種種,竟恍如夢境一般,她辛辛苦苦經營了二十年,最後仍然成為男人下的玩物。她腦中已經模糊一片了,只有一個念頭:女兒就是一切。她已經無力去指揮自己的言行了,她的意識中,服從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她現在唯一要做的事。

她的身體告訴她,男人的那個東西正在撐開她那幾年沒使用的道,向裡面進,乾澀的壁傳來一陣扯痛,使她不由打了個冷戰。她的房被玩著、戶已經被侵入了,但她連一絲絲的也沒有,她好像覺得有一頭豬正騎在她的身上。女督察突然到一陣反胃,她想吐。

壯牛不緊不慢地著女督察的戶,他驚歎於這年近四十的女人仍然擁有一個這麼緊窄而有彈戶。他並不知道即使在她丈夫在世時,她是如何一次次地拒絕丈夫行房的要求的。在這個高傲的女人眼裡,身體被侵入是如此令她失掉尊嚴的一件事,即使面對的是她的丈夫也不行。

壯牛把全身的重心都凝聚到手臂上,女督察那對美麗的房成為著力點,他的肆無忌憚地享受著女督察道里的每一點觸。美麗的女人張大著口,喉裡咕咕作聲,表情十分痛苦。壯牛認為這是因為羞和疼痛帶來的,他萬萬沒有想到,她其實是因為想吐!

但無論如何,程妍清的痛苦正是他所追求的。他鐵鉗般的雙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房,把那對圓滑的球捏得發紫,他的開始加快頻率,一下下猛力地衝擊著女督察的。太痛快了!壯牛突然之間充了成就

程妍清仍然沒有獲得一絲快,她只覺她的道被擦得不停地疼,她太不喜這樣的了,尤其像壯牛這樣的暴力。她想吐,但這只是錯覺,她本吐不出來。被中的女督察全身難受極了,她彷佛覺得身體中的悶氣正在吹漲,她就要爆炸了……

女人開始呻了,聲音是如此的淒涼。她的身子也開始掙扎著、扭動著,她無法平靜,她只有祈求這一切快快過去。她知道壯牛就是喜看她痛苦、看她掙扎,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壯牛仍然陷於極度的快之中,美貌女人的體讓他的興奮,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快樂得就要爆炸了。這麼多年來,他的夢想變成了現實,而他為這個夢想忍辱負重了十八年!

他盡情地享用著女督察的身體,把女督察低聲的呻變成大聲的號哭。她哭了,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她用哭聲最大限度地發著,但男人的一再地將她推向痛苦的深淵。

壯牛得意地享受著程妍清的身體,還有她的哭聲。他開始驚訝於自己的竟能這樣持久。這東西剛才已經連續幹了張庭蘭的前後庭,還讓程妍清的嘴巴好好的服務過一回,而現在仍然沒有一點要覺。

向漂亮的女人報復,最好的工具當然是。壯牛深知這一點,他正在把這工具的威力發揮到最大限度。程妍清的戶仍然是那樣的乾澀,磨得他的有點疼,但壯牛毫不在乎,他以最大的力氣使每一下都直衝到底。他覺自己似乎正飄浮在半空,每一個孔都是如此的舒暢。豆大的汗珠布了壯牛全身,一滴一滴滴到女人的身上。

程妍清的哭聲已經嘶啞了,她的眼睛空地望著天花板,她臉上的肌隨著的每一次入輕輕地扯動著,漸漸已再沒力氣哭泣的她只能大口大口地著氣。伴隨著女督察喉中的一聲聲輕哼,壯牛也到他的快樂已經跨過了巔峰。

炮彈般的猛烈地轟擊著子壁,女督察的身子微微地顫動著。完事了,但程妍清好像已失去知覺一般,一動也不動,身而去的靈魂此刻還沒有歸竅。

壯牛意地從程妍清的身上爬下來,他發覺自己好像也要虛了。強烈的復仇快增加了他的持久力,但卻超出他體力所能承受的限度。他呼呼地著氣,看著程妍清那微微紅腫的戶裡緩緩地倒出自己的,他笑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劇痛將程妍清從渾沌的狀況拉回到現實,她全身都到痠疼不止。

程妍清努力定了定神,她發覺自己正被橫著吊在半空。她的左手和左腳被兩繩子分別吊在樑上,她的右手和右腳也有重物向下拉著,整個身子變成了一個打橫的「大」的。

而那個男人,正笑嘻嘻地拿著一個鐵鋏,正在伸向自己的部。

下體又是一疼,程妍清看到鋏子上夾了幾。自己的!程妍清「啊」的一聲,又羞又疼,身體一陣掙扎。忽然身體下面也傳來一陣呻聲,她向下一看,險些又暈了過去。她的女兒右手跟自己的右腳綁在一起,右腳跟自己的右手綁在一起,身子跟自己的身子一模一樣,反方向地吊在自己的下面,小姑娘垂在下面的一隻手和一條腳卻是被綁在桌腿上。

程妍清倒一口冷氣,身體不敢稍作動彈,咬緊牙忍著劇痛。女兒的體在顫抖著,她的呻聲是如此的微弱,程妍清的心在猛烈地痛著。

但這還沒完,她很快地發現女兒的下體有些異樣,從她幼戶中伸出一點黃的東西來。

那是什麼?女督察下意識地覺到自己的戶中被的,那是一香蕉。

那個男人正一邊用香蕉著自己,一邊用鐵鋏撥著自己的。程妍清發出一聲長長的哀號,她知道女兒的戶裡一定也一樣著一香蕉。阜上幾被一下子扯了下來,她連一丁點扭動的餘地也沒有,劇烈的痛使她無法控制自己,她的身體猛烈地顫抖著,慘叫聲響成一片。

壯牛開心地慢慢撥著女督察的,他的動作是這樣輕鬆,他夾著那幾無辜的,慢慢地向外扯著。被拉長的繃得緊緊的,將程妍清阜上的皮膚一併拉起,直到身而去,然後幾點血珠便從孔中滲了出來。壯牛知道這比一下下的猛扯更疼,他要的就是使她疼。

可憐的女督察臉發青,那漂亮的臉龐已經因為疼痛而扭曲著,她劇烈地顫抖得身體,扯動著跟她連在一起的女兒也一併晃動著。她的慘叫聲也染了可的小姑娘,女孩的哭聲和著她母親的慘叫,充了整棟房子。

程妍清萬萬沒料到會有這樣悲慘的遭遇,劇痛加上自尊心的淪喪,使她連正在被香蕉玩著的戶也沒有覺了。

壯牛越來越開心,他的報復計劃出乎意料的順利。他企圖在體和神上一起折磨程妍清,他成功了,但沒想到殺傷力會這樣大。剛才程妍清被強時那呆滯的眼神告訴他,這個外表剛強的女人已經開始崩潰了,以致直到兩個小時後,阜上的疼痛才使她的靈魂歸竅。而在此之前,她就像一具殭屍一樣毫無知覺地聽任他擺佈她的身體。

吃了兩個麵包補充了體力之後,壯牛決定除去這婆娘部的遮掩,讓她的戶光禿禿地暴出來。他很意撥這種手段,這看起來超出了女督察所能忍受的範圍。

「饒了我吧,我要死了……」女督察苦苦地哀求著,但這隻能增加壯牛繼續幹下去的興致。他繼續著他的手段,但在他撥光程妍清的之前,女督察已經因為劇痛而昏了過去。

壯牛拍拍程妍清的臉,沒有反應,他又用力掐了幾下她的房,仍然沒有反應。笑著的壯牛丟下鐵鋏,手指輕輕撫摸著她已被撥得稀稀疏疏的剩下幾,突然將它們抓緊,猛地一扯,只聽「哇」的一聲大叫,因疼痛而昏過去的女督察又因疼痛而醒轉,她原本濃密的已一不剩,餘下光禿禿的阜上還在冒出連串的血珠。

壯牛繼續用香蕉著程妍清的戶,笑地看著她由大聲的哀號轉為連綿不絕的呻,她的眼神可憐巴巴地望著壯牛,期望得到一絲寬恕。但這顯然只是奢望。撥的痛楚尚未褪盡,女督察戶中的香蕉繼續著她的痛苦。冷冰冰的覺,程妍清現在才發覺她這其實也曾帶給她快樂的戶是如此的折磨人,如此的使她難受。

……」壯牛笑著對程妍清說。女督察口裡似乎在含糊不清地說得什麼,她的氣力已被耗盡了。

壯牛把香蕉深入地入程妍清的道里,拍了拍手,開始解開連接著母女二人的繩索。程妍清驚慌著看著他的動作,不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事情。

當二具雪白的體被解除束縛丟在地上的時候,全身的痠痛使母女二人都癱著身子難以動彈了。壯牛坐到地上,一把扯過十六歲的少女,將她的頭按到自己的下:「幫我好好吹一吹,等一下好去幹你孃的股!」

聽到這話的程妍清身子不輕輕一顫,壯牛道:「翹著股爬過來,給我腳趾。乾淨一點!」他意地看到母女二人都聽話地把自己要求的東西含到嘴裡。下的張庭蘭笨拙地著自己的,而她的母親卻將他那幾天沒洗的腳趾頭含在嘴裡。

「用舌頭,慢慢。」他一邊指導著女中學生,一邊玩著她那對令他不釋手的房。可憐的女孩無助地扭著股,用她即將耗盡的最後一點力氣擺動著腦袋,著這可怕的具,但她道中的香蕉仍舊刺著她的官。壯牛意地看著張庭蘭嬌羞的窘態,把她那對圓鼓鼓的堅球抓來去,富有彈正好被他一隻大手完全握住。

壯牛突然到一絲遺憾,要是有一架照相機就好了……母女二人現在的模樣太值得紀念了,尤其是這不可一世的女督察一絲不掛翹著股趴在地上為他腳趾的樣子。看著她小心翼翼地用舌頭繞那髒黑的腳趾,他突然哈哈笑道:「原來程督察的樣子就是這麼下的!」

明晃晃的淚珠從程妍清臉上滴下,當她將男人腳趾頭的汙垢下肚的時候,她真的覺得自己很下。「我這是怎麼了?」她的心在滴血,她只想跳起身來大喊大叫,她身的煩悶苦惱無處發,只能和著這平時打死也不願碰一下的髒東西一起下肚去。深埋在她道中的香蕉持續地提醒著她,她是一個正在被玩著的女人!

「好舒服啊!」壯牛得意地笑著。他放開了女孩的一隻房,摸到她的戶上,提著在外面的香蕉頭,開始輕輕地送著。程妍清痛苦的眼神轉到女兒的下體,壯牛呵呵笑道:「程督察,你女兒的身材這麼好玩,你當初為什麼不多生兩個,讓俺可以多樂一樂!哈哈!」

「嘔」的一聲響,程妍清突然將頭扭向一旁,俯在地上狂嘔起來。腳上的臭氣平時她聞一聞都想吐,何況還在含在口裡!她終於忍不住了。

壯牛冷冷地看著她,女督察知道又要糟了……但她還是無法停止嘔吐,早上吃的一點東西很快就吐光了,她還在繼續地嘔著,嘴都是苦水,卻沒辦法停下來,她懷疑膽汁也已經嘔光了,但胃中似乎還在翻滾著。

然後她看見壯牛一把推開她的女兒,著高舉著的站起身來。壯牛一把抓住還在嘔吐但已經什麼也嘔不出來的女督察,向後拖去。吐後留下的穢物太臭了,最好離遠一點。

程妍清被拖到屋角,離女兒越來越遠。那可憐的小姑娘正趴在地上微微地著氣,而她的母親卻翹著股被按在地上。一陣劇烈的嘔吐已經使她虛,她發現自己全身已經使不出半點力氣來了。她跪在地上,上身無力地伏下,喉中還在乾咳著,她狼籍不堪的戶裡還著一黃黃的香蕉,她的股高高地翹起,等待著男人的

女督察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她的力氣已不足於保護她的股。當巨大的撐開她的門時,又一陣劇痛籠罩著她的全身,但她卻無力叫出聲來。隨著的深入,疼痛在體內越積越多,她低沉的呻本不能減弱絲毫的痛楚,她只覺頭腦發漲,身體輕飄飄的,在猛的一下完全入之時,她又昏了過去。

壯牛顯然不會憐香惜玉,他只覺得這婆娘的眼夾得他的好舒服。「這臭婊子,我連她的眼也幹上了!嘿嘿,我要把它爆!」壯牛得意地笑著,他的在乾澀的門中橫衝直撞,強烈的磨擦幾乎磨破他的皮,但壯牛卻把這一點刺痛也當成快。他雙手按在程妍清的肩頭,下身一下一下的猛著,強烈的快和成就了他的腦袋,他竟然沒有發覺這女人已經又昏了過去。

當程妍清再一次悠悠醒轉時,她發現她的體力已經有所恢復了。她正仰天躺在地上,男人趴在她的身上,正在進行著又一輪的

又過了多久?程妍清突然頭疼得很厲害,全身上下好像要裂開一樣,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想喝水。她面前牆上的時鐘告訴她,現在已經五點鐘了,她已經被連續折磨了七個小時!

程妍清艱難地扭了扭身子,骨頭好像要散開一樣。面前男人那醜得像頭豬的臉正咧大著嘴朝著她笑,她厭惡地別過頭去……

「嗯!」程妍清口裡一聲悶哼,男人的又一次猛力的入。程妍清覺得她的道里所有的細胞好像都已壞死了,都已不屬於她了,這個女人最隱晦的部位,現在只能聽任一個天下最醜最蠢的男人肆意地侵犯。眼淚不停地從她的眼眶裡冒出,程妍清只覺全世界都是灰的,她曾經擁有的一切、她曾經為之驕傲的一切,現在都被丟進垃圾箱裡,成為這個蠢農夫手心裡的玩物。

「我完了……」程妍清心裡發出一聲哀鳴,屬於她的世界已經過去了,她的存在實在是太多餘了,只是便宜了這個男人!

「但是女兒……」女督察倏然驚覺。她的存在還是有用的,起碼要換取女兒的未來。她只有十六歲,她還很年輕,她會忘記今天發生的一切,她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的!程妍清只能堅信這一點,她絕不能讓女兒因為自己曾經的錯誤,跟著自己一起毀滅!

謝天謝地!女兒就在旁邊。程妍清轉過頭去,她那嬌柔的女兒半閉著眼,微微地著氣,男人一隻巨大的手掌在捂在她的右上,用力地著。她的小蘭蘭臉上紅得像火燒一樣。

「是媽媽害了你。」程妍清努力地移動著她那痠軟無力的手臂,輕輕地撫摸著女兒的臉。小蘭蘭太無辜了,她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傷害的。女督察無法竭止地哭起出來。

慢著,有什麼不對?程妍清發覺她的手很燙,不對,是女兒的臉很燙!她發燒了,燒得很厲害!「小蘭蘭……」她嘶聲叫著,但女兒只是微弱地輕輕應了一聲。

「她病了!她病了!求求你,放她去醫院吧……」女督察已忘了自己正在被,苦苦地哀求著。但她失望地沒有得到一點響應,男人仍舊只顧著賣力地送著,將他的一次次深深地捅入她的道深處。

猛烈的痙臠使她的身體搐著,但此刻她的所有痛苦已經不是痛苦,她的女兒正在發高燒。

「求求你放過她吧,我……我替你做任何事,我做你的奴隸,奴隸!我會聽話的,你想怎麼樣玩我都無所謂,求求你放了她吧……」可憐的母親已經拋棄了一切的尊嚴。

「是嗎?」男人開口了,「等我玩完再說。」他將深深地入女督察的戶裡,雙手抓到她的腳踝上,將她兩條腳高高舉起,猛地撥出,一下子捅入她的門之中,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猛

無助的女督察哀怨地看著她疼的女兒,小蘭蘭已經陷入了半昏的狀態。

女督察的股上不斷傳來陣陣的刺痛,她只能苦盼著這男人早早完事,但是男人出奇旺盛的慢慢地噬著她的心。她並不知道,她辱的體,對於他來說,是一劑藥效奇佳的興奮劑。

男人的輪番著她兩個,絕望的女督察閉上了她的眼睛。她無法面對這一切,但她又必須去合他的。她只能繼續等待著,等待著他最後的一絲憐憫。

程妍清覺得已經差不多破了她的了……但似乎還沒有想出來跡象。這陣苦刑要到什麼時候,她不敢想象。

終於,程妍清到下體一空,充著她戶的了出來。她張開眼睛,用最可憐的眼光看著他。他知道她在哀求著什麼,她只能期望他能足她最後的這一點哀求。

男人的手伸向女兒了,程妍清緊張地注視著。但是那隻大手,最終又落在小蘭蘭那對可上,她看到女兒的房在他那雙手掌的擠捏之下不斷地變形著,她又要開始哀求了。

但是男人先出聲了:「嘿嘿!果然是燙得很厲害,連子都這麼熱。」壯牛地笑著,手掌繼續玩著這對他最喜房。

「把你女兒抱上來,扶住她讓我再幹一炮,幹完就放了她。」壯牛坐在地上說。幹完之後會不會放了她,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這時候我想幹嘛就幹嘛,最重要是折磨這婆娘。

女督察慢慢地扶起女兒,她的臉已經擔心得發青。女兒現在身體這麼弱,經受得起嗎?但她沒有選擇。

程妍清使盡吃的力氣,抱起女兒放到壯牛的身上。她分開女兒的兩條腿,讓她跨到男人身上,女兒嬌戶微微張開著,被她的親生母親指引到男人的上面。

程妍清覺得自己已經崩潰了,現在她正幫著這男人自己的女兒,最疼的女兒!是她親手把女兒送到他的上的!程妍清顫抖著身子,一手扶著那朝天高舉的巨大,抵到小蘭蘭的戶上面。

「好了……」隨著男人一聲令下,程妍清閉上眼睛,扶住女兒的身子向下一拉。聽得小蘭蘭的一聲嬌,男人的已消失在女兒戶裡面。悲慘的女督察再也不住了,放聲大哭起來。

但她的雙手,還必須抱著女兒的身軀上下運動著,去讓這醜惡的男人盡情享受女兒柔美的體。

「哈哈!哭什麼?我的奴隸的女兒就是給我的,有什麼好哭?是不是哭沒生多幾個女兒讓我啊?哈哈哈……」壯牛肆無忌憚地侮辱著她,她的眼淚太讓他開心了。

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警笛聲和警犭的吠叫聲。

壯牛憤怒地瞪了程妍清一眼,嚇得女督察直哆嗦:「不是我,不關我的事。我……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來……」

「裡面的人聽著,你已經被包圍了……」一陣糟糟的聲音過後,外面的警察開始對著喇叭叫喊起來。

壯牛一把抓過手,抱起張庭蘭,一邊幹著一邊走近窗戶。外面十幾輛警車已將這幢房子圍得死死了。有許多警察,他數不清有多少,舉著伏在車後瞄向大門。再外面還不時閃爍著鎂光燈,是記者,很多記者!

警察們聚會神地盯著整幢房子,但良久良久,還是沒有動靜。

程督察桌面上的字條明明寫的是這兒,難道逃犯轉移了?這是一名危險的越獄逃犯,他們不敢絲毫大意。雙方對恃著,靜寂,還是靜寂,只有電視臺的直播記者面對著鏡頭正緊張地說著什麼。

大門「吱」的一聲開了,所有人的眼光馬上集中過來,無數什麼照相機或攝影機的都將焦距調正到大門口,是逃犯協持人質出來了嗎?

沒有。幾分鐘過去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正在帶隊的警官開始考慮這會不會是一個空城計的時候,目標出現了!

所有的支做好了發的準備,但出現在門口的並不是悍匪。

是一個女人!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一個爬在地上一絲不掛的女人!男人們的眼睛開始發亮,鎂光燈閃成一片。女人慢慢地爬了出來,在一片驚訝而好的眼光中,仰著頭爬了出來。

「是程督察!」不知是誰喊道。人群中一片譟動,從女人仰著的面容看來,那的確是程督察!

怎麼會這樣?高貴雍容的程督察,怎麼會這樣不顧廉地這樣爬出來?記者們賣力地謀殺著菲林和膠捲,警察們緊張地警戒著,但他們一樣都到自己的襠裡東西似乎已經不太安份了。真是一個漂亮的女人,男人們讚歎著。

「香……香蕉……」一名年輕的女警察尖聲叫了起來,然後所有人都看見程督察的股上著一香蕉,哦不,是兩,另一在……在她的……

明的警官開始到手足無措了,這實在是太刺了,但又太尷尬了。逃犯在打什麼心思?他猜不透,他只能繼續警戒著。

程督察翹著股爬到包圍圈中間,大家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淚珠,她臉上羞辱而痛苦的神情表明:她是被迫的!然後她說話了,她在說著一個十八年前的故事,她如何惡毒地誣陷了一名無辜的農夫,把這名剛剛失去子的可憐蟲打入監獄。她用顫抖的聲音說著,她的臉漲得血紅,但她沒有遮掩她赤身體的任一個部分。她一邊哭著一邊說著,誰都可以看出這名高傲的女督察的身體因為羞而劇烈地顫抖著。她不時地回頭望向屋裡,她在關心著一件事。她的同僚們都明白了,這個喪心病狂的兇徒,竟然利用她的女兒來威脅著來做這樣喪盡尊嚴的下事!

有人哭了,他們為程督察到惋息,她做的這個犧牲太大了,大到足於摧毀她的一生。而那個無的惡人,卻還躲在屋裡不敢出來!

不過仍然有人在暗暗竊喜,這個不可一世的女警官也有這樣的一天。他們受她的欺凌也夠了,現在不妨樂於好好欣賞一下她這體!他們的已經翹著老高,這個夢中被他們強了幾百回的女強人,身材原來長的是這個模樣。

戶和眼中著香蕉,要是換成我的……有人已忍不住面著微笑了。

料不到,真是料不到,居然真的有機會把到她的裡去!程督察在講完故事後,說:「我是一個不可饒恕的女人。為了懺悔,我願意把我的身體奉獻給任何一個人,請大家用你們高貴的具,來穿我下眼吧!」

她竭盡全力說完這句話,高高地翹著股,等待著男人們的

大家面面相覷,這實在是太靡夷所思了。屋子裡爆發出一陣大笑聲,壯牛已經開心得不能抑制自己,開懷大笑起來。這臭婆娘,她居然真的按我的意思全說出來了,她真聽話!為了獎勵她的聽話,壯牛用狠狠地了她女兒已經紅腫的道幾下。在他聚會神地看著外面的情景時,他的從來沒有閒過。女孩的戶真是緊,他愉快地享受著,即使現在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這兒。

壯牛很快又到失望了,過了十來分鐘,女督察仍然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但卻沒有一個男人上去她。

站在外圍的警察們已經開始驅逐記者了,這種場面實在不太適合攝入攝影機中。那幾位剛才還在夢想程妍清的人,現在卻不敢動了,他們知道這時候上去,她一定不會反抗,但他們的前途,就會跟她一樣,馬上隨水逝去了。因此即使最想程妍清的人,也寧願把這一切留在腦海裡回家打手,沒人願意自毀前程。

可憐的女督察伏在地上,她連最羞的話都說了出口,她知道她徹底完了。

她這時候多麼希望面前這些同事們就在壯牛的眼前把自己狠狠地輪,即使她的內心其實極不願意任何人碰一碰她的一。但是為了女兒……她必須忍受……

沒有人敢上來,她不安地顫抖著。她已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做了,沒人上來她並不是她的錯,但壯牛接受這個結果嗎……他會因此放了小蘭蘭嗎……她不知道……

壯牛的聲音傳來了,但他的話令她到一陣昏厥:「嘿嘿!你這個爛婊子,你這麼下,有誰願意把他高貴的到你那骯髒下裡面?我看你還是找條狗幹你好啦!你們不是有很多狗嗎?隨便找一條吧!」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哪,這傢伙瘋了!居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啊……」程督察迸發出一聲淒厲的號叫,用盡她所有的力量大叫著。她的淚水沾了一大片地面。沒有人知道應該怎麼辦,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從對方驚異的眼睛裡,誰都沒有找到答案。

「BOB……BOB……」體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叫著朝著一頭警犬撲了過去。

她已經了,除了知道盲從於那個控制著女兒的男人之外,她沒有其它的思考能力。何況現在即使她還能思考,她也已不顧一切了。她那空的眼神告訴人們,她已經不能控制自己了。

BOB欣地跳躍著,它很高興見到它的主人。主人狂的狀態它當然不明白,主人這樣的樣子有什麼不妥它也不覺得,它搖著尾巴親吻著主人的小腿。

「嗚……」BOB發出一聲奇怪的叫聲,它不明白它的主人為什麼將手摸向它的具,而不是像往常一樣輕撫它的頭。

將BOB牽在手裡的是一位年輕美貌的女警察,眼前這的場面把她嚇壞了,她腳邊的警察不停地動著,而她的上司,那英姿發、望之生畏的程督察竟不停地撫著這條具。小警花粉臉飛紅,害羞地閉上了眼睛,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是搶上去把醜態畢的女督察拉開來嗎?沒有敢這麼做,可悲的女督察也不會他的好心。但難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樣一樣不可思議的醜事發生嗎?是的,的確有人樂於看到,不僅僅是那個瘋狂的逃犯,他們自己人當中也有一些人期待著程督察被狗的刺場面出現。領隊的警長髮現他碰上了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無論他怎樣做,都難以擺被譴責的命運他開始後悔帶隊來執行這次行動了,因為這將令他聲名掃地。

壯牛興奮地看著他的仇人,那個他恨之入骨的美貌女警官,正慌地撫著那條狗的具。那條莫明其妙的警犬,發著一聲聲的哀鳴伏在地上,奇怪地看著它主人那不可理解的行動。壯牛隻到自己的著能量,他一下一下猛烈地撞擊著女中學生的道,太了!太了!他不敢現身於窗前,只能躲在窗邊注視著這一切。距離遠了一點,而且角度不太佳,壯牛到有一點遺憾。他下十六歲女孩的體已漸漸失去反應,但他並沒有察覺到。

尷尬的警官看著他的女同僚躁動的身軀,那個女督察的手並沒有使BOB產生反應。然後所有人都看到更驚奇的一幕,這個一絲不掛而且下體兩個著兩香蕉的女督察,竟俯下頭去將那條狗的具含到嘴裡,賣力地起來。

警察們的阻擋,仍然無法阻止記者們靈活的身子,鎂光燈仍舊在不停地閃爍著。

但女督察已經對此免疫了,因為她已經不知道她在幹什麼,她的神已經崩潰了,

只留下這一絲信念……

「幹我吧,BOB,我要救小蘭蘭……」

BOB的具終於漲長起來了,它不安的吠著。這覺太奇怪了,BOB還是不明白主人想幹什麼,但它也沒有抵抗。

男人們嚥下了嘴快出來的口水,經典的一刻就要來到!

女督察飛快地一下子把自己戶裡面的香蕉了出來丟在一旁,張開雙腿,對準警犭的具坐了下來。緊張的人群清楚地看到大得怕人的狗具是如何逐步進入女督察的戶裡的。

的女督察沒有對此產生特別的反應,反而是那條狗,它「嗚」的一聲突然站了起來,開始把它那幸運的具在它主人的道里送起來。人群中發出了一陣驚歎聲,大家都看得呆了,以致沒有人在意到女督察嘴裡喃喃的低語。

「BOB,幹我,狠狠地幹我。我就可以救小蘭蘭了……」

壯牛又是高聲大笑起來,他太開心了,他並沒有殺死這個女人,但他覺得他的復仇行動已經圓成功了,他用他想得出來的最狠毒的方法徹底地折辱了她。

他不可竭止地大笑著,他中十八年的怨氣都將在這笑聲中徹底地發完。他機械地動著下身,仍然猛烈地著那年輕的戶。

他太得意了,以致忘記了警戒。他抱著那沒有動彈的體,在屋子裡呼雀躍,他忘記了這樣會將自己暴在對方的口之下。

明的警長察覺到這一點,這是一個大破綻!他心想。那個兇徒還在屋子裡著程督察的女兒,而他卻沒有將自己的身體藏起來。警長決定採取行動。

「砰!」一聲響,子彈穿過窗戶,準確地命中目標!太!警長臉上出了笑容,他對自己的法一向是那樣的自信,他確實打中了那個男人的頭部,而沒有傷及那個正被著的小姑娘分毫。

屋子裡壯牛龐大的身軀倒了下來,屋子外程妍清也倏然驚覺。

「小蘭蘭!小蘭蘭!小蘭蘭……」她掙扎著身子,企圖離BOB的

這一沒有打到小蘭蘭吧?她心急如焚……她不顧一切……她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即使她其實已剩不了多少力氣了。

BOB驚訝地看著主人突然離它而去,所有人也都看到女督察發瘋一樣撲向屋子裡。她的部在滴著血,一滴一滴地滴向屋子裡面。

剎那間空氣彷佛凝固了一般,警察們、記者們都呆在原地,怔怔地目送著戶已被撕裂的女督察跌跌撞撞的體消失在大門內。直至裡面迸發出一聲撕心的慘叫聲,震耳聾地響徹城市的上空,大家才猛然驚覺,爭先恐後地衝入屋子裡面。

鎂光燈繼續閃爍著,將慘絕人寰的一幕重複著寫入膠捲。哀號不停的女督察緊緊地抱著同樣赤身體的小蘭蘭,可憐的女孩已經永久地閉上了她的眼睛,在她母親那已不再溫暖的懷抱中,承受了母親從前的過失帶來的報應。這本來不是應該由她來承當的,但她卻以她含苞放的體償付了這一切,她是被活活死的!

旁邊倒著壯牛龐大的身軀,他被一擊中了太,鮮血伴隨著腦漿汩汩出。他的雙眼安詳地閉上,就像他是壽終正寢的一樣。他的下身,大的猶自朝天高翹著,彷佛在向世人作著他最後的示威。

不久之後,城市的街頭經常遊著一個瘋瘋顛顛的女人。從她那邋遢的面容已經無從辨認出這曾經是一名美貌的警花,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誰。

她永遠在尋覓著一種東西——狗!她瘋狂地尋找著,當她發現目標時,她就直撲過去,朝著狗的具直撲過去。但她總是失敗,有時她不幸碰上的是一條母狗,但即使是一條公狗,她過的動作會將它嚇得直跑。

女人全身傷痕累累,布了狗爪抓過的紅痕。但她永不會放棄。

偶爾她也會成功。當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公狗的具納入自己的戶之中,她就會喃喃地低語著。如果你仔細去聽,就會發現她永遠重複著同一句話:「幹我,狠狠地幹我!我就可以救小蘭蘭了……」

【全文完】

***********************************Rking:「這個故事其實是蘊釀了很久的。我一直在猶豫是否可能將其改篇一下後成為《玲瓏孽怨》情節的一部分,我也曾考慮過是否可以寫成一部八萬字左右的中篇,但看到十談在徵稿後,我很快決定將之縮成一個短篇。」

半隻青蛙:「短篇也寫得很有意思啊!」

Rking:「大家可以看到這篇文章的筆調很明顯地有些獨特,那是有意為之的。雖然有點自討苦吃,但這個故事中的人物思想變化還是成為故事的重點部分,我構想過幾種方案,但以我的功力,只能採取這樣一種較為奇特的方式來表達,因為這最直接也最省事。希望大家能夠接受。」

瘦子:「是可以接受,但是氣氛有些怪怪的啊。」

Rking:「也許氣氛被渲染得有些過分,讀者可能讀得有些抑,事實上我也寫得心情十分抑,以致無可竭止地,將這情緒帶到同時在寫的《玲瓏孽怨》(37-39)上。有朋友讀到那一段時認為寫得氣氛太沉鬱了,那是因為受到這篇的影響。但是……將寫作一篇作品時的心境帶至另一篇作品實在不值得提倡。」

林彤:「您自我要求得很嚴格,這是很值得欣喜的神。」

Rking:「這篇《女警傳說之玉石俱焚》可以說是一氣呵成的,寫作時沒多少停頓,是我自己比較意的作品。希望大家喜啦,並祝大家新年快樂!

至於女警傳說會不會寫成一個系列,這個很難說,可能會吧。」

鷹魔:「多謝Rking兄的好文,下面讓我們談的第二夜·國天香。」***********************************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排版者:此文系文言文。無法斷句排版,只能分段排版。版面不齊,造成

閱讀不便之處,請讀者見諒。

第二夜·國天香作者:處理人

今夫辭,寫幽思,寄離情,毋論江湖散逸,需之笑譚,即縉紳家輒藉為悅耳目。具劂氏揭其本,懸諸五都之市,不給應,用是作者鮮臻雲集,雕本可屈指計哉!

養純吳子惡其雜且,乃大□詞苑,得當意,次列如左者,廑廑若干篇,蓋甚寡也。彼見遺者,豈必皆蠹魚。亡得當養純者,何哉?夫採珠者貴在明月,而群璣非寶耳;伐南山者貴在豫章,而尺箭非材耳。

是集也,夫亦群璣尺箭之不顧而有所未暇與且也。悟真者,間舉一二示之,將神遊牝牡驪黃之外,集固已饒之矣。匪悟真者,即累牘連篇,浩瀚充棟,渠方卻臭尋聲,不能一一領略,雖多奚補?是以付之剞劂,名曰《國天香》,蓋珍之也。吾知悅耳目者,舍茲其奚辭!

萬曆丁亥夏九紫山人謝友可撰於萬卷樓

第一卷龍會蘭池錄

宋南渡,汴郡中都路人蔣生世隆,年弱冠,學行名時,以韓蘇自許,凡天下名士,傾貲相結納。金逃將蒲興福,拜為異姓兄弟。興福仇家高琪術虎索之甚急,世隆乃贐別於蔣家村。

臨行間,以杭筆為約,各有詩贈,具錄於此,世隆詩曰:「水萍相遇白天涯,文武崢嶸興莫賒。仇國有心追季布,蓬門無膽作朱家。蛟龍豈是池中物,珠翠終成錦上花。此去從伊攜手處,相聯奎璧耀江華。」

興福詩曰:「金戈耀阻生涯,鵬鳥何當比海賒。楚王不知伊負國,子胥怎放父冤家。情深淵海杯中酒,義重丘山萼上花。直到臨安桃暖,一門朱紫共榮華。」

彼時興福百口家眷俱沒金都,惟興福寸鐵衛身,萬夫莫敵,後得投於世隆。時歸宋,又恐蹈於故轍,乃樹蹠旗於蕉葦間,變易姓名,人莫知之。雖李妙真亦以□敵相遇,橫行江上。閒居山寨,每有鴻鵠沖天之想,口記詩詞甚多,聊記一二附覽。

詩曰:「九代簪纓顯大功,炮花煙散霎時中。望門誰信無張儉,窩我公然有祝融。鸞鳳何堪棲枳棘,蛟龍畢竟動天風。」

又詩曰:「虎頭山寨勢□嶢,韓白英雄建將標。江上老人恩未報,簣中亡命恨難消。雲關不鎖歸鄉望,星帳猶疑趕早朝。何紫微開泰運,龍泉斂鍔贊蕭曹。」

時金迫元兵,自中都徙汴。宋邊城近汴者,又迫金兵而杭。

光州固始黃尚書復家,從眾南奔。時復受韓□冑命,訓犒江淮,家中臧獲,一時瓦解。惟復暨一女同奔,名曰瑞蘭,年方十八,才冠世。蓋初生時,家有楊妃蘭,獨一枝,異香經月。

尚書執瑞蘭之兆;每以椒是圖,凡有求婚者而不之允。至是遇難,彷徨草野,女謂母曰:「昔有黃公生二女甚美,詐名醜陋,卒無問者。今離中宜用此策。」乃塗抹似癩婦,往來莫有虞者。

時夜宿荒村,口占詩詞,聊記其形跡雲:「天驕肆馬下南都,煙火凌空淚寡孤。燕雀問巢何處有,豚尋屋舊人無。玉顏今信為身累,食誰能為國謀?安得華夷歸一統,太平臣子共三呼。」

世隆新築舍,期通萬軸,以魁天下士,平居自許曰:「大丈夫功名當玉採,事業須韓、範,鷦鷯一枝,何足軒輊!」

年已二十,玉猶未種。有妹名瑞蓮,絲亦不牽於人,蓋其心之所圖者大,匪夷所思。今倏遭,兄妹相攜而遁。夜宿林薄間,詩詞甚多,不能盡錄,聊記《虞美人》詞雲:「生平不識離鄉曲,燈下書懷足。老天作忠豺狼,萬萬千千,鼠竄鬧彷徨。家山一夢知何處,兄妹淚如雨。何時玉燭再光輝,把我六親,骨完璧歸。」

又詩曰:「天步殷憂鬼亦愁,控弦百萬出幽州。紅顏路上啼王嬙,黎首林間聚楚囚。當國豪雄心作劍,邊城將校血成油。何時天地能開泰,南北生靈喜不休。」

金聞元追宋,又防金兵馬縱橫。大散關上,瑞蘭失母,世隆失妹。適宋孟珙、趙方克金兵人定。相尋,莫知去向。瑞蘭母,湯思退女,得世隆妹林下,偕往和州。世隆遍尋妹,「蓮」「蘭」音似,瑞蘭聞名,自石竇中出。一見世隆,方知其非母氏。諗詢來歷,皆逃兵人。

世隆見瑞蘭有殊,目送良久,曰:「不意草萊中有此奇怪,信所謂非習而見之者以為神矣。」瑞蘭見世隆容聲儒雅,亦核其芹泮中人,心其屬之。世隆疑其羅敷,語,實乃女子,約為婚姻,乃偕入浙。

瑞蘭徐行,口占一調寫懷。世隆聞之,嘆曰:「吾只為卿有國,不意又有天才。千載奇逢,間世之數也。」口占一詩以戲之,瑞蘭亦和之。

瑞蘭調雲(《虞美人》):「弓鞋小,徑路險崔巍。□豎只應隨鹿去,燕孩安可傍鷹飛?事急且相隨。鄉天杳,惆悵幾時歸?風打柳南北轉,雨催花淚長短垂。雲散月將輝。」

世隆詩:「胡馬嘶風鬧北邊,好花散落石崖前。喜伊千里來相見,愧我何當任二天。琴上未彈凰覓鳳,叢中自信雀逄。古稱樂重親知己,粉面休須暗淚漣。」

瑞蘭詩:「冒鋒骯骨坒遍山邊,觸目傷心步不前。廊廟無人能捧,江湖有我亦憂天。孤行險徑因隨虎,鳥入深叢只為。回首鄉山千萬裡,羅襟無奈淚漣漣。」

於時世隆瑞蘭行向五關,一道坦夷。村居野宿,皆群官族。

世隆於瑞蘭,但目成影望而已。至新安境,星散墜分,世隆獨攜瑞蘭荊山而南。時興福倚江行劫,路轉烏林,鉦鼓喧天,旌旗蔽野。瑞蘭計無所逃,竟自裁。世隆固止之,指匿蔽於樹中,獨向麾前請命。行三十餘步,中間主將則興福也。倏見間,投戈下拜。各道詳曲,且喜且悲。世隆乃向樹出瑞蘭,興福執義嫂叔禮見甚恭。瑞蘭固請行。

世隆乃別曰:「君獨不識戴淵耶?」

興福曰:「兄來,則陸機矣。何言期青蠅報市,會於臨安。」興福贐世隆金數百,指瀟湘鎮路最寧。

世隆曰:「承教。」遂別就道。

世隆瑞蘭出芝山北路,雖康赸艾芃森,世隆口占詩詞,挑瑞蘭野合。瑞蘭亦口占拒之。世隆迫於私,有無賴狀。

蘭泣曰:「妾豈不近人情者哉!謔麻贈芍藥,胡為至於我耶?」

世隆嘆曰:「古人謂肋,食則無,棄則可惜,正予今事矣。」

蘭誓不允,世隆亦喜其執義之是。其時詩詞,聊記於此,以為有識者逆志雲。

世隆詩云:「一枝芍藥出天京,板誰為萬里城。杜珏已能擒叛虎,張生安肯放孤鶯。蒼麻帳裡花雙美,綠草氈中五更。莫待明朝萍水散,人從何處問卿卿。」

瑞蘭詩云:「病腳崎嶇死一般,眼眶無盡淚潺潺。鴛鴦野合顏何厚,蝨在風中骨亦寒。我願愆期遊府,君休設計斬花關。若將再問鑭珊事,龍女雙班入越山。」

又世隆長短句:「君不見神女出高唐,暮雨朝雲戀楚王。西華嶽裡注生娘,玉釵下付劉郎。又不見嶽樓上何仙姑,賓醉裡戲葫蘆。十二珠簾花落盡,飛身便過庭湖。神仙自古盡貪凡,府誰能保萬全。伊人不是貪脂粉,伊人無奈惜芳年。可憐薄倖無相,有情終不似無情。

直,馬橫,鳳凰不肯笑相鳴。早知分薄空相見,曾似當初獨自行。獨自行,安得許多驚。獨行還得無擔累,獨行何有心如碎。心如碎,人成鬼,人成鬼兮正為誰?

今朝擔帶許多難,今朝節節骨生寒。夢裡不知身是客,茫中還要戀虛。臨安三百里,一望石雲間。鶴去也,石臺閒。石臺閒,緣何得再看。天漢漢,路漫漫,安得神翁加撮合,赤繩囊裡赤繩水不推自然急,頭風送載花船。」

瑞蘭調雲(《朝中措》):「霞,手爪加。憶昔當年貴重,今朝錯落風沙。紅顏薄命,路旁債主,眼下冤家。不謂今宵靜,鉦鏜怎樣催花。」

還照間,方至瀟湘鎮。呂文德初為鎮尉,一方倚為全城。

士民安堵市肆,行商多叢聚其間。世隆住瑞蘭於芳亭,遴得大邸,乃引瑞蘭入邸。邸居鎮央,主人則黃思古也。外設行房十餘,以待羈旅,內設大廈三所,以承宦族。每所琴棋書畫,花木芬芳。世隆喜其清致,不吝賃貲。駐足少頃,則有奚僮二人、丫鬟二人,爨湯設酒,奉承澡飲。時瑞蘭新浴出,蓬鬢風姿,分外人。世隆狂,笑曰:「真所謂天下一女矣。」

口占五言詩十二韻贈諸。奉酒間,瑞蘭亦佔一律以復。至於酒聖酒賢、平原青州,絕不入口。世隆固強諸飲,瑞蘭固怯。世隆頓杯起曰:「計助海棠睡耳,豈真以宰革啖宋萬耶!」

亦不終席而罷。

世隆詩云:「主人思古黃,借我一仙房。眼下風塵客,杯中豆蔻湯。掩扉推繡履,倚幾羅裳。雪貌消浮屠,冰肌覺淨涼。瓊花開后土,玉樹沃雲漿。妃子嬌無力,胎儀體自香。衝鋒疑未允,想象興何當。靜登仙峰,煙開下客廊。牡丹新出水,天馬暗行疆。對面如千里,描情賴一觴。桃花心未動,柳絮徒狂。安得何仙子,今宵醉嶽。」

瑞蘭調雲(《賣花聲》):「胡馬渡銀河,鬧動干戈。蒙君福廕千萬多,此意此情終有報,君莫蹉跎。送我歸鄉窠,媒結藤蘿。一生緣分屬哥哥。要把風花閒地設,這事難呵!」

薄夜燈明,侍婢進安眠酒,世隆怒不沾。瑞蘭起奉,十分款曲。

世隆曰:「卿奉酒,乃範彈冠縷耳,豈真情耶?」

蘭曰:「君勿太誣人。」世隆曰:「非誣卿也,正醉重瞳沛公計耳。」蘭笑而止。

世隆曰:「死者復生,生不愧死,桑林美約,今亡矣夫!」

蘭曰:「妾非輕諾寡信者,第以義有不可耳。」

世隆曰:「何不可?」蘭曰:「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世隆曰:「是何言也。生雀未而卿關女,又於鼻頸徵之矣。」

瑞蘭語:「將身攜重寶,效蔡琰贖。」

世隆笑曰:「吾儒家書中金屋車馬,等閒事耳,奚重寶為!」

蘭曰:「書中有女顏如玉,何用妾之棄人?」

世隆曰:「國非書中有也。」

瑞蘭覘世隆意篤,佯如廁,兔東房。世隆忿不自勝,如焚如割,即房窗間諭以一歌。瑞蘭亦制一調以寬之。

世隆歌雲:「生平不識亦風,偶遇神仙下楚州。入眼人間何處是,天然的礫掛心頭。五關幸單于老,烏林又遇孫彪到。伊人保護不勝多,擔盡千煩與萬惱。今朝平步入瀟湘,擬將雲雨遍牙。誰知酒後機心變,翻身逸走入東房。東房門戶壯秦關,萬方挑戰盡空還。

心頭悸渾如醉,身上慌忙骨自寒。嗚呼已矣蔣世隆,無限恩情一夢中。有緣千里終相逢。人生爭似玉人身,玉人身上不相離。暮隨帳裡溫香體,朝隨鏡下畫蛾眉。

當年恩何如,今宵恩只如此。弓藏鳥盡竟何言?惱殺牡丹花下死。花下死兮奈渠何,奈渠何兮無奈何。窗前咫尺天涯遠,唱破人間薄□歌。」

瑞蘭調雲(《水龍》):「強胡百萬長驅,邊城瓦解人如草。風才子,桑林絕處,奴家作靠。一路扶持萬千,又鳥林兇盜。這恩情許大,銘心刻骨,豈甘丟倒。送我歸家下落,把全身從容圖報。一枝芍藥倍紅,百歲光偕老。看人間野合鴛鴦,羞殺我,君休道。」

世隆曰:「卿歸家圖,不惟劉備寬荊州歲月,亦張儀以商於誑楚耶?」

瑞蘭曰:「豈敢為是哉。所以歸家者,正白雙親,備六禮,百歲鹹恆,使君得為良士夫,妾不失為相門子女。私自擇配,魯姬所以玷於曾子來也。」

世隆聞相門之說,訊其實,方知乃祖丞相黃潛善,乃翁尚書復。沉想良久,雖憐其落,益自喜其佳遇,則曰:「崔鶯非相女耶?自送佳期,至今稱為雙美。今娘子所遭之難固大於崔氏,而不念我耶?」

蘭曰:「崔氏自獻其身,乃有尤物之議,卒焉改適鄭恆,今以為羞。妾歸家圖報者,正以此患耳。」

世隆曰:「卿言乃鷓鴣啼耳。」

蘭曰:「何也?」

世隆曰:「行不得哥哥。」

蘭曰:「無患也,至則行矣。」

世隆曰:「決行不得。一至卿家,貅關獒守,因鬼見帝渴睡,莫敢強委命哉!」

蘭曰:「妾自有處,何煩君慮。」

世隆曰:「彼時亦不得自主也,況重寶名重天下,求之者眾,生恐鹿走他人,徒負喬知之綠珠怨耳。」

蘭曰:「君獨不識鍾建負我者哉?妾以此言告君,寧不三骰十九於君耶?」

世隆曰:「卿季幹,恐尚書不楚王何。」

蘭曰:「妾籌之矣,保無恙。」

世隆曰:「生今涸魚掉尾,寧待西江水以求活耶?」

蘭曰:「採葉與自落,遲速無幾何。」

世隆曰:「巧遲不如拙速,況事急矣,才說姑待明、亦不可也。」

蘭曰:「急客緩主人,千亦須等待,安得荷劍逐蠅耶?」

世隆曰:「如卿言,我絕望矣。」遂制《瀟湘夢》一詞以別之。詞曰:「笳鼓喧天,貔貅無數。玉仙子桑下相逢,再三懇怙。醜豺狼不諳光景,把親妹丟開忘顧。攜手向南行,看一枝好處。萬萬千千湊補,誰料風平靜,翻旗覆鼓。羅帶壯金湯,又把重門深固。

千婉轉,萬婉轉,張目身,恁我怎生擺佈?何謂當我如山,何謂今朝我如虎?不念我一途風,好多辛苦。懷盡了山盟野誓,變盡了雲朝雨暮。看世上人間,唯有這個婦人銅肝鐵肚。天兮天兮何訴!從今割斷虛花債,明月三更,卿也去,我也東走,莫把有情風月,著這無情耽誤。

再不回頭也,有這個冤家,花下都是黃泉路。嗚呼!一曲瀟湘詞,今宵懊恨為誰奏?送卿去也,永作欺人話譜。」

瑞蘭聞其詞,且驚且喜,推戶出曰:「晉國亦仕國也,未聞仕如此其急也。」

世隆曰:「既雲仕國,君子之難仕,何也?」

瑞蘭曰:「其如玉盞下地何!」

世隆曰:「桑海亦有田時,不必更多說。」摟以就寢。

瑞蘭曰:「妾尚葳蕤,未堪屑越。願君智及而行之以仁,幸甚。」

世隆曰:「謹領。」

方會間,瑞蘭半推半就,羅襪含羞卸,銀燈帶笑吹。再三叮嚀,千萬護持。翡翠衾中,桃花轉,支左吾右,幾不能勝。倦鬢松,扶而不起,仔細溫存而已。頃之,漸入佳境。妙自天然,似非人間有者。雖蘭橋、巫峽、芙蓉城之遇,殆未能加於此。信是一刻千金,只恐宵不永者矣。

雲收雨霽,瑞蘭以嬌娘漬者指示世隆,曰:「不意道旁一驪龍珠為君摘碎,敗麟殘甲,萬勿棄置。」

世隆曰:「千里馬骨猶值五百金,況真千里馬者哉!勿慮。」

時世隆遇異心忙,彷佛如夢。頃之,乃其真也,又皇皇然,而有所求。瑞蘭將堅晉鄙,但玉符既竊,鐵錐又至,一夜花城,兵將折衝,似不能支。時有口占詩詞甚多,聊記一二,以表龍會蘭池之行實雲。

世隆詩云:「生平不省入花關,倏到花關骨盡寒。焚玉謾誇遊楚峽,巫神今夜下巫山。帕汙未破紅梅子,被暖能言白牡丹。寄語載花船上客,後灘風易前難。」

瑞蘭詩云:「生平不省出堂階,草昧叨逢蔣秀才。明月幾曾廂下待,好花卻就路旁開。山盟應許藏金匱,興猶疑竊玉釵。為道葳蕤渾未慣,風消息謾重來。」

世隆詩曰:「冒盡風波上釣臺,夜光珠裡蚌初開。捫心難捨天然,信口方知不世才。窗下只驚花下死,枕中宜向月中來。夜深不是貪重餌,冒盡風波上釣臺。」

瑞蘭和雲:「今宵不負望英臺,架上薔薇帶血開。愧我本無傾國,喜君真有冠天才。金沙江裡風初過,雲夢山間雨又來。一路花籌都算盡,今宵不負望英臺。」

世隆會真三十韻:「仙子生光國,胡囚出北畿。山村逃猾虜,桑野拜新知。張珙扶崔女,鍾郎負楚姬。心明非是伴,事迫且相隨。鴛鴦羞苟合,鷸蚌苦相持。結草恩何在,看花願已違。更猜韓信走,又慮相公追。函谷關雖固,金牛路上低。窗前伸鬱抑,几上悶躊躇。擬斷華歆席,笑開楊素扉。羅襠含愧卸,銀燭趁慌吹。神女初登峽,天孫懶上機。花心紅杏小,遍體白鵝肥。怕殺江風惡,叮嚀舟楫遲。鶯銜珠串起,風轉鬢雲欹。懶散嬌無力,分明忍皺眉。細餐甘欖味,剝落頭皮。鏖戰渾如夢,綢繆似泥。疑成連理骨,化作一團坯。忘卻誰為我,何知我有伊。娛難口說,妙處自心知。雲雨重重報,點點。會真何了,萬古話佳期。」

世隆會瑞蘭後,夜衽席花酒。瑞蘭每以晉侯六疾戒世隆。

世隆曰:「我自樂此,不為疲也。」

瑞蘭曰:「世豈有酒攻而不敗者乎?嘗有詩云:『鳥低山木,猶巢其顛;魚淺淵泉,又定其窟。』又曰:『握月擔風,罔思後酒,取足今時。』又有云:『酒後人為席,不顧千金之體;花中作宵,恐孤百歲之期。』又曰:『兩斧伐孤樹,君自為之;鉤月帶三星,吾不忍也。』」

啟詞駢驪,多有不述。世隆雖奇其才而重其心,但惑溺已深,擷取倍於他。嘗有芳詠甚多,聊記其略,以彰意雲。

世隆短篇:「天若不,星宿無牛女。地若不,木無連理枝。天地都,吾人當何如。古稱花似,將花一論之。惜花須起早,誰肯看花遲?折花須折蕊,誰肯戀空枝?花有時盡,人有年老時,及時,莫待過時悲。」

世隆詩詞意雖陋,亦風月家所有。瑞蘭見之,忸怩曰:「如君詩見天下,妾之名節掃地矣。不但妾羞,亦天下婦人羞。」

世隆曰:「玉真夜半私語,崔鶯二十年前曉寺,亦誰為之?」

瑞蘭曰:「崔鶯二十年前乃自陳之,其羞郎之心猶在。若玉真夜半私語,乃好事者筆力,何以為玉真羞?」

乃相攜拜月於東庭。世隆顧謂瑞蘭曰:「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因會於亭,遂擬亭曰「拜月」,制《拜月亭賦》及《花房十詠》於此雲。

拜月亭賦:臘月既望,蔣子游於瀟湘之亭,天光如晝,萬籟無聲。博山香熾,銀燭初明,欄杆十二,花稍倒影。百卉芳,淡風暗隨。方俯仰間,有一異人,降之於庭。霓裳縹緲,殘妝不整,微笑生,蓮步散行。似非塵寰慣見,不預花木儲奪瑤池之王母,羞壞座上之飛瓊。心通麻飯,情重蓉城,思而難得,疑而後驚。

恍惚少定,乃前拜曰:「昔莊周夢為蝴蝶,初不知孰為莊周,孰為蝴蝶。予今見異人於庭,初不知孰為異人,孰為嫦娥。是知嫦娥者,天之異人也;異人者,地之嫦娥也。莊周以夢子以真,但為雲階下拜,而不俟於西廂待矣。」

樂甚,把酒為之一問曰:「予言何如?」

異人曰:「然。」

乃相與歌曰:「異人非我兮,誰為之夫?我非異人兮,誰為之婦?今宵非月兮,誰為之媒?天為幄兮地為茵,風前一枕,月其主之,何必再問於繩絲之老人?」

宵十詠:「少年紅粉共風,錦帳宵戀不休。興魄罔知來客館,狂魂疑似入仙舟。臉紅暗染胭脂汗,面白誤汙粉黛油。一倒一顛眠不得,聲唱破五更秋。」

其二曰:「對壘牙起戰戈,兩身合一暗推磨。採花戲蝶花髓,戀狂蜂隱窠。粉汗身中幹又,雲鬟枕上起猶作。此緣此樂真無比,獨步風第一科。」

其三曰:「梅花帳裡笑相從,興逸難當屢折衝。百媚生魂自,三峰剪綵骨都融。情超楚王朝雲夢,樂過飛瓊曉蹤。當戀不甘纖刻斷,聲漫唱五更鐘。」

其四曰:「二八嬌嬈冰月,道旁不吝好風情。花心柔軟,柳骨葳蕤夜宿鶯。枕上雲收雙睏倦,夢中蝶鎖幾縱橫。何緣天借人方便,玉為涼六七更。」

其五曰:「如此風興莫支,好花含笑雨淋漓。心慌枕上顰西子,體倦中洗祿兒。妙處不容言語狀,嬌時偏向眼眉知。何須再道中間事,連理枝頭連理枝。」

其六曰:「邸深人靜快宵,心絮紛紛骨盡消。花吐曾將花蕊破,柳垂復把柳枝搖。金鏖戰三千陣,銀燭光臨七八嬌。不礙兩身肌骨阻,更祛一卷去雲橋。」

其七曰:「仙子嬌嬈骨均,芳心共醉碧羅茵。情真既肇桃源會,妙促西施柳葉顰。裡泉生方寸地,花間蝶戀一團。分明汝我難分辨,天賜人間吻合人。」

其八曰:「花兵月陣暗攻,久慣營城一路通。白雪消時還有白,紅花落盡更無紅。寸心獨曉泉下,萬樂誰知火熱中。信是將軍多便益,起來卻是五更鐘。」

其九曰:「兩身香汗暗沾濡,陣陣風透玉壺。樂處疏通刃劍,摭機轉走盤珠。褥中推枕真如醉,酒後添杯爭似無。一點花心消滅盡,文君謾訝瘦相如。」

其十曰:「暗芳驅迫興難淺復深。綠樹帶風翻翠,紅花冒雨透芳心。幾番枕上聯雙玉,寸刻闈中當萬金。爾我謾言貪此樂,神仙到此也生。」

世隆度太過,永鉛戕而榮衛枯,病幾不振。瑞蘭驚悸。

時有鎮山廟海神甚靈,瑞蘭將命奚童禱。世隆雖病,語瑞蘭曰:「世豈有禱於神而不死者乎?蓋今之神,古之人。神嘗不能自宥其死,況能宥其死於人乎?」

瑞蘭曰:「何以見之?」

世隆曰:「予嘗稽董狐《搜神鬼記》,釋迦乃維摩王子。觀音,妙莊王女。達摩至盧能,託蘆傳缽,六葉卒幹漢溪。佛祖則宜縣人,曰即肅。老君則楚縣人,曰李耳。張真人道陵,乃漢張良後。許真人遜,晉零陵令。吳真人猛,時真人奇,皆晉時人。

天王封於唐太宗徵高麗間。福神蔣子死於鐘山下。唐葛週三將軍,周宣王時人。趙玄壇名公明,秦始皇時高士。關公羽封義勇武安王,始於宋道君。茅君匡裕,廬山法祖。鍾馗受享,自玄宗一夢。萬回國公,又張家子。灶神張單,廁神何麗卿,戶神彭質、彭君、彭矯。神,顓頊三太子。厲神曰伯張,隋朝乃見。火回祿,水玄冥,備存左氏。卿何苦而惑之?」

瑞蘭曰:「禱禳古有之,子產亦公孫良止,而鄭人安況病一人耶?」

世隆曰:「左氏所以為誣也。夫海神廣利廣德,又有曰天妃□封護國庇民,而強盜海中,專借其力於舟楫風波之中。顧乃受其享獻,樂其金,縱盜害民,其可勝記!信神明之最靈者莫如海神,既不能靈於海盜,顧能靈於我耶?卿勿復言。」

瑞蘭曰:「痊病有二道,巫與醫而已。君其醫乎?」

世隆喜而從之。得折肱家而克濟。但世隆病中每念於花月,蘭以死拒,乃止。嘗稽其醫中詩詠一二,以備玩焉。

藥名詩曰:「血蠍天雄紫石英,前胡巴戟指南星。相思子也忘知母,虞美人兮幸寄生。鶯宿全朝當白芷,馬牙何。蛇蟬腿漸起,芎藥枝頭萬斛情。」

藥方詩曰:「國老不能和百藥,將軍無計掃餘殃。黃連何為連身苦,龍骨應知骨自香。吐清愁情已闕,金花在目興應忙。蛇獨活相思子,此德當歸續命湯。」

世隆病漸痊。主人思古邀梨園子弟侑賀於西閣。世隆起見,笑曰:「此頑童也,生所羞比。」

思古曰:「何謂頑童?」

世隆曰:「具載三風十愆中。」

思古意猶未解。世隆具以晉姜男破老,漢兒來夢兒,太子承幹事告。思古乃出淨酒奉喜。

席罷,瑞蘭曰:「妾聞黃公媼言,地中病者,非傀儡侑神,則用梨園子弟,舍是則病後有變。」

世隆曰:「傀儡制自師涓,以怒紂,陳孺子竊之以助漢,何為禍?何為福?況梨園所演,一皆虛誕。蔡伯喈孝鶴鳥,指為無親;趙朔亡而謂借代於酒堅,韓厥立趙後而為伏劍於後宰門,晉靈公命獒犬、弓且彌以殺趙盾,乃歸之屠氏,膳夫蒸熊掌不,斷其手指,以人掌代熊掌。

男人莫看《西廂》,女人莫看《東牆》,固以元稹之薄,秀英之陋,然始終苟合,亦非實事。陳珪受月梅寫帕之投,終為夫婦。

郭華月英繡鞋之汙,卒幾於死,或冒為《玉匣》。蕭氏之夫本漢婁敬,詐曰文龍。劉智遠之祖本於沙陀,詐曰漢裔。以蘇秦之遊說,雲長之忠義,寇準之於舜英,蒙正之於千金,皆非所演,中體能從其侑賀,只自誣耳,又豈可允從之哉?」

瑞蘭曰:「非兄於故典,何以到此。」

乃相攜出於邸樓門。樓亦佳境,四窗天設圖畫,簾泊燕鶯,供弦管,人如在華胥中。

世隆強瑞蘭立會,蘭曰:「白龍魚渚烏乎可?」

世隆曰:「楚王蘭臺景也,何妨。」時有口占一律,以示意雲。

世隆詩曰:「神仙自古好樓居,樓上風更有餘。柳骨經霜爭似舊,花心冒雨謾如初。賓破橘描飛鶴,妃子沉香引醉魚。昨夜星家應駭月,女牛出局會天墟。」

世隆樓會後,又犯。瑞蘭曰:「大丈夫何不自拔至是耶?」

世隆曰:「其如花神迫人何!」

瑞蘭曰:「妾無賴之過也。願君千萬珍重。」

時烏鴉噪,蘭心驚有大故。

世隆曰:「王梅溪謂鴉為忠臣,東方朔佔鴉吉多兇少。卿非夷隸治,何以識其音,顧亦驚之若是耶?」

蘭曰:「不但此也,妾亦多異夢。」

世隆曰:「從心莫如夢,卿心予病故耳。」

瑞蘭曰:「夢關人者大。鶴九其齡,羊存其身,月炊臼,朱箜先進第十一,皆以夢得之。妾夢異,必有異事,非關君病而已。」

方議論間,幃忽然自裂,瑞蘭泣下。

世隆曰:「變怪亦不足深信,犬作人言,猿代婢爨,鼠談客死,杯酒化血,鼓出於庭,未聞竟為兇也。」

瑞蘭曰:「君徒以大口誣人耳。妾自保一死足矣。」

潸然而淚,世隆曰:「卿勿憂,我以未病卜之。」

時甲寅已卜,得澤水困卦,甲應已體,犯三刑五位,卯才逢劫,子地合父,入空騰蛇,又臨應動。

世隆始懼,曰:「非我絕子,子將絕我矣。」乃作詩禳之。

世隆待曰:「乾坤丕泰萬□屯,□過師中尚旅塵。未濟當時成既濟,同人何見家人。騰蛇直應逢劫,驛馬臨時父合身。只喜眼前些少好,掩不勝。」

瑞蘭曰:「如君詩,是亦李崔州寇萊州渡海讖矣。」

言未幾,聞庭外聲,瑞蘭出覘簾下,則一鸚鵒棲庭檜,隸役紛紛呼引不歸。鸚鵒見瑞蘭,飛入叩頭呼曰:「玉娘子萬福。」

——蓋鸚鵒乃尚書向使虜得之,養十餘年,名曰飛郎。有古徐丞相比歸,隸役入,取飛即歸驛報尚書曰:「瑞蘭娘子在那大屋間。」

尚書命庶男留兒跟往。

——蓋留兒乃尚書侍婢所生,母棄中而留其兒,因名曰留兒。

——一至黃公店,見瑞蘭於廊右,相持而泣。從者又達尚書來,父子相見,哀惻過甚。

世隆聞之,曰:「怪今至矣,奈何!」

尚書詢其因,瑞蘭陳之至「寄身世隆」處,尚書倀然曰:「壞我楊妃蘭矣!」敕令同歸。

瑞蘭曰:「桃花犬猶不忘主,蛩蛩巨虛,何曾負□?況瑞蘭以人名,可以鳥喙耶?」

尚書曰:「爾忘父母,則梟獍矣,其罪尤大。」

瑞蘭曰:「前瑞蘭,則父母之子,今瑞蘭,則世隆之。盤匏蠶女,從夫婦耶,抑從父母耶?」

尚書曰:「汝忘大史,皦棄後氏耶?」

瑞蘭曰:「後氏私法章於家,罪在後氏。瑞蘭以世隆為鍾建,時無昭王,私作樂尹,罪固不專在於瑞蘭。」

尚書曰:「父一而已,汝獨不念蔡仲耶?」復又曰:「汝不行,我將以沉香母待汝矣。」

蘭泣曰:「傅殷為龍女傳書,庭君尤高其義,懇為婚姻,況人扶瑞蘭於難,今又臥病於,使瑞蘭遽從父歸,令人飲恨九泉,瑞蘭安忍為之!」

尚書亦憐之,乃令引出。

瑞蘭入,謂世隆曰:「妾知有今事久矣,徒君不入人言耳。」

時世隆病殘骨立,瑞蘭扶出,祝曰:「舉棋不定,弗勝其偶,君尚捫蝨對桓溫,勿視其巍巍然,否則樂昌鏡破矣。」

世隆曰:「我今無能為也。但以卿為泰山耳。」出見尚書,不能自立坐,僕於東坡椅上。

尚書怒曰:「豈以碧紗籠中乘龍耶?」

瑞蘭曰:「呂蒙正亦以渴睡漢受欺,狀元天下將何如?」

尚書曰:「不必言,世豈有此人能乘風破萬里乎?」

瑞蘭曰:「古稱美人者,漢李夫人,猶曰「吾病久衰」,今世隆因病耳。願尚書且效平原君,以遂備數。」尚書怒,世隆起而入。

尚書隨拘黃思古家長幼立階下,為打鴨驚鴛鴦計。思古舉家驚怖,因勸分異者,瑞蘭久之乃詐入整妝,贈世隆以半衫,曰:「此浣火也,來以此為約。」

盤桓顧盼,不忍倏離。尚書立迫,瑞蘭忿恨氣絕。尚書命留兒扶之,登車而去。其時相別詩調,亦有可憐者,具錄於此。

瑞蘭調《一剪梅》雲:「瀟湘店外鬼來呵,愁殺哥哥,悶殺哥哥。伊人自作撲燈蛾,去了哥哥,棄了哥哥。把頭相向淚懸河,怎舍哥哥,漫舍哥哥。此歸花案不差訛,生屬哥哥,死屬哥哥。」

世隆調《望江南》雲:「堪愁處,風急力難支。司馬只驚消渴死,文君謾唱別離詞。愁淚遍胭脂。扶頭起,祝付莫相疑。於寧無相會,張儀還有可言時。去仍躊躕。」

瑞蘭樂府雲:「淚潺潺,愁破肝。別君易兮見君難。見君何處是,除在夢魂間。嗚乎命薄兮瑞蘭!」

世隆樂府雲:「雲白兮山青,篪響兮人行。雲雨山兮還相見,我與卿兮從此分程。卿卿兮,未知何見卿卿。」

瑞蘭至水站,尚書用蘇合丸療蘇。

世隆病間,得思古家老少扶持。又鎮有豪士仇萬頃、楊邦才等數人,重其斯文,常互相。又有陳自文者,素以風情謝世隆曰:「以子之才,承事趙孟,必得近幸,豈專為彼一人哉?」

世隆曰:「佳人難再得,況遇知己之至耶!」

自文曰:「婦人太美者必有大惡,賀太后以女人能悟之,況足下豪傑男子耶?」

世隆曰:「如先生所言,則以世隆為季益矣。其如崔小士何!」

自文曰:「君以花為癖矣,希再保重,焉知玉簫不再合耶?」

世隆曰:「但看將來有崑崙奴耳。否則王又梵矣。」

自文輩歸,世隆為夜坐不寐者,一夜口占詩詞甚多,聊記其可採者,以見新別之愁態雲。

世隆詩云:「昨夜中婦對夫,中今夜獨夫孤。羨魚不懈空張網,失兔為因誤守株。念我有心逢得意,笑伊無眼識相如。於今病骨增愁恨,一曲西風子夜啼。」

又云:「昨夜中萬斛情,中今夜萬愁生。為誰陷入顛狂府,被魁來惑溺坑。我亦忍遭下辱,伊終難拔眼前釘。於今獨坐瀟瀟悶,一曲相思夜五更。」

尚書至臨安,夫人已先至官邸數月矣。相見間,悲喜集,一家戀,皆輻輳庭間。瑞蘭見夫人,哀不自勝。有頃,夫人以瑞蓮事語尚書,呼出見間,一如家人禮。瑞蘭私以世隆事白母,夫人亦乘間語及。

尚書曰:「我豈老耄者哉?使有封倫,我亦能揚公壽矣。」

夫人曰:「賈香偷韓壽,奈何?」

尚書曰:「張賀家五嫁者,猶為宰相也,無妨。」

夫人曰:「聞世隆有司馬一題地,尚書何吝卓王孫?況瑞蘭嘗曰:『父不姚雄,我當封發矣』。」

尚書曰:「決不以隋珠彈雀也。此後勿復陳。」

夫人覘尚書意篤,又求婚者□,亦令易志。瑞蘭不允,每以稿砧在辭。因思瀟湘舊跡,乃以一亭改匾曰《拜月》,祈以誓心香而存世隆也。嘗有拜月詩詠甚多,聊記一二,以表瑞蘭冰霜之守雲。

瑞蘭詩曰:「亭前拜月夜黃昏,暗想當年斷魂。婁敬不來幾十載,肖娘自負萬千。伊如有分應逢我,我亦何心再望人。自古玉英終不嫁,幾曾誤作百年身。」

又云:「亭前獨拜淚汪汪,說到心頭只自傷。念我一家都美□,為誰千里獨淒涼。畫眉風月今何在,結髮江山事已荒。問道雲間歸北雁,無雙消息寄何鄉?」

時當首歲,仇萬頃輩詣世隆,效文琰擊缽。世隆曰:「諸兄才捷不讓古十石矣,生何敢復夢得自待?」

萬頃曰:「生雖千錢售三十文,不待磨墨停筆。但今海內士與元白爭鋒者,唯卿一人而已。何辭為?」

世隆曰:「詩因名美,名因詩顯,愧生二者俱未。」

萬頃曰:「何以言之?」

世隆曰:「晉張率作詩,李納每以為不足,率後詐作沈約制,則納字字稱佳。信詩不因名而顯乎?近有龍太初,詩學高邁,詣王荊公談詩,郭公父猶謂之,及詠『鳥去風平篆,朝來星』之句,王、郭始不敢謂秦無人,龍生因以顯名天下。」

萬頃曰:「不但張率受侮,文士皆相輕。王荊公詠菊,且有以『不似花落』鄙之者。蘇東坡樂府,亦有以制詞如詩鄙之者。詩果以名顯乎否也?蔡確因甑山詩被貶,孟浩然以『不才明主棄』一句見惡,至於『楓落吳江冷』,又為吳累。詩其能至患害者有之,況於名乎!」

世隆曰:「王、蔡公,今人亦能知之,則亦以名顯也。」

萬頃曰:「兄此議論,尤出人意表。」

因對五辛,醉詠而別。世隆思瑞蘭意篤,制《送愁文》並詩詠,具錄於此。

送愁文雲:「八年除夕,蔣氏子館予於瀟湘。五辛宴罷,落落皇皇,無以為懷,客語予曰;「良辰不再,子獨怏然,無乃為愁鬼所絆乎?予曰:『愁,信有鬼乎?』

客曰:「有之。妖不自作,由人而興。三思重而花妖至,崇韜喜而虎崇生。古人自寡其妖者亦多。」

予曰:「如此奇妖,計將安去?」

客曰:「禳之而已。昔子產息良消之怪,堯佐祭遊弈之神,至誠所鍾,自足以歆之。」

予信客言,遂束芻靈,祭諸門外,殷勤至懇,蓋將草雉禽獮,人其人而去之也。禳畢,閉門就席,愁鬼忽又在左右間,令予心碎,令予腸斷,令予淚傾,令予魂消,令予如有求而弗得。

予始愕然嘆曰:「客其欺我者也!愁鬼可禳,何其我愁之尚在耶?」

鬼曰:「君不必咎客也,但當自咎耳。鬼有曰風,曰愁悶,二者常相表裡,不可遽逐。」

予傾聽之,矍矍方驚,鳴竹爆,出桃符,焚紫盆,鬼笑自如;又將起,將趙鍾茶壘而啖之,鬼笑愈加。

予始曰:「鬼何笑我為哉?」

鬼徐徐而言曰:「風之鬼,唯恐其不來;愁怨之鬼,人恐其不去。幽於偏見,罔達於相倚之機,此其為我笑也。」

予聞言有趣,拱手而問曰:「愚不能進,願安承教。」

鬼曰:「居,吾語汝。天下古今,憂喜同。福兮禍所伏,老子之言,樂極必成哀,陶識之。子既戀於風,則風之中便有愁。

兩鬼相依,步不容離,世豈有風而不愁者哉!君今特去我,而不知風之鬼所當先。是猶行心百影,影愈隨。孰若先風而去,以為投滅影計耶?否則,雖效韓公之祭五窮,柳子之罵三尸,亦無益於事矣。

予捫心而思曰,風者,吾終身之裘葛膏粱也,豈能去哉?況我二人不但入子之心,且入子之膏肓也,更迭相尋,何有終期?」言訖,倏然□蒿,如風如雨,鬼則飄然而不可知,特剩其愁以遺予。予不得已,就燈對酒,為消此愁,成千萬分中之一二。」

柳梢青調雲:「楚岐雲收,西廂月暗,竹爆飛聲,玉友歸程。羅衾淚滴,繡枕魂驚。花中永中膏肓,起來對坐誰適情?半盞孤燈,幾杯濃酒,一柳梢青。」

又詩曰:「玉人別後阻關山,心碎黃昏獨倚欄。柏柿曾看鞭橘荔,杉羊反悟寶□鞍。油幹盞裡心還在,炭熱爐中骨自寒。何神仙偏我,紅消出熬垣。」

又云:「病損公然骨似柴,飛瓊分薄阻雲階。攤門外驅猶在,愁鬼心頭去復來。一盞梅花空見,兩盤燭淚自成堆。何借起神磨勒,深院薔薇趕夜開。」

,瑞蘭、瑞蓮相攜遊亭,瑞蘭心切世隆,神思恍如有失,言語問答,多不自持。瑞蓮疑其私,辭歸,蘭許之。蓮匿於太湖石後,覘其來者何人。久之無蹤。

但見瑞蘭長噫灑淚曰:「天曰君而已。」

蓮往訊其實,蘭怒曰:「我身即汝,敢相誣耶?」

瑞蓮以言謝,乃辭歸,匿於前所。瑞蘭意瑞蓮之果於歸。蘭焚香祝天「保佑蔣生出」。

未幾,刺背曰:「蓮得聞矣。同室兄弟,何相瞞之甚耶?言通無患。」

瑞蘭泣而不言。良久,誦一詞以答。聊記於此。

詞曰:「妹氏何如致我,我有許多不可。憶昔舊情人,淚沾巾。望斷瀟湘,那裡病損相如痊未?要說許闌珊口難開。」

瑞蘭語及蔣生世隆,中都路人,瑞蓮亦泣下。瑞蘭疑其前人,駭愕者久之。核實,乃兄妹。因道病別時事,相對涕泣。

有頃,尚書召瑞蘭曰:「來使雲瀟湘人亡矣。子當從婚。」

蓋尚書立計,間其易志也。瑞蘭號泣仆地。瑞蓮聞之亦然。尚書夫人方知其為瑞蓮兄。數間,瑞蘭穿素,朝夕私奠,遣僕僮永安持牲文祭於黃公家。至,則世隆在坐,與友人陳自文聯笑。永安具以情告。

世隆執文讀之,笑曰:「一死一生,乃見真情。世隆死者復生,娘子生不愧死矣。美節成雙,不可及也。」

瑞蘭方知尚書作良平計也。但其祭文貞心義氣,秋霜烈,世隆友人多瞻視之。

祭文雲:「維某年某月某,棄人瑞蘭黃氏,謹以牲醴,哀奠於義夫蔣生世隆之靈曰:嗚呼傷哉!妾別君時,自以死生君矣。所以不死者,亦為君一塊在耳,詎意君先棄妾那!妾遭草昧,荷君更生,心固不讓於鍾建之負季□,力尤不忝於元稹之負崔鶯。殆將一生永賴,百歲偕,孟光之案可以舉,桓公之車可以挽,袁蘆之妝臺可以下。昊天不弔,豎鳥為妖,月居諸,綵鸞分道,固吾父之見疏賈老,亦吾君之分薄韓郎。

但血誓之未堅,而心香之猶在。玉簫再合,特託諸天;金鏡重完,委之乎命。白璧不須於來客,紅繩終結於老人。詎又變生分外,報入幃中,聲未續而哀聲之輒舉,暫別已難而永別之何當。意者將主長白而起有妝歟?將室瑤芳而堂番雨歟?抑將襲淵商而修文泉府歟?胡為還造化之速,一至於是耶?嗚呼天兮!雲胡不靈!妾生有此,不如無生。傷君者妾,傷妾者誰?傷妾所以傷君,傷君亦以傷妾。一則傷君之秋方盛,一則傷妾之身事何依;一則傷君之文翰未酬,一則傷妾之良偶空期;一則傷君之旅魂飄飄,一則傷妾之軀命亦無幾。更有可傷者,尤在於我君蓋棺之時,口難而目不瞑,身雖寒而心尚在,魄雖散而冤魂猶未消。

況唳鶴啼猿,付諸行客;村醪野飯,孰為主人?僕雁兇魚,偶託奚童而到我焉耳。東方杳矣,夢萆何求?麻姑逝矣,魂香何收?趙十四君已矣,血淚傳衣之悃,何以綢繆?愁城堅鎖,悶海難消;束芻人遺,揚粉天遙。君其有知乎?則妾身猶有所伸;君其無知乎?則安心止於自憐。但英雄氣通於山嶽,豪烈神光貫乎雲霄。觀之鄭良止之作厲,楊子文之作福,桑維翰之作仇,可覘君其必有知也已。君兮有知,則斷臂之貞心,割鼻之義膽,墜樓赴水之方骸烈骨,妾敢自恃,而君亦可自於九泉之下矣。灑淚拜辭,濡示曲。

倘洋洋如在於□蒿之餘,勿吝生前之我者於我乎一歆。嗚呼!天兮人也,奈何!奈何!」

時宋設文武科,羅網異才,興福詣瀟湘,邀世隆俱往臨安。

世隆途想瑞蘭,弗勝愁悶。興福覘其意,多方安,嘗曰:「弟至京師,願為押衙。」

世隆曰:「非章臺其人也。」

興福曰:「彼自延賞耳,兄何不韋皋自待?」

世隆亦稍弭,住寓臨安東南街。值花朝,士多花會,世隆乃寫一軸蘭,上有青龍棲而不得之狀,標額曰「龍會蘭池圖」,仍題一小引雲:「龍襟四海衽五湖,車駕八方雲南顧,乃棲蘭焉,何哉?或以蘭有似於神潭五花歟?亦有似於天台紅葉歟?胡為棲之如是耶?予嘗觀之《易》矣,干係龍,同人釋以蘭。夫同人幹居上,離居下,獨以蘭顯而不及於龍焉,蓋亦離為之累耳。然龍者天下之靈物也,其世隱;蘭者天下之瑞物也,其世顯。惟其隱,故隱,故能人於蘭之瑞;惟其顯,故能藏於龍之神。龍會蘭池,信取諸此而已。嗚呼蘭兮,龍病久矣,時無孫真人,誰與謀!」

圖成,令人鬻諸尚書家人永安,倩人置諸蘭軒右。偶值瑞蘭散遊一玩,讀至小引「人蘭之瑞」「藏龍之神」,乃知世隆手段,及至「蘭兮龍病」處,噫嗟良久,曰:「龍兮來矣。」

乃延母張氏入,示以情素,給金數顆,贖浣火衣,仍附書一章。

瑞蘭書曰:「奉觀圖引,玉琢金雕,有天然之巧;神態仙模,無塵俗之累,非天下大英雄不能及此。寅惟瀟湘別後,暮鼓夜鍾,暗增懷抱;霜天曉月,徒起相思。一三秋,廢詩於座右;千回萬轉,駭元集乎龕間。加以加多孫秀,每慕綠珠之美;人似中,尤圖柴氏之婚。

月道東西,孟氏嗟陳郎而未還;花牆內外,秀英慨文舉以何歸。愁妖悶鬼,後先牽絆;別經離兇,夜夾攻。心思紛紛,未知死所也。但封發之心,一生莫改;筋之節,至死猶堅。齊瑟雖工,謾變好竿之想;曾珠最曲,惟儲巧線之來。既而蜀關天險,假金牛以通路;烏國海遙,從社燕以歸軒。事機美月召,可卜玉簫之再合;意氣投,停看鸞鳳之雙飛。伏願移花月案於度外,濟風雲事於眼前。鯤離海嶠,遠接呂臻之風;鵬入天池,近載仁祖之恩。則古之盧詣,安得專美;今之薛氏,亦敢有芳矣。匆匆寄意,賜宥為情;東風多厲,千萬自珍。勿以妾為深念,不勝仰至。」

張氏至世隆客寓,先以求浣火衣為詞,世隆曰:「鄭服不衷,為身之災。寒儒懸鶉者也,焉有此?」

張氏以「出自小姐」為言,世隆詐曰:「秦白狐裘,狗盜矣。」

張氏曰:「君勿猶豫,妾乃是小姐命使也。」乃示以金。

世隆曰:「中失楫,一瓠千金,娘子去矣,賴此為鏡中人,何金贖為?」

張氏曰:「媼乃娘子之私人,娘子乃君之私人,人不同而私同。君若懷異,則水母無蝦,終身不獲詞以私矣。」

世隆理其詞,出衣授之。張氏乃以書獻。世隆玩之,喜躍狂,乃制書一章並詩二律,付之以歸。

世隆書曰:「寅惟娘子瓊枝瑤葉,名重於九棘三槐;國天姿,驕出乎十洲三島。假使狼煙不起,南北慶豐亨之盛;鳥道無虞,官氏安豫大之休;則娘子虎豹開巖,鬼神莫得瞰其狀;鱗鴻路絕,雄安得進其私?昊天不弔,邊防為之失守;月居諸,士女以之逭生。醜人世隆,塵緣有在,千里相逢於道左;國步多艱,一旬方穩於杭中。杯酒論私,幾至楚弓之失;詞告絕,方成趙璧之歸。鳳舞鸞顛,恍若從天而下;花盟月誓,端然非人所能。詎意金橘多酸,夙起曹郎之恨;野禽唱禍,迭來韓虎之兇。無可奈何,花已落去,曾似相識,燕不來歸。一三秋,益重相如之病;寸心萬里,徒增荀燦之愁。與其失諸於今,孰若無得於前;與其易於別,孰若難於遇!世隆念此,淹然無復人間意。

但盤瓠約在,終結神州之會;蠶女心存,竟完桑府之恩。柳毅義人,龍女之婚不改;鍾郎負我,羊娘之存猶在。倘樂昌之鏡終破,而元稹之詩亦空題矣,則亦命也,數也,卿之薄也。天兮人兮,龍其奈何!茲者驛使既通,而赤繩之結可偶,涸魚在轍,而江水之恩何遲。伏願藍橋夜月,適載裴航之遇;巫峽明雲,速承神女之。桃源麻飯,華嶽玉釵,瑤臺之曉,早與神仙共塵累。無任霓看聿仰之至。」

詩曰:「瀟湘店裡鳳雙飛,天造妖風翼已垂。一片芳心千片碎,十分花債九分移。夢中豈悟身為客,醉後還將月想伊。星友今朝通閣,玉人謾唱誤佳期。」

又詩:「一道盤桓戀子都,誰知病裡散葫蘆。卿家富貴今如舊,我處風絕已無。蔡仲何曾戕女婿,雍姬自誤好兒夫。今朝整瀟湘案,案上爭能認故吾?」

張氏攜衣書而來,瑞蘭喜曰:「合浦珠至矣。」

及啟書視,笑語張氏曰:「顧其人,非微之矣。但西廂之月,未可待於今。」

張氏曰:「男子用情,惟取足於一已之私,奚暇他顧?」

瑞蘭曰:「蔣君曾不念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彼一時前無牛裂,後無輿曳,聽其自便。今相公法峻,閣宇蜀難,不惟彼無所入,我亦將無所出,雖鬼兵萬千,何所施其術耶?」

張氏曰:「將何詞以釋之?」

瑞蘭曰:「汝以慕客寓,列人李吉者告之雲:今豈為飲食來耶?況京畿夜,誰敢來往?勿故為撲燈蛾,幸甚!」乃回詩二律,雲次韻。

瑞蘭次韻雲:「憶別瀟湘馬似飛,傷心千里淚長垂。情深東海終難盡,判定南山永不移。司馬此生專為我,文君雖死也從伊。不須再導風花案,一線紅絲百歲期。」

又云:「犬戎當鬧燕都,萬里江山破荻蘆。花月竊盟天下有,風獨步世間無。張生只恐忘崔氏,秦後何甘離醜夫。要把瀟湘前案整,夜深怕殺執金吾。」

世隆時將文戰,見瑞蘭詩來,亦允其說。揭曉,世隆文魁天下,堂吏報尚書,時適瑞蘭偕夫人在坐,瑞蘭喜躍,白夫人曰:「正瀟湘其人也。」

夫人喜謂尚書曰:「公何不識盧肇耶?」

尚書笑曰:「塵埃中若識天子、宰相,則人皆物之矣。」

夫人因祝尚書擬婚,尚書許之。瑞蘭隨具柬並詩來賀焉。

詩曰:「渤海從來不可量,英雄事業破天荒。當年曾受風塵苦,今旦方依月光。五雲中驚太史,六龍駕上聳天王。從茲卻鰲頭夢,鸞鳳妝臺可奪芳。」

世隆受冰贈鞭,仍見瑞蘭賀柬,笑曰:「今親,則前親,謹領。」乃行大禮。其婚書則同年友、榜眼仇萬頃所制。

萬頃細知二人情曲,蓋將針尚書而劑天下後世之渺寒士者,其書假世隆叔祖一主婚,畫六十四卦組織雲。

「蓋聞《易》系家人,重兩姓合之好;《詩》稱桃實,垂百年偕老之期。以至《書》傳媯□,《禮》存坊記,《秋》逆女之筆,無非為婚媾者立指南。

但謀肇於人,緣定於天,睹諸朱氏之箜篌,韋郎之翠鈿,李姓之履信坊,富家貴家不能奪貧,子弟之三□十九者可知。寅惟尊府,槐棘嗑芳,江南草木知名;華夷布節,海外鷹熊仰視。正區區小頑,肥遁邊方,自履□□之地,並邊內郡,幸蒙豫大之天。謙居恐墜,蠱壞益深。矧小侄世隆,鉛槧自頤,慨時升而未允;草茅方困,念睹光以何能。第以乾坤否剝,師旅震臨,艮山兌澤,偶奏合和之曲;離火坎泉,妙傳既濟之

加以令小姐巽德攸恆,真南國之蘋蘩,豐才素畜,冠謝家之柳絮。自謂同人永相伉儷,詎期大有輒出妄災。

過飛鳥而睽孤之豕以見,失包魚而歸妹之羊攸存。第託天緣□損,而雷渙之劍徒解;國是鼎元,而楚和之璧隨來。簪纓宦族,既稱孚萃之異;襁□野人,亦羨復需之奇。人情如此,信猶賢於夢卜也。茲申□,特表訟德之舊,載薦損期,停看革文之新。伏願桃夭詠唱,而宜家宜室之作範;檑子協聞,而衍子衍孫之呈祥。至九十其儀,百兩其御,俗之富,何足贅。辰下渙風串柳,晉篩梅,萬希臺重,上薦天申,不悉。」

尚書受禮,一覽婚書,懷諸袖中,恚曰:「呼牛呼馬,亦應之矣。」

後知萬頃所制,心甚銜之。時擇四月望夜行贅禮,燈月輝,清天一,金紫送,沉檀燻馥。世隆環玎鳴,冠簪□映,人望之如神仙然。平生索婚不獲者,今乃知其天才國,成定難移,古往今來,佳期罕偶,甘心貼服,莫敢云何也。

世隆入,瑞蘭泣曰:「不意今復見漢官威儀。」

頃之,侍婢數十,珠翠鮮明,進席奉醪,添香樹燈。瑞蘭官樣整妝,仙姿增,宛然神仙之下降也,世隆合巹,幾不能自持。瑞蘭悟,命侍婢散。

世隆曰:「卿真豪傑也。」

瑞蘭曰:「妾不豪傑,兄將亡賴矣。」

乃就幃敘舊,情悃甚周。時有聯句,聊記於此。

聯雲:「新人本是舊情人(世),丹桂嫦娥喜絕倫(瑞)。

淮下誰能知韓信(世),洛今已識蘇秦(瑞)。

英雄手段真無賽(世),仙子光容自有真(瑞)。

笑我初婚自是假(世),憐伊興逸骨將魂(瑞)。

寸心千里塵都掃(世),半刻千金案又存(瑞)。

虎於茲登虎(世),得魚從肯下魚綸(瑞)。

萬般富貴天然處(世),一種風分外恩(瑞)。

深院花心仍帶雨(世),房物盡逢(瑞)。

破蓮分猶在(世),食蔗到頭味更真(瑞)。

酒後添杯休強醉(世),茅前效尤易成燻(瑞)。

晉兵鏖戰雄難敵(世),問客縱橫計莫陳(瑞)。

無可奈何田旱久(世),還曾相識燕樓頻(瑞)。

芙蓉帳裡疑為夢(世),翡翠衾中妙入神(瑞)。

大盜曾聞驚惠子(世),鳴方喜田君(瑞)。

不須人作同心結(世),仍是天生連理身(瑞)。

從此風終百歲(世),相憐相更相親(瑞)。」

燈夜,瑞蘭曰:「兄今見妾,樂乎?」

世隆曰:「何待言!」

瑞蘭曰:「尤有甚於見妾者。」

世隆曰:「樂盡於此矣,無他也。」

瑞蘭曰:「瑞蓮在妾家。」且告以其詳。

世隆喜躍不勝,召見,瑞蘭阻之曰:「蜘蛛作道,不可以風。兄忘其傷於虎乎?」

次曉,瑞蘭邀瑞蓮入見,兄妹相逢,宛若夢中,信是天啟其衷,而為不世之奇逢也。有頃,出拜尚書夫人於堂上。一家慶會傳都城,翰墨士大夫詩賀甚多,不在行錄。其妹瑞蓮,後乃命配友人同年探花賈士恩。

世隆嘗有《風花》一作,聊記於此:蔣生世隆謂玉人瑞蘭曰:「予今二人魚水相矣,同事風花,則有文房四子,曰筆、曰墨、曰紙、曰硯而已。不假以恩,寧無沙中偶語乎?」

瑞蘭曰:「俞。」

及拜筆曰拜花郎,墨曰磨花伯,硯曰合花子,紙曰通花太使。四子拜封,將之任,筆不悅,曰:「予制自皇帝,管於蒙恬,爵於韓文公,今乃拜郎,次於三子之下,寧不為文房之王浚乎?」

詰諸墨曰:「子何功?居吾上?」

墨曰:「韓文公,唐臣也。玄宗,唐君也。子雖重於韓,其視我化道士、步天而重於唐君者孰高?」

筆不敢與爭。又詰諸硯曰:「汝端溪居士以壽靜稱,乃亦侈然居吾上乎?」

硯笑曰:「予即墨侯耳。管城子,列爵唯五也。侯與子,孰先?」

筆由是語。乃詰諸紙曰:「子何人也,亦右吾乎?」

紙曰:「予生於蔡,制於薛,莊重於五鳳樓韓家,任乎治,則泣山東之父老;任乎檄,則起枋頭之雄。爾固不敢與墨爭,而敢當我乎?」

筆笑曰:「子亦方諸墨硯耶?子非我,則空函所以羞殷浩;我誤子,則布所以羞蘇緘。子當下我必矣。」

紙大笑曰:「子非我則鐵書銀鉤何所施?描花模月將付諸誰?」爭辯不已。

硯釋之曰:「要皆風花中人也,何苦爭高?所可慨者,房六子耳。曰、曰帳、曰褥、曰衾、曰氈、曰枕,空預風花之列,而不受風花之蔭,行將為介子推矣!」

筆、紙曰:「信其傷哉!」乃相率而白諸蔣生案下。

蔣生曰:「非諸子為言,予亦長頸鳥喙矣。」

乃拜戛玉花力士,拜翡翠衾曰護花元帥,拜遊仙枕曰轉花將軍,拜芙蓉褥曰和花虞候,拜五花氈曰帖花招討,拜獅子帳曰統花都尉。六子受封,乃與四子分班受命。

頃之,護花元帥曰:「諸將受封矣,誰其主之?」

統花都尉曰:「諸將無主,願蔣生為主。」

房諸子言曰:「籲,蔣生其封花主也。」

文房四子曰:「何偏也?蔣生主風,娘子主花可也。」

房六子曰;「主花者無風,主風者無花,如此兩子亦無樂乎其為主矣。」

四子曰:「兩子無以為樂,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天下之樂,孰加於是?今都共成兩主之,復何言!」

,瑞蘭攜世隆遊後園,見亭匾曰「拜月」,沉思久之,笑曰:「子其念瀟湘舊跡乎?」

瑞蘭曰:「然。」

世隆曰:「生觀今,則娘子之終身可知矣。」

遂制《拜月亭記》以表瀟湘之遺蹟。其記雲:古人名亭,所以示不忘也。歐不忘山水,名以豐樂;希文不忘清素,名以濯纓焉。忠肅不忘榮歸,名以衣錦;瀟湘主人以瀟湘之亭名於臨安官舍,其亦有所不忘者矣。

亭有月,月有人,設榻一張,焚香一炷,拜於玲瓏之間,其不忘者,情耳。情之所在,時則隨之。時乎束芻人遺,鴻鯉天遙,參商地阻;其拜也,地蟲聲,過牆花影,心傷千里,淚灑盈襟。人愁也,月愁也,亭固愁亭也,愁其不忘也已。時乎繩囊永固,鸞鳳飛,妝臺並遊;其拜也,蘭麝燻芳,絲羅映,一唱一隨,一歌一舞。

人樂也,月樂也,亭固樂亭也,樂其不忘也已。憂樂不同,而同於不忘,情至是,其亦鍾矣。予嘗以是問諸亭,亭則無知;問諸月,月則無言;問諸心,心則無徵,進而問之友人,友人付之一笑耳。

三致問,始言曰:「月與天地久者也,爾我之情,其月之於天地乎!寧容忘?」

予曰:「情不忘矣。」記之。

附風、花、雪、月四詞於左:風嫋嫋,風嫋嫋。冬嶺泣孤松,郊搖弱草。收雲月明,卷霧天光早。清秋暗送桂香來,拯夏頻將炎氣掃。風嫋嫋,野花落令人老。

,花。妖嬈巧似妝,鎖碎渾如剪。更鮮,風送香常遠。一枝獨茂逞冰肌,萬朵爭妍含醉臉。花,上林富貴真堪羨。

雪飄飄,雪飄飄。翠主封梅萼,青鹽竹梢。灑空飛絮,積檻聳銀橋。千山渾駭鋪鉛粉,萬木依稀掛素袍。雪飄飄,長途遊子恨迢遙。

月娟娟,月娟娟。乍缺鉤橫野,方圓鏡掛天。斜移花影,低映水紋連,詩人舉盞搜佳句,美女推窗遲夜眠。月娟娟,清光千古照無邊。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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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國天香作者:處理人

今夫辭,寫幽思,寄離情,毋論江湖散逸,需之笑譚,即縉紳家輒藉為悅耳目。具劂氏揭其本,懸諸五都之市,不給應,用是作者鮮臻雲集,雕本可屈指計哉!

養純吳子惡其雜且,乃大□詞苑,得當意,次列如左者,廑廑若干篇,蓋甚寡也。彼見遺者,豈必皆蠹魚。亡得當養純者,何哉?夫採珠者貴在明月,而群璣非寶耳;伐南山者貴在豫章,而尺箭非材耳。

是集也,夫亦群璣尺箭之不顧而有所未暇與且也。悟真者,間舉一二示之,將神遊牝牡驪黃之外,集固已饒之矣。匪悟真者,即累牘連篇,浩瀚充棟,渠方卻臭尋聲,不能一一領略,雖多奚補?是以付之剞劂,名曰《國天香》,蓋珍之也。吾知悅耳目者,舍茲其奚辭!

萬曆丁亥夏九紫山人謝友可撰於萬卷樓

第一卷龍會蘭池錄

宋南渡,汴郡中都路人蔣生世隆,年弱冠,學行名時,以韓蘇自許,凡天下名士,傾貲相結納。金逃將蒲興福,拜為異姓兄弟。興福仇家高琪術虎索之甚急,世隆乃贐別於蔣家村。

臨行間,以杭筆為約,各有詩贈,具錄於此,世隆詩曰:「水萍相遇白天涯,文武崢嶸興莫賒。仇國有心追季布,蓬門無膽作朱家。蛟龍豈是池中物,珠翠終成錦上花。此去從伊攜手處,相聯奎璧耀江華。」

興福詩曰:「金戈耀阻生涯,鵬鳥何當比海賒。楚王不知伊負國,子胥怎放父冤家。情深淵海杯中酒,義重丘山萼上花。直到臨安桃暖,一門朱紫共榮華。」

彼時興福百口家眷俱沒金都,惟興福寸鐵衛身,萬夫莫敵,後得投於世隆。時歸宋,又恐蹈於故轍,乃樹蹠旗於蕉葦間,變易姓名,人莫知之。雖李妙真亦以□敵相遇,橫行江上。閒居山寨,每有鴻鵠沖天之想,口記詩詞甚多,聊記一二附覽。

詩曰:「九代簪纓顯大功,炮花煙散霎時中。望門誰信無張儉,窩我公然有祝融。鸞鳳何堪棲枳棘,蛟龍畢竟動天風。」

又詩曰:「虎頭山寨勢□嶢,韓白英雄建將標。江上老人恩未報,簣中亡命恨難消。雲關不鎖歸鄉望,星帳猶疑趕早朝。何紫微開泰運,龍泉斂鍔贊蕭曹。」

時金迫元兵,自中都徙汴。宋邊城近汴者,又迫金兵而杭。

光州固始黃尚書復家,從眾南奔。時復受韓□冑命,訓犒江淮,家中臧獲,一時瓦解。惟復暨一女同奔,名曰瑞蘭,年方十八,才冠世。蓋初生時,家有楊妃蘭,獨一枝,異香經月。

尚書執瑞蘭之兆;每以椒是圖,凡有求婚者而不之允。至是遇難,彷徨草野,女謂母曰:「昔有黃公生二女甚美,詐名醜陋,卒無問者。今離中宜用此策。」乃塗抹似癩婦,往來莫有虞者。

時夜宿荒村,口占詩詞,聊記其形跡雲:「天驕肆馬下南都,煙火凌空淚寡孤。燕雀問巢何處有,豚尋屋舊人無。玉顏今信為身累,食誰能為國謀?安得華夷歸一統,太平臣子共三呼。」

世隆新築舍,期通萬軸,以魁天下士,平居自許曰:「大丈夫功名當玉採,事業須韓、範,鷦鷯一枝,何足軒輊!」

年已二十,玉猶未種。有妹名瑞蓮,絲亦不牽於人,蓋其心之所圖者大,匪夷所思。今倏遭,兄妹相攜而遁。夜宿林薄間,詩詞甚多,不能盡錄,聊記《虞美人》詞雲:「生平不識離鄉曲,燈下書懷足。老天作忠豺狼,萬萬千千,鼠竄鬧彷徨。家山一夢知何處,兄妹淚如雨。何時玉燭再光輝,把我六親,骨完璧歸。」

又詩曰:「天步殷憂鬼亦愁,控弦百萬出幽州。紅顏路上啼王嬙,黎首林間聚楚囚。當國豪雄心作劍,邊城將校血成油。何時天地能開泰,南北生靈喜不休。」

金聞元追宋,又防金兵馬縱橫。大散關上,瑞蘭失母,世隆失妹。適宋孟珙、趙方克金兵人定。相尋,莫知去向。瑞蘭母,湯思退女,得世隆妹林下,偕往和州。世隆遍尋妹,「蓮」「蘭」音似,瑞蘭聞名,自石竇中出。一見世隆,方知其非母氏。諗詢來歷,皆逃兵人。

世隆見瑞蘭有殊,目送良久,曰:「不意草萊中有此奇怪,信所謂非習而見之者以為神矣。」瑞蘭見世隆容聲儒雅,亦核其芹泮中人,心其屬之。世隆疑其羅敷,語,實乃女子,約為婚姻,乃偕入浙。

瑞蘭徐行,口占一調寫懷。世隆聞之,嘆曰:「吾只為卿有國,不意又有天才。千載奇逢,間世之數也。」口占一詩以戲之,瑞蘭亦和之。

瑞蘭調雲(《虞美人》):「弓鞋小,徑路險崔巍。□豎只應隨鹿去,燕孩安可傍鷹飛?事急且相隨。鄉天杳,惆悵幾時歸?風打柳南北轉,雨催花淚長短垂。雲散月將輝。」

世隆詩:「胡馬嘶風鬧北邊,好花散落石崖前。喜伊千里來相見,愧我何當任二天。琴上未彈凰覓鳳,叢中自信雀逄。古稱樂重親知己,粉面休須暗淚漣。」

瑞蘭詩:「冒鋒骯骨坒遍山邊,觸目傷心步不前。廊廟無人能捧,江湖有我亦憂天。孤行險徑因隨虎,鳥入深叢只為。回首鄉山千萬裡,羅襟無奈淚漣漣。」

於時世隆瑞蘭行向五關,一道坦夷。村居野宿,皆群官族。

世隆於瑞蘭,但目成影望而已。至新安境,星散墜分,世隆獨攜瑞蘭荊山而南。時興福倚江行劫,路轉烏林,鉦鼓喧天,旌旗蔽野。瑞蘭計無所逃,竟自裁。世隆固止之,指匿蔽於樹中,獨向麾前請命。行三十餘步,中間主將則興福也。倏見間,投戈下拜。各道詳曲,且喜且悲。世隆乃向樹出瑞蘭,興福執義嫂叔禮見甚恭。瑞蘭固請行。

世隆乃別曰:「君獨不識戴淵耶?」

興福曰:「兄來,則陸機矣。何言期青蠅報市,會於臨安。」興福贐世隆金數百,指瀟湘鎮路最寧。

世隆曰:「承教。」遂別就道。

世隆瑞蘭出芝山北路,雖康赸艾芃森,世隆口占詩詞,挑瑞蘭野合。瑞蘭亦口占拒之。世隆迫於私,有無賴狀。

蘭泣曰:「妾豈不近人情者哉!謔麻贈芍藥,胡為至於我耶?」

世隆嘆曰:「古人謂肋,食則無,棄則可惜,正予今事矣。」

蘭誓不允,世隆亦喜其執義之是。其時詩詞,聊記於此,以為有識者逆志雲。

世隆詩云:「一枝芍藥出天京,板誰為萬里城。杜珏已能擒叛虎,張生安肯放孤鶯。蒼麻帳裡花雙美,綠草氈中五更。莫待明朝萍水散,人從何處問卿卿。」

瑞蘭詩云:「病腳崎嶇死一般,眼眶無盡淚潺潺。鴛鴦野合顏何厚,蝨在風中骨亦寒。我願愆期遊府,君休設計斬花關。若將再問鑭珊事,龍女雙班入越山。」

又世隆長短句:「君不見神女出高唐,暮雨朝雲戀楚王。西華嶽裡注生娘,玉釵下付劉郎。又不見嶽樓上何仙姑,賓醉裡戲葫蘆。十二珠簾花落盡,飛身便過庭湖。神仙自古盡貪凡,府誰能保萬全。伊人不是貪脂粉,伊人無奈惜芳年。可憐薄倖無相,有情終不似無情。

直,馬橫,鳳凰不肯笑相鳴。早知分薄空相見,曾似當初獨自行。獨自行,安得許多驚。獨行還得無擔累,獨行何有心如碎。心如碎,人成鬼,人成鬼兮正為誰?

今朝擔帶許多難,今朝節節骨生寒。夢裡不知身是客,茫中還要戀虛。臨安三百里,一望石雲間。鶴去也,石臺閒。石臺閒,緣何得再看。天漢漢,路漫漫,安得神翁加撮合,赤繩囊裡赤繩水不推自然急,頭風送載花船。」

瑞蘭調雲(《朝中措》):「霞,手爪加。憶昔當年貴重,今朝錯落風沙。紅顏薄命,路旁債主,眼下冤家。不謂今宵靜,鉦鏜怎樣催花。」

還照間,方至瀟湘鎮。呂文德初為鎮尉,一方倚為全城。

士民安堵市肆,行商多叢聚其間。世隆住瑞蘭於芳亭,遴得大邸,乃引瑞蘭入邸。邸居鎮央,主人則黃思古也。外設行房十餘,以待羈旅,內設大廈三所,以承宦族。每所琴棋書畫,花木芬芳。世隆喜其清致,不吝賃貲。駐足少頃,則有奚僮二人、丫鬟二人,爨湯設酒,奉承澡飲。時瑞蘭新浴出,蓬鬢風姿,分外人。世隆狂,笑曰:「真所謂天下一女矣。」

口占五言詩十二韻贈諸。奉酒間,瑞蘭亦佔一律以復。至於酒聖酒賢、平原青州,絕不入口。世隆固強諸飲,瑞蘭固怯。世隆頓杯起曰:「計助海棠睡耳,豈真以宰革啖宋萬耶!」

亦不終席而罷。

世隆詩云:「主人思古黃,借我一仙房。眼下風塵客,杯中豆蔻湯。掩扉推繡履,倚幾羅裳。雪貌消浮屠,冰肌覺淨涼。瓊花開后土,玉樹沃雲漿。妃子嬌無力,胎儀體自香。衝鋒疑未允,想象興何當。靜登仙峰,煙開下客廊。牡丹新出水,天馬暗行疆。對面如千里,描情賴一觴。桃花心未動,柳絮徒狂。安得何仙子,今宵醉嶽。」

瑞蘭調雲(《賣花聲》):「胡馬渡銀河,鬧動干戈。蒙君福廕千萬多,此意此情終有報,君莫蹉跎。送我歸鄉窠,媒結藤蘿。一生緣分屬哥哥。要把風花閒地設,這事難呵!」

薄夜燈明,侍婢進安眠酒,世隆怒不沾。瑞蘭起奉,十分款曲。

世隆曰:「卿奉酒,乃範彈冠縷耳,豈真情耶?」

蘭曰:「君勿太誣人。」世隆曰:「非誣卿也,正醉重瞳沛公計耳。」蘭笑而止。

世隆曰:「死者復生,生不愧死,桑林美約,今亡矣夫!」

蘭曰:「妾非輕諾寡信者,第以義有不可耳。」

世隆曰:「何不可?」蘭曰:「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世隆曰:「是何言也。生雀未而卿關女,又於鼻頸徵之矣。」

瑞蘭語:「將身攜重寶,效蔡琰贖。」

世隆笑曰:「吾儒家書中金屋車馬,等閒事耳,奚重寶為!」

蘭曰:「書中有女顏如玉,何用妾之棄人?」

世隆曰:「國非書中有也。」

瑞蘭覘世隆意篤,佯如廁,兔東房。世隆忿不自勝,如焚如割,即房窗間諭以一歌。瑞蘭亦制一調以寬之。

世隆歌雲:「生平不識亦風,偶遇神仙下楚州。入眼人間何處是,天然的礫掛心頭。五關幸單于老,烏林又遇孫彪到。伊人保護不勝多,擔盡千煩與萬惱。今朝平步入瀟湘,擬將雲雨遍牙。誰知酒後機心變,翻身逸走入東房。東房門戶壯秦關,萬方挑戰盡空還。

心頭悸渾如醉,身上慌忙骨自寒。嗚呼已矣蔣世隆,無限恩情一夢中。有緣千里終相逢。人生爭似玉人身,玉人身上不相離。暮隨帳裡溫香體,朝隨鏡下畫蛾眉。

當年恩何如,今宵恩只如此。弓藏鳥盡竟何言?惱殺牡丹花下死。花下死兮奈渠何,奈渠何兮無奈何。窗前咫尺天涯遠,唱破人間薄□歌。」

瑞蘭調雲(《水龍》):「強胡百萬長驅,邊城瓦解人如草。風才子,桑林絕處,奴家作靠。一路扶持萬千,又鳥林兇盜。這恩情許大,銘心刻骨,豈甘丟倒。送我歸家下落,把全身從容圖報。一枝芍藥倍紅,百歲光偕老。看人間野合鴛鴦,羞殺我,君休道。」

世隆曰:「卿歸家圖,不惟劉備寬荊州歲月,亦張儀以商於誑楚耶?」

瑞蘭曰:「豈敢為是哉。所以歸家者,正白雙親,備六禮,百歲鹹恆,使君得為良士夫,妾不失為相門子女。私自擇配,魯姬所以玷於曾子來也。」

世隆聞相門之說,訊其實,方知乃祖丞相黃潛善,乃翁尚書復。沉想良久,雖憐其落,益自喜其佳遇,則曰:「崔鶯非相女耶?自送佳期,至今稱為雙美。今娘子所遭之難固大於崔氏,而不念我耶?」

蘭曰:「崔氏自獻其身,乃有尤物之議,卒焉改適鄭恆,今以為羞。妾歸家圖報者,正以此患耳。」

世隆曰:「卿言乃鷓鴣啼耳。」

蘭曰:「何也?」

世隆曰:「行不得哥哥。」

蘭曰:「無患也,至則行矣。」

世隆曰:「決行不得。一至卿家,貅關獒守,因鬼見帝渴睡,莫敢強委命哉!」

蘭曰:「妾自有處,何煩君慮。」

世隆曰:「彼時亦不得自主也,況重寶名重天下,求之者眾,生恐鹿走他人,徒負喬知之綠珠怨耳。」

蘭曰:「君獨不識鍾建負我者哉?妾以此言告君,寧不三骰十九於君耶?」

世隆曰:「卿季幹,恐尚書不楚王何。」

蘭曰:「妾籌之矣,保無恙。」

世隆曰:「生今涸魚掉尾,寧待西江水以求活耶?」

蘭曰:「採葉與自落,遲速無幾何。」

世隆曰:「巧遲不如拙速,況事急矣,才說姑待明、亦不可也。」

蘭曰:「急客緩主人,千亦須等待,安得荷劍逐蠅耶?」

世隆曰:「如卿言,我絕望矣。」遂制《瀟湘夢》一詞以別之。詞曰:「笳鼓喧天,貔貅無數。玉仙子桑下相逢,再三懇怙。醜豺狼不諳光景,把親妹丟開忘顧。攜手向南行,看一枝好處。萬萬千千湊補,誰料風平靜,翻旗覆鼓。羅帶壯金湯,又把重門深固。

千婉轉,萬婉轉,張目身,恁我怎生擺佈?何謂當我如山,何謂今朝我如虎?不念我一途風,好多辛苦。懷盡了山盟野誓,變盡了雲朝雨暮。看世上人間,唯有這個婦人銅肝鐵肚。天兮天兮何訴!從今割斷虛花債,明月三更,卿也去,我也東走,莫把有情風月,著這無情耽誤。

再不回頭也,有這個冤家,花下都是黃泉路。嗚呼!一曲瀟湘詞,今宵懊恨為誰奏?送卿去也,永作欺人話譜。」

瑞蘭聞其詞,且驚且喜,推戶出曰:「晉國亦仕國也,未聞仕如此其急也。」

世隆曰:「既雲仕國,君子之難仕,何也?」

瑞蘭曰:「其如玉盞下地何!」

世隆曰:「桑海亦有田時,不必更多說。」摟以就寢。

瑞蘭曰:「妾尚葳蕤,未堪屑越。願君智及而行之以仁,幸甚。」

世隆曰:「謹領。」

方會間,瑞蘭半推半就,羅襪含羞卸,銀燈帶笑吹。再三叮嚀,千萬護持。翡翠衾中,桃花轉,支左吾右,幾不能勝。倦鬢松,扶而不起,仔細溫存而已。頃之,漸入佳境。妙自天然,似非人間有者。雖蘭橋、巫峽、芙蓉城之遇,殆未能加於此。信是一刻千金,只恐宵不永者矣。

雲收雨霽,瑞蘭以嬌娘漬者指示世隆,曰:「不意道旁一驪龍珠為君摘碎,敗麟殘甲,萬勿棄置。」

世隆曰:「千里馬骨猶值五百金,況真千里馬者哉!勿慮。」

時世隆遇異心忙,彷佛如夢。頃之,乃其真也,又皇皇然,而有所求。瑞蘭將堅晉鄙,但玉符既竊,鐵錐又至,一夜花城,兵將折衝,似不能支。時有口占詩詞甚多,聊記一二,以表龍會蘭池之行實雲。

世隆詩云:「生平不省入花關,倏到花關骨盡寒。焚玉謾誇遊楚峽,巫神今夜下巫山。帕汙未破紅梅子,被暖能言白牡丹。寄語載花船上客,後灘風易前難。」

瑞蘭詩云:「生平不省出堂階,草昧叨逢蔣秀才。明月幾曾廂下待,好花卻就路旁開。山盟應許藏金匱,興猶疑竊玉釵。為道葳蕤渾未慣,風消息謾重來。」

世隆詩曰:「冒盡風波上釣臺,夜光珠裡蚌初開。捫心難捨天然,信口方知不世才。窗下只驚花下死,枕中宜向月中來。夜深不是貪重餌,冒盡風波上釣臺。」

瑞蘭和雲:「今宵不負望英臺,架上薔薇帶血開。愧我本無傾國,喜君真有冠天才。金沙江裡風初過,雲夢山間雨又來。一路花籌都算盡,今宵不負望英臺。」

世隆會真三十韻:「仙子生光國,胡囚出北畿。山村逃猾虜,桑野拜新知。張珙扶崔女,鍾郎負楚姬。心明非是伴,事迫且相隨。鴛鴦羞苟合,鷸蚌苦相持。結草恩何在,看花願已違。更猜韓信走,又慮相公追。函谷關雖固,金牛路上低。窗前伸鬱抑,几上悶躊躇。擬斷華歆席,笑開楊素扉。羅襠含愧卸,銀燭趁慌吹。神女初登峽,天孫懶上機。花心紅杏小,遍體白鵝肥。怕殺江風惡,叮嚀舟楫遲。鶯銜珠串起,風轉鬢雲欹。懶散嬌無力,分明忍皺眉。細餐甘欖味,剝落頭皮。鏖戰渾如夢,綢繆似泥。疑成連理骨,化作一團坯。忘卻誰為我,何知我有伊。娛難口說,妙處自心知。雲雨重重報,點點。會真何了,萬古話佳期。」

世隆會瑞蘭後,夜衽席花酒。瑞蘭每以晉侯六疾戒世隆。

世隆曰:「我自樂此,不為疲也。」

瑞蘭曰:「世豈有酒攻而不敗者乎?嘗有詩云:『鳥低山木,猶巢其顛;魚淺淵泉,又定其窟。』又曰:『握月擔風,罔思後酒,取足今時。』又有云:『酒後人為席,不顧千金之體;花中作宵,恐孤百歲之期。』又曰:『兩斧伐孤樹,君自為之;鉤月帶三星,吾不忍也。』」

啟詞駢驪,多有不述。世隆雖奇其才而重其心,但惑溺已深,擷取倍於他。嘗有芳詠甚多,聊記其略,以彰意雲。

世隆短篇:「天若不,星宿無牛女。地若不,木無連理枝。天地都,吾人當何如。古稱花似,將花一論之。惜花須起早,誰肯看花遲?折花須折蕊,誰肯戀空枝?花有時盡,人有年老時,及時,莫待過時悲。」

世隆詩詞意雖陋,亦風月家所有。瑞蘭見之,忸怩曰:「如君詩見天下,妾之名節掃地矣。不但妾羞,亦天下婦人羞。」

世隆曰:「玉真夜半私語,崔鶯二十年前曉寺,亦誰為之?」

瑞蘭曰:「崔鶯二十年前乃自陳之,其羞郎之心猶在。若玉真夜半私語,乃好事者筆力,何以為玉真羞?」

乃相攜拜月於東庭。世隆顧謂瑞蘭曰:「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因會於亭,遂擬亭曰「拜月」,制《拜月亭賦》及《花房十詠》於此雲。

拜月亭賦:臘月既望,蔣子游於瀟湘之亭,天光如晝,萬籟無聲。博山香熾,銀燭初明,欄杆十二,花稍倒影。百卉芳,淡風暗隨。方俯仰間,有一異人,降之於庭。霓裳縹緲,殘妝不整,微笑生,蓮步散行。似非塵寰慣見,不預花木儲奪瑤池之王母,羞壞座上之飛瓊。心通麻飯,情重蓉城,思而難得,疑而後驚。

恍惚少定,乃前拜曰:「昔莊周夢為蝴蝶,初不知孰為莊周,孰為蝴蝶。予今見異人於庭,初不知孰為異人,孰為嫦娥。是知嫦娥者,天之異人也;異人者,地之嫦娥也。莊周以夢子以真,但為雲階下拜,而不俟於西廂待矣。」

樂甚,把酒為之一問曰:「予言何如?」

異人曰:「然。」

乃相與歌曰:「異人非我兮,誰為之夫?我非異人兮,誰為之婦?今宵非月兮,誰為之媒?天為幄兮地為茵,風前一枕,月其主之,何必再問於繩絲之老人?」

宵十詠:「少年紅粉共風,錦帳宵戀不休。興魄罔知來客館,狂魂疑似入仙舟。臉紅暗染胭脂汗,面白誤汙粉黛油。一倒一顛眠不得,聲唱破五更秋。」

其二曰:「對壘牙起戰戈,兩身合一暗推磨。採花戲蝶花髓,戀狂蜂隱窠。粉汗身中幹又,雲鬟枕上起猶作。此緣此樂真無比,獨步風第一科。」

其三曰:「梅花帳裡笑相從,興逸難當屢折衝。百媚生魂自,三峰剪綵骨都融。情超楚王朝雲夢,樂過飛瓊曉蹤。當戀不甘纖刻斷,聲漫唱五更鐘。」

其四曰:「二八嬌嬈冰月,道旁不吝好風情。花心柔軟,柳骨葳蕤夜宿鶯。枕上雲收雙睏倦,夢中蝶鎖幾縱橫。何緣天借人方便,玉為涼六七更。」

其五曰:「如此風興莫支,好花含笑雨淋漓。心慌枕上顰西子,體倦中洗祿兒。妙處不容言語狀,嬌時偏向眼眉知。何須再道中間事,連理枝頭連理枝。」

其六曰:「邸深人靜快宵,心絮紛紛骨盡消。花吐曾將花蕊破,柳垂復把柳枝搖。金鏖戰三千陣,銀燭光臨七八嬌。不礙兩身肌骨阻,更祛一卷去雲橋。」

其七曰:「仙子嬌嬈骨均,芳心共醉碧羅茵。情真既肇桃源會,妙促西施柳葉顰。裡泉生方寸地,花間蝶戀一團。分明汝我難分辨,天賜人間吻合人。」

其八曰:「花兵月陣暗攻,久慣營城一路通。白雪消時還有白,紅花落盡更無紅。寸心獨曉泉下,萬樂誰知火熱中。信是將軍多便益,起來卻是五更鐘。」

其九曰:「兩身香汗暗沾濡,陣陣風透玉壺。樂處疏通刃劍,摭機轉走盤珠。褥中推枕真如醉,酒後添杯爭似無。一點花心消滅盡,文君謾訝瘦相如。」

其十曰:「暗芳驅迫興難淺復深。綠樹帶風翻翠,紅花冒雨透芳心。幾番枕上聯雙玉,寸刻闈中當萬金。爾我謾言貪此樂,神仙到此也生。」

世隆度太過,永鉛戕而榮衛枯,病幾不振。瑞蘭驚悸。

時有鎮山廟海神甚靈,瑞蘭將命奚童禱。世隆雖病,語瑞蘭曰:「世豈有禱於神而不死者乎?蓋今之神,古之人。神嘗不能自宥其死,況能宥其死於人乎?」

瑞蘭曰:「何以見之?」

世隆曰:「予嘗稽董狐《搜神鬼記》,釋迦乃維摩王子。觀音,妙莊王女。達摩至盧能,託蘆傳缽,六葉卒幹漢溪。佛祖則宜縣人,曰即肅。老君則楚縣人,曰李耳。張真人道陵,乃漢張良後。許真人遜,晉零陵令。吳真人猛,時真人奇,皆晉時人。

天王封於唐太宗徵高麗間。福神蔣子死於鐘山下。唐葛週三將軍,周宣王時人。趙玄壇名公明,秦始皇時高士。關公羽封義勇武安王,始於宋道君。茅君匡裕,廬山法祖。鍾馗受享,自玄宗一夢。萬回國公,又張家子。灶神張單,廁神何麗卿,戶神彭質、彭君、彭矯。神,顓頊三太子。厲神曰伯張,隋朝乃見。火回祿,水玄冥,備存左氏。卿何苦而惑之?」

瑞蘭曰:「禱禳古有之,子產亦公孫良止,而鄭人安況病一人耶?」

世隆曰:「左氏所以為誣也。夫海神廣利廣德,又有曰天妃□封護國庇民,而強盜海中,專借其力於舟楫風波之中。顧乃受其享獻,樂其金,縱盜害民,其可勝記!信神明之最靈者莫如海神,既不能靈於海盜,顧能靈於我耶?卿勿復言。」

瑞蘭曰:「痊病有二道,巫與醫而已。君其醫乎?」

世隆喜而從之。得折肱家而克濟。但世隆病中每念於花月,蘭以死拒,乃止。嘗稽其醫中詩詠一二,以備玩焉。

藥名詩曰:「血蠍天雄紫石英,前胡巴戟指南星。相思子也忘知母,虞美人兮幸寄生。鶯宿全朝當白芷,馬牙何。蛇蟬腿漸起,芎藥枝頭萬斛情。」

藥方詩曰:「國老不能和百藥,將軍無計掃餘殃。黃連何為連身苦,龍骨應知骨自香。吐清愁情已闕,金花在目興應忙。蛇獨活相思子,此德當歸續命湯。」

世隆病漸痊。主人思古邀梨園子弟侑賀於西閣。世隆起見,笑曰:「此頑童也,生所羞比。」

思古曰:「何謂頑童?」

世隆曰:「具載三風十愆中。」

思古意猶未解。世隆具以晉姜男破老,漢兒來夢兒,太子承幹事告。思古乃出淨酒奉喜。

席罷,瑞蘭曰:「妾聞黃公媼言,地中病者,非傀儡侑神,則用梨園子弟,舍是則病後有變。」

世隆曰:「傀儡制自師涓,以怒紂,陳孺子竊之以助漢,何為禍?何為福?況梨園所演,一皆虛誕。蔡伯喈孝鶴鳥,指為無親;趙朔亡而謂借代於酒堅,韓厥立趙後而為伏劍於後宰門,晉靈公命獒犬、弓且彌以殺趙盾,乃歸之屠氏,膳夫蒸熊掌不,斷其手指,以人掌代熊掌。

男人莫看《西廂》,女人莫看《東牆》,固以元稹之薄,秀英之陋,然始終苟合,亦非實事。陳珪受月梅寫帕之投,終為夫婦。

郭華月英繡鞋之汙,卒幾於死,或冒為《玉匣》。蕭氏之夫本漢婁敬,詐曰文龍。劉智遠之祖本於沙陀,詐曰漢裔。以蘇秦之遊說,雲長之忠義,寇準之於舜英,蒙正之於千金,皆非所演,中體能從其侑賀,只自誣耳,又豈可允從之哉?」

瑞蘭曰:「非兄於故典,何以到此。」

乃相攜出於邸樓門。樓亦佳境,四窗天設圖畫,簾泊燕鶯,供弦管,人如在華胥中。

世隆強瑞蘭立會,蘭曰:「白龍魚渚烏乎可?」

世隆曰:「楚王蘭臺景也,何妨。」時有口占一律,以示意雲。

世隆詩曰:「神仙自古好樓居,樓上風更有餘。柳骨經霜爭似舊,花心冒雨謾如初。賓破橘描飛鶴,妃子沉香引醉魚。昨夜星家應駭月,女牛出局會天墟。」

世隆樓會後,又犯。瑞蘭曰:「大丈夫何不自拔至是耶?」

世隆曰:「其如花神迫人何!」

瑞蘭曰:「妾無賴之過也。願君千萬珍重。」

時烏鴉噪,蘭心驚有大故。

世隆曰:「王梅溪謂鴉為忠臣,東方朔佔鴉吉多兇少。卿非夷隸治,何以識其音,顧亦驚之若是耶?」

蘭曰:「不但此也,妾亦多異夢。」

世隆曰:「從心莫如夢,卿心予病故耳。」

瑞蘭曰:「夢關人者大。鶴九其齡,羊存其身,月炊臼,朱箜先進第十一,皆以夢得之。妾夢異,必有異事,非關君病而已。」

方議論間,幃忽然自裂,瑞蘭泣下。

世隆曰:「變怪亦不足深信,犬作人言,猿代婢爨,鼠談客死,杯酒化血,鼓出於庭,未聞竟為兇也。」

瑞蘭曰:「君徒以大口誣人耳。妾自保一死足矣。」

潸然而淚,世隆曰:「卿勿憂,我以未病卜之。」

時甲寅已卜,得澤水困卦,甲應已體,犯三刑五位,卯才逢劫,子地合父,入空騰蛇,又臨應動。

世隆始懼,曰:「非我絕子,子將絕我矣。」乃作詩禳之。

世隆待曰:「乾坤丕泰萬□屯,□過師中尚旅塵。未濟當時成既濟,同人何見家人。騰蛇直應逢劫,驛馬臨時父合身。只喜眼前些少好,掩不勝。」

瑞蘭曰:「如君詩,是亦李崔州寇萊州渡海讖矣。」

言未幾,聞庭外聲,瑞蘭出覘簾下,則一鸚鵒棲庭檜,隸役紛紛呼引不歸。鸚鵒見瑞蘭,飛入叩頭呼曰:「玉娘子萬福。」

——蓋鸚鵒乃尚書向使虜得之,養十餘年,名曰飛郎。有古徐丞相比歸,隸役入,取飛即歸驛報尚書曰:「瑞蘭娘子在那大屋間。」

尚書命庶男留兒跟往。

——蓋留兒乃尚書侍婢所生,母棄中而留其兒,因名曰留兒。

——一至黃公店,見瑞蘭於廊右,相持而泣。從者又達尚書來,父子相見,哀惻過甚。

世隆聞之,曰:「怪今至矣,奈何!」

尚書詢其因,瑞蘭陳之至「寄身世隆」處,尚書倀然曰:「壞我楊妃蘭矣!」敕令同歸。

瑞蘭曰:「桃花犬猶不忘主,蛩蛩巨虛,何曾負□?況瑞蘭以人名,可以鳥喙耶?」

尚書曰:「爾忘父母,則梟獍矣,其罪尤大。」

瑞蘭曰:「前瑞蘭,則父母之子,今瑞蘭,則世隆之。盤匏蠶女,從夫婦耶,抑從父母耶?」

尚書曰:「汝忘大史,皦棄後氏耶?」

瑞蘭曰:「後氏私法章於家,罪在後氏。瑞蘭以世隆為鍾建,時無昭王,私作樂尹,罪固不專在於瑞蘭。」

尚書曰:「父一而已,汝獨不念蔡仲耶?」復又曰:「汝不行,我將以沉香母待汝矣。」

蘭泣曰:「傅殷為龍女傳書,庭君尤高其義,懇為婚姻,況人扶瑞蘭於難,今又臥病於,使瑞蘭遽從父歸,令人飲恨九泉,瑞蘭安忍為之!」

尚書亦憐之,乃令引出。

瑞蘭入,謂世隆曰:「妾知有今事久矣,徒君不入人言耳。」

時世隆病殘骨立,瑞蘭扶出,祝曰:「舉棋不定,弗勝其偶,君尚捫蝨對桓溫,勿視其巍巍然,否則樂昌鏡破矣。」

世隆曰:「我今無能為也。但以卿為泰山耳。」出見尚書,不能自立坐,僕於東坡椅上。

尚書怒曰:「豈以碧紗籠中乘龍耶?」

瑞蘭曰:「呂蒙正亦以渴睡漢受欺,狀元天下將何如?」

尚書曰:「不必言,世豈有此人能乘風破萬里乎?」

瑞蘭曰:「古稱美人者,漢李夫人,猶曰「吾病久衰」,今世隆因病耳。願尚書且效平原君,以遂備數。」尚書怒,世隆起而入。

尚書隨拘黃思古家長幼立階下,為打鴨驚鴛鴦計。思古舉家驚怖,因勸分異者,瑞蘭久之乃詐入整妝,贈世隆以半衫,曰:「此浣火也,來以此為約。」

盤桓顧盼,不忍倏離。尚書立迫,瑞蘭忿恨氣絕。尚書命留兒扶之,登車而去。其時相別詩調,亦有可憐者,具錄於此。

瑞蘭調《一剪梅》雲:「瀟湘店外鬼來呵,愁殺哥哥,悶殺哥哥。伊人自作撲燈蛾,去了哥哥,棄了哥哥。把頭相向淚懸河,怎舍哥哥,漫舍哥哥。此歸花案不差訛,生屬哥哥,死屬哥哥。」

世隆調《望江南》雲:「堪愁處,風急力難支。司馬只驚消渴死,文君謾唱別離詞。愁淚遍胭脂。扶頭起,祝付莫相疑。於寧無相會,張儀還有可言時。去仍躊躕。」

瑞蘭樂府雲:「淚潺潺,愁破肝。別君易兮見君難。見君何處是,除在夢魂間。嗚乎命薄兮瑞蘭!」

世隆樂府雲:「雲白兮山青,篪響兮人行。雲雨山兮還相見,我與卿兮從此分程。卿卿兮,未知何見卿卿。」

瑞蘭至水站,尚書用蘇合丸療蘇。

世隆病間,得思古家老少扶持。又鎮有豪士仇萬頃、楊邦才等數人,重其斯文,常互相。又有陳自文者,素以風情謝世隆曰:「以子之才,承事趙孟,必得近幸,豈專為彼一人哉?」

世隆曰:「佳人難再得,況遇知己之至耶!」

自文曰:「婦人太美者必有大惡,賀太后以女人能悟之,況足下豪傑男子耶?」

世隆曰:「如先生所言,則以世隆為季益矣。其如崔小士何!」

自文曰:「君以花為癖矣,希再保重,焉知玉簫不再合耶?」

世隆曰:「但看將來有崑崙奴耳。否則王又梵矣。」

自文輩歸,世隆為夜坐不寐者,一夜口占詩詞甚多,聊記其可採者,以見新別之愁態雲。

世隆詩云:「昨夜中婦對夫,中今夜獨夫孤。羨魚不懈空張網,失兔為因誤守株。念我有心逢得意,笑伊無眼識相如。於今病骨增愁恨,一曲西風子夜啼。」

又云:「昨夜中萬斛情,中今夜萬愁生。為誰陷入顛狂府,被魁來惑溺坑。我亦忍遭下辱,伊終難拔眼前釘。於今獨坐瀟瀟悶,一曲相思夜五更。」

尚書至臨安,夫人已先至官邸數月矣。相見間,悲喜集,一家戀,皆輻輳庭間。瑞蘭見夫人,哀不自勝。有頃,夫人以瑞蓮事語尚書,呼出見間,一如家人禮。瑞蘭私以世隆事白母,夫人亦乘間語及。

尚書曰:「我豈老耄者哉?使有封倫,我亦能揚公壽矣。」

夫人曰:「賈香偷韓壽,奈何?」

尚書曰:「張賀家五嫁者,猶為宰相也,無妨。」

夫人曰:「聞世隆有司馬一題地,尚書何吝卓王孫?況瑞蘭嘗曰:『父不姚雄,我當封發矣』。」

尚書曰:「決不以隋珠彈雀也。此後勿復陳。」

夫人覘尚書意篤,又求婚者□,亦令易志。瑞蘭不允,每以稿砧在辭。因思瀟湘舊跡,乃以一亭改匾曰《拜月》,祈以誓心香而存世隆也。嘗有拜月詩詠甚多,聊記一二,以表瑞蘭冰霜之守雲。

瑞蘭詩曰:「亭前拜月夜黃昏,暗想當年斷魂。婁敬不來幾十載,肖娘自負萬千。伊如有分應逢我,我亦何心再望人。自古玉英終不嫁,幾曾誤作百年身。」

又云:「亭前獨拜淚汪汪,說到心頭只自傷。念我一家都美□,為誰千里獨淒涼。畫眉風月今何在,結髮江山事已荒。問道雲間歸北雁,無雙消息寄何鄉?」

時當首歲,仇萬頃輩詣世隆,效文琰擊缽。世隆曰:「諸兄才捷不讓古十石矣,生何敢復夢得自待?」

萬頃曰:「生雖千錢售三十文,不待磨墨停筆。但今海內士與元白爭鋒者,唯卿一人而已。何辭為?」

世隆曰:「詩因名美,名因詩顯,愧生二者俱未。」

萬頃曰:「何以言之?」

世隆曰:「晉張率作詩,李納每以為不足,率後詐作沈約制,則納字字稱佳。信詩不因名而顯乎?近有龍太初,詩學高邁,詣王荊公談詩,郭公父猶謂之,及詠『鳥去風平篆,朝來星』之句,王、郭始不敢謂秦無人,龍生因以顯名天下。」

萬頃曰:「不但張率受侮,文士皆相輕。王荊公詠菊,且有以『不似花落』鄙之者。蘇東坡樂府,亦有以制詞如詩鄙之者。詩果以名顯乎否也?蔡確因甑山詩被貶,孟浩然以『不才明主棄』一句見惡,至於『楓落吳江冷』,又為吳累。詩其能至患害者有之,況於名乎!」

世隆曰:「王、蔡公,今人亦能知之,則亦以名顯也。」

萬頃曰:「兄此議論,尤出人意表。」

因對五辛,醉詠而別。世隆思瑞蘭意篤,制《送愁文》並詩詠,具錄於此。

送愁文雲:「八年除夕,蔣氏子館予於瀟湘。五辛宴罷,落落皇皇,無以為懷,客語予曰;「良辰不再,子獨怏然,無乃為愁鬼所絆乎?予曰:『愁,信有鬼乎?』

客曰:「有之。妖不自作,由人而興。三思重而花妖至,崇韜喜而虎崇生。古人自寡其妖者亦多。」

予曰:「如此奇妖,計將安去?」

客曰:「禳之而已。昔子產息良消之怪,堯佐祭遊弈之神,至誠所鍾,自足以歆之。」

予信客言,遂束芻靈,祭諸門外,殷勤至懇,蓋將草雉禽獮,人其人而去之也。禳畢,閉門就席,愁鬼忽又在左右間,令予心碎,令予腸斷,令予淚傾,令予魂消,令予如有求而弗得。

予始愕然嘆曰:「客其欺我者也!愁鬼可禳,何其我愁之尚在耶?」

鬼曰:「君不必咎客也,但當自咎耳。鬼有曰風,曰愁悶,二者常相表裡,不可遽逐。」

予傾聽之,矍矍方驚,鳴竹爆,出桃符,焚紫盆,鬼笑自如;又將起,將趙鍾茶壘而啖之,鬼笑愈加。

予始曰:「鬼何笑我為哉?」

鬼徐徐而言曰:「風之鬼,唯恐其不來;愁怨之鬼,人恐其不去。幽於偏見,罔達於相倚之機,此其為我笑也。」

予聞言有趣,拱手而問曰:「愚不能進,願安承教。」

鬼曰:「居,吾語汝。天下古今,憂喜同。福兮禍所伏,老子之言,樂極必成哀,陶識之。子既戀於風,則風之中便有愁。

兩鬼相依,步不容離,世豈有風而不愁者哉!君今特去我,而不知風之鬼所當先。是猶行心百影,影愈隨。孰若先風而去,以為投滅影計耶?否則,雖效韓公之祭五窮,柳子之罵三尸,亦無益於事矣。

予捫心而思曰,風者,吾終身之裘葛膏粱也,豈能去哉?況我二人不但入子之心,且入子之膏肓也,更迭相尋,何有終期?」言訖,倏然□蒿,如風如雨,鬼則飄然而不可知,特剩其愁以遺予。予不得已,就燈對酒,為消此愁,成千萬分中之一二。」

柳梢青調雲:「楚岐雲收,西廂月暗,竹爆飛聲,玉友歸程。羅衾淚滴,繡枕魂驚。花中永中膏肓,起來對坐誰適情?半盞孤燈,幾杯濃酒,一柳梢青。」

又詩曰:「玉人別後阻關山,心碎黃昏獨倚欄。柏柿曾看鞭橘荔,杉羊反悟寶□鞍。油幹盞裡心還在,炭熱爐中骨自寒。何神仙偏我,紅消出熬垣。」

又云:「病損公然骨似柴,飛瓊分薄阻雲階。攤門外驅猶在,愁鬼心頭去復來。一盞梅花空見,兩盤燭淚自成堆。何借起神磨勒,深院薔薇趕夜開。」

,瑞蘭、瑞蓮相攜遊亭,瑞蘭心切世隆,神思恍如有失,言語問答,多不自持。瑞蓮疑其私,辭歸,蘭許之。蓮匿於太湖石後,覘其來者何人。久之無蹤。

但見瑞蘭長噫灑淚曰:「天曰君而已。」

蓮往訊其實,蘭怒曰:「我身即汝,敢相誣耶?」

瑞蓮以言謝,乃辭歸,匿於前所。瑞蘭意瑞蓮之果於歸。蘭焚香祝天「保佑蔣生出」。

未幾,刺背曰:「蓮得聞矣。同室兄弟,何相瞞之甚耶?言通無患。」

瑞蘭泣而不言。良久,誦一詞以答。聊記於此。

詞曰:「妹氏何如致我,我有許多不可。憶昔舊情人,淚沾巾。望斷瀟湘,那裡病損相如痊未?要說許闌珊口難開。」

瑞蘭語及蔣生世隆,中都路人,瑞蓮亦泣下。瑞蘭疑其前人,駭愕者久之。核實,乃兄妹。因道病別時事,相對涕泣。

有頃,尚書召瑞蘭曰:「來使雲瀟湘人亡矣。子當從婚。」

蓋尚書立計,間其易志也。瑞蘭號泣仆地。瑞蓮聞之亦然。尚書夫人方知其為瑞蓮兄。數間,瑞蘭穿素,朝夕私奠,遣僕僮永安持牲文祭於黃公家。至,則世隆在坐,與友人陳自文聯笑。永安具以情告。

世隆執文讀之,笑曰:「一死一生,乃見真情。世隆死者復生,娘子生不愧死矣。美節成雙,不可及也。」

瑞蘭方知尚書作良平計也。但其祭文貞心義氣,秋霜烈,世隆友人多瞻視之。

祭文雲:「維某年某月某,棄人瑞蘭黃氏,謹以牲醴,哀奠於義夫蔣生世隆之靈曰:嗚呼傷哉!妾別君時,自以死生君矣。所以不死者,亦為君一塊在耳,詎意君先棄妾那!妾遭草昧,荷君更生,心固不讓於鍾建之負季□,力尤不忝於元稹之負崔鶯。殆將一生永賴,百歲偕,孟光之案可以舉,桓公之車可以挽,袁蘆之妝臺可以下。昊天不弔,豎鳥為妖,月居諸,綵鸞分道,固吾父之見疏賈老,亦吾君之分薄韓郎。

但血誓之未堅,而心香之猶在。玉簫再合,特託諸天;金鏡重完,委之乎命。白璧不須於來客,紅繩終結於老人。詎又變生分外,報入幃中,聲未續而哀聲之輒舉,暫別已難而永別之何當。意者將主長白而起有妝歟?將室瑤芳而堂番雨歟?抑將襲淵商而修文泉府歟?胡為還造化之速,一至於是耶?嗚呼天兮!雲胡不靈!妾生有此,不如無生。傷君者妾,傷妾者誰?傷妾所以傷君,傷君亦以傷妾。一則傷君之秋方盛,一則傷妾之身事何依;一則傷君之文翰未酬,一則傷妾之良偶空期;一則傷君之旅魂飄飄,一則傷妾之軀命亦無幾。更有可傷者,尤在於我君蓋棺之時,口難而目不瞑,身雖寒而心尚在,魄雖散而冤魂猶未消。

況唳鶴啼猿,付諸行客;村醪野飯,孰為主人?僕雁兇魚,偶託奚童而到我焉耳。東方杳矣,夢萆何求?麻姑逝矣,魂香何收?趙十四君已矣,血淚傳衣之悃,何以綢繆?愁城堅鎖,悶海難消;束芻人遺,揚粉天遙。君其有知乎?則妾身猶有所伸;君其無知乎?則安心止於自憐。但英雄氣通於山嶽,豪烈神光貫乎雲霄。觀之鄭良止之作厲,楊子文之作福,桑維翰之作仇,可覘君其必有知也已。君兮有知,則斷臂之貞心,割鼻之義膽,墜樓赴水之方骸烈骨,妾敢自恃,而君亦可自於九泉之下矣。灑淚拜辭,濡示曲。

倘洋洋如在於□蒿之餘,勿吝生前之我者於我乎一歆。嗚呼!天兮人也,奈何!奈何!」

時宋設文武科,羅網異才,興福詣瀟湘,邀世隆俱往臨安。

世隆途想瑞蘭,弗勝愁悶。興福覘其意,多方安,嘗曰:「弟至京師,願為押衙。」

世隆曰:「非章臺其人也。」

興福曰:「彼自延賞耳,兄何不韋皋自待?」

世隆亦稍弭,住寓臨安東南街。值花朝,士多花會,世隆乃寫一軸蘭,上有青龍棲而不得之狀,標額曰「龍會蘭池圖」,仍題一小引雲:「龍襟四海衽五湖,車駕八方雲南顧,乃棲蘭焉,何哉?或以蘭有似於神潭五花歟?亦有似於天台紅葉歟?胡為棲之如是耶?予嘗觀之《易》矣,干係龍,同人釋以蘭。夫同人幹居上,離居下,獨以蘭顯而不及於龍焉,蓋亦離為之累耳。然龍者天下之靈物也,其世隱;蘭者天下之瑞物也,其世顯。惟其隱,故隱,故能人於蘭之瑞;惟其顯,故能藏於龍之神。龍會蘭池,信取諸此而已。嗚呼蘭兮,龍病久矣,時無孫真人,誰與謀!」

圖成,令人鬻諸尚書家人永安,倩人置諸蘭軒右。偶值瑞蘭散遊一玩,讀至小引「人蘭之瑞」「藏龍之神」,乃知世隆手段,及至「蘭兮龍病」處,噫嗟良久,曰:「龍兮來矣。」

乃延母張氏入,示以情素,給金數顆,贖浣火衣,仍附書一章。

瑞蘭書曰:「奉觀圖引,玉琢金雕,有天然之巧;神態仙模,無塵俗之累,非天下大英雄不能及此。寅惟瀟湘別後,暮鼓夜鍾,暗增懷抱;霜天曉月,徒起相思。一三秋,廢詩於座右;千回萬轉,駭元集乎龕間。加以加多孫秀,每慕綠珠之美;人似中,尤圖柴氏之婚。

月道東西,孟氏嗟陳郎而未還;花牆內外,秀英慨文舉以何歸。愁妖悶鬼,後先牽絆;別經離兇,夜夾攻。心思紛紛,未知死所也。但封發之心,一生莫改;筋之節,至死猶堅。齊瑟雖工,謾變好竿之想;曾珠最曲,惟儲巧線之來。既而蜀關天險,假金牛以通路;烏國海遙,從社燕以歸軒。事機美月召,可卜玉簫之再合;意氣投,停看鸞鳳之雙飛。伏願移花月案於度外,濟風雲事於眼前。鯤離海嶠,遠接呂臻之風;鵬入天池,近載仁祖之恩。則古之盧詣,安得專美;今之薛氏,亦敢有芳矣。匆匆寄意,賜宥為情;東風多厲,千萬自珍。勿以妾為深念,不勝仰至。」

張氏至世隆客寓,先以求浣火衣為詞,世隆曰:「鄭服不衷,為身之災。寒儒懸鶉者也,焉有此?」

張氏以「出自小姐」為言,世隆詐曰:「秦白狐裘,狗盜矣。」

張氏曰:「君勿猶豫,妾乃是小姐命使也。」乃示以金。

世隆曰:「中失楫,一瓠千金,娘子去矣,賴此為鏡中人,何金贖為?」

張氏曰:「媼乃娘子之私人,娘子乃君之私人,人不同而私同。君若懷異,則水母無蝦,終身不獲詞以私矣。」

世隆理其詞,出衣授之。張氏乃以書獻。世隆玩之,喜躍狂,乃制書一章並詩二律,付之以歸。

世隆書曰:「寅惟娘子瓊枝瑤葉,名重於九棘三槐;國天姿,驕出乎十洲三島。假使狼煙不起,南北慶豐亨之盛;鳥道無虞,官氏安豫大之休;則娘子虎豹開巖,鬼神莫得瞰其狀;鱗鴻路絕,雄安得進其私?昊天不弔,邊防為之失守;月居諸,士女以之逭生。醜人世隆,塵緣有在,千里相逢於道左;國步多艱,一旬方穩於杭中。杯酒論私,幾至楚弓之失;詞告絕,方成趙璧之歸。鳳舞鸞顛,恍若從天而下;花盟月誓,端然非人所能。詎意金橘多酸,夙起曹郎之恨;野禽唱禍,迭來韓虎之兇。無可奈何,花已落去,曾似相識,燕不來歸。一三秋,益重相如之病;寸心萬里,徒增荀燦之愁。與其失諸於今,孰若無得於前;與其易於別,孰若難於遇!世隆念此,淹然無復人間意。

但盤瓠約在,終結神州之會;蠶女心存,竟完桑府之恩。柳毅義人,龍女之婚不改;鍾郎負我,羊娘之存猶在。倘樂昌之鏡終破,而元稹之詩亦空題矣,則亦命也,數也,卿之薄也。天兮人兮,龍其奈何!茲者驛使既通,而赤繩之結可偶,涸魚在轍,而江水之恩何遲。伏願藍橋夜月,適載裴航之遇;巫峽明雲,速承神女之。桃源麻飯,華嶽玉釵,瑤臺之曉,早與神仙共塵累。無任霓看聿仰之至。」

詩曰:「瀟湘店裡鳳雙飛,天造妖風翼已垂。一片芳心千片碎,十分花債九分移。夢中豈悟身為客,醉後還將月想伊。星友今朝通閣,玉人謾唱誤佳期。」

又詩:「一道盤桓戀子都,誰知病裡散葫蘆。卿家富貴今如舊,我處風絕已無。蔡仲何曾戕女婿,雍姬自誤好兒夫。今朝整瀟湘案,案上爭能認故吾?」

張氏攜衣書而來,瑞蘭喜曰:「合浦珠至矣。」

及啟書視,笑語張氏曰:「顧其人,非微之矣。但西廂之月,未可待於今。」

張氏曰:「男子用情,惟取足於一已之私,奚暇他顧?」

瑞蘭曰:「蔣君曾不念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彼一時前無牛裂,後無輿曳,聽其自便。今相公法峻,閣宇蜀難,不惟彼無所入,我亦將無所出,雖鬼兵萬千,何所施其術耶?」

張氏曰:「將何詞以釋之?」

瑞蘭曰:「汝以慕客寓,列人李吉者告之雲:今豈為飲食來耶?況京畿夜,誰敢來往?勿故為撲燈蛾,幸甚!」乃回詩二律,雲次韻。

瑞蘭次韻雲:「憶別瀟湘馬似飛,傷心千里淚長垂。情深東海終難盡,判定南山永不移。司馬此生專為我,文君雖死也從伊。不須再導風花案,一線紅絲百歲期。」

又云:「犬戎當鬧燕都,萬里江山破荻蘆。花月竊盟天下有,風獨步世間無。張生只恐忘崔氏,秦後何甘離醜夫。要把瀟湘前案整,夜深怕殺執金吾。」

世隆時將文戰,見瑞蘭詩來,亦允其說。揭曉,世隆文魁天下,堂吏報尚書,時適瑞蘭偕夫人在坐,瑞蘭喜躍,白夫人曰:「正瀟湘其人也。」

夫人喜謂尚書曰:「公何不識盧肇耶?」

尚書笑曰:「塵埃中若識天子、宰相,則人皆物之矣。」

夫人因祝尚書擬婚,尚書許之。瑞蘭隨具柬並詩來賀焉。

詩曰:「渤海從來不可量,英雄事業破天荒。當年曾受風塵苦,今旦方依月光。五雲中驚太史,六龍駕上聳天王。從茲卻鰲頭夢,鸞鳳妝臺可奪芳。」

世隆受冰贈鞭,仍見瑞蘭賀柬,笑曰:「今親,則前親,謹領。」乃行大禮。其婚書則同年友、榜眼仇萬頃所制。

萬頃細知二人情曲,蓋將針尚書而劑天下後世之渺寒士者,其書假世隆叔祖一主婚,畫六十四卦組織雲。

「蓋聞《易》系家人,重兩姓合之好;《詩》稱桃實,垂百年偕老之期。以至《書》傳媯□,《禮》存坊記,《秋》逆女之筆,無非為婚媾者立指南。

但謀肇於人,緣定於天,睹諸朱氏之箜篌,韋郎之翠鈿,李姓之履信坊,富家貴家不能奪貧,子弟之三□十九者可知。寅惟尊府,槐棘嗑芳,江南草木知名;華夷布節,海外鷹熊仰視。正區區小頑,肥遁邊方,自履□□之地,並邊內郡,幸蒙豫大之天。謙居恐墜,蠱壞益深。矧小侄世隆,鉛槧自頤,慨時升而未允;草茅方困,念睹光以何能。第以乾坤否剝,師旅震臨,艮山兌澤,偶奏合和之曲;離火坎泉,妙傳既濟之

加以令小姐巽德攸恆,真南國之蘋蘩,豐才素畜,冠謝家之柳絮。自謂同人永相伉儷,詎期大有輒出妄災。

過飛鳥而睽孤之豕以見,失包魚而歸妹之羊攸存。第託天緣□損,而雷渙之劍徒解;國是鼎元,而楚和之璧隨來。簪纓宦族,既稱孚萃之異;襁□野人,亦羨復需之奇。人情如此,信猶賢於夢卜也。茲申□,特表訟德之舊,載薦損期,停看革文之新。伏願桃夭詠唱,而宜家宜室之作範;檑子協聞,而衍子衍孫之呈祥。至九十其儀,百兩其御,俗之富,何足贅。辰下渙風串柳,晉篩梅,萬希臺重,上薦天申,不悉。」

尚書受禮,一覽婚書,懷諸袖中,恚曰:「呼牛呼馬,亦應之矣。」

後知萬頃所制,心甚銜之。時擇四月望夜行贅禮,燈月輝,清天一,金紫送,沉檀燻馥。世隆環玎鳴,冠簪□映,人望之如神仙然。平生索婚不獲者,今乃知其天才國,成定難移,古往今來,佳期罕偶,甘心貼服,莫敢云何也。

世隆入,瑞蘭泣曰:「不意今復見漢官威儀。」

頃之,侍婢數十,珠翠鮮明,進席奉醪,添香樹燈。瑞蘭官樣整妝,仙姿增,宛然神仙之下降也,世隆合巹,幾不能自持。瑞蘭悟,命侍婢散。

世隆曰:「卿真豪傑也。」

瑞蘭曰:「妾不豪傑,兄將亡賴矣。」

乃就幃敘舊,情悃甚周。時有聯句,聊記於此。

聯雲:「新人本是舊情人(世),丹桂嫦娥喜絕倫(瑞)。

淮下誰能知韓信(世),洛今已識蘇秦(瑞)。

英雄手段真無賽(世),仙子光容自有真(瑞)。

笑我初婚自是假(世),憐伊興逸骨將魂(瑞)。

寸心千里塵都掃(世),半刻千金案又存(瑞)。

虎於茲登虎(世),得魚從肯下魚綸(瑞)。

萬般富貴天然處(世),一種風分外恩(瑞)。

深院花心仍帶雨(世),房物盡逢(瑞)。

破蓮分猶在(世),食蔗到頭味更真(瑞)。

酒後添杯休強醉(世),茅前效尤易成燻(瑞)。

晉兵鏖戰雄難敵(世),問客縱橫計莫陳(瑞)。

無可奈何田旱久(世),還曾相識燕樓頻(瑞)。

芙蓉帳裡疑為夢(世),翡翠衾中妙入神(瑞)。

大盜曾聞驚惠子(世),鳴方喜田君(瑞)。

不須人作同心結(世),仍是天生連理身(瑞)。

從此風終百歲(世),相憐相更相親(瑞)。」

燈夜,瑞蘭曰:「兄今見妾,樂乎?」

世隆曰:「何待言!」

瑞蘭曰:「尤有甚於見妾者。」

世隆曰:「樂盡於此矣,無他也。」

瑞蘭曰:「瑞蓮在妾家。」且告以其詳。

世隆喜躍不勝,召見,瑞蘭阻之曰:「蜘蛛作道,不可以風。兄忘其傷於虎乎?」

次曉,瑞蘭邀瑞蓮入見,兄妹相逢,宛若夢中,信是天啟其衷,而為不世之奇逢也。有頃,出拜尚書夫人於堂上。一家慶會傳都城,翰墨士大夫詩賀甚多,不在行錄。其妹瑞蓮,後乃命配友人同年探花賈士恩。

世隆嘗有《風花》一作,聊記於此:蔣生世隆謂玉人瑞蘭曰:「予今二人魚水相矣,同事風花,則有文房四子,曰筆、曰墨、曰紙、曰硯而已。不假以恩,寧無沙中偶語乎?」

瑞蘭曰:「俞。」

及拜筆曰拜花郎,墨曰磨花伯,硯曰合花子,紙曰通花太使。四子拜封,將之任,筆不悅,曰:「予制自皇帝,管於蒙恬,爵於韓文公,今乃拜郎,次於三子之下,寧不為文房之王浚乎?」

詰諸墨曰:「子何功?居吾上?」

墨曰:「韓文公,唐臣也。玄宗,唐君也。子雖重於韓,其視我化道士、步天而重於唐君者孰高?」

筆不敢與爭。又詰諸硯曰:「汝端溪居士以壽靜稱,乃亦侈然居吾上乎?」

硯笑曰:「予即墨侯耳。管城子,列爵唯五也。侯與子,孰先?」

筆由是語。乃詰諸紙曰:「子何人也,亦右吾乎?」

紙曰:「予生於蔡,制於薛,莊重於五鳳樓韓家,任乎治,則泣山東之父老;任乎檄,則起枋頭之雄。爾固不敢與墨爭,而敢當我乎?」

筆笑曰:「子亦方諸墨硯耶?子非我,則空函所以羞殷浩;我誤子,則布所以羞蘇緘。子當下我必矣。」

紙大笑曰:「子非我則鐵書銀鉤何所施?描花模月將付諸誰?」爭辯不已。

硯釋之曰:「要皆風花中人也,何苦爭高?所可慨者,房六子耳。曰、曰帳、曰褥、曰衾、曰氈、曰枕,空預風花之列,而不受風花之蔭,行將為介子推矣!」

筆、紙曰:「信其傷哉!」乃相率而白諸蔣生案下。

蔣生曰:「非諸子為言,予亦長頸鳥喙矣。」

乃拜戛玉花力士,拜翡翠衾曰護花元帥,拜遊仙枕曰轉花將軍,拜芙蓉褥曰和花虞候,拜五花氈曰帖花招討,拜獅子帳曰統花都尉。六子受封,乃與四子分班受命。

頃之,護花元帥曰:「諸將受封矣,誰其主之?」

統花都尉曰:「諸將無主,願蔣生為主。」

房諸子言曰:「籲,蔣生其封花主也。」

文房四子曰:「何偏也?蔣生主風,娘子主花可也。」

房六子曰;「主花者無風,主風者無花,如此兩子亦無樂乎其為主矣。」

四子曰:「兩子無以為樂,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天下之樂,孰加於是?今都共成兩主之,復何言!」

,瑞蘭攜世隆遊後園,見亭匾曰「拜月」,沉思久之,笑曰:「子其念瀟湘舊跡乎?」

瑞蘭曰:「然。」

世隆曰:「生觀今,則娘子之終身可知矣。」

遂制《拜月亭記》以表瀟湘之遺蹟。其記雲:古人名亭,所以示不忘也。歐不忘山水,名以豐樂;希文不忘清素,名以濯纓焉。忠肅不忘榮歸,名以衣錦;瀟湘主人以瀟湘之亭名於臨安官舍,其亦有所不忘者矣。

亭有月,月有人,設榻一張,焚香一炷,拜於玲瓏之間,其不忘者,情耳。情之所在,時則隨之。時乎束芻人遺,鴻鯉天遙,參商地阻;其拜也,地蟲聲,過牆花影,心傷千里,淚灑盈襟。人愁也,月愁也,亭固愁亭也,愁其不忘也已。時乎繩囊永固,鸞鳳飛,妝臺並遊;其拜也,蘭麝燻芳,絲羅映,一唱一隨,一歌一舞。

人樂也,月樂也,亭固樂亭也,樂其不忘也已。憂樂不同,而同於不忘,情至是,其亦鍾矣。予嘗以是問諸亭,亭則無知;問諸月,月則無言;問諸心,心則無徵,進而問之友人,友人付之一笑耳。

三致問,始言曰:「月與天地久者也,爾我之情,其月之於天地乎!寧容忘?」

予曰:「情不忘矣。」記之。

附風、花、雪、月四詞於左:風嫋嫋,風嫋嫋。冬嶺泣孤松,郊搖弱草。收雲月明,卷霧天光早。清秋暗送桂香來,拯夏頻將炎氣掃。風嫋嫋,野花落令人老。

,花。妖嬈巧似妝,鎖碎渾如剪。更鮮,風送香常遠。一枝獨茂逞冰肌,萬朵爭妍含醉臉。花,上林富貴真堪羨。

雪飄飄,雪飄飄。翠主封梅萼,青鹽竹梢。灑空飛絮,積檻聳銀橋。千山渾駭鋪鉛粉,萬木依稀掛素袍。雪飄飄,長途遊子恨迢遙。

月娟娟,月娟娟。乍缺鉤橫野,方圓鏡掛天。斜移花影,低映水紋連,詩人舉盞搜佳句,美女推窗遲夜眠。月娟娟,清光千古照無邊。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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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劉生覓蓮記(上)

劉一,字茂華,號熙寰,江東人也。世居重迭山華村之西,為故家舊族,祖先廣積功。

父武南公,為庠生,有重名,厚於德,富於學,而未發,嘗自信曰:「吾有兒必顯。」

生三子:一奉,一,一泰。一自幼聰穎,稟逸韻於天陶,含衝氣於特秀。甫十五,即留心武事,弓馬,以鷹揚自期;忽思「挽二石弓,不如識一丁字」,遂棄武,專於文。年十八,補邑庠生,獵史搜經,著述富,遠蜚清譽,卓冠士林。人以其才似賈誼,稱為「洛子」。

時有母舅馬二皋,知府鄰省。生極為舅妗所鍾,生父命生餞送。舅與之偕,生以秋試在唸,送二程而返。過一鳳巢谷,有老人稱知微翁,數術甚高,戢曜幽壑,採真重崖,僻結草廬于山麓。生亦仰其名,特拜求今歲之數。

老人先書一紅紙帖於門曰:「今主喜事福人至。」

生至懇數,書二句付生,曰:「覓蓮得新藕,折桂獲靈苗。」

生不解,求明示。老人又畫一人手持一圭,下書「己酉禾鬥」字。

生曰:「吾當於己酉發科乎?然非其時矣。」

老人笑曰:「數之說微,徵則為驗,但前行,知此不過三。」

生辭退。

,至一村。綠水護居,竹籬遮舍,其家姓趙名思智,號樂水散人,蓋生之受業恩師也。因進訪,師喜,款留備至,寓生於東廂之梅軒前。時屬孟末旬,寒玉堆芳,冰葩散馥。

生步於梅下,誦古詩一首:「玉堂清不寐,寒夜漏聲長。到梅花處,詩成字也香。」

復舉手整冠,仰數梅花。見古梅短牆東西,聞隔牆似有女聲者,乃以折梅為由,履扁石窺之。一女淺妝淡飾,年可十六七,手執梅枝,口中曰:「今看梅樹,新花已自生。」

忽回頭見生,遽掩其身。生心贊曰:「冰肌玉質,不亞壽,笑出花間語,獨擅百花之魁。不意塵埃中有此仙品!」

俄而師至,與生遊於適然園。至紅甫亭,亭中有桃花紙掛屏,針刺小詩一絕:「小園涉已成趣,引得東風到草堂。惟有芳桃解意,笑舒粉臉待劉郎。」

生玩之,似有喜意。師笑曰:「此吾甥女所書,自幼觀史籍並詞話,觸處皆喜題詩。渠父不知戒,吾以謂非女子長技,往往規之。昨與寒荊到小園,又有此絕句矣。昔吾姊夢李白送軸而生,蓋不凡女也。」

生極心慕口贊,返至樹下,獨立久之,自思:「題詩之女,必隔牆所見者。」

忽憶知微翁之數,點首悟曰:「人持一圭,乃「佳」字也;己酉二字,乃「配」字也。

所謂佳配者,其此乎?不然,何以曰「解意」?又曰:「待劉郎」?又不然,何不先不後而見詩睹面,適當三之期也?微生有幸,當不避赴梅之嫌;淑女多緣,幸尚免標梅之嘆。吩咐梅花自主張,為我作媒妁,何如?」

又至,隔牆自沉曰:「今朝梅樹下,定有詠花人。」

用意窺之,則杳不可見。久留以圖再面,自度不可。辭師而歸,悒悒曰:「此別一見無由,何有於配?知微翁、知微翁,其戲我矣!」

,稟命父母,攜琴負笈,遊學外處。泛舟至落石村,推篷望之:柳拖新綠,桃染初紅。乃停舟水涯,步於堤上,曰:「弱柳含顰,孤舟趁渡低橋。閒花有意徵袖,回首黃鸝過別梢。」

時有一老者,鬚髮皓然,衣冠閒雅,一舟一僕,飄然而來。適與生值,見生年少可挹,知其非常人,因詢生所以。生語之故。

老人張目視生曰:「華村劉二郎,其執事否?」生曰「然。」

老人喜甚,蓋生之父與老人素契者。老人姓金,名維賢,號守樸野老,年逾六旬,納,而家極饒裕,且崇禮樂善,鄉譽頗隆。與生執手談曰:「吾家歲延名師文士,為課兒計,又與尊翁契厚,其枉留文旌,以續通家舊好。」生欣然從之。至家,館生於東堂左室。

時守樸翁有名園,奇花異卉,怪石叢林,種種鹹具,人羨之曰「小洛」。而其中有軒。守樸翁逾數,叩師以生所學,師大譽為名世器;而其子名友勝者,亦於父前延譽不已。

守樸翁加敬,遷生於軒中。窗外有修竹數竿,竹外有花壇一座,其側有二亭,一曰晴暉,一曰萬綠。亭畔有碧桃、紅杏數十株。轉南界一小粉牆,牆啟一門,雖設而不閉者。牆之後,壘石為假山,構一堂,匾曰「閒閒」。

旁有小樓,八窗玲瓏,天光雲影,納無礙。過荼歹帶架而西,有隔浦池。池之左,群木繁茂,中有茅亭,匾曰「無暑」。池之右,有玉蘭數株,築一室曰「蘭室」。

斜闢一徑,達於池之前,躍魚破萍,鳴禽奏管,凡可玩之物,無不奪目愜情。盡園四圍環以高牆,凡至園者,必由軒後一門而入,扃其門則清閒僻靜,極樂世界也。

守樸翁以絕人往來,故獨居生於此。遣一俊僕,名守桂,承值以伴生,年十五,盡秀逸,且識字,善歌唱,馴而雅。生悅之,留於座側,教以詩曲,訓以書翰,即能領略,呼曰童。

生至壇前,配紅匹綠,胎青孕紫,芳徑閒閒,一塵不到,深以為幸。趁步徐行,見梅枝橫覆牆上,嘆曰:「風景不殊,梅下折花人何在?昔以三為期,今數不瞻矣。使此過遇所見,假以時,當不至空相憶也。」

轉高西顧,池前一室,有小軒,遙見「培桂」二字;波汶上檻,縷搖窗,熠殊甚。

生意謂書室,徑由斜徑往窺之:珠簾高卷,絕無一人;其中之所有,皆女工所需之物,雜以文幾之具。恐有人覺而返。

次一,洗硯於魚池,坐蘭室中,聞窗內有嘻笑聲。生悄步池側,忽見手持繡鞋,可三寸許,置於簾外石上,僅纖纖一手,曰:「碧欄杆外苔痕,果是將來換繡鞋。」

又一應聲曰:「今曬向西窗,趁晚晴乎?」

生聞之,思:「幽僻處有此,其董永之織女乎?其孫恪之袁氏乎?」

未幾,又憑窗而曰:「芳心漾,夜來愁擁梅花帳。風送清香,燻徹孤衾夢不成。隔簷鶯鬧,為人鼓出相思調。體怯輕寒,連理羞將病眼看。」(《減字木蘭花》)長吁一聲,初不知有生之在其側,探首簾外,生亦突抵簾前。

兩面忽一相覿,其女低聲曰:「簾外一生,美如冠玉,非天台路何以至此?」命侍女取繡鞋而入。生初見之,月眉星眼,鬢雲鬟,撇下一天丰韻;柳花面,櫻筍手,佔來百媚芳姿。

盡態極妍,顏盛茂,恍若玉環之再世,施之復容。其美難將口狀;而通詞句,雅詠,又疑奇花而解語,真所謂仙只有世間無者也。

生猛然自失曰:「此奇貨可居也!乍遇間而自手及足、自面及心,總收一目,知微翁所云佳配,又果在此乎?有女懷,吉士之,吾今所寓,無異梅軒,使不至此,幾虛過一生矣。」

久立未忍遽去,意女已迴避,而不知端於簾內窺生。生佯為不見者,曰:「外面令人倍惆悵,裡頭舉眼自分明矣。」

因朗賦一詞,以作詞戰之先鋒雲:「和光盈面,掀簾晴晝香風扇。人寂寂,愁如織。暖風倦體,看花無力。

雕樑畔,雙來燕,喃喃訴出愁多遍。傾城,初相識,佳詞賦,也漏消息。」(《擷芳詞》)生自思:「遊學每遇故知,已出非意,園名洛,軒曰,若將有待予之至者,況靜所遇文姬,與師處相見,才貌難伯仲。

之間,二接才麗,益不易得,何幸中之幸也!」乃書知微翁之數於壁間,憶女室而曰:「西鄰之女洵矣哉,入眼平生未有也;微生今有何幸,不期而遇知音者。」

又思:「女幽靜,外言難入,而乃出口成章如是,深喜其可以筆句動也。」作《如夢令》以自幸:「暖風和時候,玉女花前邂逅。謾賦啟朱,輕遞脂香未透。欣驟,欣驟,有相如琴奏。」

後女知此情為生所覺,心生愧赧,每玩景臨風,常定睛不語者移時。蓋聞生之詞,接生之貌,生之才,若動隱情而口不可言耳。而生心亦未嘗一刻不在女也。為雨阻,絕步園中。

後值晴霽,輟卷縱觀。適守樸翁命童持羅衣授生,童因尾生閒步。生指女室問之,童曰:「此吾鄰孫氏所居。其女名芳桃,改名碧蓮,年已十八,詩賦詞歌、琴棋書畫、刺繡工夫,無不完備絕。早喪其母,未曾許配,故其父擇此居之。買一鄰女以伴蓮,姓曹,名桂紅,後改名素梅,少蓮娘二歲,視如親妹,無一間言,諳文墨,美姿容,蓮娘之亞也。嘗於培桂軒中聯四景詩,迭為酬和,以為得趣。嘗謂梅曰:「國朝若開女進士科,吾期奪傳臚首唱,亦許爾共步瀛洲。」

聞者每羨,而卒無能睹一面、得一詞者。其父喜外出探友,或竟而返,或信宿而歸,歸則獨處一室而無親人。」生聞言,心神不勝踴躍,囑童曰:「為我嚴鎖外門,吾今靜,無事則免使他人入來。」

童會生之意,唯唯笑曰:「吾固知此門鎖鑰非童不可也。」

生初聞其為芳桃,忽憶師處所見,繼又聞其為碧蓮,猛省知微翁所云,於是念蓮之心更切矣。復題於壁曰:「直須杜門絕客,深下一團工夫,定叫鐵杵成針,不負遠來夙志。」客至,見之,鹹以生不喜接,故候謁者亦稀。

生亦自謂數有可乘,乃私號「蓮子」,冀自遇於碧蓮,口占一詞,名曰《臨江仙》:「一睹嬌姿魂已散,腔心事誰知?東瞻西盼竟差遲。裝聾還作啞,似醉復如痴。我將心書尺素,倩人寄首新詩。箇中暗與約佳期。不知何年更何月,何更何時。」

時有友李見拉生郊遊,生與偕行。適數鬥草於得亭下。詢之,皆樂平巷中名,一曰李月英,一曰高巧雲,一曰包伊玉,一曰許文仙。生亦喜花柳趣,心甚留,乃曰:「今之行,觸眼見琳琅珠玉,皆子美詩中黃四娘也。」同興談笑移時。

偕至印月溪邊,睹鴛鴦浴水,粉蝶穿花,因曰:「諸妹俱士女班頭,吾擇其一,以締永好,先唱《憶秦娥》詞,能續成者即取之。」

生徐曰:「堤曲,一溪水漾新紋綠。鴦鴛,晴沂對浴。」

文仙執生之手,嘻嘻然應曰:「和風不斷香馥郁,牆頭粉蝶相隨逐。相隨逐。雙雙飛入,花間並宿。」(《憶秦娥》)詞成,群口喝采。生敬且,期約而回。

坐窗下,花影橫欄,香飄戶,有寂寥意。命童磨墨,拂箋揮一歌,使童歌之:「薄試輕羅散幽趣,鶯燕舌番新句。東風引我入桃源,含笑桃花紅樹。問花何事笑東風?笑我不飲空歸去。我即解衣典醇□,醉買樂紅芳處。只愁東風不久情,吹作一天輕紅絮。著意看花花不紅,百計留不住。老花殘將奈何,袖薄難勝淚如注。」

歌罷,同步於萬綠亭前。童揮小扇以逐飛蝶,生亦促之。忽二蝶爭花,墮花下,相抱不解。生拆之,對童而笑。

童笑曰:「物之猶人之,釋之、釋之,毋拆散姻緣也。」生棄蝶,成《西江月》詞:「三月韶光過半,一年勝景堪奇。傷自個謾徘徊,偶睹遊蜂墮地。款款柔情莫託,殷殷吩咐蜂媒。惟期及早效于飛,不負花前一對。」

越夕,生囑童守門,徑訪家。文仙出《嬌紅記》,與生觀之。曰:「有是哉!有始無終,非美談也。」留宿而回。

,守樸翁設宴,坐中紅袖,正前巧雲、文仙也。至晚,文仙自薦於生。

將別,守樸翁至,曰:「近來多冷落,文仙一名姝,留數,以暢文興,才子佳人,光我莊圃。」

甚,攜文仙劇飲於假山之小樓。時玉蘭開盛,又攜酌於蘭室,問柳答花,搜聯構句,兩相暢逸,名珍情會。生曰:「卿名不在楚蓮香之下,幸同枕蓆,誓不相忘。」

文仙曰:「裡澤藪,不足以辱君子。吾有一路指君,君其圖之。」

生問其故。文仙指蓮室曰:「箇中一女,姿容絕世,美麗超群,賦聰明,詞華炳燁。吾有一友,竊窺之,羨曰:『美哉妙矣,諸好備矣,此誠無價寶也。』聞惟一侍女為伴,先結侍女之心,庶可漸入佳境。且以君之豈弟俊逸,無有求而不得者。然須慎之密之,毋炫巧致拙。」

生謝曰:「是教當書紳,是情當刻骨,此言出在卿口,入在吾耳,幸毋他。」

文仙曰:「君固不下申厚卿,我也不為丁憐憐,亦何疑焉。」乃取一犀簪,解一香囊留贈而別。

生視之,親繡一絕句:「獨坐紗窗理繡針,一絲一線費芳心。從求知已親相贈,佩取殷勤我深。」

生始文仙己出於真誠,而情亦眷眷,不忍少忘。至午,素梅以生窗之左有海棠花,偷步摘之。

童抱甕注水,適至澆花,戲謂梅曰:「吩咐偷花者:可一不可再。」

梅曰:「一之未甚,再思可矣。」

童曰:「一摘使花好,再摘使花稀也。」

因以水其手,梅牽童衣拭之,反若有意於童者。童忙入謂生曰:「素梅在窗外,年雖少,有丰韻,可挑也。」

生故出,擁其歸路。梅摘花而返,生喜揖之,梅懷不安之狀。生笑曰:「花下睹妖嬈,含羞稱萬福。相對兩難言,花驚郎目。」

梅求路不得,曰:「先生當路於此,男女無以別於途。君子避女,故不能少讓我也?吾非失女子,胡為關津留難?」

生曰:「為汝初犯竊盜,今盤詰細耳。」各嘻然相視而笑。

生憶文仙之言,心自計曰:「不將我語和他語,未卜他心知我心。」乃戲問曰:「卿卿果芳桃之侍妹名桂紅者乎?抑果碧蓮之侍妹名素梅者乎?」

梅曰:「先生止遊詩書之府,何由知閨閣之名也?」

生紿曰:「吾昨夢登太華山,至西天闕,入廣寒,履嫦娥殿,親得數名指示,故此積誠候卿。今得見之,正應佳夢矣。乞先為劉一道意,後有萬千未談之衷曲也。」

梅曰:「此夢也。吾非小紅,便逞張生家語,吾當有一場發落!乍間姑免究。」執花而行,復回顧,低念「劉一」者數四。

生尾其後,曰:「劉一送。」

梅戲應曰:「回!」

生垂手頓足曰:「妙妙!女果以張生待我,則雖□訾慄斯、喔咿儒兒以事女,亦甘心也。」

返室,童曰:「此女不速自來,焉得秋毫無犯,作無事人乎?」

生曰:「事勿速,恐耳屬於垣,則名教掃地也。且喋喋利口,有無限風趣,此一物亦足以釋西伯矣。梅尚如此,蓮更何如。安排牙爪,以為降龍伏虎之計,此第一著也。」

童曰:「牽腸掛肚在蓮娘,送暖偷寒在素梅,詐謀奇計在相公,熱心冷眼在小童。吾若守口如瓶,決不敗乃公事。好為之,好為之!」

生暗喜曰:「成吾志者,子也。今喪心病狂亦由汝,賞心樂事亦由汝矣。」

梅歸,對蓮備道生語,且有譽生意。蓮故作不理,偷書一歌於窗外:「鶯聲清曉傳語,道說與遊人,趁我嬌華,莫放歌《金縷》。杜鵑一夜叫聲喧,呼悽風,喚妒雨。促吾直往天涯去,要尋樂地誰為主?」

生至,味之,自覺蓮之留意甚速,喜焉如狂,曰:「且記此詞,為他負賴表記。」

然時或見蓮,則見其故逞百媚之姿,或微可疑之狀,或掩窗自蔽,或以目情,或與桂紅相謔,或正不可動。假意真情,不可測識。而生亦未與蓮親接一語。且此有守桂,彼有桂紅,亦未敢深信。故會面雖屢屢,心旆雖搖搖,而每為首鼠之狀。

,生抱悶,步於牆西之別圃,轉至假山,見碧蓮俏妝輕服,面帶喜容,纖手金鐲,捻並蒂花枝,視雙蝶鬥舞。蝶稍進,則隨而觀之。蝶漸近假山,生略少避,喜曰:「蝴蝶甚著人。」

蓮已見生,故作不見,反翻袖促蝶。生近,曰:「古有司花女,於今見之,誠閨分之秀也。」

乃整衣肅冠,施一長揖。蓮徐徐置花石上,含媚答禮,仍自執花,偷目覷生。生以正目視蓮,各默默者久之。生笑曰:「幽花如處女。」

蓮舉花視之,曰:「此東坡閒話。」

生指花枝低賦一絕曰:「卿手捻花枝,花敢與卿鬥。卿貌覺羞花,花應落卿後。」

蓮曰:「君不怕花怪乎?」

生曰:「然則卿我矣。」

蓮面紅,曰:「先生大膽。」舉扇自蔽,返。

生前訴曰:「自見之後,未領笑語,企慕之悃,山高海深。每謂卿如瓊林琪樹,常在目前,奈咫尺天涯,勞心怛怛。昨睹佳句,今尋得此樂地,願借假山以為巫峰,縱委身風,猶瞑目泉壤也。且楚詞有曰『樂莫樂兮新相知』,何太自鄭重如此?」因執蓮之扇而牽之。

蓮假手放扇於生,目生,低聲曰:「讀書人但輕自己之手足,更不重他人之耳目耶?」

生曰:「四無人聲,惟有子知我知耳。」

蓮曰:「天知、地知,奈何?」

生曰:「天地無乎?」

彷徨不能自持,遽執蓮手,曰:「到此地位,工夫尤難。此未語可知心者。雖鐵石打成心,亦當慈悲嗟愍!」斯時也,生魂已飛天外。

蓮曰:「妾,嬌體也,乃相煎太急,今膽落於君矣!此臂今當斷君,亦何取於妾?且此何地也,此何時也,此何事也,妾與君何如人也,而敢犯禮侵義若是也?」

身,墮下金鐲。生方拾之,而素梅適至。

生避於樹下。梅曰:「料蓮娘被困,故獨馬單至此,可同我回。」

蓮與俱返,體若竦惕者,謂梅曰:「此生技,觸物便,豈其錦心繡口,故吐句皆若宿構耶?」梅笑而不答。

又曰:「此生貌欺潘岳,見之豈不投果?」梅又笑而不答。

又曰:「此生出語溫存,動容靦腆,必多情而重義者,今反累彼懷抱矣。」梅又笑而不答。又曰:「此生遠之則可,近之則可畏,何也?」梅又笑而不答。

蓮有慚行不行者久之。生尚兀立不動,形如槁木,心如沸鼎,方嘆曰:「天乎,天乎!救兵卒至,解圍白登,所謂對面不相逢者乎!相見不相親,不如不相見。驚餌魚,傷弓鳥,何緣再得。」

因作《行香子》詞,書於蓮扇:「山石之旁,紅綠齊芳。遇佳娥,正出蘭房。嬌嬌媚媚,巧樣梳妝。更好風韻,好標緻,好行藏。絕世無雙,不比尋常。盡吾戲調何妨。止應配我、個樣新郎。謾眼空勞,心妄想,興徒狂。」

書罷,見扇骨上細刻「劉一」三字,乃知蓮之念己,更覺愈不能遺。

至晚,蓮梅秉燭相對而坐。梅曰:「劉生顯兩番手段,皆為我等輕舉深入之故。試以幾堅壁不出,彼敢斬關而入否?」

蓮曰:「然。」遂強習女工。

生自假山會後,懵懵如痴,昏昏若寐,食焉而不知其味,坐焉而少知其處,寐焉而不知其旦,或入大堂,或趨講丈,或歸書室,或遊別他,眼之所見,意之所接,皆假山也。蓋無而情自固矣,書史之功頓廢,筆硯之事頓忘。或低樹下,或從步池邊,或登眺小樓,而蓮梅蹤跡,絕不可見。一,邀友楊文陵訪文仙。文仙生,有笑容,多喜意。

少敘杯酌,酒半酣,欣欣相告曰:「別後思君,如心懸一物,恐妨君正業,不敢奉迓。前為君卜一筮,昨為君起一數,又以君年月時與知命者推之,皆大魁之吉兆也。吾亦閱人多矣,多伶多俐,多才多美,無逾於君。當奮祖鞭,以看花上苑。得君捷,妾亦分榮矣。」

生謝曰:「我哉!金石之論,可寶終身。」

別文仙而歸。復至假山,景融融,終不能忘前遇也。取錐刻一歌於竹:「四際光入望中,杏開十里紅霞簇。兩對黃鸝調嬌舌,三聲五聲新腔曲。喚起離人百傷,千愁萬恨填心腹。不如意事常八九,雲雨巫山空二六。何如一醉忘世情,同與七賢坐修竹。」

書畢,轉至晴暉亭。有素紙一幅,柱上偶懸一針,生持之,且思且行。忽見小桃一株,夭夭可,猛記紅雨亭之詩,嘆息曰:「此芳桃也,能解吾意乎?」乃以師處桃花掛屏絕句復以針刺之,以針定於蘭室之壁上而回。遇童持玉簪花來,種於花壇。命童往視蓮室。

蓮方繡一袋。童至,曰:「前見劉相公有香囊一枚,自謂絕,今蓮娘所制更妙也。明當與一賽。」

蓮曰:「劉相公為誰?」

曰:「名一,字茂華,號熙寰,改號蓮子。」

曰:「何處得來?」

曰:「家重迭山華村之西。」

曰:「何為家汝家?」

曰:「吾主相識之子。」

曰:「今何不去?」

曰:「吾主延致攻書,圖其聳壑昂霄耳。」

曰:「學問何如?」

曰:「去年游泮,文武兩全,鴻才海富,逸思泉湧。」

曰:「為人何如?」

曰:「制行英卓,動容俊雅,立志溫和,趨向超拔。」

曰:「家望何如?」

曰:「故家子,讀書種,仁人之裔。杜中丞、郝中書謀為婿而不就,故今俟寶窗消息,可以知其為人矣。」

蓮見生清揚逸灑,已動心注,而聞童之言,企仰愈真,謂童曰:「汝為劉生修一生譜牒,作一身行狀。」

俟童回,私嘆曰:「是天遣此生以貽相思之種也。初見若爾,後將奈何;見猶若爾,別將奈何!斷送一生,惟有此矣!」

愈覺足不寧地,強梅以觀花為由,將窺生室。而童歸,正與生道及碧蓮詢生之語,立於窗外。

蓮乃返至花屏間,見二絕句:「凝目花間憶粉腮,一腔煩惱逐來。花如解得無聊意,長向劉郎悶裡開。」

又詩:「小門晝永岑寂,安得斯人共一。自是洛花下客,劉郎不是老劉郎。」

蓮謂梅曰:「汝解此絕意乎?乃改集句詩也。詩意極巧,小門『小』字,改『千』字也;一』字,改『觴』字也;自是『自』字改『曾』字也;不是『不』字,改『今』字也。初,劉原父以年老續婚,故謂『老劉郎』;今彼寓小洛為客,明示我以未曾有婚之意。然以岑寂,何預他人?而遽斯人共一,則傷於速而無禮。」

梅曰:「彼謂『斯人』者,何人也?」

蓮曰:「斯人者,斯人也,必求其名以實之,則鑿矣。」與梅並立,久無語。

梅曰:「何思?」

蓮曰:「吾亦改集以和。適為詩才所窘,安排句法,已難尋,較是輸他一首矣。」

梅曰:「還有一首。」袖出一絕,與蓮觀之,乃針刺成者。

蓮見之,曰:「怪哉!怪哉!異哉,異哉!有是事哉!」

梅曰:「何故?」

蓮曰:「汝未知來歷。此吾作於母舅園中紅雨亭掛屏上,亦以金針刺成。此帖汝得於何地?天地間有此意外偶然事,其神運乎?其鬼輸乎?竟莫測所自也。」

梅曰:「吾昨得於池右之蘭室。意謂蓮娘所書樣,於形跡太;使出於劉君,不知何由得之?」

蓮長吁曰:「是園素無外人,吾嘗由此無忌,今與我共之矣。又況豈無他人,當斂足縮步,輟筆息,以自韜晦。然吾書此時毫無著意,自今驗之,似字字有情。苟詩作憑,良緣天啟,則韓夫人之紅葉再御溝何異也。」

正論間,生推門而出,見蓮梅俱在,步又中止,倚花而偷望之。花面與粉面爭嬌,脂香與花香競馥,自不忍舍,嘆曰:「凡間仙人,可以療飢。」又嘆曰:「碧蓮、素梅者,千萬人中兩人耳。」

佔詞二闕,書於手帙:「殺芬芳一點,嬌姿倒楊妃。倚花注目已多時。枯腸聊止渴,餓限暫充飢。對面重逢無妙策,費吾一段心機。何時親貼豐頤。玉釵掛吾首,羅袖拂吾衣。(《臨江仙》)花枝,蝶枝,戀戀香不忍歸。暄曬粉衣。盼佳期,算佳期,盡付書齋懶睡時。情許夢知。(《長相思》)」

蓮歸,猶折花在手,蝴蝶繞花而飛,梅曰:「蝴蝶有情,相隨不捨,其為花乎?其為蓮娘乎?」

蓮曰:「花則為花,我則為我,何怪蝴蝶之戀也。」

命取筆,書一《花詞》於東簷之壁:「一枝花外漾新晴,賣花聲裡。正解語花嬌,山花子,後庭花未結。猛睹蝶戀花梢,也須索賞花,沉醉花歌笑徹,待醒來,向柰子花前,木蘭花畔,鬥百花奇絕。莫放雨中花謝,落路花飛,斷送了賞花時節。等閒間落花紅地,又早見石榴花吐新熱。金錢花散美人愁,菊花新處情人別。冷清清開到臘梅花,意孜孜碎梅花雪。(二十牌名)」

後生見之,料蓮所作,笑曰:「花固可,豈知可惜乎?」

對一《惜詞》,並書於後:「從天上來,霽和風扇淑。沁園景巧安排,花柳分,有鶯宿。單衣初試探令,喜的是畫堂,錦堂足。那更慶澤畔,正雪消水來,有魚遊水分波綠。玉樓初長,忽看海棠放,光好,好看無拘束。又何如登帝臺,賞漢,謾醉風中,齊唱徹宜令曲。休輕放絳都光,武陵去,雲怨惹愁眉蹙。(二十牌名)」

題罷,回至壇前,抱膝而坐,心自計曰:「吾之見蓮者,邂逅也。吾之寓此者,暫也。吾之窺蓮者,私也。蓮之我者,幸也。彼此之傳情歌詠者,禮所也。吾志之所期者,未可必也。知微翁所云者,渺茫之數也。而蓮之年則已笄等,而必有他適矣。吾乘邂逅之暫,觸禮之所,僥倖以行吾私,焉保其不他適而必符此數、必遂吾志乎?使我後要醜婦,則我當為我惜,而彼亦當惜我。使彼終身伴拙夫,則彼當為彼惜,而我亦當惜彼,眷眷情緒,兩下湮沉矣。然既生,又生蓮,天若行方便,必無此事也。」

悵悵然自為問答者久之。又至文仙處以散積悶,值守樸翁帶二歌童攜酌於閒閒堂。生醉甚。翁斟大卮勸生,生力辭。

守樸翁曰:「吾羨子有八斗之才,倚馬可待,今以情字為韻,若能立就一絕句,吾當代子飲之。」

生即應曰:「燕臺外柳梢青,晝錦堂前醉太平。好事近今如夢令,傳言玉女訴衷情。(八牌名)」

守樸翁素質直,初不知生之寓意有在也,但笑曰:「玉女,即嫦娥也。今秋必要高中。」盡而別。

後蓮睹生所對之詞,嘆曰:「何物老奴生此寧馨兒!美口聲,錚錚乎敲金戛玉;賣俊俏,藹藹然惜玉憐香。如百戲場中子弟,件樣通。風月前容吾二人唱和,足稱勁敵。悠悠蒼天,悠悠蒼天,有志難酬!仰呼無益,萬般心緒付之一聲嘆籲!若挫過此生,則風徒笑我矣。」

乃以、花二字結之。「雕欄上花梢,花底鶯巧更嬌。為花開添富貴,花因到逞嬌嬈。花容不久空老,景無多花暗消。幾了花言,落花夢杳迢迢。」

蓮以此詩書於片紙。偶童持瓦盆到池邊覓取小魚,梅見之,親至,問:「何為?」

曰:「劉相公近因興悶,取置几案,竊其活潑之趣耳。」

梅遞蓮詩於童,曰:「興趣在此,何以魚為。」

童曰:「何故?」

梅曰:「汝不見《花》《惜》二詞乎?今兩下合而為一,見之則興自活潑矣。」童持歸奉生,述梅之言。生閱之,不覺鼓舞。

自是,蓮常凝目窗外,又恐生之見,又恐生之不見;意絕生,情不忍絕;意許生,身不敢許;每羞澀依依,有不可形狀意。面對小軸,乃美女怯圖,蓮戲之曰:「吾因無奈耳。爾無知,何作此鬱結狀也?」

乃賦於其上曰:「萬斛新愁眉鎖住,憑欄不賦啼鵑句。終朝理恨幾時舒,良工難畫相思處。多情對此愁千緒,心隨風逐沾飛絮。不如將心託筆寄丹青,落得不知歸去。」

(《步蟾》)又書一詞於綠窗之側,濃淡筆,短長句,以堅生志、寫己怨也。

山愁慵臨鏡,憶芳非,嗟薄命。望中菸草連天,座裡花斜映。空度年,虛美景,誰把佳期牢訂。對景怨東風,無語垂簾靜。狂風蝶多情興,爭抱一枝紅杏。鷓鴣隔樹喧聲,喚動惜。燕子雙雙,鶯兒對對,花也枝枝並。」

蓮書未畢,因慶娘處女使至,亟入接問。少頃生至,誦之,知其為《晝夜樂》詞而末韻未成,取筆續之曰:「百物總關情,何事人孤零。」(《晝夜樂》)時鸚鵡處於檻內,連呼:「有客」。

生曰:「客是誰?」

蓮於內低應曰:「忽到窗前,疑是君矣。」

自為捲簾,見生猶執筆而立,對生曰:「有客,有客。」

生執其筆,相揖於隔窗。生曰:「只分窗內外耳。我見蓮娘多嫵媚,想蓮娘見我亦如是也。」

蓮未及時,忽回首,梅立於後。曰:「所言公,公言之。」蓮逸別室。

生曰:「主人何避客之深也?」猶不忍去,撫窗窺內。

梅亦曰:「何為至此?得非窺見室家之好乎?」

生曰:「為室家不足,無奈看花洛,以收天下。」

梅又含意曰:「先生儒者,當折桂枝,醉紅,佔魁。今穿花至此,豈三年力學不窺園者乎!」因笑倚窗側,以袖拂生。

生亦倚身窗外,以手撫梅曰:「蓮娘情何如?」

曰:「不濃不淡。」

生曰:「繡戶風暖,想蓮娘心熱矣。」

梅曰:「青燈夜雨寒,恐先生心冷耳。」正謔間,蓮至,命梅煮茶。

梅少退。蓮至前,將私言,似接手,而童已至。梅內指曰:「鬼僕又來矣。」各默默而散。

童曰:「適來王謝諸公來訂文會,叩門至軒中,吾善計回之去。恐夜來攝蹤,識破行徑,故唐突而來請。」

生曰:「甚是。」步至東,坐於湖山石上。童拂拭落花。

生曰:「昔相逢,碧桃初放,今梅酸濺齒,氣將闌。天上好景,人間樂事,顧不為我一留也。」作詞送:「殘花無奈黃昏雨,那更更長苦。枕頭聽得子規啼,叫道光今去幾時回。東君不管離人老,花信憑誰討?一生須得幾青,盡在書齋做個憶人。」

,生憶玩詞之處,已深蓮之惠然肯近,而尚未能接一心話。會愈多則情愈戀,話更難則念更深,雲破月來之時,花落門扃之際,皆惱人滋味也。佔《賀聖朝》詞:「痴心偷步巫山下,枉自擔驚怕。前著次,心腸乾熱,誰人堪話。書中之女千金價,甚青鸞跨?心似風箏,身如傀儡,懇懇牽掛。」

又《光好人》:「已矣,樹浮青。少啼鶯。數點催花雨,美聲不可聽。心事千頭千腦,幽齋孤影孤形。誰問玉人曾約否?半應承。」

又三字詩:「月升樹,花影重。酒未醒,愁又濃。」

蓮亦自見生之後,常無言靜坐。素梅侍側,一目視蓮,久不移。蓮曰:「視我何為?」

梅曰:「近來善風鑑,能模心相。」

蓮曰:「何如?」

梅曰:「口內無言,心中有事。」

蓮曰:「然,今情思不,兼倦人天氣,恨不能寄愁天上,埋憂地下。第取琴,試一曲,餘音似前弦。」

梅為之設幾焚香,置琴於上。蓮方整弦,遽曰:「指力倦,琴音散,不若以棋較勝負。」梅又為之設棋枰。下未終局,遽推枰而起,自理繡工。

又曰:「眼昏,不便針線,暖酒較手技可也。」酒至未飲,則曰:「恐醉,姑置之。」

梅曰:「消遣我太甚。今何異常?如此,信必有故。」

蓮曰:「予實不知。」

梅曰:「他人有心,予忖度之矣。」

蓮曰:「無言,為我捲簾,細數落花,何如?」

梅掀簾,曰:「外間世情甚不美。」

曰:「何故?」

曰:「綠暗紅稀,飄零顏去矣。」

蓮喟然曰:「去乎?亦解誤人乎!」

梅曰:「不誤人,人有誤者。」

蓮曰:「吾惜,非誤也。」

梅曰:「惜何不留?」

蓮曰:「肯為我留乎?」

命取手軸,書曰:夜雨生愁煙雨妒聲不歇,無故把繁華摧折。看欹網留,斜兜花瓣,不放東君別。

隔檻下香和恨結,淚滴處衣羅凝血。正冷落佳人,柴門深閉,剛是愁時節。(《雨中花》)風積怨風幾度,空把青年誤。古道堆紅無數,妝點東君歸路。

樂事於今半已空,園林綠遍消紅。咫尺窗紗,萬里衷情,付東風。(名《青玉案》)靜裡悽寥鬧嚷嚷景無涯,近一簇香車,遠一簇香車。雨篩風攪攘韶華,打一夜梨花,飄一夜梨花。心病也,意兒慵,對一霎紗窗,倚一霎紗窗。情重也,淚兒枯,嘆一聲冤家,念一聲冤家。恁黃昏簾幕重遮,鼓一部青蛙,送一部青蛙。(名《閨怨蟾》)望中索莫小鳥窺人驚枝去,一聲啼歇。

蓮方書,梅笑曰:「劉先生於窗外多時矣。」

蓮曰:「何不早言。」欣然投筆而起,探首外望,乃誑也。蓮甚不快,遂置前詞,和衣而臥。

而生果至,梅復曰:「劉先生於窗前候久矣。」

強之不能起。久之,梅誑生曰:「蓮娘見君至,反就枕。」

生曰:「其似恨我乎?」

梅曰:「非惟恨,抑且恨。」

生曰:「容我一見請罪,何如?」

梅曰:「君罪太多,罪不容於請。」

曰:「我得何罪?」

梅曰:「竊窺鄰女,眼罪山;賦詩詞,口罪也;攀花管,手罪也;勤步窗前,腳罪也;用意輕薄,心罪也;私聞竊聽,耳罪也。然連疏闊,一身都是罪也。」

生曰:「前諸罪可恕,末後一罪,我自認之。」遂悒悒而回。

至晚,蓮於枕上問梅曰:「劉君此際果岑寂否?」

梅曰:「有守桂在。」

蓮曰:「汝比得守桂否?」

梅笑曰:「然則蓮娘其岑寂乎?惱人眠不得,當坐以待旦。今闌,當高枕無憂矣。」

蓮不答。少刻,梅假睡,蓮頻呼之,不應,曰:「年幼未諳傷也。」

梅聞之暗笑。蓮視殘燈尚在,起而獨坐,書一歌:「花落啼鵑後,紛紛逐晚風。與我似相識,輕輕入簾櫳。殊憐我,傍我頻相從。光何富飾,也敗風雨中。妾顏花作面,去誰為容?膏沐懶去事,綠雲成飛蓬。蘭室怯情曉,停針倦女工。去知還在,疇情轉通。驀地有長吁,茫然興復空。寄語傷者,為我惜飛紅。」

越數,生與其友關世隆、張文傑者,遊酌於園中。未幾,諸葛鈞至,相與暢飲於萬綠亭。

世隆曰:「今劉、關、張復會於桃園,可無侑酒者乎?」

文傑笑曰:「憑軍師處之。」

生曰:「吾,招之則來。得一點紅,足以消酒。」

遣人邀文仙,則已去跡多矣。生稍興,勉強聯句,俱至大醉。生滌手,獨至池邊。適蓮捲簾,面池獨立,因生手揮殘瀝,授一帕於外,帶一香囊。生拾之,左右瞻顧,以稱謝,而童先諸友至,蓮遙見,長嘆避之。生忌友之覺也,即與偕返,送友出。

命童訪文仙所在,乃知鴇兒之故,賣之,恐其不允,詒之行者。故去數,而生不知也。生聞,似有所失,舉蓮帕,檢視繡袋,更憶文仙所贈,又一心曲矣。

作詞念之:「章臺多柳枝,此枝世稀有。爾美恩情,到我十之九。別來夢亦勞,天涯幾翹首。思卿卿在心,念卿卿在口。料卿也同心,有我相思否?」

又因投帕之惠,扣手歌《鳳凰閣》詞:「記當初花下,分明傳約。思量就把芳心託。豈料書生福薄,竟成空諾。能勾向他行著腳?你也不合,常把眼來□著。怎知書幌添蕭索。奈何哉,這病幾時芟卻。直若到空梁月落。」

自後,蓮情愈濃,心懷恍恍。素梅亦悉蓮之情,恐蹈他故,再四以言語而試之。

蓮笑曰:「汝以絳桃碧桃、三三紅之事待我,如傷風敗俗諸話本乎?」

梅曰:「此事恐非兒女子所可自行。劉君前程萬里,自遠大之器,就之恐玷彼清德,絕之恐喪彼命。差毫釐而謬千里,其端在此。勿謂素梅今不言也。」

蓮正曰:「何以劉君為惜哉!女子之身,之則鴻,貴之則萬金也。鼎當有耳,豈不聞女子妄從可,汝弗疑。」

長嘆不語者移時。復謂梅曰:「自思天下有婦人,故天下無貞男子。瑜娘之遇辜生,吾不為也。崔鶯之遇張生,吾不敢也。嬌娘之遇申生,吾不願也。伍娘之遇陳生,吾不屑也。倘達士垂情,俯遂幽志,吾當百計善籌,惟圖成好相識,以為佳配,決不作惡姻緣,以遺話把。吾度劉君之意無不可,草草之事不難為,而所以不敢輕舉妄行者,蓋長慮卻顧耳。然劉君之用情於我者,專矣。月凡跳,如隙駒壑蛇,深息意不思,恐報劉君之短也。」

作一詞:「一睹仙郎腸斷,斷腸枉自痴痴。痴心長擬佳期。期郎還未定,定有害相思。思深偏切愁人夢,夢中添下孤恓.恓惶淚滴幾多時。時動文君想,想在俏相如。」

(《臨江仙》)倚而坐,體若不勝。梅曰:「弱體不勝衣,為郎憔悴多矣。」

蓮曰:「惟悴無傷,恐不能自悴憔而止也。」梅亦慮老父覺之,勸以勉強笑語。

良久,蓮笑謂梅曰:「汝年紀長矣,名桂紅不諧,私呼汝為紅娘可乎?」

掛紅笑曰:「蓮娘作崔,使劉君為張乎?今外無高牆,內無夫人,旁無和尚,鄰無犬吠,以培桂為普救西廂何不可?而願時時清白,刻刻崖岸,則向所云『不敢』者,真也?偽也?誠也?假也?」

蓮面有慚,徐曰:「吾尊汝故爾,誰為汝演西廂記也?」

梅曰:「以桂紅呼紅娘為尊,莫若以素梅為媒婆之為愈尊也。」

蓮默然含淚曰:「吾於劉君幸無失德,自以汝可寄心腹,故不少存形跡。今汝舌劍,吾何為聲忍氣?吾拼索,汝做得乾淨人也?」

梅執蓮手,跪而告曰:「吾為戲言,娘何僻見乎?生待我若親,奴豈草木人耶?」

蓮曰:「汝知否,劉君尚未娶故耳。」

至晚,具雲履一雙、美女一軸、金扇一柄、水晶糖一匣,自取一謎,令梅饋生。

梅佯曰:「吾無副,不可行。」

蓮曰:「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彼若敬主及使,汝自解紛。」

梅欣欣而行。至軒,獨見童,而不見生。將回,童出挽之。

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耶?」

梅曰:「『禮聞來學,不聞往教』,是以來不見子充,乃見狡童。是以去。」

童曰:「凡物必有偶,劉相公已心匹蓮娘,吾與汝未有下稍,汝若肯捨身普施,吾當得好眼看承。兩人深相結,共保快活無憂也。」

梅不答。童強之入,與共坐於北窗之小

梅曰:「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汝事劉相公久,學無賴賊作偷花漢耶?且劉相公尚未有成說,爾何敢僭先?」

童曰:「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劉相公亦讓我一頭地矣。」

為之摟定香肩,持素手,松鈕釦。而生睡已起,遽推門出,見二人之狀,戲之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耶?」

童曰:「非敢越禮,特小試,為行道之端耳。」

梅有慚,斂衽整衣曰:「君可謂入幕之賓矣。」

因視童而微笑。生亦目童,作搖首狀,童即避出。生執梅之手,引就坐,曰:「吾設此位以待卿久矣。今之事,須極熱為之。」

梅曰:「兩國相爭,不斬來使。」

生曰:「蓮娘之意何如?」

梅曰:「已受重戒而來,不許,不許!」乃以碧蓮徹夜念生岑寂之語、假寐之事,悉對生述之。

生曰:「肯念我之岑寂哉?得蓮念,勝天憐念矣。然念念不忘,我心更切也。」

又曰:「汝年幼,未暗傷,我當教汝。」

梅曰:「汝男子,那識女情?我亦生而知之,不勞尊誨。」

因袖出蓮所貽者與生,曰;「此蓮娘雅贈,得君詳一謎也。」

生細玩之:「雲履無底,美女僤。」

笑曰:「吾揣其意回之。」

足書窗外,幽懷且放開。謾言心地熱,苦儘自甘來。」

生曰:「是否?」

梅曰:「得之矣。」

梅回,見童於窗外。童曰:「恐蓮娘冷靜,代汝奉陪。」

又附耳曰:「謝我方便之恩。」徑自笑回。

至晚,生以香扇墜一個、玉絛環一副、枕頭席一領、老人圖一幅奉答。囑童奉蓮,曰:「亦詳一意耳。」

蓮收之,復於生曰:「要偷香手,終存竊玉心。若能同枕蓆,永賦白頭。」

生得之曰:「知我者其蓮乎!」

自此以後,雖絕步於園中,而馳心於池側者不能忘。乃抵書投地曰:「原初來意,本尋新溫故,以期進取。今所遇若是,雖孔情墨守,何以堪之。黃數墨之心,易為倚翠偎紅之句;登天步月之想,翻為尤雲歹帶雨之情。然只愁佳人難再得,不憂富貴不不也。」

書一短詞於扇面:「寂寂寥寥度此,朝朝暮暮兩眉顰。重重迭迭眼添新。句句聲聲心裡事,孤孤孑孑客邊身。思思想想意中人。」

(《浣溪沙》)帶童,鎖外門,赴叢芳館會。

蓮偶至軒前,撥紙窗窺之,見琴側有一對雲:「惜花恨去,折桂待秋來。」

又見紅紙帖雲:「覓蓮得新藕,折桂獲靈苗。喜事福人書。」

蓮細思不能解。適几上有幅花箋,乃書一歌行,並二絕句:「自思忽自笑,甘為何等人?句中說秦晉,筆底約朱陳。我意作假,君心要認真。聞道洛花似錦,偏我來時不遇

絕句:月清秦閣冷,雲近楚山低。剛來至,東君錯放歸。又:霜節透高枝,橫窗月上時。成林應有,可待風凰棲。」

素梅忙至,曰:「此劉君寓室也,哪敢獨行!幸不至,使其卒至,則書室為臺矣。」

蓮曰:「好容易!是誰敢?」

梅笑曰:「極會,敢極。會敢者,劉先生也。」

蓮曰:「吾亦不敢。」

梅曰:「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蓮曰:「吾亦不願。」

梅曰:「願是不願,不願是願。」

蓮曰:「吾無願乎爾,子為我願之乎!」

梅曰:「兩相情願,各無異悔。」

蓮不答,亦不行。

梅曰:「忠言不入,炫玉求售,非計之得也。」

徑先去。蓮初意以生無一面之識,無一絲之因,適一時之遇,才一窗之隔,今而至於朝暮見,且兩月餘,男子所無之事,識禮甘犯之,而尚不及罄一心談。著意制《桃源憶故人》及《賀新郎》二詞,瞷梅睡,懷以探生。偶生他出,意已不悅,又值素梅見之,不可久持。乃留一戒指並原制二詞於詩箋上,以界尺之,仍閉窗而去。

生歸,童先見而拾之。至晚,生就月坐於壇前。童曰:「適於几上得解慍方二紙,寬愁散一枚,可以療鬱結之疾。得之乎?」乃以詩箋、戒指呈生。

生曰:「得於何來?」

:「此必蓮娘之貽,親至不遇,留而去之。然幸吾先收,使他人得之,奈何!」

生曰:「彼亦諒吾室無別至者故耳。然機不密則害成,當用為戒。」

生誦之,至「放歸」「不遇」句,思蓮有枉就意,深自悔曰:「近來跬步不出,不見親次玉趾,今偶爾他適,即失此良晤,豈瞰亡而來與?豈好事多磨而然與?數之窮、命之蹇、緣之慳、會之難、運之厄、遇之否,一至於此!信事之成,不在於人之計較也。」

乃集古詩成興體四章:「林有樸□,其葉蓁蓁。靡不思,西方美人。

野有蔓草。維葉萋萋。窈窕淑女,洵有情兮。

山有蕨薇,其葉□□。我之懷矣,曷其維忘。

隰有萇楚,其葉蓬蓬。子無良媒,憂心有衝。

(林有樸□四章,章四句)又沉思:「留一戒指,不知寓何意?或戒我休折野花乎?或戒我休生妄想乎?或戒我休忘此情乎?或戒我休荒書史乎?或戒我休得苦心頭乎?或戒我休得急心乎?或戒我休得遽思歸乎?或戒我休對人前說破乎?」

心焉惶惑,排解更難。而蓮又以微恙少出,素梅終夜不離左右,生求一面而不可得。

乃畫蓮花一枝,肖己像於側,名曰:「蓮圖」,懸於書壁,常常對之。

想其坐,則曰「座上蓮花」;想其貌,則曰「面似蓮花」;想其詞,則曰「口出蓮花」;想其行,則曰「步步生蓮花」。

又畫梅花一枝,題其上曰:「鐵石肝腸冰玉肌,風中雪裡逞標枝。殷勤結爾一知心,為傳送新消息。」

每對此二書,則悠悠,愁喜集。

,微雨初過,躍魚戲水,生帶童,釣於隔浦池。雲:「化龍原有,暫伏在清。萬丈深潭難設計,且將蚓餌釣鰲頭,早上金鉤,早上金釣。」

蓮先見之,謂梅曰:「劉君未諳釣術,所謂水濱之役夫也。」

梅曰:「釣術何如?」

蓮不答。梅喻其意,掀簾指生曰:「臨淵羨魚,何不退而結網?」

生聞之,即抵窗前。梅遽閉其窗曰:「休掗佳懷休假呆,好將啞謎細論猜。我家門戶重重閉,緣何得入來?」

生索然沮興,曰:「前佳情方沐,而今又復變卦,焉得以隔浦池目為浣溪沙,以培桂軒署作迴心院乎?」即棄釣歸室,將童而睡。

睡起,即令童取酒,飲至醉,枕書隱几。聞扣門聲,放之入。乃金友勝,因至書坊,覓得話本,特持與生觀之。見《天緣奇遇》,鄙之曰:「獸心狗行,喪盡天真,為此話本,其無後乎?」

見《荔枝奇逢》及《懷雅集》,留之。私念曰:「男情女,何人無之?不意今者近出吾身,苟得遂此志,則風月談中又增一本傳奇,可笑也。」送友勝出,愈醉不可及,復隱几而臥。

又聞扣門者,乃守樸翁內侄耿汝和也。是人刻而妒,而險,唱和每出生下,而反好勝,生稍輕之;又嘗對生求守桂,生不與,故有憾於生。是偶至,見生窗有《燭影搖紅》一詞,盡含風味。且素知他側居一女,心甚疑之。而生尚酩酊,汝和因瓊森解其詞。

生朗誦一遍,因被酒,漏言曰:「吾心可成金石,雖蘇張更生,轉圜之舌,不能間我也。」

汝和乘醉以言挑之,生笑曰:「吾始睹其貌,心之而不置,吾既得其詞,手之而不釋,意者同志相得與?」

汝和故作不解。生曰:「隔池美姬,女中解魁。今朝重睹西施。奈情猿怎持?興言念之,心如醉兮。縱然今夜于飛,恨佳期已遲。」

(《四字令》)汝和曰:「此事何所據?」

生袖出碧蓮《桃源憶故人》詞遞汝和觀之,曰:「汝虛甘罪,所供是實。」童計不知所出,適接之,而汝和即懷去。

生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又大笑就寢,童捧之而睡。

至夜半言之,而生瞀然不記也。徐徐問其詞,生曰:「昨果大醉耶?」

童尤之曰:「三爵不識,矧可多乎?小事胡塗,而大事亦胡塗,此何等事,而可不避人目?風罪過,已今供招,而又虛名實禍者,奈之何!且耿生素肯發人之私,今又得此,必是報聞於吾主,自疑圖禍隙矣。久念使人驚怖。」

生彷徨曰:「怪哉!喜為憂,福為禍本,吾志從此休,吾行從此劣。豈非禍從手發耶?」

又曰:「吾固無足惜,奈玷蓮娘何!乃知酒之禍矣。許文仙真聖人也,許文仙真聖人也!」

因繞幾而行。童亦不樂。

生曰:「汝未知我心,近心事有勢不得行者,但醇酒求醉耳。」

至午,守樸翁招生與汝和飲於私室,生再四不行,久之,曰:「詩云『豈不往,畏我朋友。』我之謂與?」勉強赴酌。

汝和對生微笑,曰:「酒道真。」又曰:「勿憂,明早還汝。弟憐幾月好用心,羨汝一人獨專樂耳。獻出守桂,自有商量。」

生遂雜以他詞,幸守樸翁不覺。生乃俯意卑詞,小心俛貌,不敢出氣。汝和揚揚自得,略不為禮。

生勸以大觥,汝和曰:「爾亦吾醉,乘中處事耶?故不飲。」

生亦不能對。童行酒,心抱不平。偷至汝和窗外,紙窗窺之,見蓮詞於硯側,喜曰:「得來全不費工夫,可謂慢藏矣。劉相公之福,孫蓮娘之幸也。」逾窗竊取而歸。

生別汝和,不勝忿懼,而童呈是柬詞,道其所由。生如夢初覺,如醉方醒,撫童背謝之,曰:「微子,則吾不知所終矣。今幸全璧歸趙,如合浦珠還,深荷百朋之錫,縱彼能吹求疵,亦與白賴而已。」

後汝和失柬所在,意童竊去,呼童質之,將白於守樸翁。

童懼,先於守樸翁處短之,且捏訴以妒生之故。而是,生之家童至。生父母以生久不歸,因召之,生默然。然以耿子為嫌,「吾且歸,可以消猜釋忌。」

故辭翁行,而終不能捨碧蓮也,作迴文一絕:「牽情最恨別,人仙美少年。」

又詞一闋:「風裡楊花輕薄,銀燭高燒心熱。香餌懸鉤,魚不輕,枉把鉤兒虛設。桑蠶到老絲長絆,針刺眼淚成血。思量起枯枝花朵,果兒難結。海樣深情忍撇,似夢裡相逢,不成悅。出水雙蓮,摘取一枝,可惜並頭分拆。猛期月會□娥,誰知是初生新月。折翼鳥,甚是于飛時節。」

(《花心動》)生將行,私囑童曰:「耿生為吾所輕簡,實為汝故,致成嫌隙,汝亦當自。吾去後,老翁前有萋斐,汝亦當周旋粉飾。」

童曰:「相公至此,敬者無分小長。此人齪齪傲視,吾家大小皆嫌。吾己於主翁前道過,彼雖置萬喙,決亦不信。但行矣,不久且當奉。」

生至園中,見蓮窗緊閉,料不得見,作詞付童曰:「蓮娘處為我申意。」即辭行。

汝和終有憾於生,於翁前暴其過。翁終以先入之言為主,而心不直之,乃曰:「劉生至,吾夢見池中一鯉化龍,一即乘之而去。吾重其所夢,慕其為人,因處之於此,期飛揚為吾光。且視彼待汝亦謹厚,故汝陷人不義,乃面朋面友耳。吾不願汝曹有此行也。」

汝和愧且恨,自至生寓,見窗壁題,愈嫉之。託以覓生為由,徑達蓮所。

時蓮與梅共坐窗下,相與談生,曰:「久不見劉生,近不知作何狀?」

梅曰:「劉君者,國士無雙,人物第一,必非久下人者也。」

蓮曰:「何謂?」

梅曰:「劉君有何郎之貌,有子建之才,有張敞之情,有尾生之信,惜其淹揚子之居,田洙之遇,是以晝興賈生之嘆息,夜懷宋玉之悲傷耳。今乍與之會,如飲醇醪,不覺自醉矣。」

蓮曰:「吾所見亦然。但昨晚夢劉君別我而回,我留之,彼雲:『被人妒陷,聊以避謗』。初不知其故也。」

適耿汝和直至前,蓮與梅不及避。汝和遽曰:「劉熙寰在否?」

梅曰:「吾處深閨,君處書室,是惟風馬牛不相及也。孰為熙寰?君為誰?其誤入桃源矣。」

汝和曰:「吾乃耿相公,為《桃源憶故人》,故至此。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

梅無以對。

汝和又誑曰;「劉一本微家子,吾輩羞與為伍。今得罪於吾翁,已作逐客,決無復來之理。汝若戀戀有故人情,乃明珠暗投耳。」徑拂袖笑聲而去。

蓮聞之,惶惶如有失,嗚嗚不能語,茫茫無容身之地,謂梅曰:「知人知面不知心。此必劉君不能自慎,以致醜於人。情之事可遣,失身之罪難逃。今後宜刀割腸,飲灰洗胃。免使青蠅玷玉。」

少頃,又見汝和昂然往來於隔池,揚言曰:「軒今為吾行樂窩矣。」

蓮曰:「劉君必被此人妒陷無疑,斂跡避狂,料有以也。」

梅曰:「劉君挽不留,耿子推不去。使劉君若在,豈使耿子至此!」

值守樸翁至,汝和潛回。蓮令梅密扃其窗,非事則不啟,以避耿也。

童扣窗不獲,轉至欣欣亭後,見蓮、梅共立於石榴樹下。蓮邀童入,問其故。童亦為生諱之,蓮懷少釋。童出袖中雲箋,曰:「此劉相公辭帖也。」

拆觀之:「萬種相思未了償,被人生嫉妒,又參商。花前笑語尚留香。輕別也,能得不思量?寄語囑蓮娘,莫忘前話,換心腸。好將密約細端詳。卿知否,吾意與天長。」

(《小重山》)蓮未知生來期,情不能捨,亦成一詞。

「二郎神去竟何之?重迭山西。亭前柳樹空啼鳥,庭芳草萋萋。我怨王孫薄倖,聲聲謾訴悽其。長相思憶舊遊時,鎖南枝。而今仲夏初臨也,疏簾淡月容輝。試問阮郎歸未。念奴嬌怯誰知!」

(《風入松》十四牌名)童歸,正遇汝和於軒。汝和笑,問之曰:「汝自何來?」

曰:「來處來。」不顧而去。

汝和嗔之曰:「媚劉子,牽蓮娘,蔽主耳目,皆此頑童,其過之首罪之魁乎!」然汝和雖妒之,而至此亦未如之矣。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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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劉生覓蓮記(下)

生於守樸翁家,行舟出門,聽一讖語:忽一小舟相值,二書僮各執蓮花,相與聯句曰:「馥馥碧蓮花,有分舊吾手。異掇蓮房,取次求新藕。」

一駕舟者曰:「大官好捷才!決中,決中!」

生驚喜曰:「此即知微翁「覓蓮得新藕」之句也。數與讖合,或者其有驗乎?」

行未二里,又遇一舟,聞笙鼓聲,乃生友樂昌時、卜可仕挾高巧雲、包伊玉遊碧荷渚,邀生過酌。舟艤而行。

巧雲曰:「曾得文仙蹤跡乎?昔與吾為姊妹們,行動坐臥,心心口口皆劉相公也。」

生喟然曰:「紇幹山頭之雀,不知漂泊何所,蘆花明月,尋亦無處,身不由己,琵琶別舟。今見卿,又動往想矣。」各別而歸。

家居將旬,獨行,獨步,獨坐,獨。買樂無文仙矣,詠無碧蓮矣,傳情無素梅矣,承值無童矣,想軒之景益切,則抱耿汝和之恨益深。

常書空作「咄咄」語,默地自念隱語曰:「吾當火燒其耳,水淹其目,木其口,不足以其恨。」

當食食忘,當寢寢廢,雖父母亦不解其意也。

,會一奉、一泰於友仁館而回,獨處書樓,見月散餘輝,形影相弔,歌曰:「巒嶼獻翠兮,天際雲開。雲際月來兮,光浸樓臺。清光瑩澈兮,照我孤獨。孤影相吊兮,遐想多才。」

整騎,往萬石山探友。適舟自南來,推篷者,守桂也。

生於馬上問曰:「胡為乎來哉?必有以也。」

童曰:「奉主翁命來請。」

生返騎,曰:「不去則辜蓮,去則忌耿,如進退掣肘何?」

童曰:「耿氏為吾主不悅,已隨父至遼東。吾來時,蓮娘、梅姐皆有私囑,此行安穩,不必猶豫也。」

生以手加額曰:「此天助吾!」

辭父母啟行。父囑曰:「守樸翁為我契,汝當執弟子禮,用心舉業,無孤留汝意。」

生受命登舟。童曰:「頗懷蓮娘否?」生出新制《半天飛》曲。

命童唱之:「花樣嬌嬈,便有巧手,丹青怎畫描?越地把芳名叫,能勾在懷中抱?倘就了鳳鸞,我再替你畫著眉梢,整著雲翹,傅著香腮,束著纖。多媚多嬌,打扮做個觀音貌。不羨當年有二喬。費盡心情,他作怪蹺蹊不志誠。假意兒胡答應,不顧我添新病。實為你漸勞形,只落得吃著虛驚,挨著殘更,撫著愁,怨舒前生,雙眼睜睜。無韁意馬難拴定,何堂開孔雀屏?」

即晚抵舊寓。時守樸翁構一亭於隔浦池上,初成,上署一匾,浼生書之。又晤知微翁之數,欣然大書曰「覓蓮亭」。心自喜曰:「又增我一樂地也。」

,天暄熱,生設幾於無暑亭中。命童取文具,連揮數幅。有軒之詩,有晴暉、萬綠亭之歌,有閒閒堂之記,有蘭室、無暑亭之詞。皆各書以真草篆隸,字字龍蛇,章章星斗,煥然新目,整飾可。守樸翁創一見之,不覺鼓掌曰:「重勞珠玉,蓬篳生輝。」

薄暮,置酒覓蓮亭中,邀師生共賞之。生視池中,有並頭蓮數枝,慶幸不置。翁曰:「吾種荷幾年,今始睹此蓮,蓋為子而瑞也。」生讓不敢當。時月東昇,正照蓮紗窗,生凝眸視,若飛渡。

忽其師扣桌歌曰:「新亭趁晚泛霞觴,槐微剩雨餘涼。鴛鴦躍處晴波□,開遍荷花風亦香。夜闌披月扶歸去,醉誦《南山》詩一章。」

守樸翁亦作一詞,名《秋波媚》:「碧天夜浸閒亭,荷香帶清。身邊皓月,杯中詩思,分外風情。臨風對月聯詩句,詩成醉亦醒。一觴歌罷,萬聲俱寂,四壁空明。」

其師與守樸翁命生為覓蓮亭詞,生承命曰:「向晚新亭共賞,荷開香溢壺漿。蓮情似藕絲長,心與波紋漾。

把蓮房掇取,宛隔在水中央。鴛鴦兩兩睡黃粱,做個宿花模樣」。(《西江月》)守樸翁笑曰:「少年詞趣,自是逸灑。」取筆,命生書於粉壁。

題曰「蓮子一書」。翁喜,對生談乘龍之夢。生暗幸,以為乘龍佳婿。盡而散。

生酒後與師佔《百字令》:「脂粉面,記相逢,才是傷時節。耽憶貪思,又早是、捱過兩三四月。用盡機關,搜窮計較,滋味空親切。言挑語,兩下都無休歇。待丟下冤家,悶心頭、繫了千繩百結。病態愁腸,暗地裡,不覺聲哽咽。憂怨之心,相思之病,萬口渾難說。有分乘龍,畢竟尋個悅。」

有頃,童對生曰:「相公覓蓮亭詞嫌於太,恐耿生之外有耿生也。」

後翁果以覓蓮亭之詞,憶耿汝和之言,追思閒閒堂之句,亦不能無疑於生。忽留童於內,命女使繡鳳送茶果。

生晚謂童曰:「自至此,未見女使。今獨遣美婢至,果何意?昔有倚草附木之妖,得無以我獨居而竊至人耶?」

童曰:「婢名繡鳳,吾主所,不必外疑。但我家家政甚肅,無分毫犯清議。前有耿子之說在焉,知不以此試真偽?」

生大悟曰:「汝言亦大有理,真智囊也。」

黑晚,又留守桂,命繡鳳攜酒果,至則扃其門,鳳從容以大卮勸生。生視之,比前加衣飾,有比暱態。

生曰:「久有守桂,何勞汝至再?且幕夜無人,使我不安。請歸內。」

鳳甚生,真不即行,目生曰:「守桂有他事,未得陪。因無人,故至此。昔耿官人求伴少刻而不可得,今反不我一伴耶?」

生曰:「誰遣爾來?來意何謂?」

鳳曰:「遣命出家主,既來之,則安之,亦當惟命是從矣。」

生曰:「君子不為昭昭申節,不為冥冥墮行。汝在此,無能損我。如嫌疑,何敢酒一卮。」

謝而遣之。未出門,守樸翁帶童候於門外已久,進與生敘談,夜分而回。生倍服童之言,而守樸之疑冰釋矣。

蓮自生歸之後,意緒沉沉,百不經處,惟翻閱書本,檢考詩詞。几上有《草堂詩餘》,信手揭之,見《卜算子》詞雲:「有意送歸,無計留住。畢竟年年用著來,何似休歸去。目斷楚天遙,不見歸路。」

掩卷嘆曰:「是詞能道吾心中語。」

改其末韻雲:「繡閣佳人也是愁,暗淚飄紅雨。」

是時蓮之表妹邵慶娘,乃母姑之女也,幼常居處,甚相得,以冬間于歸,恐又不得會,特至候蓮,蓮父留之。故蓮雖知生之已至,而不敢窺園者數。生亦自以來久,不獲一見,心亦疑之。且蓮以汝和之事為戒,生以繡鳳之試為嫌,彼此兩存形跡。但令童往覘,亦不識慶娘,不敢一語而返。

生候晚,乘月縱步,又聞蓮父笑聲徹處,作六言、七言,自而回:「相遇美人未偶,綠窗恨我東西。一笑臺夢到,依然秦嶺雲。」

七言「一自花飛怨杜鵑,誰知今尚無。平生欠卻鴛鴦債,捱盡相思思未完。」

後慶娘方歸,蓮又以母舅樂水寢疾,偕父往視,獨留梅看家。

生次至其處。梅於覓蓮亭上倚欄看花,見生,口稱:「久違!」

即訴汝和之事。生問蓮娘啟處。

梅曰:「舅氏有疾,父子往探,剩吾作空房主人。索居閒處,難免沉默寂寥,無人惜我之孤零也。」

生曰:「客齋旅榻,自歌獨詠,有愁如海,衛難填。吾為汝心動神疲,其如汝堅持雅何!」

梅含笑曰:「今晚不棄,開窗以奉笑。」

生佯曰:「吾正人,豈可近花月之妖?使童伴汝。」

梅曰:「所謂己不用而使子弟為卿者也。然則君言果不足信乎?」

生曰:「真戲耳。敢忍自外,非人情也。」

生晚造之,梅推窗曰:「自南過荼艹縻架,轉欣欣亭,則可以入此室矣。吾將俟君以著乎。」

而生入蓮房,極其潔,紗帳垂鉤,寶爐香嫋,鏡臺盎,翠簟風生。房之內房後窗外有花壇花屏,盆魚鳳竹;內列瑤琴,並文幾玩器,旁一桌,有詩詞史籍。壁間張小小詩畫,皆蓮親筆。側側小房,凡女工所需之物鹹具。東池一室,蓮父設榻,扃其門,不可入。

生曰:「自海棠開後,望到如今,未由親履。今幸睹之,如入仙、遊月窟,敢忘盛德之權輿乎!且為耿汝和秉心不良,特與吾為水火,今乃遠行,豈非數乎!」

因坐於內房。梅自出整小酒。時臺上有花盆,尚留一朵,生戲題於粉壁:「東君瞞我去何急,望中翹首追無及。忙重韶光去收拾,遺下一枝芳可挹。我今笑折手中執,嬌客一睹喜集。貫來不許啼鵑泣,醉中常對胭脂。」

梅具酒進房,時几上有宋玉《諷賦》、司馬《美人賦》。生方閱之,梅乃施其上服,表其褻衣,自橫陳於生之旁,逸興飄飄,若不可已。生曰:「佳人先有情乎?」

梅曰:「情之所鍾,正在吾輩。情之一字,莫須有。今夕之會,上至天,下至地,東西南北,惟吾兩人在也。當兩下舒暢,以勾夙帳。自非天崩地陷,夫復何憂?」

生猛思曰:「宋玉尚不忍主人之女,長卿猶不肯私自陳之姬,吾所以用意於碧蓮者,蓋謀為百年計耳。彼素梅縱為侍女,亦良家處子也,何得波頹瀾溢,以妄汙清質乎?」

乃氣服於內,心正於懷,取筆書:「不可」字於粉壁。

梅曰:「君子當灑灑不羈,吾不忍先生苦心,折節目獻,烈火乾柴,已同一處,君何得無丈夫志?且嘉會難逢,何拒之深也。」

生曰:「心固不可遏,然須於難克處克將去,使吾為清清烈丈夫,卿為真真貞女子,不亦兩得之乎!」

梅曰:「向與童將諧而遽休,今與君將而見棄,然則君將為口頭而已與?」

生笑曰:「此天以完節付二人故耳。且膽天大,火易燃,識透則不為所使。若前緣已種,而得蓮娘為寨夫人,則當使卿為帶來主,決不忍舍汝蕭何之妙情,斷不敢忘汝善才之大德也。」

相與侃侃正談,舉杯迭飲。梅亦收拾塵心,倍加重,曰:「君可與阮籍輩齊名矣。」

生曰:「吾非薄情漢,特誓於此生,彌敢失節,故不首為階。然見則為引,視花則為花牽,終不能遺諸中,是吾私也。」

命梅啟窗以驗月。忽守桂持燈來,生命入行酒,因備問碧蓮徇及於舅氏,始知其為業師趙樂水之甥女,大驚異。以知微翁之數、紅雨亭之詩及見碧蓮於隔牆之事,備述於梅。特蓮有《懷百詠》並平昔得意佳句,集為一帙,題曰「留一話」。梅聞生之言,心大異之,故並以此集示生。

生嘖嘖稱羨,題詩於集後:「心搖曳,無尋蝶使。姻緣簿裡,偷添名字。新詞一闋締新盟,佳配雙成償夙志。」

(《哭岐婆》)天將旦矣,同童返室,即修一書,命人馳師問疾。蓮啟觀之,乃劉一柬也,亦始知其為母舅之徒。昔嘗一面,今又同園,追思紅雨亭之絕句,蓋天啟也。而情倍念生,不久留,幸以舅恙稍可,先父而歸。

甫入門,即問梅曰:「汝曉我與劉君異事乎?」

梅曰:「不曉。」

曰:「汝知劉君在乎?」

曰:「不知。」

曰:「汝見劉君面乎?」

曰:「不見。」

曰:「劉君來乎?」

曰:「不來。」

曰:「汝曾一去乎?」

曰:「不去。」

曰:「然則劉君又回乎?」

曰:「不回。」

曰:「劉君怪我乎?」

曰:「不惱。」

曰:「何時學得此二字文!然則劉君忘我乎?」

曰:「何忘之?終身不能忘。」

曰:「劉君思我乎?」

曰:「豈不爾思?去後常相思。」

因指壁上之句,曰:「此劉君親手書也。」

指集後之詞,曰:「此劉君親筆寫也。」

指內室之,曰:「此劉君親身坐也。」

蓮作曰:「我略不在,汝引賊入界,汝私於劉君已不可言,而顯跡留壁,更不忌老父覺之耶!」

自起為滅其跡。梅曰:「彼自詠花耳,關渠何事?」

更述生行止端方,和而不,料今訪古,蓋不多得。蓮閉目搖首曰:「孰有盜蹠而施仁義者乎?入寶山而空手回者乎?伶俐人至此尋汝學本分者乎?」

梅曰:「予所否者,天必厭之。謂予不信,有如皎。」

蓮曰:「天哪管此事?」梅又盡道劉君好處,譽之不啻口出。

蓮曰:「汝譽劉君,舉之如升之天,進之而加之膝,異容吾試之。」

,守樸翁雙壽,蓮亦往賀。蓮父與生與外席。酒酣,翁與眾賓散步園中,歷歷指引,閱生佳作。蓮父甚重生,恨相見之晚。

,蓮父具酌於舍,邀生雅敘。生規行矩步,溫貌恭,口若懸河,百問百對。蓮父愈敬之若神。生歸,蓮父醉寢,蓮出立於葡萄架下。生望之,奇葩逸麗,景耀光起,比常愈美。

生步近低聲曰:「仰蒙款賜,未及請謝。」

蓮曰:「草率奉屈,幸荷寵臨。」

生曰:「久不會談,可坐一談否?」

蓮曰:「家君不時呼喚,可速回,改當話。」

忽聞窗內人聲,蓮急行,墜下金釵一股。生拾之,曰:「客中乏荊釵之聘,此殆天授也。」珍藏入室。

至次晚,蓮使梅至,索釵。生執梅之手,曰:「事急矣,惟卿可任大事,安劉者必卿也。苟推心置腹,使我如魚得水,敢不報效曹公乎!」

梅曰:「先生且休矣。倘畫虎不成,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

生曰:「巫雲□玉,眩眼心,情若投膠,勢同陌路,吾方寸矣。」

梅曰:「君衷志不回,慕柳下惠之不。向使蓮娘首肯,而君一曰『宋玉』,二曰『長卿』,一曰『烈丈夫』,二曰『貞女子』,以謾講道學,則彼顏之厚,何以自洗?」

生曰:「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然騏驥騄駬惟孫睨盼,彼若不以先配為可,則吾自另有制度矣。」

梅曰:「二人所談,所見略同。但婚姻重事,非一小丫鬟足以了此。」

生曰:「舉目無親,知心有幾?卿其圖之。」

笑書一曲曰:「密約多遭,杳杳無消耗,火襖神廟。卿卿當鵲橋。低駕天河,早渡仙娥到。意沁鮫綃,那時當贈頭報。」

(《步步嬌》)梅曰:「恐力不足耳,敢望報乎?」

生付釵於梅,曰:「願如是釵,早得相會可也。」

贈以玉環、小詩一絕:「會貪隔蒲蓮,難花心動。要結玉連環,先會釵頭鳳。」

(四牌名)梅行,目生笑曰:「天下有如此痴人,乃知宋玉、長卿未是俊物。」

生送梅出,攜童坐小樓待月。須臾月來,命童取酒邀月而飲。

生知蓮父赴里社休會,而二女獨居,命童取琴,鼓而曰:「彼美人兮,巧笑倩兮,美盼兮。婉兮孌兮,終不可諼兮。乃如之人兮,我不見兮。念我獨兮,勞心慘兮,使我不能餐兮。子兮子兮,履我闥兮。燕笑語兮,行與子逝兮,無使我心悲兮。」(《美人》三章,章五句)

蓮亦剛以步月在外,聞琴聲,呼梅聽之,笑曰:「劉君無道理,乃以琴心挑我,使人套子。琴雖工,其如我之不好何。二人切莫理會,令其興沮,彼且歸矣。」

蓮口雖寬,而心實急,蓋梅贊己行山。而梅不解意。故蓮足行而趑趄者屢屢,命梅期生曰:「我倦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次夜生往,久候個見,倚池側石欄望之。惟見窗內隱隱有燈,且雲四合,有寂寥意,長嘆而歸。蓋蓮意以生至,必抵己室,又羞顏於先往,故假寢內房,命梅候於窗下。梅亦趁涼誤睡,及醒時,生已回。蓮至夜半不睹生,以為生反信矣。

次晚,生命童先睡,復至亭畔。聞欣欣亭後有簫聲,清亮可。頃之,碧蓮為懶梳妝狀,持鳳簫,扇掩酥而來,飄飄若仙子之下臨凡世。見生,佇立不動,生而揖之。

蓮側身斜視而拜,舉簫謂生曰:「虧吹此以引鳳凰。」

生大喜曰:「卿其真蓮娘耶?其□峨耶?其神女耶?吾其真見耶?其餓眼生花耶?其醉中夢裡耶?」

蓮曰:「凡胎俗質,何勞誤如是。」

回頭顧後,又復四望。生曰:「何故?」

曰:「我極素梅,見之猶覺有畏心。」

生曰:「我極童,見之未免有疑心。

心則起畏,私心則生疑,情固然也。」

蓮曰:「夜來有約,何忍背之?」

生曰:「卿自揹我,我何曾背卿也。」

蓮笑出一詞,雲:「昨夜候君子不至,作此記悶者。」

生月下觀之:「懶上牙,懶下牙。捱到黃昏整素妝。有約不來過夜半,念有千遍劉郎。」

生躍然曰:「吾昨夜候卿不出,亦作一詞,見之絕倒,大為奇事,卿試閱之。」

「朝也思量,暮也思量。擬今宵話一場。人面不知何處去,念有千遍蓮娘。」

蓮失曰:「如是哉,如是哉!只此可作一番話本。非一心一口,何由一詞一意?得君子如此,不負平生。今當以二詞為一闋,名曰《同心結》。」

生曰:「是則然矣。月下止吾二人,眼前意卿一決。」

蓮佯笑曰:「今夕止談風月,醉翁之意不在酒,面後心事,束之高閣可也。」

生曰:「半榻旅情,一腔苦思,無剖訴,憂心如醒。今俯降玉顏,賽郭翰仙女,大祈望多矣。月白風清,暢懷可意,能念我之孤零而見憐,亦苦盡甘來之惠也。」

蓮曰:「吾無七寶枕,奈何?」

生曰:「會合分離,在此一舉,毋作寬寬話。」

蓮執手曰:「會久矣,思切矣,兩相信深矣,惡風波經歷矣,得事君子,願亦遂矣,遇亦幸矣,千怨萬怨盡除矣!假未結髮之真夫婦也,少生攜二,當以一個字了餘生,夫復何言!」

因倚身生懷,生強之,同至軒中。蓮曰:「如斯而已乎。君子未室,下妾未嫁,怨曠兩生,情投事引,容鄙質,固不敢有辭於君子,但星月盜,終為野合,倘樂聚未幾,朝吳暮越,則樂昌鏡破,延平劍分,縱君子有書中之玉,妾當為泉下之塵,是可慮也。歷觀古今之情勝者,惟娛目前,不思身後,故往往扇醜揚汙,他美莫贖。妾與君子足稱一世佳配,焉忍遽自輕之!」

生曰:「將奈之何?」

蓮曰:「求我庶士,迨其謂之。幸君子不棄,浼一伐柯,訂為婚好,庶得以白首相隨,殆愈於偷香竊玉多多也。妾見矣,豈君子見不及此乎?」

生曰:「吾魂湯,不食益智粽,故昏昏至此。浼媒誠非絕德,求親亦非犯,向所謂退而結網者,此與異下玉鏡之臺,坦東之腹,則今雖生與蠻夷居,與魑魅遊,依依然百千萬所不辭也。但擇婿在尊翁,聘婦由吾父,二人雖同心,恐未免成齟齬耳。」

蓮曰:「上蒼配合,尺寸不。且為子擇婦得妾焉,何患君家見棄?為女擇婿得君子焉,何患吾父有辭?但所慮者,數與福分耳。然心已許君子,身豈有二三,君子詳之。媒妁固非妾所浼也。」

生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然據吾所見之數,以度所遇之緣,以驗將來之福,則料在必諧。進謁吾師,適逢佳句,一也;遊學逢舊,不期又遇,二也;耿子起妒,已值遠行,三也;年齒相若,默契同心,四也。至於事之必成,則註定已久,曾向與梅姐其端,而未與卿卿說其詳耳。」

蓮喜問其故。生曰:「吾初謁吾師之前一,鳳巢谷有知微翁,數術,吾投問之,許我『佳配』二字,又曰『覓蓮得新藕』。故向一見卿於梅下而已動心,今再見卿於池側而即留意,豈知前後所見即是一名。故荷亭之匾吾即名曰『覓蓮』,以應前數;所謂得藕之藕,蓋必佳偶之偶也。不然,卿固深閨女也,無故而相窺,則視生為何等輕薄子哉!」

蓮曰:「信有是,則相如當北面,文君甘下風,吾二人之數,豈偶然也。」

因共至覓蓮亭上以瞻是匾並《西江月》詞。二人憑欄倚肩而坐,雖牛女之夕不減也。

蓮曰:「今夕何夕,巧笑之□,其嘯也歌,如此邂逅何!相思之債,今可勾,姻媾之好,今宵親訂,百歲千朝,幸無輕棄。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異富貴,無忘今在池亭上也。」

生曰:「卿可為深慮矣,天下豈有負人一子哉!」

蓮曰:「今夜視昨夜,心事霄壤,第不知後夜視今夜何如耳。」

各各相視而笑。蓮曰:「禮之至嚴者,男女也。妾與君子略無夙昔之好,而風詠月,至傾腹吐心,是禮外之情也。吾二人行事,何異牆花柳哉!」

生曰:「不然。情之至重者,男女也。生與卿卿已有半年之會,而守信抱負,絕寸瑕點辱,是情中之禮也。吾二人心事,則如青天白矣。」

又攜手共至假山,以宣間不諧之鬱。時團月在空,皎皎如晝。生細觀蓮,撫其肌體,瑩然冰姿,湛然月質,深自慶曰:「無福也難招也。知微翁預佔我為喜事福人,豈應在卿身上乎?鈍口拙舌,敢申一讚,實非虛譽,卿以為何如?」

「嬌滴滴,月下芳卿。笑欣欣,自可人情,兩山淡淡,雙水澄澄。軟軟柳弱,小小蓮步徐行。綠擾擾妝雲挽,微檀口香生;濃臉如桃破,柔滑滑膚似脂凝。紗袖籠尖尖筍,一種種出輕盈。

詩句兮燦燦,歌韻兮清清。天造就齊齊整整,嫋嫋婷婷。真真的苧蘿堪並,端不數崔氏鶯鶯。呵,今裡諄諄盟約,何是意融融、樂陶陶,遂一鉤新月帶三星。」

蓮曰:「嘉獎太過,恐盛揚之下,其實難副,深自愧也。」

童睡醒,夜已過半,久不見生,探步蓮處,適逢素梅於外,二人各言其故,大笑不已。

童曰:「孫劉二人終非好相識也,私期暗約,已及數月,不為城闕奇逢,必為丘中樂事矣。」

梅曰:「蓮娘賢女子也,劉君真君子也。大德不逾,烏有苟行?兩為才炫,少鋒芒,久有積心,覓期望罄,必相與步月清談。試往尋之,休得驚恐。」

童目梅曰:「半簾良夜風和月,一對青年我共伊。樂時樂地,無以逾此,願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而了所未了,何如?」

梅曰:「且不了罷。」

童曰:「吾有對句,還我便罷。」

曰:「何對?」

曰:「守桂官,培桂軒前逢桂姐,得其所哉。」

梅應曰:「蓮子,覓蓮亭上哄蓮娘,不可道也。」

童曰:「好對。同往何如?」

梅曰:「不便。」

童行未數十步,二人背月而來。生問曰:「何至此?」

童曰:「睡醒無聊,偶成《西江月》詞,會中無以為樂,敢斧班門,以助一笑。」

蓮躡生足,曰:「去。」

生曰:「聽,無傷也。」

童嘻然曰:「東舍多情才子,西鄰有意佳人,看來何等熱親親,恩一言難盡。不見不勝縈掛,乍逢乍覺欣,可憐未遂,常把詩詞傳信。」

蓮笑曰:「強將之手無弱兵。昔有臣,今有童,童殆在之匹矣。」

生曰:「童比得素梅否?年幼未諳調情,吾常岑寂也。」

蓮曰:「何為有此語?」

曰:「吾得於假睡中。」

蓮定睛不語,隙地而笑,不與生別,徑去。生與童返,稱蓮之真見厚情。

蓮至,求門不得。梅曰:「為蓮娘逾垣而相從,故我閉門而不納。」

蓮曰:「兩賢豈相厄哉?」

梅放手,曰:「適劉君攜手而同行,何乃過門而不入也?」

乃又拱手曰:「今夜親遇盜蹠,入寶山、學伶俐,岑寂之債勾完否?」

蓮以實告,曰:「此事惟我能之,亦惟劉君子能之。身親經歷,殆信汝向之言不我誑也。然吾極惱假睡者。」

梅沉思曰:「何謂?」

曰:「竊聽人言。」

曰:「非假寢,何由得真言?」

蓮曰:「何以對人言之?」

曰:「可與言而言,表蓮娘獨寤寐之真情耳。」

後生得蓮約,不能自舉。

忽一,守樸翁至,語及通家話,情義懇切。命童取酌,飲於荷亭。生指女室,問翁曰:「吾數前見一女於隔池,前又睹二女於隔窗,儀容秀雅,氣象閒都,得大家風範,何與吾丈同園,而且不限彼此也?」

翁笑曰:「看得何如?君得之否?」

生曰:「焉敢望此。」

翁命守桂:「至吾書房匣中,取寫就啟來。」

啟至,乃守樸翁奉生父者。翁持啟謂生曰:「此吾鄰孫氏女。其父,前會中滄淵公,少吾一歲,為至者。

兒,止一慧女,故付產於我,就吾室居,已及五載。是如德雙全,寫作兩妙,嘗自矢不配凡子,是以高門望族求婚未獲,吾子得此佳配,所謂君子好逑也。因未稟命尊翁,未敢擅舉。明宜結婚姻,當達是啟,以為撮合山。」

生喜甚,且且謝,曰:「知微翁驗矣。」

,翁遣人至生家。生父特至守樸翁家懇媒,乃知生父與蓮父為同庠友,昔同遊者也。守樸翁即過孫氏議,譽生為佳坦。而蓮之母舅樂水公適有書至,蓮父與守樸翁共觀之:「承命遍閱多士,無可為甥女配。吾徒劉一,人中雋也,百長俱備,一躍可期。執斧者至,即可慨諾。玉潤冰清,緣分甚雅。智生頓首。」

二人執此書大笑,二媒不約而同,益信婚姻之數定矣。蓮父曰:「此生,金石君子也。小女多緣,倚此玉樹,附此松柏,有何他辭。」

蓮父名士龍,號滄淵,曾補庠生,雅好山水,不幹仕進,行樂二十餘年,自訪友酌之外,別無營心。家資素厚,而止得蓮。初,蓮之母善相,對蓮父曰:「吾女懷生頗異,當穎出群,後必有放達之才。才充則逸,然少心昂然,幼貌端在,逸中有檢,萬無一慮。且夫主必貴,因夫貴及可預喜者,恨吾不及見之。爾得所依,生女勝生男矣。」

後母喪,滄淵嘗為女卜婿,屢對趙樂水曰:「吾覓一快婿,以託終身。若得才郎雅稱斯女,餘無計也。」

及守樸翁偕樂水書至,故欣然從之,即訂擇行禮。

蓮曰:「天豈從人願乎!」

梅曰:「二人花前月下,萬約千期,月下花前,幹期萬約,都為乾熱,而媒氏片言寸柬,即成終身姻契,信哉『娶如之何,匪媒則不得』也。」

笑成三五七言:「月之前,花之下,用盡兩家心,說了千般話。冰人雙腳系紅絲,天河早願銀橋跨。」

蓮喜,奉生書曰:「妾自覿君子,情竇絲牽,言句不法,熱中無能自持。蓋自幼失儀,蹈此醜相。反躬沉思,汗顏醜貌,過蒙不,屢暗惠私誠,邀盟星月。妾恐寒盟貽哂君子,是用眷眷切慮,寤寐永嘆,若墜深谷。何幸自天作對,得侍蘋蘩,俾數時花月情,假諾成真,眉睫耀喜,夢寐增榮。自此對時,夙恨灰散。前無聊之句,不屑□矣。快中草布,素梅即刻可遣回。外象牙香筒一對,玳瑁筆屏一面,不足珍,供文幾一玩具。酷吏欺人,萬千寶貴,寶貴萬千。妾蓮斂衽拜。」

又細字書曰:「據有定配,此柬實為贅詞。喜不自勝,聊以誌喜。筆札有罪。」

生得書,曰:「蓮娘心多,汝即回。吾與汝今有瓜葛親親之情,幸敘不妨。」

梅曰:「人苦不知足,既得蓮娘,復外生業耶?守志不終,恐宋玉、長卿笑人,蓮娘候久起疑矣,姐夫不懼哉?」

生即復書:「重佩卿,仰奇無涯,筆舌難謝。追思唱酬,得只言片句。如寶和璧隋珠,自揣猶以逾越抱愧,敢望金石月盟,俯締絲蘿而不鄙予?又荷雲箋,心口盡詞飛示,客窗得此,如病渴懷嚼清冰,令人心骨透,泠然解恨。梅姐不敢久留,謹以琥珀珠二枚、水晶鎮紙一座奉答。前墜金鐲,陪我岑寂之思,甚不忍忘,謹附璧上。餘情者,弗憚梅姐再往復。生再頓首。」

,守樸翁以七夕,設酌小樓。散歸,坐月,梅至,邀生至荷亭。蓮具攢酌於亭上,曰:「前會匆匆,今家尊以朱陳二家輪約自往,尚三示回,故假牛女之夕,屈話通宵,以賀喜。」

生曰:「今宵比前夜更何如?」

蓮曰:「似為勝之。」

生曰:「早信數定,梅樹下即可浼媒,何用許多舌為花月粉飾文貌?」

蓮曰:「得之若易,無比相親,情極始諧,殊為兩快。」

因命素梅行酒。蓮及問童,生曰:「今名分已定,不敢與矣。」共與談今古,相敬如賓。

蓮曰:「君子可謂風學士,使寓郵亭,則風光好詞當盈箱積案矣。」

生曰:「古有官,達人隨地生,偶通一笑,於官箴、於心術、於騭亦無大損。惟知其為驛卒之女,則當以良家人禮待矣。而乃一夜醜,故人笑秀實,至今齒冷,若以吾一生心地遇之,雖百熙載,焉能浼我哉。」

蓮曰:「假山初會時,君子罪擬得不合否?」

生曰:「竹窗私顧時,卿罪亦在末減。然月下之會,乃見真,此卿之所以為卿,我之所以為我也。」

蓮曰:「古人遠絕女,如防火水中,避溺山隅,良有以也。」

生曰:「但存心裡,正何必痛絕而遠之女有夜投者,吾哀其窮,收之而已耳。今有託寄子者,果絕德乎?魯男子者,不能信心、不能克己者也。且天地間無私物,分中所得私何?在夫惟妾,在惟夫,無分毫可假。是可苟也,孰不可苟也。此上見得分明,自無難遏之。吾與卿熬煎至今,梅姐周旋身側,亦過心第一關矣。」

蓮曰:「一夜話勝十年書。」

生曰:「讀書不識節義字,所學何事?」

蓮深然之。時值天光,各各回室。

越數,槐黃眼,桂香薰心,生赴省應試。蓮知生之踏槐也,繪一折桂圖,書一《步蟾》詞於上,命梅贐生。

,守樸翁送之,曰:「今此行,準期發解。」

生曰:「豈望翰飛,終愁跡滯。但不敢自諉康子,以伴孫山。」

抵家而行。途中見山含煙紫,鳥甜翠,口一絕:「落山含紫,千山鳥樹聲。長途人怯馬,琴劍伴西行。」

後棘闈戰罷,生獨處一室,功名在心,百無聊賴。城西有一勝湖,碧域千頃,兩岸芙蓉,不斷嬉遊,四時蕭鼓,亦樂地也。生步於湖堤,俄一舟,坐數遊女。近視,一女貌類碧蓮。

生祈一讖語,視女曰:「今遊湖,明可看舉人。」

生喜甚,買醉步回,乘醉臥於西窗。良久,見一女逾窗而入。

曰:「吾昨遊勝湖,有美女貌類於卿,甚加想念,今幸遠臨,客館之樂遂矣。」

蓮曰:「別後寤寐思服,此戰君必奏凱,故特遠來。人生樂事,惟在登科,以朝夕榮耀。」

生呼童備酒,為蓮洗塵。聞一人推門,甚兇惡。視之,乃耿汝和,憤然入室,肆為醜詈,以為蓮私奔,特自遼東帶三五惡少至,必得蓮。

生大憤,以鐵如意碎其首,惡少驚散。忽然而醒,乃夢也。起而坐,聞街上傳捷聲,生以《詩經》中式第十四名。越數,會同年於公所,作一詞:「聖世崇文網俊英,棘闈共奏凱歌聲。譾材誤廁明經史,笑逐諸公學步瀛。

初顯姓,乍揚名,忘將方寸負生平。預期學個經綸策,擬待他年答聖明。」(《鷓鴣天》)

生家聞報,賀者排門。蓮作《再團圓》詞,遙為生慶。

詞曰:「朱衣點額,文場一捷,何樂如之?鰲頭獨佔,龍門躍過,穩步天梯。

青雲路上,月中桂子,折得新枝。長安暖,馬蹄蹀躞,杏花詩。」

時登科錄至馬二皋處,不勝欣,而適升兵備副使。有土賊金三重者,稱虎將軍,號百勝戰,聚眾作寇。二皋以生便弓馬,且少年,不其連捷,因差人生。

榮歸畢姻,而偶得此信,嘆曰:「人為財役,士為技忙,我之懷矣,自貽伊戚矣!」

及歸,過拜樂水,即拜守樸翁家,於胡處止宿焉。時屆季秋望後,月正明,夜半,微聞扣窗聲。視之,素梅立月下。

求蓮一見。行未十餘步,蓮亦至,賀生曰:「妾聞君子捷,大稱平生。別已兩月,又聞有遠行,傷未已復悲愁,何賦歸與,使妾免立石之望也。」

生曰:「別後值淒涼天氣,莫以我故,致減容顏,惟強飯強笑為佳耳。」

又囑梅曰:「久荷深情,未酬分寸,蓮娘起處,為我周旋。」

蓮又囑曰:「此去客途甚賒,早晚當護風霜,到彼宜防進退。使群盜未平,須效賦詩退虜,毋必殺賊奴致躬冒矢石也。」

梅曰:「彼此情非立談能罄,冷衣襟,難為嬌體。」

生曰:「不過三四月,決有回期,拚割今者之悲,以待將來之。」各相看而別。

告歸,求童為伴,守樸翁贈之。童亦喜得所依,快心特甚。

至家,生父命行。生偕家童、童並本縣差送伕役而往。

深谷逶迤,而生是涉,高山岩巖,而生是越,途路倦體,離思縈心,佔一詞:「辭故里,拂行鞭,人倦長途馬不前。一擔新愁挑著去,謾勞枕上自熬煎。」(《搗練子》)

生抵任,舅氏勞之曰:「爾青年,但知章句,未諳事體,以後出仕、居卿,必有任使勢、強佔侵奪之弊,若今不肖士夫所為,致往往為人誣訕,羞親辱祖,損德隳名,皆由不曾經歷之故,故人人以少年高科為不幸。此行歷途路、涉江河、任勞苦、經飢渴、冒風霜,亦足以老才堅志。且住衙內,略曉宦情官況,於仕籍上不無少補。故招爾來,可省吾言。」

生曰:「然。惟舅舅教之。」

此時金賊死,群盜無首,逃散者多。生喜遣家童歸報平安。

囑私致封書於蓮。蓮拆觀之:「一別來,隔離別恨關幾重,有如許高大,惟夢中私越以會卿,不知亦開門接我以話一通宵否?抵任後,幸群盜漸散。然夕難捱,茫茫間闊,吾意八九十月矣,計來未。獨坐悉苦,每一念之思,頃心忽,浮身如土偶,腸骨沸熱,強起步之,竟昧南北。回想荷池之側,如瑤臺仙界,如閬苑蓬萊,再於此領佳句,何能,何能!各天遐想,無有恨,無樂有愁。始知別離之況,在百情中為獨苦。短箋百訴,長漏無儔,無奈,無奈!月夕之囑,言猶在耳,臨燈修楮,心懸妝次矣。短詞達意,崇昭好好。

夜闊夢難收,宋玉多情我結儔。千點漏聲萬點淚,悠悠。霜月聲幾段愁。

難展皺眉頭,怨句哀送客秋。蟋蟀頭調夜曲,啾啾。又聽驚人雁別樓。(《南鄉子》)

憶思多處紅珠滴,秋葉落添愁。寂寂孤身客,通信託歸鴻。(逐句迥文《菩薩蠻》)」

蓮讀罷,謂梅曰:「劉君之思吾,猶吾之思彼也。」

即集古曰:「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遙遙萬里帆,茫茫終何之。如何有所思,而無相見期?終須一相見,並得兩心知。」(集古兩句體)

蓮自生去後,已過月餘,未嘗舉目窗口外,未嘗移步至池邊,未嘗試筆揮一詞,未嘗啟口一句,惟鎮靜坐,略習女工。至是登樓,望中之情,嘆曰:「古樹棲成陣,空山葉做堆。如此天氣,奈離人何!」

偶成二詞:「飄寒風天憊,帳裡佳人,暗老應無奈。霜裡荷房今又敗,碧蓮冷落無聊賴。盼望郎君天海外,種種新愁,付誰人賣?為君褪卻圍帶,為君兜下傷秋債。(《蝶戀花》)

愁思鎖眉峰,愁損芳容。愁腸寸結淚拋紅。愁對銀釭增嘆息,愁轉加濃。愁自舉金鐘,愁倚屏風。愁聞樵鼓送鼕鼕。愁擁孤衾寒似鐵,愁整燻櫳。」

俄而素梅至,手持白綾帨一條。蓮接之,曰:「此帨潔白可,足堪題寫。試集古五言古風一章,或珍藏,或遠寄,待劉君子觀之,表別後懷思之意,何如?」

碧蓮口唸,素梅書之:「彼美洛子(任□詩),詞氣浩縱橫(杜甫詩)。學成文武藝(神童詩),於今獨擅名(李白詩)。

自嗟貧家子(杜工部),非質不足營(謝惠連)。知子之好之(詩經),憐君如弟兄(杜子美)。喜在常相近(蘇武),勸君勤六經(杜子美)。朗月同攜手(沈□),逍遙步兩楹(曹子建)。生為並蒂花(陸魯望),風語鶯(李太白)。分手信雲易(蕭琛),孤槎自客星(杜子美)。自君之出矣(鮑令暉),凜厲寒風升(曹毗)。蓮寒池不香(鮑泉),蘆凍白花輕(鏗)。此傷妾心(李白),萬恨心生(簡文帝)。有懷無與言(王安石),愁與獨行(方幹)。言無子和(雜詩),綠琴歇芳聲(韋應物)。

玉簪久落鬢(劉孝威),淹涕閉金屏(何遜)。粉淚羞明鏡(庾成師),結鏡待君明(王融)。愁人心已枯(孟東野),金翠暗無(宋孝武)。所思在遠人(古詩),回顧覽園亭(陳琳)。升高臨四野(鮑照),疏扉望遠城(簡文帝)。寸情百重結(範雲),望極與川平(謝眺)。遠極千里目(鮑照),舉目增悽清(孝武帝)。天目孤煙起(範雲),落景照長亭(盧思道)。夕結間幕(謝惠連),層雲鬱冥冥(陸機)。引領還入房(枚乘),託夢通誠(王仲宣)。

夜中枕蓆冷(劉屏山),挾纊如懷冰(雜詩)。幽閨多怨思(王筠),單眠夢裡驚(鏗)。自羞淚無燥(江總),終憐夢泣瓊(劉子□)。靜夜不能寐(魏明帝),歷歷聽鍾嗚(豫章王)。因晨風發(李陵),乘之以遐徵(石崇)。無由一化羽(劉孝威),太虛不可凌(陸機)。

聚雙情款(宋孝武),含情易為盈(謝靈運)。獨有相思意(祖孫登),丘山不可勝(鮑照)。思君令人老(古詩),慨然獨撫膺(張茂先)。灼灼佳人姿(陳伯玉),誰能久熒熒(阮嗣宗)。哀哀自熬煎(韋應物),嗟嗟勞我形(張九齡)。寂寞對寒窗(蕭子範),淥面照窗欞(古詩)。光照窗中婦(蕭子範)。勞歌□寢興(杜工部)。論今無新喜(張華),愁與醉無醒(杜工部)。梅蕊臘前破(杜工部),寒華徒自榮(陶淵明)。□□度雲雁(謝惠連),音音不可聽(張九齡)。人竟何在(梁元帝),羈棲尚甲兵(杜工部)。

一身千里外(顧況),卻來猶未能(周賀)。開屏寫密書(鄧鏗),離恨正相仍(裴說)。誰謂情可書(謝宣遠),心悲書不成(劉孝威)。久要諒有誓(謝惠連),歸舟返帝京(杜子美)。何時當奉面(左九嬪),相見眼終青(杜子美)。甘與子同夢(詩經),永副我中情(陳思王)。」

梅書畢,曰:「相思之意,若出天成,至矣盡矣,何中無聯?」

蓮曰:「予豈忘此,誰與為聯哉?」梅笑而收之。

過月餘,生辭歸,舅妗懇留,勉強承命。時生接承上下,極謙以周,而又以文詞弓矢冠絕一方,雖鄰郡牧守,無不傾蓋如故,相與賡和唱酬,名目益起。

,登衙後福全山,其上有留月松房,左有招鳳亭,右有馴鶴亭,又前有寄目亭,可以周覽遍望。生坐檯上,童帶弓矢至,扮飾俏麗,動止輕活,愈見可

生撫之曰:「汝亦為悅已者容耶?」

童曰:「聊落他邦無別伴,隨行童僕作親人。相公云云,何也?」

生以立石上有一鷹,取弓矢在手,問天買卜曰:「我家父母兄弟無恙,則一發中之。」

果應弦而斃。又見古木上一鴉,又私卜曰:「碧蓮無恙,亦能中之。」

鴉隨矢落。生曰:「快活哉!異方得一平安信矣。」

童曰:「不意能命中如是,紀昌、由基不過也。」

生曰:「是不難。」

有鷹自南而來,生曰:「吾此外有喜事,則中此。」

亦一發獲之。童曰:「即此三箭,可定天山。」

生亦有喜容。坐亭上,與談鄉話。久之,見殘照籠松,輕浮棟,忽動鄉思,作絕句:「舊愁萬種推未開,又苦新愁眉上來。無限雲山無限恨,思鄉慵上望鄉臺。」

歸與,誇文耀武,圍爐而坐,飲於燈下。更一衣,袖裡得碧蓮舊詞集古一闋:「當時書語正堪悲(田晝),不用登臨怨落暉(牧之),今在窮荒豈易歸(郭勿甫)。酒盈杯(韓無咎),撥盡寒爐一夜灰。(呂蒙正)」(《憶王孫》)

又首尾聯環二絕:「客病懨懨有自知,相思最切月明時。燈花落燼人初睡,夢入香山帶月馳。

夢入香山帶月馳,覺來偏是五更時。聲啼落關情淚,客病懨懨有自知。」

後舅以事公出。有一婢曰云香,文雅而秀麗,妗信之,嘗與生飲,則命香侍之,且許陪飲。舅之婢六七人,皆生,而云香尤甚,備切溫存,常較手技,或與燕笑。生雖與之戲談,而以碧蓮為念,信誓自持,雖暗室相值,雖幽室久處,雖執手相,而無一絲苟簡,蓋良玉之溫潤而慄然,涅而不淄者也。

然賦天植,平易可親,雖不媚人,人自近之。故常自幸曰:「平生得結兒女子之緣,隨處皆親美麗,以有腳、一路福星目我可也。」

,天氣甚寒,香恐生客邊衾薄,躬至生房,檢生寢榻,見幾上有花箋書散句而云「枕生寒,孤衾積凍。」

香曰:「吾亦慮此,何不早對吾言之?」

又曰:「會少應少,心多夢亦多。夢中相會時,休使遽分離。無情是聲,驚開夢裡人。愁看燈影陪孤影,厭聽聲催漏聲。一種相思兩處愁,兩地相思一樣愁。」

香看畢,生自外來,覺有寒意,香解衣與生,生即服之。香詢生曰:「適閱數句,何多情思語也?」

生曰:「絆跡異方,思有千萬,然亦奈之何!」

香撫生曰:「客處宜善排遣,而行有嗟,坐有嘆,吾為二哥不祥。」

生承香之解諄淳,又香之溫情綣綣,乃令香閉門,引就共坐,撫摩戲而試之。

香不為動,自起開門曰:「不可坐此,不愧軒中備酌敵寒,可即往。」生至,妗先已坐定。

酒間,妗指香曰:「能歌。」生出蓮詞,香歌之,餘音□□,遏雲繞樑。生讚賞不已。與香登望闕樓,聞雁聲,生不樂。

香曰:「受恩深處,不殊於家。主母待君,過逾常格,妾雖下,亦足隨侍,何乃自苦如是也?」

生曰:「汝亦知我心乎?遊子思故鄉,吾亦歸耳,安能鬱郁久居於此也。」

作歌示雲香曰:「臘裡客中身,客身今也久。惆悵登樓豁病時,嘹嚦一聲來雁口。殷勤封信問所之,尺書能寄吾鄉否?雁飛不顧懷人情,我亦無言空翹首。望斷孤飛魂亦飛,孤身常為北風羈。幾樹晚聲送蕭颯,落葉聲中寒侵衣。

地鴉知返,何事遊子無還期。愁轉加,半客夢繞梅花。無際長更眠不穩,催聽寒報曉衙。睡起憑高望鄉國,歸途多少雲山遮。」

,生睡方起,忽雲香與真真各折梅花一枝而來,皆以梅奉生。香曰:「在吾家了,殷勤贈一枝。廣平才調好,得韻便詩。」

生獨執雲香一枝,曰:「倒轉又好。」

因對香注目而笑,若有所思。真真見生內著雲香小衣,即疑生有私於香而故遺落己也,嗔曰:「不如,詩不如,奉承不如,梅花亦不如也!」

擲梅於地,懷憾而去。生憶碧蓮之遇始於梅軒,雲香之不殊素梅,睹物思人,無暇禮真真。

香見其去,笑曰:「醜奴兒,又作此狀。」生因作一詞,名《醜兒令》:「佳人報道梅花發,暗度香塵。樹綴瓊英,放出梅稍雪裡。一枝寄江南信,傳與多情。望盡長亭,恨無南歸驛使人。」

殘臘將盡,父母以生未娶,久在外省,而碧蓮亦時有小恙,故遣前價召生。蓮聞之喜,而價私至求書。蓮預以五彩繡線結成二歌,效織錦回文之意,又書一闋於小箋。價至,生得家報,如珍萬金,又得蓮詞,未啟函如見面也。

與雲香觀之,香曰:「蘇弱蘭之巧、女相如之才也。」

生曰:「汝賽得否?」

香曰:「□□之如美玉。」

生讀之曰:「妾望君兮水隔水,君望妾兮山隔山。惟有夢中情更切,不辭山水接君顏。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後夢還心不還。而今萬點相思淚,焉能彈點到君間?夜寂兮不譁,月明兮窗紗。有懷兮耿耿,所思兮天涯。尺素兮誰寄,望目兮雲賒。吁嗟兮忘寐,知心兮燈花。」

又一《玉蝶環》詞:「幾時慵整烏蟬鬢,香消蘭燼。臨修楮付親親,淚數行書信。

衷情休問,言先恨。君顏遠在五雲端,目與行雲無盡。」

香曰:「君所匹,有如此蕙。」

復他顧曰:「宜乎視我如道旁苦李也。」

生略哂之。香又曰:「當寬心。翁歸,須贊行。第下妾緣慳,無由久視君子為恨。」

生曰:「清風無老,明月有圓時,暫時雖不忍,後會諒有期也。」

香潸然淚下,嗚咽不。生問其故,香曰:「心腹有苦事。」

生曰:「何不言?」

香曰:「吾志得諧,則不必言。不然,則汲汲過此生,無可言也。」

生曰:「汝志度得可諧否?」

曰:「易則至易,難則甚難。」

生詰之,終不言。生亦不忍舍,小帖書一別詞:「多時旅邸遲留,歸難。今未離行處,怕關。輕別去,何緣再睹紅顏。一夜清清好夢,到伊間。」(《上西樓》)

香得詞,含淚藏袖中。

至晚,香亦以小帖書《桃源憶故人》詞,預以送生:「仰君德望山來重,詠月嘲風曾共。巾櫛慚非鴛鳳,情無限重。

緣慳又值鄉心動,念想都成夢。未到先懷心送,一曲俚歌奉。」

香方書畢,而主父自外回,置之袖中出。至真真房,取帕抹額,而二箋俱失於地,初不之覺,被真真拾之。真真不識字,意必有他說,因前憾,上是箋於主父。

主父懷之,私謂生妗曰:「雲香,吾知其頗識字,不意其工於題詠。然據此二詞,則是婢似有子野心。豈以吾甥之循循雅飾者,而亦留情兒女子耶?」

妗素生,且素憐香,解之曰:「吾察生舉動頗端,常令香為彼行酒,男女各敬,故相牽戀如此。觀其詞,足徵其行之無他矣。」

舅曰:「明贈之,俾兩情允愜,何如?且已為仕途中人,置作別室,無傷也。」

妗大喜,俟舅出,坐於密室,令小鬟秋翠呼雲香與生來,謂生曰:「汝曾作詞與香否?」

謂香曰:「爾曾作詞送行否?」二人默然失

妗曰:「我知無害,詞落於真真,真真上於主翁處矣。」生大愧,無言而去。

雲香跪而告曰:「毫忽舉動,主母素知,可一方便否?」

妗備以語之,且囑以弗言。

香方釋曰:「上翁之意,失馬不足憂也。」

至夜,又書一箋授生。生曰:「汝慢藏殃及池魚,今又何詞?王真真知否?」

香曰:「君試觀之。」

「塵埃弱質兮若轉蓬,王孫未遇兮恨忡忡。雲箋一幅兮偶成功,絲蘿有兮附喬松。與君行兮緬挹風,我心寫兮謝彼蒼穹。」

生沉思曰:「豈易得哉。」

亦不以著意。香微笑不止。

生曰:「何笑?」

曰:「若果有此事,豈不至樂至樂也哉!但今夜明月,無顏見主翁,特至與君畫策耳。」

生曰:「由他。」

又問以前涕淚之故。香又墮淚曰:「妾非君舅衙中婢也。原為苗氏之女,小名秀靈,賴母訓,通文墨、列傳,少負女秀才之譽。父以納粟補官,任府事,過雁嶺,夜被盜逐散。吾於茂草中潛形。次遇府主過,諱姓易名,乞哀求活。雖不以常婢待我,然不得不與真真輩為伍。思親不得見,家無可歸,身未有主,故遇君子不得不動心耳。若得侍君子、事蓮娘,運帚箕,磨墨捧硯,亦免失為下人婦也。」

生憐而禮之,曰:「吾不知,慢卿多矣。然必我從,則是謀非吾所能及也。」會秀英與重至,香馳去。

,舅妗設宴餞生,命小□促雲香出拜,衣裳楚楚,威儀棣棣,堂然大家狀也。妗見之喜。生疑,問故。

舅曰:「是女非凡婢,可以侍吾甥。汝善待之。客路花枝,少添,不必辭。」

生喜過望,方悟知微翁「折桂獲靈苗」之句,二書僮取次「求新藕」之言,複名雲香為秀靈。生謂之曰:「古人有獲人之女而為之嫁之者,吾為汝擇配正名,汝之乎?」

秀靈曰:「吾志已決,他非所願矣。」

生偕童輩辭舅妗而行。二皋差人舟護送,各各加厚贈。

生在舟中對秀靈談遇碧蓮始末,且曰:「蓮娘新匹,秀靈遠從,人間俊,一網收盡,吾當高築銅雀以鎖二喬。昔時素有此志,今果然矣。」

至晚,秀靈另設寢具。生強曰:「汝懼真真見之耶?」

秀靈曰:「此行幸有終身之託,明侍幃房、拂衾□,固不敢辭。但蓮娘未遂于歸,而下妾先承私,於心安乎?正嫡妾之分,當自今始。」

生正容謝之,曰:「好議論,吾不如。」

逾數,舟次於清源市頭,值年家,停舟往候。重閒行小巷,數倚門獻笑;一自騎回,訊之,乃許文仙也。文仙亦認童,童即馳報生。

生特至,問曰:「汝何至於此?天幸適逢其會。」

文仙曰:「君別後,相念惟心,意謝煙花、洗脂粉以守君,鴇兒揣知此意,以他詞紿我,與一閩人遊,泛舟至此,復陷我,規利而去。前耿汝和過,因與君厚,曾嫁侮於我。若得借升合湘水以救涸鮒,此君夙昔之餘也,敢不銜結以報。」

因詢碧蓮之事,並生別後情及遠行之故。生悉告之,且曰:「久念真情,今在難中,吾當援拔。」

即謀於秀靈,以百金贖焉。生曰:「長條雖近他人手,鸞膠幸續斷絃聲。更相得賀可也。」

與之偕至舟中,謂之曰:「此係官舫,更非閩人之舟比。」

文仙曰:「向謂得君捷,妾亦分榮,今榮及於妾矣。多謝,多謝!」

至晚,文仙亦辭生,薦寢於苗。生曰:「反見外乎?」

文仙曰:「側室尚未諧,路花豈宜竊趣?俟君歸後,當整舊好,惟命也。」

生曰:「汝亦能之乎?好議論,吾不如。家人離起於婦人睽,汝二人不睽矣。吾當成汝之美。」

生在舟中伴此二麗,歌童曲韻,溢耳陶情,樂極無涯,有待,可謂登仙舟、行世上,真奇遇也。

後經鳳巢谷,生慕其前數大驗,將問終身事,誠意登訪,而知微翁已滅跡遊五山矣。生返舟,值仲末旬,草浮青,野菜添綠,而夾岸鶯花,無異去年景。

生對文仙曰:「汝記得亭之詞乎?《憶秦娥》一闋,吾二人之月老也。」

文仙曰:「有往然後有今,誠不敢忘。」

又,生對秀靈曰:「《上西樓》一闋,吾二人之媒妁也。」

秀靈曰:「蓮娘何自而得之?」

曰:「紅雨亭一詩,又吾二人之冰人也。」

文仙曰:「男女有詞,婚姻賴之。如之何其廢詞也?」

各各謔笑。

童指前村曰:「此見龍灣,抵家不及百里矣。」

生喜,曰:「忽指前村近,行行意自欣。風塵他處客,花柳故鄉。客思歸詩思,新人共舊人。倩言靈韻鵑,傳信親親。」

,至家。武南翁選為生畢姻。蓮父以素梅為從。

梅曰:「老父孑居,晨昏當代溫清。」言甚懇切,蓮父不強。

佳期已至,生行親禮。重以他鄉返旆,獲就新婚,桃夭逞媚,黃鳥喈鳴,正之子于歸時也。樂水偕守樸翁畢集,鹹謂:「新郎新婦,足稱佳兒佳婦,遽此佳配,人間絕稀。非先人種德,文福雙齊,何以至是!」

暨晚,生謂蓮曰:「相會週年,今償此志,想前度劉郎今又來矣。今晚比覓蓮亭上之夜更又何如?」

蓮曰:「又覺勝之。蓋假山之會面矣而未心也,琴簫之會心矣而未真也,荷亭之會真矣而未親也。至今合巹之會,則……」

蓮笑而不竟其言。生曰:「何故?」

蓮曰:「自君子別後,腸一而九斷,心一夜而九飛,引領成勞,破粉成痕,立影對孤軀,含啼私自憐耳。別久而有今,思久而有今宵,何謂不樂也。」

蓮又指自身曰:「此無足貴,但雖與君子幽會多時,而此身仍為處於,亦足以少蓋前愆。使前是從,則今宵之愧心愧容,無由釋矣。」

生喚秀靈至前,述其言,撫其膺曰:「彼亦仍處子也。」

蓮重而敬之。是晚,共賦一詞,蓮曰:「君有題柱才。」

生曰:「卿比生香玉。」

蓮曰:「樂意相牽絲幕紅,萬願今宵足。」

生曰:「桂榜喜書名。」

蓮曰:「房諧花燭。」

生曰:「並禪比肩入繡帷,兩兩鴛鴦逐。」(《卜算子》)

生於枕上視蓮,若人中之仙也;生自視,若仙中人也。得意處,與尋常伉儷大不相侔。

生歌曰:「天上□娥降塵世,堆出萬般嬌俏。不棄寒微,德音來教。爭誇天喜加臨,更羨門闌光耀。休談孟光,不數溫嶠。妙、妙、妙!願得卿難老吾常少,謾唱低隨,永賦白頭笑。」

蓮曰:「向竊玉偷香,今幸同枕蓆,白頭之願遂矣。惜不令耿汝和知之。」

少頃,秀靈至前,生笑謂曰:「惜不令王真真見之。」

又指秀靈,戲謂蓮曰:「不必以此介嫌,未見卿時,知微翁已為我先聘定矣,卿向見『折桂獲靈苗』之數是也。」

蓮曰:「文仙吾尚之,況於苗乎。」

秀靈喜歌柏梁詩:「綠紗窗外鶯聲曉,小桃枝上光好。百年夫婦伸偕老,舊恨前思今了。蘭香吐篆煙嫋嫋,紅絲新結同心巧。才郎萬斛明珠寶,女貌千嬌冠塵表。昨宵好合情多少,房自有蓬萊島。頸鴛鴦比翼鳥,樂事應濃愁應掃。雲情雨意方傾倒,綢繆恨卻聲早。妾慚體質塵埃眇,荷辱垂青願相保。□木恩覃思結草,聊成新句歌喉小。」

蓮曰:「妙哉!始吾與素梅亦頗自許,今又得秀靈,乃知天之賦人無盡,君才之召一至是也。」愈愈敬,呼為「妹妹」。

自此家庭之際,其樂也融融矣。

生後承父母之命,蓮父養之。為童娶素梅。文仙歸後,生另處一室,小婢一人事之,待如家人,蓮父、秀靈皆之,無間言,衣飾食用,皆與己同。

一泰隨發科,同登進士。生任國博,歷任至少參。居官清慎慈和,所至有去思。父母受封,即乞歸養,捐俸資以周親族鄉鄰之貧乏者。所居之前,闢一花園,廣培草木,饒綠繁紅,引水為池,環以石欄,臨池構小堂,署曰「清白」。

堂之後有文昌樓,又後有聚珍閣,遍積古今書史,時閱覽其中。著所得,以立言不朽。池之東,面池一室,署曰「寄趣」。池之西,面池一室,署曰「逃塵」。俱備有玩器。、夏、秋、冬擇方隅為四亭,曰「數花亭」,夏曰「來燻亭」,秋曰「晚翠亭」,冬曰「耐寒亭」。

堂之前有池,為一軒,署曰「自得軒」。軒之側有觀音堂,文仙朝夕焚香。軒之前有一室,四壁列名人古畫,而置己行樂於中室。左右列兩廂房,前種松、竹、梅,署曰「三友居」。

側穿一徑,周繞於文昌樓之後。別置一室,養瑞鶴,列瑤琴,署曰「琴鶴所」。側穿一徑,以四時花木夾道為屏,直通於清白堂前。家政悉宰於一奉。生與父母兄弟遊樂於斯,或與賓朋劇飲,或與親戚宴集。或與蓮娘遊,則必命秀靈、文仙侍飲,以素梅、童行酒。熙然盎,逍遙光景間,耽風月以寄詩詞者將三十年。

蓮娘、秀靈事舅姑以孝聞,待一家以順聞。各出一子一女,二子為大儒,一女適名門,夫婦共享上壽。其家五世同居,人人傳婦夫。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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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尋芳雅集

元末時,秋官吳守禮者,浙之湖人也。初,論伯顏專權法,蠹國害民。疏上,忤旨,奪職放歸。於是買田築室,以訓子為事。子名廷璋,字汝玉,號尋芳主人。涉獵書史,揮吐雲煙,姿容俊雅,技通百家,且喜談兵事,真文章班、馬,風月張、韓也。守禮使子謀仕,

生曰:「今何時也?可求仕哉!水溢山崩,熒飛食,天變不可挽矣。異端作,隸卒稱兵,人變不可支矣。兼以侏儒御重位,腥羶執大權,直節難容,。予家本南人,何忍拜犬羊、偶豕彘乎?有田可耕,有廬可棲,適恰情,偃仰煙霞足矣,何必披袍束帶,徒為夷虜所貴哉!況天人變,運歷將終,不幾十年,必有真天子出。吾其俟之。」

守禮聞言,亦服其識見之卓。

,以事辭父往臨安,過蘊玉巷,見小橋曲水,媚柳喬松,更有野花襯地,幽鳥啼枝。正息步凝眸間,不覺笑語聲喧於牆內,嬌柔小巧,溫然可掬。暗思:「必佳娃貴麗也。」隨促馬窺之。果見美姿五六,皆拍蝶花間。惟一淡裝素服,獨立碧桃樹下,體態幽閒,丰神綽約,容光瀲灩,嬌媚時生,惟心神可悟而言語不足以形容之也。

正玩好間,忽一女曰:「牆外何郎,敢偷覷人如此!」聞之,皆遁去。

生歸寓,若有所失。情思不堪,因賦詩一律以自解雲。

詩曰:「無端雲雨惱襄王,不覺歸來意狂。為惜桃花飛面急,難蝶翅舞忙。懷芳興憑誰訴,一段幽思入夢長。笑語無情聲漸杳,可憐不管斷人腸。」

晨起,再往候之,惟綠樹粉牆,小門深閉而已。

俄見一老嫗據石浣衣,生立俟久之,揖而進曰:「牆內何氏園也?」

嫗曰:「參府王君家玩也。」

生曰:「非其諱士龍者乎?」

對曰:「然。」

生曰:「彼有息女否?」

答曰:「有女二,長曰嬌鸞,寡服未釋;次曰嬌鳳,聘伐未諧。」

生曰:「為人何如?」

嫗曰:「姿容窈窕,難以言述其妙矣。且能工詞章,善琴弈,而裁雲刺錦,特餘事耳。」

生聞之,不覺神歸楚岫,魄繞臺,而求見之心益篤矣。因自喜曰:「此吾老父契也。備贄謁之,以假館為名,萬一允焉,他之事未可知也。」

於是持書及門,款曲之際,生進曰:「家君自別麾下,志林泉,不獲進瞻偉範,徒佇寞耳。侄因遊學貴地,遍素雅靜居,俱不如意。昨聞名園閒曠,且極幽麗,貸少憩習業,未審尊旨如何?倘念夙,特賜容,小子當效草環之報。」

王老笑而言曰:「尊翁與朽握手論契,已非一朝,彼此情猶至戚。今君棄家求名,盛舉也,敢不如命。」且囑之曰:「用之需,吾當任奉,毋使牽書史心可也。」

,生遣隨僕攜琴劍書囊而往。王老乃館生於池亭小閣中。生雖身居書室,心憶鸞娘,採青拾紫之念頓忘,而竊玉偷香之謀益計矣。處及旬餘,心事杳杳,不勝悲嘆。然王老見生舉止端詳,言詞溫潤,接人待物,罔不曲盡理道,心甚之。

雖夫人、二嬌之前,亦嘗以偉器目焉。

時台州李志甫作反,朝廷詔鞏卜班總江浙軍事行討,王以武名亦與,因召生謂曰:「正與君親益,奈徵蠻之制已下,行期旦夕矣。家中外事,望乞支任。」

生一一允諾。明,王備舟促裝,送者馳驟。

生晚歸,心幸曰:「待月之事可成矣。」

後一夕,鸞獨坐臥雲軒中,手花枝,影碎風旋,爐篆香遺,自念:「金蘭水,不能倚玉樹而遇知音,其為情也,誠不堪矣!」

即呼侍婢英者——慧巧倜儻,亦質也——同至後園集芳亭前,步月舒悶。忽聞琴聲丁丁,清如鶴唳中天,急若飛泉赴壑,或怨或悲,如泣如慕,誠有耳接而心恰者。鸞即往,穿窗窺之,見生正襟危坐,據膝撫而彈,清香嫋嫋,孤燭煌煌,望之若神仙中人。恐為生所覺,即呼英,怏怏而去。

歸不能寐,適筆硯在旁,援書《如夢令》詞雲:「正好娛彩幔,何事赤繩緣斷。步月散幽懷,又被琴聲。情願,情願,孤枕與君分半。」

自是,口雖不言,心則已領會矣。後夜復至,意為聽琴計也。適生獨立柳玩月,鸞不知而突至,見生赧顏,與英相笑而去。生意必鸞也,追不能及,舍難為情,因借柳為喻,遂書二律於壁雲:

「沿溪弱柳綠方稠,牽惹離人無限愁。半娜肢風力軟,長顰眉黛雨痕愁。章臺舊恨成虛度,漢苑新緣漫酬。縷縷含情休漾,畫橋之外有朱樓。煙鎖長堤兩渭城,淺妝渾恨別離輕。影臨曲水如無倚,花入欄杆若有情。學舞柔姿輕掠燕,偷眠弱態引鶯。依稀可惜閒清夜,攀取疏齋續舊盟。」

生就館三旬,見鸞僅再,心猿意馬,不能自馴。因訪知英乃鸞得意婢也,面求無會。越二,英獨至園亭採茉莉花,生揖曰:「氣未收,採何早耶?」

英曰:「遲恐為他人所得。」

生曰:「今採奉誰?」

英曰:「鸞姐酷,方理妝候簪。」

生笑曰:「然則惜花起早,誠然歟?但不知彼何如?」

英曰:「其清香素也。」

生曰:「清香素,子但知人花嬌雅溫柔,獨不見花亦人乎?」

英曰:「花無情,何能人?」

生曰:「萬一有情者之,我子以為何如?」英微笑不答,盒花而去。

明早,復會英於亭前。英曰:「官人亦此耶?」

生曰:「矣,恨未一攀。」

英曰:「盆花亭,任採何害。」

生曰:「此花貴麗,不能自折,必仗人引手耳。」

英即連摘數朵與生,曰:「蕊瓣整潔,君試取之。」

生佯受花,因把英手曰:「子,人也,猶不悟耶?」

即出碧玉環一雙,跪而進曰:「久懷鄙私,未獲一展,吾子若許,方敢畢陳。」

英扶起曰:「既有高明,任言無隱。」

生乃從容語曰:「予自家干謁,蒙尊主款留,幸矣。但意不在索居也,實因牆外睹芳容,頓起攀花之念;柳邊聆笑語,未承題葉之。雖名節之系,吾不敢也。第風月之懷,人皆有焉。是以晝夜彷徨,夢魂顛倒,不愧蒹葭託玉樹,必期青鸞付嬌鸞。所賴以道達維持者,吾子也。可不乘機動意,效待月之紅娘;因事進言,法遺香之淑女?萬一雲雨之債得償,縱使捐軀之報何惜,子其為我圖之。」

英見生丰姿俊俏,詞氣揚逸,心亦之,故赧目生而言曰:「先生將希聖希賢,何忍謀及乃事?娘子素冰清玉潔,豈容幹彼以私?人謀固當忠,天理實難泯,吾不敢也。然而自古佳期雅會,多諧於月夕花朝,況今女貌郎才,或出於天授人與,敢不委曲引君歸洛浦、周旋扶汝至臺乎?所賜之物,義不敢領。」

生強納諸袖中而去。自喜事遂一二,歸賦一律,以自慶焉:「天台花柳暗,今喜路能通。密意傳何切,幽懷話正匆。青燈空待月,紅葉未隨風。漫說鸞臺遠,相逢咫尺中。」

越數英不至。生出庭前觀之,見一小鬟手持香草。

生曰:「拾此何用?」

鬟曰:「浸油潤髮耳。」

又曰:「見英否?」

鬟曰:「不見。」

生曰:「彼此一家,何為推阻?」

鬟曰:「吾值新姨房,彼為鸞姐所屬,是以不見。」

生曰:「新姨為誰?」

鬟曰:「姓柳,名巫雲,家翁之寵妾也,邇因遠征,權為家長,鬱郁不得志,惟哦以度清宵耳。」

言畢,鬟去,英適來。

生語英曰:「別後心事懸懸,痴病篤,賢姐何不出一奇謀,以活涸轍之枯魚哉!」

英曰:「吾嘗為汝圖矣,但芳心玉石,何能即開?遲之歲月可也。」

生曰:「予豈不諒,第勢如累卵,信子所言是,猶輸萬里之米而救飢餓士也,事能濟乎!」

英良久曰:「鸞姐知詩,不若制一詞以挑之,何如?」

生曰:「善。」

乃邀英至書閣中。方構思,見英侍立,星眸含俏,雲鬢籠情,彼此互觀,動。

乃謂英曰:「詩興不來,興先到,奈何,奈何!」

區生起,喜曰:「予建策謀人,得子發軔。既能一戰致捷,後雖有□敵堅城,可破竹下矣。」

英曰:「但恐得手之,不記發軔之人耳。」

生曰:「如有此心,神明共殛。」

將行,索詞。生一揮而就,乃《憶秦娥》也:「相逢後,月暗簫聲人病酒。人病酒,一種風,甚時消受。無聊獨立青青柳,恍然邂逅原非偶。原非偶,覓個良宵,丁香解釦。」

英度來久,急忙趨回,所索之詞,竟遺於路。不意為小鬟所見,拾送巫雲。雲拆視之,曰:「此情詞也,嬌鸞有外遇矣。執而白之渠母,免玷王氏風,可乎?」

復自忖曰:「彼母窘我,我亦無賴,又何苦自作怨?況聞吳公子瀟灑聰明,愈於王老十倍,不若詐鸞詞以先接之。」

遂作《好事近》詞以付,雲:「好夢久飄遙,一柬將人輕。準擬月兒高,莫把幽期負了。曲房深幕護絞綃,留待多情到。此際殷勤報道:要輕輕悄悄。」

生方倚檻看花,忽見小鬟報曰:「鸞姐有書,約公子一會。」

生曰:「英何在?」

鬟曰:「侍老夫人,無暇。且鸞姐害羞,夜不設火。公子如約,竟過集芳亭,越小門,達太和堂,越暉軒,由左而旋,即鸞寢所。慎毋誤也。」

生得詞,喜溢顏,恨不得揮太歸咸池,揭清光於石室。

少頃,遠寺鐘聲,孤村燈影,一家人寂,樹鴉寧。生整衣冠,循路而入。正疑左右兩道,小鬟已執香待矣。引至閨中,別一房,雖無燈燭之光,而月映紗窗,人物可辨。彼方巧妝服,瑩彩襲人。

生進揖曰:「佳詞下賜,厚何當!極慕深思,頓令盡釋。」

雲亦答禮曰:「久沽待價,擬棄於時,辱翰鍾情,恍愧慚自獻。」

言畢,生抱曰:「今服何不素耶?」

答曰:「幸接新郎,固宜易服。」

生於此時,興不能遏,乃為之解衣,並枕而臥。但見:酥緊貼,柳款款濃;玉臉斜偎,檀口輕輕津送。雖戲水鴛鴦,穿花蝴蝶,未足以形容也。彼此多情,不覺漏下三鼓。

生因謂曰:「一自識荊桃下,幾裂肺腑,萬策千謀,今獲遂願。但不知長遠之計何出耳!」

巫因答曰:「妾非嬌鸞,主人側室巫雲也。偶得私詞,不汝敗,因而情動,以致蠅疵。況容貌雖殊,恩義則一,百年好,今夕殆與君訂矣。何必他顧,以自苦耶?」

生得語,默忖曰:「承主不拒,受惠良多,意屬孀居,反妾,心雖不安,而悔無及矣。」

雲見生不答,復又曰:「嬌鸞不足異,其妹嬌鳳,學繡於予,眉秀而長,眼光而潤,不施朱粉,紅白自然,飄逸若風動海棠,圓活如旋荷蓋。且又工詩善弈,嘗為迴文歌,聽者不自知其心怡神迥也,作懶鴉鬢,嫋娜輕盈,甚是可目。今方十六,情事想漸識矣。意或鄙妾,當與君圖之,何如?」

生曰:「自知愚拙,得遇仙姬,恨無以報雅,敢望吹噓也。」

雲曰:「君果厚妾,妾亦當厚君。必不以此介意。」

言語間,窗外唱。生求再會,雲曰:「願得情長,不在取。」

生曰:「亦非貪,但無此不足以顯真耳。」

臺重赴,愈覺情濃,如此娛,肯嫌更永。

事畢,口占一律以謝雲,曰:「巫山十二握雲,喜得芳情枕上分。帶笑漫吹窗下火,含羞輕解月中裙。嬌聲默默情偏厚,弱態遲遲意醺。一刻千金真望外,風反自愧東君。」

雲亦答以復生,曰:「說佳期自古難,如何一見即成。情濃始信魚游水,意密方知鳳得鸞。自訝更深孤影怯,不期重兩眉攢。願君常是心如一,莫使幽閨翠鬢寒。」

詩成,披衣而散。

那嬌鸞自月夜聞琴之後,一點芳心為生所鼓,但無隙之可乘耳。英自愧失詞,久不與生會;而生亦聞巫雲之言,思鸞之心淺矣。雲在鳳前,每每贊生。

,鳳持素枕面,託雲描花。雲曰:「吳公子博藝多才,丹青尤最,不若求彼一繪,豈不勝予哉?」

風曰:「吳公子外人,倘求不雅。」

雲曰:「彼父與家君至契,以理論之,兄妹間何避嫌為!」

即呼鬟召生,生即往見。鳳與雲方並體而立,見生至,即掩雲背。生進揖,從容且恭,因而睨視。果然眉清眼媚、體秀容嬌,惟翠枝振振而已。

雲曰:「屈君無事,鳳姐有二枕面,敢勞公子一揮灑耳。」

生曰:「承命宜遵,但拙筆不足以當雅視。」

鳳微哂,言自止。生即按幾運思,唾手而就。一描拳石水仙花,一描並頭金蓮花。

意猶未足,又各題一絕於旁雲:「素質天成分外奇,臨風嫋娜影遲遲。孤衾寂寞情無限,一種幽香付與誰?」

「翠蓋紅衣水上芳,同心並蒂意何長。多情莫道年來瑞,還是風房。」

寫完,呈上。鳳不覺大喜而去。

雲曰:「兩候君,何不一顧耶?」

生曰:「無小鬟,恐為他人所遇,故不敢耳。」

雲曰:「今幸嬌鳳先去,可坐此一語。」

即命小鬟候門,具酒與生對酌。

問曰:「向聞卿言,意為過譽。今閱之,卿言猶未盡也。天地生物之巧,何盡鍾於此女耶!使我心膽不能自制,將若之何?」

雲曰:「非我贊襄,焉識天台之路?」

生乘酒興,即抱雲曰:「卿德如山,涓埃無效。當以此心,銘之沒齒。」

手雲懷,潛解雲帶。雲亦情動,與生入帳,共效鸞鳳,綢繆綣戀之際,恨前情猶未罄也。

雲起,謂生曰:「嬌鳳讀書知禮,不可苟動。彼婢秋蟾者,亦頗通文。鳳之情,蟾素諳識,誠能以計得之,鳳可不取矣。」

生曰:「予固愚疏,惟卿指示。」

乃相與執手而別。生方及門,見一女童持盒至前,口稱:「鳳姐奉謝,望公子笑留。」

生開視之,乃牙扇一柄,九龍香百枚。生急問曰:「子非秋蟾姐乎?」

對曰:「公子何識?」

生曰:「久慕芳名,嘗懸念慮。」

將近身敘話,蟾即害羞別去。生因自悔,作《望江南》詞以道之:「夢斷,心事仗誰憐?寂寂歸來情未遣。小窗幸接新緣厚,貺自天傳。鬟翠展,相與留連。恍隨鶯燕忙飛遠。望斷紅塵重悵然,徒使旅魂牽。」

越兩,生獨坐凝思:「著意者失意,無情者有情。」

正唏噓間,聞啟戶聲,視之,乃秋蟾也。

生曰:「昨有柬寄答鳳姐,子竟不將去。今復來,殆非忍心者。」因命坐。

蟾辭曰:「前承畫枕面,早檢妝奩,不料為畫眉燈燼所穢,自描補,筆法不類公子。鳳姐知之,必笞撻矣,故特奔求,幸賜垂憐。」

生即承命描焉。至畢,問曰:「將何潤筆?」

蟾曰:「謝在後耳。」

生曰:「筆還未盡,子發興,何雲後乎?」

即抱蟾於榻。蟾力掙不能,意出聲,恐兩有所累,自度難免,不得已,從之。生試押之,宛然一處子也,會中甚有不勝狀。生亦小心護持,不使情縱,得趣而已。

將起,不覺猩紅衣,髮鬢俱。生為之飾鬢,因謂曰:「巫雲與鸞、鳳,孰勝?」

蟾曰:「鸞姐綽約,雲姨豐,鳳乃兼得,而雅逸尤過之。」

生曰:「情事何如?」

蟾曰:「固不可測。然昨見《惜》詩云:無聊獨立意徘徊,記得又催。幾片落花門靜掩,數聲啼鳥夢初回。微風人幕紅綃篆,細雨收階綠長苔。弱質自憐光景擲,曉窗羞試鬢中煤。觀此,則情可識矣。」

生又曰:「子能挑否?」

蟾曰:「異姓骨,何萌此心?」

生曰:「世事紛紛,子尚認真耶?」

蟾曰:「今患眼,頗無興,徐可圖之。」

生曰:「予有一方,甚驗,子肯持去否?」

蟾曰:「果有效驗,何為不可。」

生即錄方,並致書於前曰:「久荷胼朦,未伸寸悃,又蒙貺下,愧面驚心。自接芳容以來,神魂恍惚,不知其為何物也。及顧賜儀,仍益悽愴。執扇痛風之未遂,燃香慨意氣之難投。朝暮依依,莫測所事。近聞尊眸病熱,又不暇自惜矣。顧影徘徊,猶患在體。千思萬計,敬薦一方。倘得和平,則他清目之本,誰曰不在是哉。」

書成,封付與蟾,兼完前枕,並持而去。

嬌鳳素生才,今得書,亦不甚怪,且醫方治之,疾果愈。

時暮景候,幽禽呼,舞蝶相逐,生無聊,趨會巫雲,以話得秋蟾事。道經翠軒,得一金鳳釵,制極工巧可。生喜,取而藏之。及至雲所,雲已不在。復回故道,而鳳與蟾方咄咄相視。

生趨揖,曰:「目患方除,今又竭功耶?」

鳳未及答,蟾在旁應曰:「承方致愈,幸已涵明。早失一釵,來此尋覓。」

生曰:「何以失之?」

鳳曰:「無心而失之。」

生曰:「失雖無心,得者有緣。」

鳳曰:「棄之而已。」

生曰:「金質鳳名,何忍相棄?」

鳳曰:「縱不忍,奈無覓何。」

生曰:「心誠求之,天下未有求而不得者矣。」

鳳怒蟾曰:「汝在我後,眇不一看,安用汝為!」

生出釵,曰:「僕久蓄此,毋怒蟾矣。」

鳳接,笑曰:「舊物耳,兄何欺?」

生曰:「繡閨書室,若隔天淵,而失釵竟入僕手,不可謂無緣也。敢雲欺乎?」

語未竟,報:「鸞娘來。」

生即趨出,謾成一詞:「訪舊歸來嗟不遇,轉過暉,又與新人語。數句情言微自,嬌娥可是猶難悟。

拾得金釵原有主,笑接殷勤,好把雲鬢護。雖得相逢遊洛浦,反教添我相思慕。」(《蝶戀花》)

晚,仍赴雲處。小鬟曰:「被酒睡矣。」

生揭帳視之,但見桃花映面,綠鬢欹煙,困思朦朧,雖畫工不能模寫也。生即解衣潛入衾內。

雲從夢寐中作嬌聲曰:「多情郎,乃為穿窬行耶?」

生曰:「本入幕賓,何得相訝。」

興止而罷。生曰:「卿知秋蟾事乎?」

雲曰:「雖不知,試觀其言,似與君相洽者。」

生曰:「何以見之?」

雲曰:「還釵賜藥,鳳曾道來。」

生曰:「然則予否?」

雲曰:「縱彼不,兄當從此機會。」

生深然之,天曙而出。

清明,夫人代王祭掃,舉家隨行。鳳以處女,得不與焉。生知其然,直抵其寢室。

鳳見生,驚曰:「讀書不知內外,所讀何事?」

生曰:「客居寂寥,訪景怡情,迤邐而來,不覺至此。」

秋蟾從旁贊曰:「早是親雅,不然,取侮多矣。」

生俯立鞠躬,莫敢進退。鳳亦平顏,曰:「姑舍是,後宜慎之。然既來,理不當空返。」

乃勸生坐。但見畫錦幕,香氣襲人,室雖不甚幽,廣雅則若仙境,可也。正遍觀,見幾上有《烈女傳》一帙。

生因指曰:「此書不若《西廂》可人。」

鳳曰:「《西廂》,曲耳。」

生曰:「《嬌紅傳》何如?」

鳳曰:「能壞心術。且二子人品,不足於人久矣,況顧慕之耶!」

生曰:「崔氏才名,膾炙人口。嬌紅節義,至今凜然。雖其始遇以情,而盤錯艱難間,卒以義終其身,正婦人而丈夫也,何可輕訾。較之昭君偶虜,卓氏當壚,西子敗國忘家,則其人品之高下,二子又何如哉?」

鳳亦語

頃之,蟾捧茶至,因謂生曰:「公子識此味否?」

生曰:「綠旗,天池一種,味雖美,恨不能一嘗耳。」

鳳曰:「兄果,當奉少許,以助清趣。」

生即拜曰:「若蒙俯,願粉身以謝。」

鳳艴然曰:「兄病心乎?何語之顛倒也。」

生曰:「旅館蕭條,幽懷苦,昏昏卒夢,百事不復措情。卿忝兄妹之,意宜憐惜,反過責耶?」

鳳又曰:「然則兄思歸乎?」

生曰:「攜囊負笈,興何匆匆也。一旦夙望投空,躊躇行止,正昔人所謂要歸歸不得者矣。」

鳳曰:「何不倩一排遣?」

生曰:「知心在眼,倩久矣,其如不肯垂情耶!」

鳳稍意會,不辭而去。

生因趨出,絕句二首以自嘆:「池平窗靜獨歸時,一見嬌娥心自痴。情□不堪回首處,倚欄空賦斷腸詩。燕飛飛鶯啼,腔心事被人。琴堂軫冷知音少,無限芳情帶草萋。」

越數英來園中。生招謂曰:「別後耿耿,子忍不一顧耶?」

英曰:「予心亦然,但嬌娘子常有恙,難相離耳。」

生曰:「向承許,杳不效力,豈為信人?」

英曰:「公子將別望,敢相強乎。」

生笑曰:「知心有幾?」

反顧間,秋蟾、小鬟亦至。生曰:「不約而俱,良會也,安可虛負。試鬥草一樂,劣者任勝者罰,何如?」

眾美皆曰:「可。」

時有翠花一種,生先得之。秋蟾潛分之,英亦求惠,生方與,不料為小鬟所見,併力來奪。三女一男,混作一處。鸞度英來,又諒必遇生,忌有所私,親往伺察。鸞已近身也,、秋猶爭笑自若。

鸞叱曰:「男女不相授受,而顧押戲如此,體面何在!」

眾皆遁去,惟英伏地請罪。鸞責譴,哀求而止。

後兩,英忿鸞之辱己也,乃盜鸞《如夢令》詞及紅鳳頭鞋一隻與生,曰:「此嬌娘子手製,當為公子作媒。」

生覽之,大喜過望。候晚,密趨臥雲軒。見鸞獨立凝神,口誦「不如意事常八九」之句,生即在背接曰:「何意不如?僕當解分一二。」

鸞驚問曰:「汝來此何干?」

生曰:「來赴約耳。」

鸞曰:「有何約可赴?」

生出鞋,曰:「此物卿既與之,今復悔耶?」

鸞愕然,曰:「此必英所竊,兄何見欺?」

生曰:「然則『與君分半』之詞,亦英所作乎?」

鸞不覺面微紅,低首不答,指捻裙帶而已。

生復附耳曰:「白玉久沉,青難再,事已至此,守尚何為?」

即挽鸞頸,就大理石上羅裙半卸,繡履就挑,眼朦朧而纖手牢鉤,閃爍而靈犀緊輳。在鸞久疏舊,覺芳興之甚濃;在生幸接新目,識懷之正熾。是以玉容無主,任教踏碎花香;弱體難,拚取翻殘桃,真天地間之一大快也。

生喜鸞多趣有情,乃於枕上構一詞以慶之,名《惜飛》:「蝶怨蜂愁不醒,分得枕邊興。何用鞋憑證,風一刻皆前定。寄語多情須細聽,早辦通宵慶。還把新弦整,莫使妝臺負明鏡。」

鸞起曰:「通宵之樂,實妾本心,第礙英耳。」

生紿曰:「不妨,當並取之,以其口。」

彼此正興逸,遙見火光,望之,乃夫人也。鸞即使生逾窗而避之,鞋與詞俱不及與。生且懼且行,不意小鬟在路,承命邀生。生不能卻。至,則巫雲方守燈以待。見生面蕭然,親以手酌生,坐生膝上,每酌,則各飲其半,不料袖中鸞鞋為彼覺而搜之,生亦不能力拒,竟留宿焉。

但生雖在雲房,而一念遑遑,實屬於鳳。於是詐言早起就外,至鳳所,意彼尚寢,當約秋蟾為援,以情強之。誰知鳳以宿妝起矣:雲鬟半□,夢態遲遲,何啻睡未足之海棠,霧初回之楊柳;獨倚窗欄,看喜鵲爭巢而舞。

見生,問曰:「舉家尚在夢中,兄何起之早耶?」

生曰:「孤幃清淡,冷氣人,使安枕,難矣。」

鳳亦悽然無語。少頃,几上小瓶紅梅一枝,鳳竟往添水,若不禮生者。

生從後撫其背,曰:「卿能惜花憔悴,獨不念人斷腸乎?」

鳳曰:「人自腸斷,於我何與?」

生作意又問曰:「向有小柬,託秋蟾奉謝,不識曾賜覽否?」

鳳亦作意答曰:「雖有華章,但意思深長,語多不解,今亦置矣。」

生曰:「卿既不屑一觀,當擲下還。」

鳳笑曰:「恐還則又送人也。」

生曰:「身萍浮梗,見棄於人久矣,尚有誰送?」

鳳曰:「新姨每每致,何謂無人?」

生曰:「果有之,但十巫雲不足以易一卿耳。」

鳳又曰:「得隴望蜀,兄何不知足耶。」

生曰:「噫!卿猶不諒,無怪其視我恝然也。蓋取虞,不得不先取虢。至以靈臺一點,惟卿是圖,刺骨穿心,不能少釋,予豈分情博者比哉。」

鳳見生言詞懇切,頗亦動,睨視生移時。而秋蟾報:「夫人呼鳳問事。」

即與偕去。生亦出外,怏怏不能披卷。及夜,賦五言律雲:「話別幽窗下,情深思亦深。佳期憑素枕,鄉夢戀重衾。自信人如玉,何妨釵與金。莫憐空鳳侶,還擬再論心。」

鸞自通生後,忌英眼,每降節下之,得其心。一,英持玉丁香侍妝,失手墮地,竟損一角。鸞收匿而不問。

英因德鸞,乃扣啟曰:「侍奉閨幃,久蒙恩育,倘有所使,當竭力以圖報。」

鸞曰:「我無他,惟汝玉一節,兩難周旋耳。」

英曰:「夫人寬,即在所略,則下此俱不足畏。況娘子情人,即我情人也,何自生嫌疑?」

鸞曰:「汝既有美心,能引我一見乎?」

英曰:「不難。」

即與鸞同至生室,相見欣然。因以眼撥生,曰:「那人已迴心,今夜可作通宵計矣。」

生點首是之。正笑語間,忽索前鞋及詞,已無覓矣。生遮以別言,鸞疑其執。生不得已,遂以實告。鸞重有不平意,少坐而去。

生雖喜得鸞,而以鳳方之,則彼重於此多矣。是夜,因鳳事未諧,鬱鬱不樂,伏枕而眠,不赴鸞之約。鸞久候不至,意為巫雲所邀,乃怨雲奪己之謀\\相傾。然所恨在彼,而所惜在此,又不敢悻然自訣也。

寢不能安,作《一叢花》詞以寫其意:「曉來密約小亭中,慼慼兩情濃。良宵挨盡心如痛,徒使我、望眼成空。紅葉無憑,綠窗虛扃,何處覓飛鴻?眠猶自倚熏籠,幽恨積眉峰。孤燈獨守難成夢,淒涼了、一枕殘紅。不是緣慳,非幹薄倖,都為妒花風。」

明早,鸞以此詞命英特送與生。生接覽之,自悔無及,即同英入謝罪。過太和堂,望見鳳立麗館下,看金魚戲水。

生使英先回,竟趨赴鳳。

鳳問秋蟾曰:「一雌前行,眾雄隨後,何相之甚耶?」

生曰:「天下事,非相,焉能有成?」

鳳整容施禮,而生已當緊抱,曰:「今乃入手耶!」

鳳怒曰:「兄何太狂!人見則彼此名損多矣!」

生曰:「為卿死且不吝,何名之有?」

鳳因且拒且走,生恐傷彼力,尋亦放手,但隨之而行,直至閨中。

鳳即坐而舒氣,生蹲踞而前,曰:「子誠鐵石人耶。自拜丰姿,即勞夢寐,屢為吐,不獲垂憐,使我空池虛館中,當月朗燈殘之候,度刻如年,形影相弔,將思歸,則香扇猶在目也,情柬猶未還也,何忍一旦自棄。及至姑留,又以熱心而對冷眼,甚不能堪。是以千回萬轉,食減容消,若痴醉沉昏然者,無非卿使之也。卿縱為彭娥德耀之行,何卿送人至此極乎!」言訖,不覺淚下。

鳳持生起,曰:「妾非草木,豈謂無情,方寸中被兄索久矣。然終不顯然就兄者,誠以私奔竊取,終非美之福,只自招人議耳。況觀兄之才學,必不久臥池中者,故父母亦兄敬兄。苟或事遂牽紅,則偕老終身,妾願足矣。計不出此,而徒依依吾前,何不諒之甚耶!」

生曰:「卿言誠是,但世情易變,後會難期,能保其事之必諧乎?倘或天不從人,則萬斛相思,頓成一夢,必難復牽子襟以自訴矣,悔恨又當何如!」

鳳又曰:「汝我情緣,甚非易得。此身既許於君,死生隨之,復肯落他人手哉!」

指上玉記事一枚、系青絲髮一縷與生,曰:「兄當以結髮為圖,以苟合為戒。」

生袖中偶有鴛鴦荷包,亦與鳳,曰:「情聯意絆,百歲相思。」

正話間,秋蟾馳至,頗知此情,乃曰:「彼此歃盟,不可無證。兄姻緣得意,妾亦有所託者。」

即折髻上玉簪,以半與生,祝曰:「君情若堅」;以半與鳳,祝曰:「姐志若白。綠鬢與,蒼頭無□。」

生、鳳笑而收之。

鳳意,口占《清夜》詞一闕雲:「蘭房兮曉,玉人起兮纖小。誓固兮盟牢,黃河長兮泰山老。鶯愁兮蝶困,綠兮紅。密約兮雖都苦,沉夢兮難醒。」

鳳亦以詞答生,詞名《點絳》。

「默步庭闌,無端又被狂郎見。排鶯狎燕,頓使酥顫。訂說盟言,半怯桃花面。情洽處,且休留戀,早中金屏箭。」

生回間,鸞見,挽生手,同至寢所,恣行謔。枕蓆中所講會者,千態萬狀,雖巫雲輩,遠拜其下風矣。事闌,已西向。鸞起,挽生而坐,自含五和香,以舌舐生口中;或使生茶,又自接而飲。□□之情,實未有如鸞之極者也。是夜,復留生。生頗倦,婉辭而出。鸞疑有他就,終不快於巫雲。

生自說盟之後,雖常會鳳,或攜手,或聯肩,或笑狎賡歌,或花月下對膝以話心事,無所不至,但語一及,則正曰:「妾豈者耶?妾果,兄亦何貴於妾!」

每每不能相強而罷。

,房前新荷盛開,謂生曰:「出汙而婷婷不染,垂實而顆顆含香,真所謂花之君子也。」

生曰:「凌波仙子,香俱傾人矣。然當嬌紅綠時不趁一賞,則秋風剝落,雖見,得乎?」

又一,與生並坐,秋蟾忽持新蛾來,兩尾相連,四翅綽約。

因謂鳳曰:「物類鍾情,卿何固執?」鳳擲蛾不語。

生亦愀然曰:「大丈夫為一蛾不可得,虛生何為!」語雖傷,而鳳終堅守。

是夜歸館,適月朗風清,因作詩以自怨雲:「相逢不若未相逢,贏得心牽意亦忡。獨立小欄憑往事,汪汪兩淚泣西風。

當初邂逅望成,今誰知恩意難。鏡裡好花溪映月,不能入手即能看。

佳期不偶惜芳年,設盡盟言也枉然。情重幾回心裂,青燈夜雨夢魂顛。

著意尋花花正酣,相思兩字用心探。傷情無奈□惶處,一嗅餘香死亦甘。」

一句,嗟嘆一聲,不覺以悶鬱之懷,之氣,二鼓就寢,寒熱迭攻。明旦,不能起。館童言於夫人,夫人命求湯藥以治之。然生素灑,今患此,心益躁則病益劇,留連三五,猶勿藥也。

巫雲、嬌鸞俱遣人問候,惟鳳若不知者。正憶忖間,秋蟾在目,且持蠟丸一枚奉生,曰:「鳳姐多致意。」

生曰:「吾病不在丸,子必知之。當覆鳳,如不棄盟,時來一顧,九泉無憾矣。」蟾回,見幾上所存詩稿,並拾以報鳳。

鳳得凶信,又味詩詞,情意飄,心甚憂之。傍晚,密與蟾親往問其疾。見生,執其手曰:「兄達人,何不幸罹此?」

生曰:「一臥難起,自謂不得復睹芳容,此亦孽緣所羈,不自悔也。但夙願未酬,使我飲恨泉下,卿亦獨能恝然乎?」

語未終,淚隨言下。鳳亦帶淚謂生曰:「妾身不毀,則良會可期,兄宜自。」

親出紅帕,與生拭淚。見生面冷,又自以面溫之。

臨別時,依依不能捨。乃解綃金束與生,曰:「留此伴兄,勝妾親在枕也。」含淚而去,且顧且行。

生雖未得通鳳,然而脂香粉,殆領會盡矣。況其意念□□,生亦釋,病為之少瘥。生匿不聞,瞷鳳再至。

,果來。近問曰:「兩頗快否?」

生曰:「痴病懨懨,未知此身孰有,敢望快乎!萬一復理巾櫛,當索快於吾卿,不識周旋之意何如耳。」

寬生,乃曰:「恭喜後,惟兄是從。敢執前見以負罪耶?」生不勝喜,病亦漸愈。

初起,即往候鳳。鳳見生,喜過於平,因謂生曰:「兄在患時,妾心膽幾裂,夜不解衣者數晚。憂兄之情,行止坐臥不釋也。今幸無恙,綿遠之期可卜矣。」

因出詞以示生:「緣乖分薄,平地風波惡。得意人而疾作,兩處一般耽擱。書齋相問痛淚魂,孤衾拚與溫存。忍別歸來心戚,一線紅泉偷滴。」

右調《青玉案》生亦出詞,乃謝鳳者也,詞名《南鄉子》:「病起識紅塵,患難方知益故人。襴扣含嬌輕解處,情真:一枕酥香分外親。報德愧無因,惹我相思恨轉新。骨瘦不堪情事重,傷,綠暗紅稀再問津。」

彼此看訖,情話綢繆。生不覺興動,求鳳會。鳳不允,生曰:「卿言在耳,今又背之,守信者當不如是也。」

鳳曰:「妾非信,但兄新愈,當雲溺雨之時,能保其情之不少縱乎!倘有不虞,雖曰兄,實害兄矣。妾忍見耶?」

生聞鳳言,歷歷可聽,亦不甚強之。

又越兩,生意無聊,本會鸞一敘,然意重情堅,不覺足為心使,沉之間,寂至鳳室。以指擊門,不應。生怒,排窗而入。鳳方在圍屏中擁爐背燈而浴,見生至,嬌羞無措,即吹滅燈。

生從黑中抱住,曰:「正情勝,何相拒耶?」

又以手摸其,小巧瑩柔,軟溫香膩,雖寒玉酥,不足以喻其妙也。因之就枕。

鳳度不可解,因誑生曰:「夙世姻緣,今夜必償兄矣。所慮者,兄花柳多情耳,萬一拋人中道,使妾將何所歸?必當對天證誓,然後就枕未晚也。」

生以為然,乃曰:「此素願耳,何難之有。」

即舍鳳自誓。鳳徐理衣,詐呼:「秋蟾覓火!」

竟從小門遁去。燈至,誓完,而鳳已去久矣。

生彷惶悵望,不能為情。秋蟾為生新愈,恐復恙,因之曰:「鳳姐裎燈下,是以害羞,然心實未嘗昧也。公子無速,則好事何患不成?今妾留公子,恐得罪鳳姐,未敢也。不若遊至新妙姨處一遣,何如?」

及至,雲已睡,不能進矣。急辭蟾投鸞,鸞尚未寢。

見生悶悶不言,問之亦不答,鸞又促膝近生,曰:「對知心人不吐心曲,何也?」

生難以實告,詐應之曰:「才夢見楊太真試浴,正戲狎間,為風竹所醒,不得成。然而情狀態度,猶隱隱在腔子中,所以戀戀不已若此也。」

鸞曰:「果鬱此乎?妾雖不及太真,情則一也,即當與兄同浴,以解此懷。」

乃命英具湯,設屏秉燭,各解其衣,挽手而浴。生雖負悶,然當此景,情豈不動?即抱鸞於膝,求坐會。鸞亦任生所為。燈影中殘妝弱態,香,粉頸朱,雙灣雪股,事事物物,無非快人意者。生於此時,不魂而魄揚也哉!浴畢,即攜手共枕,戲謔無所不至,而情事未可以言語形容也。

生早起就外,思鳳之念猶未釋然。乃畫美女試裕圖,寫詩於上,以道忿怨之意:「燈前偷見一嬌娥,試浴含羞綺羅。怯芙蓉新映水,舒香荷芰嘯凌波。雲弱質情杳,月暗殘妝夢想多。舊相思合愈渴,蘭湯不共待如何。」

生方擲筆,適鳳使蟾候生起居,且曲為謝罪。生曰:「吾當面責之。」

即持畫而入。

鳳見生,掩口笑曰:「苟非遁去,幾入虎喙。」

生亦笑曰:「狗盜之謀,何足為幸。」因出所題與觀。

鳳曰:「高才妙味,具見之矣。但今雖暗,豈無虛朗之乎?」

生曰:「卿之志,心領已深,第中熱苦難忍耳。譬之於酒,醇醪在手,何忍弗醉,未有不取而之者也。譬之於花,芳葩在前,何忍望香,未有不嗅而攀之者也。苟為不然,至愚且負甚矣,人將不重嗤之那!今卿具醇醪之美,芳葩之嬌,而僕又非愚而負者,此其所以且攀也,何自蹈守株緣木之行,徒作其人也哉!」

鳳曰:「妾非忍心,慮在遠耳。兄知酒矣,獨不知一潑不能收耶?兄知花矣,獨不知一開不能蕊耶?兄固非薄倖者,妾實念及於此,若徒逞目前之,則合巹時將何以為質耶?是以今之守,亦為兄守耳,兄何不諒之甚。」

生曰:「是則是矣,吾恐媒妁未偕,歸期在邇,一會且未知何也,何合巹之可望乎!」

生言愈懇,鳳不能當,即抱生於懷內,曰:「兄何鍾情之極!」

生亦捧鳳面,曰:「向使病骨不起,則國天香又入他人手,而溫存款曲之情今將與卿永絕矣,此情安能不鍾也。」

鳳又頓足起,曰:「芳盟在邇,豈敢昧心。萬一事不可料,有死而已,不忍憐香惜粉以負兄也。兄何出此言哉。」

生不得已,乃難鳳曰:「適呈拙題,敢請一和。以刻香半寸為則。香至詩成,永甘卿議。不然,雖翅於天,鱗與淵,亦將與子隨之。心肯灰冷耶?」

生料鳳雖聰慧,未必如此也。不意得命即成,無勞思索。

「夜靜人闌浴素娥,曲憑深處解香羅。偷看舞燕衝紅雨,戲逐輕鴛起綠波。意重不妨言意淡,情真何用講情多。紅泉一點應難與,無奈東君速何。」

香未至而詩先就,生亦無如之何,乃仰天嘆曰:「大丈夫死只死矣,何向兒女子口中取氣耶!」

即拂袖而出。生雖不得志,然亦直鳳之言,高鳳之節,未嘗不私自嘆賞,而慕之心益加切矣。自是,生久居鸞處,將及旬餘,絕不與鳳一面。巫雲間或會焉。鳳則常使人問候,殆無虛。時四月二十三,夫人度辰,召宴親戚於忠烈堂,生亦在焉。內則巫雲輩五六人,外則叔侄輩六七人,垂簾為蔽。

優樂盡歌舞之美,水陸極龍鳳之珍。聒耳充目,無非富麗者也。內有褚晴巖者,夫人侄也,亦事舉子業,與生話甚投,因對弈賭酒。生棋雖優,然心眼常在簾內,連負三局,罰酒六大杯。鳳恐致醉,密使小鬟視生。罷弈,生方收局,褚復生投壺。手雖把箭,而心愈屬鳳,故矢皆落地,又得酒四大觥,而生漸醉矣。

鳳見生揚言,恐失禮於人,急檢王所合幹葛丸,貽生嚼之。三咽後,清如故。生得不及者,鳳之力也。席罷,夫人先寢,事託巫云為理。

家人俱散,時近二更,生知無礙,即直造鳳所。鳳方坐繡,見生至,且驚且喜,曰:「兄久忙,何暇至此?」

生曰:「被斥之人,無顏求見。今蒙不醉之德,故來謝耳。」

鳳曰:「果非妾,兄將不勝甚矣。」

生移身近鳳,曰:「曲薛所釀,不過醉面,至於情意所絆,安能醉心。僕因卿,醉心甚矣,顧乃吝不一醒,何耶?」

鳳曰:「兄果執,必以情事相尚,則秋蟾,婢也,亦頗俊,薦以代妾,何如?」

生曰:「卿誤矣。燕石囊,不若粒玉之能寶;駘蹄盈廄,何如一驥之可良。病入膏肓,心力俱困。若薦代如蟾者,雖得不死於卿之前,悽悽孑孑,如窮鱗斃翼之所歸。意在卿也,豈婢哉!」

鳳意稍解,但默默不言。生又進曰:「天下有強奴悍寇,始雖甚惡之,及其輸情納款,匍匐所哀之時,未嘗不屈法憐宥。然則僕之於卿,亦可謂輸款甚矣,而卿竟不少憐,豈奴寇之不若乎?」

鳳見生言懇懇,乃曰:「兄意既如此,妾敢固?但姑待明夜可也。」

生興正發,即抱住,曰:「僕腸頗短,不能優遊以待。且人定迴天,何況於子。」

乃力推僕枕。鳳亦不敢相卻,任生解衣。翡翠衾中,輕試海棠新血;鴦鴦枕上,漫飄桂蕊奇香。情濃任教羅襪之縱橫,興逸哪管雲鬟之。生鳳嬌,帶笑徐徐;鳳憐生病,含羞怯怯。肺腑情傾細舌,不由我香汗沾;絞綃染紅妝,難他嬌聲聒耳。

從今快夢想之懷,自是償姻緣之債矣。是夜,生為情,將五鼓才睡。當旭紅窗,而生鳳猶頸自若。秋蟾恐懼人來,乃揭幔低聲曰:「臺夢尚未醒耶?」

生、鳳乃驚覺,整衣而起。鳳急飾妝,嬌姿愈

生在旁大喜狂溢,乃綴《樂風》一詞以慶之:「錦褥香棲,幽閨鎖。幾番神思蓬瀛,今得身遊夢所。風何處值錢多。蘭蕙舒芬芳,桃榴破顆。嬌羞嫋娜,情重處,玉堂金谷皆左。才識得,一刻千金價果。」

鳳觀畢,曰:「妾之蒲柳,不避汙,一旦因兄致玷,誠以終身付之也。若曰暮暮朝朝,甚非所願。惟兄驚之,則萬幸矣。」

亦口綴前詞以復焉:「鸞鏡才圓,鵲橋初渡。暗思昨夜風光,羞展輕蓮小步。杏花天外玉人酡,難眉攢,又何妨鬢□。情諧意固,管什麼,褪粉殘紅無數。須常記,一刻千金價果。」

是夜,嬌鸞席散,得生一罄酒興,乃自往邀生,至則野渡無人,幾窗寂寂而已。因忿生不先會己而赴巫雲,不知生在鳳處也。於是決意謀雲,而未得其便。一,會台州人歸,以軍功報夫人。

鸞乃重賄使,詐傳王命:「早暮衙內淒涼,可送新姨作伴。」

使者得賄,果如計語夫人。夫人亦憐王在外,信而從之,即使雲去。雲患涉險,又以生故,不行。

正躊躇間,生忽趨至,雲曰:「何來?」

生曰:「聞卿被召,時決有無。」

雲曰:「誠然。」

生曰:「去則去矣,僕將何依?」

雲曰:「一自情投,即堅仰託,正宜永好,常沐,奈事不如人,頓令隔別,雖曰後會有,而一脈心情,不得與鸞、鳳輩馳騁矣。」

生曰:「事已至此,為之奈何!」乃相與執手噓唏。

而夫人以明當吉,又使小鬟促雲整妝。生夜即留宿雲所,眷戀不可悉記。

早起,鳳持紗衣一套,桂餅、梅丸各二封以贐。雲因謂生曰:「鳳姐與我自從奉接閨幃,情同己出,況以公子之故,敢負斯心。汝百歲良姻,此行可力任矣,善自綢繆,毋生嫌隙。但不知他待我何如事!」

言訖淚下。鳳與生亦大慟。

正惜別間,報:「夫人來送。」

生即致意而出矣。然自巫雲去後,夫人以鳳無所託,命鸞與俱,家事代雲分理,是以人之出入、門之啟閉,親為防閒。鸞獨任生情,今反兩不得便,心竊悔焉。

生亦怏怏失意,且遭連雨,益難為情。是夜,優枕不安,漫成詩詞各一首:「梅小雨故連宵,旅館愁來不待招。筆硯病餘功課少,家鄉去外夢魂遙。簷聲枕添惆悵,燈影憐人伴寂寥。新綠園雖可意,久虛尋賞任風搖。」

《香柳娘調》:「對孤燈悄然,對孤燈悄然,夜闌人倦,雨聲滴破相思怨。這情緒可憐,這情緒可憐,展轉不成眠,懶把羅衾戀。想伊兒妙年,想伊兒妙年,腸斷心灰,務諧姻眷。」

不料夫人勞役太過,忽臥一疾,不能起。鳳方侍湯藥,而鸞密使英報生。生乃以侄禮問安。回至太和堂散步,自思曰:「此中旬不登,風景入目頓別。」不意鸞突在後,相見各喜。

鸞促而行,生逡巡不敢進。鸞曰:「老母伏,餘皆無慮,兄宜寬心。」

同行間,宛然鳳寢舊路。至則二閨緊貼,僅間一壁耳。

坐謂生曰:「向夜自走候兄,竟成不偶,何也?」

生曰:「想緣醉夢中,知罪,知罪!」

又曰:「那人去後,頗勞兄念耶?」

生曰:「相思情,何人無之?苟為不然,薄倖甚矣,卿亦何取於僕?」

鸞不能對,乃出餅果,與生並體而食。

正細話間,報:「鳳姐請議藥方。」

生即告出。鸞曰:「暮夜無知,願兄著意。」

生曰:「中門鎖鑰,誰則任之?」

鸞曰:「自有處。」

生及昏時,潛入太和堂,正扣門,鸞已先囑英候矣。至,謂鸞曰:「今何能此?」

答曰:「才與鳳約,每夜輪伴老母,庶可節勞。幸吾妹如議,妾可常常而見,兄可源源而來,妾之為兄,無不盡意如此。」

生不暇備談,即與就枕。時方清和,狂甚過,千態萬狀,不能悉明。

乃以足枕生股,手撫生腮,曰:「觀君丰神、情趣,可人,真大作家也,恨相見之晚。」

生曰:「但得此身在,永遠可期,何晚之有?」語畢,鸞體頗倦,竟睡。生憶英在近,不無動情者,乃輕舍鸞,索於英。

英曰:「鸞姐酸,不敢仰就。」

生曰:「向無子,焉有今?縱知,且不較,況在夢乎。」

生情,即如命。會間亦甚有趣。生雖戰後,而眷戀新人,愈發豪興。且其牡丹一朵,肥淨、瑩膩、窄淺,樣是駭人,貌固不及諸美,而此實為最勝者也。生留連不忍去,英促之,復就鸞所。鸞亦瞑目不覺。東方白矣。

臨行時,鸞又約曰:「後夜莫推佳會。」

生至園亭,默忖「輪伴」之言,思與鳳一款。及晚,密啟中門,私趨內室。但見二閨杳然無人。生乃獨臥鳳,垂幃自蔽。候至更餘,鳳來,起幔見生,半驚半笑。

生亦笑曰:「待卿久矣。」

鳳曰:「正見兄,決一大事。」

生曰:「何以教我?」

鳳曰:「一自見兄,情頗難制,說盟不已,又辱私奔,雖其反己懷慚,而事原夙定,不足追也。奈此來老母染病,俗言『喜可破災』,求婚者無停議。妾在女,不敢自白。兄,丈夫列也,計將安圖?」

生曰:「託跡門來,即承二大人俯,正愧一無所報,而可以此情聞乎?卿固慧人,若以己謀己,則勢便而機投,倘諧所言,勉當恪遵,雖死不避。」

鳳低首蹙容,半晌不語,乃謂生曰:「此事若圖之老母,鸞姐在侍,必難允諧。為今之計,兄急索尊翁一書、聘物一二件,竟送父任。老父素喜兄,而新姨又力贊,事想八九矣。苟得父命,縱母有別議,而妾可執以為詞,豈不萬全也哉?」

生喜曰:「此良策也,明當東歸,一如卿議。」

鳳因命蟾備酒,自捧觴,謂生曰:「此酌一則餞別,二則永訣。蓋妾之一身既寄兄手,萬一天不從人,妾寧碎玉而沉珠,決不忍抱琵琶過別船也。此行勉旃,不可草草。縱老父未許,老母他從,亦當再來一會,莫使萬種恩情竟成疏逖,則妾死無憾矣!」

言畢,悲咽不勝,淚下如雨。

生亦愀然泣淚,唯唯承命。是夜雖與鳳並頭股,奈心為離思所拘,未及構情而已唱矣。鳳乃枕上成絕句二首以送生:「比翼初分腸斷猿,離愁語復言,相思好似湖頭水,一路隨君到故園。送別餘情分外濃,行行獨泛酒旗風。明朝此際淒涼處,鳳枕鸞衾半截空。」

生即辭鳳,入謝夫人。嬌鸞知之,急使英留生。生託以「家尊有書遠召,故不敢違。多致意鸞姐,事完,當復來謁也。」

鸞度不可留,乃送細果二盒、巾絹十衣為贐行之敬。

生抵家,備以王留之情、鳳永諧之意,曲道於父。父不勝喜曰:「此吾責也。」

即為書及白金百兩、綵緞二端、金釵環各二事,遣人往臺求婚。

王得書,謂巫雲曰:「吳兵部家求鳳姐親,汝為何如?」

雲曰:「簪纓世冑,才茂學優,何不可之有?」

王笑曰:「吾亦久蓄此意,但不自啟耳。今當乘其來求索,以為贅,則吾老亦有託矣。至於花燭之事,且待賊平榮歸,親自校點也。」

因以聘禮送歸夫人,答書許焉。人還,生大喜如醉,因作《西江月》以自慶:「久待西廂明月,今方願遂□喬。已知鸞鳳下湘瀟,何用信傳青鳥。曉苑飛花有主,田蘊玉成瑤。雲橋再渡樂良宵,正是□娥年少。」

再往復鳳,生父止之曰:「前以客禮留連,今初聘結,不宜輕數,姑俟有便而往可也。」

生鬱郁不敢違。居家兩月,人事、書史俱不介意,參前、侍側,一鳳之外無餘思也。

不意巫雲自別生後,朝暮思憶,食減容消,成一鬱疾。王千方求治,毫不能愈。

臨終時,進小鬟謂曰:「吾病已屬膏肓,勢在難救,然而取死之故,汝必知之。今亦不足言,但前有鞋詞,有我身且不保,留之何用!汝持歸,萬福公子:我不能再見矣,當與鳳姐永好耳。」

言訖大悲,目亦尋閉。鬟急呼叫,竟無濟。王乃從厚葬殮,募僧追薦,舉柩寄安國寺中。雖甚痛悼,亦無如之何矣。

家中夫人受聘之後,病患減。一,時當七夕,乞巧於庭。二嬌以夫人新食,筵極豐潔,又使英、蟾輩歌詩侑觴,而夫人終若不豫。

嬌鸞請之,因答曰:「鳳事告吉,可謂得人,吾無憂矣。但汝父監軍,未乞骸骨,汝年方壯,孤節難終,懷抱間所未釋然者,猶坐此耳。汝自成,毋吾以也。」

是夜,皆不樂而罷。

二嬌回房,鸞獨長嘆不臥。英私問曰:「娘子彷徨,得非憶吳公子乎?」

鸞不答,但首點之。英曰:「何不招之使來,徒自苦耶!」

鸞曰:「招之使來,置鳳何地?」

英曰:「天下莫重者父母,所難者弟兄。今娘子與鳳姐一脈所存,何不成以恩義,結以腹心,彼此忘懷共事也?」

鸞曰:「然登鳳凰之臺,時處瀟湘之館,豈不快哉;顧乃各立門牆,自生成隙,此奪彼進,時憂明慮,不亦愚耶!」

鸞又曰:「汝言唯良,開我矇蔽多矣。」

即相與詣鳳,曰:「我汝骨,猶花兩枝,本則一也。倘不見別,當以一言相告。」

鳳曰:「遵命。」

鸞曰:「予與吳生有不韙之,自擬終身以之。不料六禮先成,予亦竊幸。但今一去三月,頗煩念情,招之,則於妹有礙,舍之,則於心不忍。兩可之間,敢持以質也。」

鳳憮然曰:「不敢請耳,籌之矣。予之得配吳君,論私恩,姐當為先,執公議,妹忝為正。心相較,則分薄而勢爭。不若骨同心,事一君子,上不貽父母之憂,下可全姊妹之,不出戶庭,不煩媒伐,而人倫之至,樂自在矣。但願義篤情堅,益隆舊好,大小不較,無懷二心。妹之所望於姐者此耳,何必鬱郁拘拘於形跡間哉!」

鸞曰:「妹果成我,我復何憂。」即為書邀生。

生託以他事,赴焉。及門,夫人待之,禮加於昔。出就池館,有風景依然,謾成一律雲:「園亭復得啟窗扉,案積凝塵手怕揮。池淨萍開魚自躍,梁空泥落燕初歸。深知一遇生難再,況是三奇世所稀。景依然情事重,欄杆倚遍夕微。」

是夜,二嬌度生必至,設酒以待。更初,生果入謁。鸞,謂曰:「新女婿來矣。」

生答曰:「舊相知耳。」相笑而坐。

語中道及姐妹同心事,生喜曰:「情之間,人所難處也。二卿秉義,娥、英不得專美矣。」

然亦自慚曰:「而僭獲奇逢,謹當毋倦盟心,少酬知己,二卿其尚鑑之。」鸞、鳳皆唯唯。

酒罷,生就鳳。鳳辭曰:「凡事讓長,妾不敢先。」

生傾鸞,鸞又曰:「奉禮新人,義不可僭。」

相遜者久之。生不能主,乃曰:「鸞娘不妒,鳳卿不私,既在兼成,尤當兼。」

即以一手挽鸞頸,一手拍鳳肩,同入羅幃中。二嬌雖自制,亦挫於生興之豪而止。於是枕長枕,披大被,二美一男,委婉若盤蛇,屈貼如比翼,彼此行,往來遞,殆不知生之為生、鸞鳳之為鸞鳳也。

,新雨初收,涼風微動。生覺寂困,乃趨鳳閨。鳳方晝臥一榻,生之,才起裙,不料鸞至。

鸞即低聲撫生曰:「兄何為?」

生曰:「刻心人阻我高興。」

乃舍鳳狎鸞,推倒於榻頭,取雙蓮置之兩臂,立而獵之。興趣不能狀,情逸聲嬌,鳳竟驚覺。生復體私鳳,力拒不從。

正持案間,鸞曰:「鳳妹獨作清客耶?」

乃助生開褌褌,縱情大戰。

事畢,鸞指生柄,曰:「斯何物也?嘗能授人如是?」

鳳笑曰:「堅。」

蓋以生字「汝玉」也。生答曰:「非此不能補。」蓋以「鳳」

字同音也。鸞大笑而起。

,夫人以生館寂寥,命遷之太和堂側,意便供值,而不知益近嬌所矣。鸞約鳳攜觴往賀,至,則生謂曰:「勝會難逢,不可獨樂,雖英、蟾亦宜侍坐。」

二嬌許之。酒至半,生令其取緋,多得者為狀頭,餘者聽調。不料生果得五緋,而鳳僅得一。

乃使英執壺,蟾反觴,而鸞侑食,鳳則歌以勸生:「蛟起淵兮鳥出幽,紅妝侍兮綠蟻浮。人生佳會兮不常有,及早行樂兮為良謀古人有見兮能達,不甘利祿兮優遊。邀明月兮歌金縷,披清風兮醉玉樓。

惟此二物兮何友,取諸一襟兮奚求?堪嗟白駒兮易過,任汝朱顏兮難留。百年兮縱然能壽,其中兮幾無憂。

所以偷閒兮及時買笑,賞心兮何惜頭。殷勤把盞兮願拚酩酊,豈可碌碌徒效蜉蝣。」

歌罷,鸞曰:「今賭拳,當便宜行事,何如?」

生曰:「可。第無悔。」

二嬌難生,而勝算又為生得。秋蟾則在無算,生即抱蟾於懷,以手;命鸞進酒,與蟾同飲,一酒,則一接,戲謔無所不至。生因大醉,眾美扶挾而寢。

,中秋後晚,鸞鳳宴生於臥雲軒之庭中。飲至二鼓,星月愈皎。

生曰:「僕與卿等相與,樂則樂矣,未曾通宵。今夕頗良,不若再陳狼籍之杯盤,檢點將闌之興趣,席地而坐,互韻而歌,倦則對月長憩,醒則洗觴更酌,略分忘形,一樂可乎?」

於是設重□,鋪繡褥,用矮几置菜果,羅坐其上。時鳳履青金點翠鞋,生其纖巧俊約,則捧上膝頭,把玩不忍釋;又以盛杯飲,笑傲戲樂,人間之所無。生興不能遏,求鳳會。

鳳曰:「清光皓中,何可為此?」

生曰:「廣寒求此不能得,豈相妒耶。」

即與鳳於褥間。事闌,英添香,蟾斟酒,鸞自起而慶生。

生曰:「姑待見瀆後同飲,何如?」

遂亦狎鸞,鸞亦不避。生因得大舒醉興。然患其惠之不均也,次及英。英當生嬌相接時,情已飄,此則任生所行,無甚難

蟾度勢必臨已,先匿其跡。生方舍英覓蟾,已不在矣。

生曰:「金湯且克,何懼蕞綿。」

乃遍索之,得於槐中之芙蓉架邊,因笑曰:「子固苦我,今能翅耶?」

不暇枕蓆,即與押戲。生興固高,而酒又為助,蟾不能勝,正昏間,鸞、鳳、英皆至,遂止之。生夜大醉,諸美亦被酒回房,時漏五下矣。

自後朝出暮入,習以為常。一鳳一鸞,更相為伴。或投壺花下,或彈棋竹間,或攜手聯賡,或連袂對酌,生之一身,在脂粉綺羅中優遊,而他不暇顧矣。

因作《芳閨十勝》以自賞:

雲鬟梳罷香絲擾擾蟠,笑將金風帶斜安。玉容得汝多妝點,秀媚如雲若可餐。鴉膩,雀光寒,風偏勝枕邊看。

雪股娟娟白雪絳裙籠,無限風情屈曲中。曉睡起來嬌怯力,和身款款倚簾櫳。水骨,玉山隆,鴛鴦衾裡挽風。

鳳眼波水溶溶一點清,看花玩月特分明。嫣然一段人處,酒後朦朧夢思盈。梢帶媚,角傳情,相思幾處淚痕生。

蛾眉淡月彎彎淺效顰,含情不盡亦神。低頭想是思張敞,一抹羅紋巧簇。山樣翠,柳般新,菱花鏡裡淨無塵。

金蓮龍金點翠鳳為頭,襯出蓮花雙玉釣。尖小自憐行步怯,鞦韆裙裡任風。穿芳徑,上小樓,淺塵窄印任人愁。

玉筍蔥玉削美森森,袖擁香羅粉護深。笑□花枝能索巧,更憐留別解牽襟。機中字,弦上音,纖纖紅用漫傳心。

嬌柔一捻出塵寰,端的丰標勝小蠻。學得時妝樣細,不嫋娜帶圍寬。低舞月,緊垂環,幾回雲雨夢中攀。

脈脈雙含絳小桃,一團瑩軟醞瓊醪。等閒不許風見,玉扣紅綃束自牢。溫比玉,膩如膏,醉來入手興偏豪。

粉頸霜肌不染融圓,雅媚多生蟾鬢邊,鉤挽不妨香粉褪,倦來常得枕相憐。嬌滴滴,娟娟,每勞引望悵佳緣。

胭脂染就麗紅妝,半啟猶含茉莉芳。一種香甜誰識得,殷勤帳裡付情郎。桃含顆,榴破房,銜杯霞影入瑤觴。

是月,臺賊得平,且靖溪峒堡百餘處。王以功領封敕歸。

至家月餘,與生、鳳完禮,不料奔走宴賀之事甚勞,箭瘡頓發,血數升而死。遺命嫁鸞,夫人則託生終養。

鳳聞雲死,固自痛惜,今又遭喪,哀毀愈切,絕不許生一會,雖見,亦不戲一語。生重其孝,不敢相奪,時在太和堂納悶。

不意小鬟自內出,見生,唱禮後即垂淚曰:「新姨自公子而亡,公子不為新姨面戚,何耶?」

生曰:「子不知耳。自去經年,指望再續舊好。今忽聞變,淚從心飲,苦自神知,求一面,無由可行,縱死以俟,戚亦難以盡我矣。」

鬟憮然曰:「公子情義如此,無怪吾姨之死猶戀戀也。」

生急問曰:「曾有言否?」

鬟曰:「餘無囑,惟願與鳳姐永好耳。且寄紅鞋一隻、書一柬,不知何意。」

生急索之,鬟曰:「在我奩中,容即奉也。」生曰:「隨取何如?」

鬟曰:「可。」

乃相與至巫雲舊房。但見幾依然,箱廚積垢;及視鞋詞,事蹟如昨,懷人憶古,不覺悽然。生乃涕大慟,鬟亦對泣。

生徐拭淚,撫鬟曰:「我無雲姨,亦不能至此。今不料寸報毫無,竟成永別。雲姨不可見矣,見汝猶見雲姨也,敢與子重締新,少償舊恨,靈有見,諒在喜全。」

求速,鬟曰:「主母果有意,但文鴛不足以託綵鳳耳。」

生曰:「固情奪分,何傷,何傷。」

鬟曰:「縱無傷,亦與二姐有礙。」

生曰:「英、蟾且命自薦,何礙於子?」鬟笑而不答。生即挾至中,為彼衣解帶。相狎時,甚能承受,勇於秋蟾過多。

生笑問曰:「原紅已落誰手?」

鬟應聲曰:「昔時為老主所得。」

生曰:「惜哉!嬌海棠何忍枯藤耶!」

鬟亦笑曰:「枯藤朽矣,海棠又傍喬木矣。禍福難憑,世情固不測如此。」

生因傷,不得盡興而起。書館煢煢,乃作挽雲詩一章:「憶別依依出畫欄,誰知復見此生難。湘湖月缺波痕冷,巫峽雲消山寒。繡架寂寥針線斷,妝奩零落粉脂幹。燈殘酒醒猿啼絕,空向西窗淚眼漫。」

是夜,宿於鬟處,鸞鳳寂不知也。

三七後,生因告歸,報父,舉奠祭之禮。豈期嬌叔士彪者,素險惡,溺情花酒中,家殖始與王同,因此敗落。王每諷誨,則以為輕己也,心甚銜之。王亡,舉一子求嗣,利所有。夫人慮其不誠,不許,且以有婚辭。彪怒,乃誣生因謀命,竟鳴於官。官得士彪私,將產業一半與彪,以半與夫人贍老,斷生在逃不究,二嬌則令改嫁。生聞,奈公案已成,竟不能白。士彪大喜,以嬌為他婦,則許聘締。

鸞謂鳳曰:「蕭牆起變,骨相殘,大事去矣!將若之何?」

然曰:「難測者外來之變,能定者吾心之天。今雖挫拂間關,正明義之秋,見節之也。妹當與姐協力同心,堅盟守禮,萬一惡叔悔悟而改,貪官罷黜以行,則臥雲之會,終為可期。苟或不能,有死而已。」

鸞曰:「妹有此志,我亦竊效微末,雖不能為貞節人,免使呼為劣婦足矣。」

言論之間,悲慘特甚,乃相與大泣。

自是,朝暮依依,唯生是念。而生在家,亦惟鸞、鳳是圖,奈斷案之後,士彪嚴為關防,雖蒼頭孺子,不許私出入,恐與生有所約也。將及年餘,竟不能通一紙。生抱義與逞,生父又力阻之,是以兩相耽擱。二嬌居處怨慕,所自排者,惟形之於詩詞耳。有《四景閨怨》,錄於後:

寂寂香閨晝掩門,飛花啼鳥兩銷魂。眉峰愁重應難盡,事到傷心誰與論!

薔薇一架雨初收,候歸舟頻上樓。無奈梁間雙燕子,對人何事語綢繆?

曉來強自試新妝,倦整金蓮看海棠。不是幽人多懊惱,可憐辜負好光。

開遍棠梨倚遍欄,無端瘦得帶圍寬。花前賦就相思句,留與歸來仔細看。

窗下新裁白苧衣,等閒紅瘦綠成肥。遊人不是歌舞,飛盡楊花尚未歸。

風定簾垂正遲,篆煙嫋嫋午眠時。簟涼好夢誰驚覺,小院新蟬噪柳枝。

幽欄新筍漸成竿,獨對南燻憶舊卻酥香粉,倩誰與我掩齊紈?

慚愧紅顏果薄緣,風讓與井頭蓮。蘭湯自解丁香浴,怯怯嬌姿不似前。

小庭梧葉乍驚風,立盡清盼落鴻。自信別來多寂寞,一緘猶勝未相逢。

好事蹉跎一夢如,應知今悔當初。芭蕉綠芙蕖放,十約佳期九度虛。

覽鏡消容為念君,恩情何忍等秋雲。黃花不似愁人瘦,人比黃花瘦幾分。

南樓待月負良宵,楓冷江空去路遙。無限淒涼蛩話徹,孤燈明滅淚痕消。

老幹舒香已報,不情動兩眉顰。金尊未舉心先醉,惟有梅花是敵人。

挑盡殘燈撥盡灰,芙蓉帳冷共誰偎?孤愁一段無憑著,斜倚熏籠夢幾回。

芳心一點玉壺冰,誰肯輕捐萬斛情。攜手何時重賞雪,臥雲軒下話平生。

鸞見詩,謂鳳曰:「妹有是心,予獨無情乎?然詩妙矣,吾不能和,當以曲賡之。」亦成《四景題情》一套於下:

降都情濃乍別,為多才,寸心千里縈結。暗想當初,背地香偷曾玉竊。如今惹下相思孽,倒不如無情安貼。

懷愁緒,幾能夠對他分說?出隊子蘭芽長茁,又見光早漏。鶯鶯燕燕飛成列。

凝眸都是傷物,嬌滴棠梨,何心去折!

集賢賓花飛碎玉飄香屑,憑欄目斷天涯。猛聽黃鸝聲舌,喚起我離愁切切。狠心薄劣,閃得我羅裙寬折。

無聊也,自且把珠簾半揭。

黃鶯兒枝頭梅乍結,困人天,微雨歇。南燻獨對枉自嗟,冰弦懶撥,香泉懶啜。端為恩情一旦撇。心哽咽,淚紗衫,相看都是血。玉胞抱肚情乖奪,盼佳期,頓成永絕。空堪羨,並蒂荷花。怎支吾,暮蟬聲迭。蘭湯浴罷鬢雲斜,倩誰將我襴

山坡羊地舞旋紅葉,待題詩難寫。近臨妝,不覺嬌姿怯。親瓜葛,夢與同悅。又被西風忽動簷頭鐵,頃刻驚開原各別。悶也,拍瑤臺燈滅。怨也,擲菱花拚碎跌。

五供養西廂待月,挨幾個黃昏時節。相思滋味逐頭斷,秋來更徹。是誰家砧杵聲頻,搗得我憂心裂。芳盟盡屬空,好事翻成拙。楚岫雲遮,高唐夢蝶。

忒忒令繡閨寒侵,把獸爐慢。嘆藍關,人阻截。幾番間碎梅花,碎梅花,惜孤衾,香自潔。怕寒鴉,啼漸越。

僥僥令愁結板橋霜,夢冷茅簷雪。書翠紅事已賒。甚時得破鏡圓,斷簪接。

尾聲相思擔重苦難車,拚與他珠沉玉缺。你不見程姬,貞且烈。

是歲丁丑至元三年也。民間訛言朝廷拘刮童女,一時嫁娶殆盡。有趙應京者,新蔭萬戶官也,家極富,落魄不羈,好鷹犬博弈,素慕嬌名,礙生,不能啟齒。今聞訛言,乃以金五百,夜賄士彪,求娶鳳。彪貪,竟許之,且使老婢告夫人曰:「我因一忿,以致參商。每念寡婦孤兒,不忍一見。不若另覓東,別聯新好,使老有所託,幼有所歸,不亦可乎。況吳生官斷,義難復全,彼必重婚,我何空守?」夫人未及對。

鳳即應曰:「噫!是何言歟!吾叔利人之有,不義;割人之,不仁;既許而又背之,不信。吾與吳生,父母主盟,媒妁議禮,情義所在,人皆知之。今悔約而謀傾,固非君子厚德之道,亦豈婦人從一之心?拜覆吾叔:吾頭可斷,吾身決不可辱也。」

婢以此言達彪。彪知不可強,乃囑趙子曰:「鳳姐情義不屈,計取為宜。擇一吉辰,爾多帶從僕,以親為名,從則可矣,如其不然,始以官勢之,繼以溫言之,嬌年幼質,必有所動,當不久負執也。」

應京大喜,候舉行,不料為老僕抱其不平,竟走報風。鳳私度曰:「老賊所為,險惡無比,吾力既不能制,吾名又不可汙,亦莫如之何也,已矣!」

自盡,乃作書遺生曰:「難妾王嬌鳳斂衽拜大文元汝玉夫君大人辱下:始而說盟,君心既已屬之妾;既而成禮。妾心亦已屬之君。正議魚水百年,不料風波一旦。使我有容不整,有花不簪,玩月反助清苦,詩適動幽思,一景一情,無非役吾神、擾吾夢者也。然猶早暮依依,不即為兄輕生者,蓋冀彼有所悔耳。既悔,則樂昌複合、延平再還,隱忍之罪,不猶可贖也哉。豈意怙惡不悛,變中生變,移花於別種,割我良緣;輟玉於他田,斷兄雅。當此時也,拚一死,慨兄面之未瞻;待苟全,痛妾名之已辱。故與其喪節以捐名,不若死者之為愈與?其徒死而不足以償千百年之恨,又不若姑存自待,萬一得見之為尤愈乎?生不可,死不可,進退兩難,會離莫測,雖微軀弱質不足以伴賢哲者心,而斷玉聯金,尚猶在目也。兄忍蔑視而不為之痛耶?情□縷縷,筆難遍傳,聊上一緘,敢求來會,則妾死生有所訣矣。敢書,敢書。」

生得書駭愕,即兼道赴之。又不敢顯然自進,乃匿於昔浣衣之老嫗家,持金為禮,使得通焉。挨至鼓餘,二嬌乃遣英輩密開小門,放生私入。相見時,各各大慟,但不出聲。

鳳因謂生曰:「愚姊妹幸與兄遇,恩已非一朝,準擬長松可依,朱弦得託,三生偕老,家室優遊。詎意門牆起變,半路相拋,使海義山情,冰消瓦解。故今請兄至者,非他意也,將與兄一面,少釋終天,必不忍冒辱身,甘作因風之柳絮,順水之桃花。兄自此後,亦當善自珍養,候事少息,與吾姐伉儷百年,實妾至願,萬毋為妾以傷貴重也。」

言訖,悲咽不勝,淚痕如線。生含淚曰:「好事多磨,佳期難偶,自古然者。今之所值,想亦僕命所該,何忍反累。」

鳳又謂鸞曰:「老賊屬意在我,勢不懼生,我死則無事矣。」

生曰:「無累也。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哉,必當出力與之較焉。」

正彼此論間,英謂生、鳳曰:「天下事,權則通,泥則病。一時奮,徒作溝渠,於事何益?不若默忍潛為,再圖慶。」

生憮然曰:「計得矣。昔相如竊文君以亡,辜生挾瑜娘而走,古人於事之難處者,有逃而已。今當買舟湖下,與鳳姐乘月東歸,僻徑潛蹤,待時舒志,彼求不得,縱有惡謀詭計,將何施哉!苟便可乘,續謀兼併,猶未晚也。」

眾美皆曰:「善。」

於是託鄰嫗周旋,略檢妝資,與嬌鸞掩淚而別。舟行時,鼓已三矣。

途中無聊,有聯句《古風》一首雲。生為首倡,鳳次之焉。

氣侵衣月在河,吁嗟好事反成磨。世間只有相思苦,偏我相思苦更多。今夜蘭房燈火絕,大聲唱別愁千結,歸心一似戀帆風,迭迭重重急且咽。水靜天空雲慘悽,人離家遠夢魂。依稀重締生前願,往事傷心怕再提。怕提往事姑擁膝,夾岸蘋蘆秋瑟瑟。一篙撐出波濤中,免使鯨鯤受塵□。悠悠世態古道殘,人心尤險行路難。孤此去託肥土,笑殺王郎成畫虎。」

至湖,覓居鳳凰山中,隱僻深幽,雖生父不覺也。

士彪以嬌鳳之變自而成,然勢不能救,徒悔而已。鸞雖與謀,亦困於孤立之苦,風晨月夕,思怨之情,不可勝記。聊錄數章,為好事者一覽。

愁睡起不勝悲,往事顛危誰與持?魂逐遊蜂身似借,腸牽飛絮意如痴。淚痕隱血心從落,臉氣生香手自支。幾度更深眠未穩,伴人惟有漏遲遲。

別時記得共芳尊,今猶餘萬種恩。繡妒鴛鴦閒白晝,書空魚雁盼黃昏。一番對月一成夢,幾度臨風幾斷魂。挑盡殘燈悽切處,薄衾香冷倩誰溫!

曉妝臺下思重重,懊嘆何時笑語同?情傍遊絲牽綠,意隨水戀殘紅。當年自恨如錦,今應知是空。回首雕欄情況惡,閒愁千里付孤鴻。

錦帳朝寒只眠,相思如水夜如年。新詩篾裂慚雪,舊事淒涼怕問天。酒去愁縈心一寸,夢迴神繞路三千。人情變幻難憑計,何處鸞膠續斷絃!

空庭草翳苔茵,無奈深愁一樣新。鳳髻盤渾似懶,蛾眉淡掃不如人。夢中得合非真樂,帳裡無郎實是貧,起傍花強排遣,數聲杜宇更傷神。

憑欄無語怨東風,愁遇歸恨轉濃。一枕鳳鸞魂杳杳,半窗花月影重重。□環聲細千般懶,脂粉容消萬事慵。紙短話長題不盡,殷勤寄取早相逢。

碧桃深處聽啼鶯,一似聲聲怨別輕。翠鳳有情欹綠鬢,彩裙無力歹帶紅纓。楊花未肯隨風舞,葵萼還應向傾。種種幽情羞自語,安排衾枕度初更。

無端鎖雙蛾,縷縷愁來迭似波。空憶高情疑是夢,難積恨成魔。堪嗟好事全終少,深憾佳期不偶多。拂鬢自憐還自嘆,名花無主奈如何!

是歲,伯顏以罪徙龍興,乃復科舉制。生曰:「此吾明冤之一大機也,當不可失。」即辭鳳赴試,果領鄉薦。及親策,又中左榜。左丞相別兒怯不花素喜生才,竟選生為翰林承旨。

生以未娶,奏聞朝庭,詔賜歸娶。至家,賀者填門。

畢姻,鳳謂曰:「人情處安樂,不可忘患難。向與我姐說盟,協意事兄,今妾先舉而背之,置我姐於何所?不若並妾送歸,使老母上主,兄至家,與愚姐妹花燭,庶不失吾父贅兄之意也。亦且名正言順,惡叔何辭!」

生曰:「此論甚當。」即為書達鸞,兼送鳳回。

夫人、嬌鸞聞之,大喜,乃擇十月戊戌之吉辰,至正三年也,生行入贅之禮。

乘鸞後,生謂鸞、鳳曰:「平生素願,中道一阻,不料復有今,天乎?人手?但士彪之忿,未能少雪,豈丈夫耶?」

鳳曰:「彼雖不仁,份在骨。若乘勢而窘之,無有不便,但睥睨芥蒂,不惟情涉於薄,亦且量為不弘,故曰:「寧人負我,毋我負人。兄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正大丈夫也,何留心於小小哉。」

生喜,舉杯大酌,因浩歌一絕雲:「拜罷天墀膽氣,歸來醉倩玉人扶。龍泉三尺書千卷,方是人間一丈夫。」

未終,英報曰:「叔叔才上縊,竟絕咽矣。」

生笑曰:「此天假手以快我也。」

不料彪子見父之變,愧赧痛悼,亦相與投池中。急使人救援,得一最幼者。其餘三子,皆夫人為之發喪,各各從厚殯殮。

家事悉生掌握,因謂夫人曰:「錯蒙厚,累罪良多。孰意天眷儒生,僥登一第,且人亡事白,兩姓萬全,豈非至幸者乎?若竟戀夫而怡樂於外堂,使堂上者一無所侍,人子之情,不能恝然而無所繫也。不若同至家中,處夫人於別院,所存房產,悉與彪叔之子,則在我有父子之養,在夫人有母子之,在孤有得所之託,將不兩得也哉。」

夫人曰:「我年老志短,所為事一依公子。」

生乃擇命駕,一家起行。官民有送生者,列鼓吹笙。舟中風景,不能盡述,有《臨江仙》詞以道之:「心事今朝除悒怏,只憐雲饒家鄉。豪情騎鶴任翱翔。手扳仙苑桂,身惹御爐香。極目煙霞畫舫,一天紫綠斜。遠山偏向望中長。將何酬美景,宿酒醉新妝。」

至家,生父甚喜,即設宴宴夫人。酒罷,生偕鸞、鳳寢。

鸞與生笑語自如,獨鳳俯首憑几,若有所憶者。生問曰:「我與卿歷盡艱辛,幸得至此,正宜求樂而反含憂,何耶?」

鳳不答,但潸然淚下。

生惶悚曰:「僕果有罪,請試數之,何煩自苦如此。」

鳳曰:「兄知今聚合之樂,獨不念昔年引見之功乎?」

生曰:「雲姨盛德,今雖報,安從施哉?」

鳳曰:「念我雖非抱育,然而恩情契重,則勝嫡也。幼年刺繡既沐提攜,壯歲姻親又承吹贊,本託我以終身,不料去而不復返。爾我於朱樓綺閣中詩酌酒,使彼孤魂旅柩落他鄉,麥飯香花,依無主,於情於份,安得不哀!」言畢,又泣。

生撫抱曰:「是我責也。非卿言,幾作薄倖徒矣。然亦不難,明當遣人移柩至家,建醮以報,慎毋勞卿憂抑也。」

生即使人往安國寺遷棺,往返月餘方至,則請玄武觀劉真人為法主,起建水陸齋七。生、鳳亦薰沐虔誠,晝夜不懈。醮畢,擇後園空地築壙以厝。

是夜,生因連事擾,暫憩外書齋中,倦倚醉之上。方閉目,夢見巫雲徐步而前,貌飭如故,曰:「別來憂恨,一旦疾而亡,後會成虛,盟言難續,追思痛傷,然亦祿命所該。」

語未終,生即抱住曰:「久思無覓,今從何來?汝不死耶?」

雲曰:「冥司以妾無罪,留妾在子孫中,候,託生貴家。今蒙公子水陸超度,復授妾為本司掌冊之官,侍伴天妃,安閒逸豫,得不入鬼塵寰者,皆公子惠也。今特致謝,聊釋別來之情,嗣此不敢見矣。」

含淚去。生又抱定,曰:「子既成仙,何妨再見?」

雲曰:「公子未知也。冥司立法,比世尤嚴,毫有所私,重罰不赦。公子善自珍,我檢簿籍,有二貴子,合生汝門,不必我念,我當永別矣。」

生急持其衣,雲乃頓袂而去。生驚覺,餘香猶在。

生趨報鳳曰:「鬼神之事,昔嘗議其佛氏之誣,以今觀之,信有之矣。」

鳳問故,生以前夢悉為誦之。鳳曰:「若如此,我不負雲姨矣。」

及言得子事,鳳又拊掌曰:「果娠三月,未知璋瓦何如。」

再問鸞,鸞亦懷娠同,各大笑。

生乃備牲醴致奠,鸞、鳳則共作文以哭之:「嗚呼!以姨之賢,祿宜未艾;以姨之德,壽將天假。胡為乎雲散秋空,雪消海?何為乎玉□光埋,花飛香碎?嗚呼!姨雖逝矣,鸞將安賴;痛哉!鳳雖在矣,姨何能。徒使帳鎖餘香,鏡空鮮黛,無地通恩,有天難戴。嗚呼!痛針刺之猶存,想音容之恍在。

恨彼蒼之無憑,奪玉人之何邁。是以腸斷聯,眼枯無奈,□山知怨,望雲興慨。嗚呼!仰仙魂之遙遙,望爐煙而長拜。苟或靈其有知,願芳蘋之略採!」

後至正四年十月朔,鸞、鳳各生一子,俱在同時,聞者無不為異,因呼為「三奇、二絕」,鄉閭傳誦不已。有好事者作詞美之,不及盡錄。

生慕果報之理,乃棄官營修,寡養氣,開義井於路,造賑倉於家。族有寒微者助之,人有孤寡者給之,築街蓋殿,塑佛飯僧。凡有便於人之事,雖損己為之,不恤也。

生以二子由神力所致,乃名其鸞出者為天與,鳳出者為天錫。七歲能明經,及長,文武俱優。正赴舉業之科,奈張士誠以兵陷湖,生復挈家避難於鳳凰山,不求聞達。一門三代,聚樂怡怡。或著述群書,或調議世務,或謳於青山綠水之前,或飲酌於清風明月之下。耕食鑿飲,別是人間,不知其有紅巾草莽之也。

及至正二十六年,大明兵取杭嘉湖等路,生父子喜曰:「真天子出矣。急出報效,不失丈夫所為。有功即歸,不可久戀取禍也。」生乃自薦。天與為李國公善長參謀,天錫為徐國公達部將。及攻略有功,我太祖封與為樞密官,錫為元帥之職。

二子受命,不任而歸。後李、徐二公使人迫之鳳凰山,並祖、父不知去向矣。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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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雙卿筆記

平江吳邑有華姓者,諱國文,字應奎。厥父曰袞,系進士出身,官授提學僉事,主試執法,不受私謁,宦族子弟,類多考黜。遂被暗論致仕,謝絕賓客,杜門課子。國文年方十五,狀貌魁梧,天姿捷,萬言誦,古今《墳》《典》,無不歷覽,舉業之外,尤善詩賦。會有司匯考,生即首拔,一邑之中,聲價特重。

生父先年聘鄰邑同年知府張大業之女,與生為。張無男嗣,止生二女,貌若仙姬,惜如玉,遍尋姆訓,夕閨中教之,故不特巧於刺繡,凡琴棋、音律、詩畫、詞賦,無不漁獵。

長名曰端,字正卿,年十八,配生;次名曰從,字順卿,年十六,配同邑卿官趙姓者之子。

是歲,生父母遣禮,命生親。既娶,以新婦方歸,著生暫處西廳書館肄業。不意端與生伉儷之後,溺於私,小覷功名。居北有名園一所,乃袞宦遊憩之地,創有涼亭,雕欄畫棟,極其華麗。壁間懸大家名筆,几上列稀世奇珍,佳聯掇畫,耳目繁華,大額標題古今墳典,誠人間之蓬島,凡世之廣寒也。

生每與端遊玩其間,或題詠,或琴棋,留連光景,取樂不一。

,蓮花盛開,二人在亭,並肩行賞。忽見鴛鴦一對,戲於蓮池。端引生袂,謂曰:「昔人有謂「蓮花似六郎」,識者譏其阿譽太過,今觀此鳥雙雙,絕類妾與君也。不識稱謂之際,當曰鴛鴦之似妾與君乎?妾與君似鴛鴦乎?」生曰:「予與君似鴛鴦也。」端曰:「何以辯之?反以人而不如鳥乎?」

生即誦古詩一絕以答之,雲:「江島煙霧微,綠蕪深處剔衣。渡頭驚起一雙去,飛上文君舊錦機。以是詩觀之,此鳥雖微,然生有定偶,不惟其無事而雙雙同遊,雖不幸而舟人驚逐,雌雄或失,終不易配,是其德尤有可嘉者。若夫吾人或先貧而後棄於,或後貴而遂忘乎婦,以此論之,殆不如也。」

端曰:「或棄或忘,此買臣、百里奚夫婦之薄倖態耳,此奚足齒!但所謂鴛鴦之永不相違者,妾與君當以之自效也。」因歸庭索筆,謂生曰:「請各題數語,以為鴛鴦之敘可乎?」生曰:「卿如有意,予奚靳焉。」乃首綴《一剪梅》詞曰:「菡蕊初開雨乍晴,香孤亭,綠孤亭。一雙鸂鶒泛波輕,時掠浮萍,共掠浮萍。」

端傍視,因曰:「君詞白雪,固難為和,但各自為題,猶不足以表一體之情,君如不以白璧青蠅之玷為嫌,妾請終之,共成一詞,何如?」生笑曰:「得卿和之,豈不益增紙價耶?」

欣然授筆。端續題曰:「人傳夙世是韓憑,生也多情,死也多情。共君挽柳結同心,從此深盟,莫負深盟。」

書成,二人玩,如出一手,喜不自勝,相與款狎亭中。

不意文宗定科舉,文書已到。生父聞知,即往西廳尋生,及至,其門早已闔矣;然猶意其在內也,歸,令母喚之。夫婦俱不在室,袞大駭,因以端侍妾月梅者掬之,方知生、端頻往園中游玩。父震怒不已。

月梅匆匆至亭報知,生、端惶懼潛回。父已抱氣就寢,生往臥內,侍立久之,竟不得一語。蓋袞雖止生一子,然治家甚嚴。生素至孝,見父忿怒之深,恐傷致疾,乃跪而言曰:「茲因北園蓮茂,竊往一觀,罪當譴責。但大人秋高大,暫息震怒,以養天年。不肖明自當就學於外,以其無負義方是訓也。」父亦不答。時生母亦往責新婦,方出,見生戰戰不寧,乃為之解曰:「此子年殊未及,故蹈此失。今姑宥之,俟其赴考取捷,以贖前罪。」父乃起而責之曰:「夫人子之道,立身揚名,幹蠱克家,乃足為孝。吾嘗奉旨試士,見宦家子弟借父兄財勢,未考之時,月,一遇試期,無不落魄,此吾所深痛者。今汝不體父心,溺於荒怠,何以自振!汝母之言,固秀才事也,然此不足為重,解父憂,必俟來秋寸進則已,不然,任汝所之,勿復我見!」生唯唯而退。

至夜歸室,惆悵不已。端至,亦不與言。端恐其怨己也,乃肅容斂衽而言曰:「今者妾不執婦道,受譴固宜,貽咎於君,此心甚愧。但往者難諫,來猶可追。」遂取筆立成一詞,以示自責之意,曰:「雕欄畔,戲鴛鴦,彩筆題詩句短長。冀百年長聚首,誰知今作君殃。裙釵須乏丈夫剛,改過從茲不敢忘。不敢忘,蘋蘩中饋,我東。」

題訖,置之於幾。生覽畢,見端俯首倚席,有無聊之狀,乃以手挽之,曰:「予非怨卿,卿何有慝之深也。」然端平昔人前言笑不苟,是時見侍妾月梅在旁,心甚羞澀,但解生之憂,故不敢拒。於是給月梅曰:「官人醉矣,汝且就睡,或有喚汝,當即起。」

梅去,端徐撫生背,曰:「然則既非恨妾,殆恨親乎?」

生曰:「親,焉敢恨也。實自悔失言矣。」端詢其故。生曰:「曏者大人之怒,乃以明出外就學為對。今思踐其言,則失於子;堅執不去,則重觸乎父。是以適間不與子言者,正思此無以為計,而縈悶於懷,本他無所恨也。卿能與我謀之,則此心之憂釋矣。」端曰:「君言謬矣。妾與君今之事過也,非大人之事過也。大人之責,宜也,君曏者之對,正也。妾方改過不暇,容敢他有所謀乎!」生見端詞嚴意正,乃曰:「卿之所言,皆大義所在,固當嘉納矣。但未見子有相之情,設使明遽別,豈真無一節之可言?過而乃闢耳。」對曰:「一節之事,妾不敢自,他則無所可謀也。」生佯如不喻其意,乃與之戲曰:「卿所謂不敢自者,果何事也?」端欣然不答。

生故之,端笑曰:「巾櫛之事矣。」生曰:「靜夜無事盥沐,何用巾櫛?」端語窮。生持問益堅,端曰:「此事君不言而喻,如何苦以其難言羞人耶。」答問之際,不覺獵喜生,兩相泠浹,華乃滅燈與端就寢。

,生往西廳,檢點書籍,令家童搬往學中,乃入中堂,告辭父母。父亦竟不出見,但令母與生曰:「今後必須有喚方可回來,不然,不如勿出也。」生領諾,默默而往。

至學,與諸友講論作課,忽經一月。文宗到郡,諸友皆慕生才識,接次相邀。生以父嚴,不敢歸家,惟著僕回,取行李合用之物,與友登程。乃致詩一首,令僕付端辭別。詩曰:「自別芳卿一月餘,瀟瀟風雨動愁思。空懷玉珥魂應斷,隔別金釵體更懼。思寄雨雲嫌雁少,夢遊巫峽怕呼。今朝上功名路,總把離情共紙疏。」

端得生詩,知其憶己之切,正□思一詞以之,奈生父促僕,匆匆不能即就。乃尋劍一口、酒一樽,並書古風一首以為勉。詩曰:「丈夫非無淚,不灑別離間。仗劍對樽酒,為遊子顏。蝮蛇一蜇子,壯士疾解腕。所志在功名,離別何足嘆。」

僕至,以端詩呈生。眾友覺之,意其必有私語也。相與奪之。及開緘,止古詩一首而已。眾友相謂曰:「此語雖非出自臆,然引用實當。觀此,則其所作可知矣。誠不愧為華兄之敵偶也。」或疑曰:「中間必有緣故。」復探生袖,因得其與端詩稿,諸友相與傳觀,鼓掌笑謔久之,然後啟行。

及抵郡,則生之姨夫趙姓者,亦在候考。店舍相近,夕相見,而趙子禮生仁厚。又數,文宗出示會考。生與趙同入棘圍。試畢,本道對面揭曉發放,華生已考第一。其姨夫趙者,因溺於飲博,學業荒疏,已被考黜,抱氣奔歸。

時生與諸友在郡縣送文宗,適有術士開張,道前談相,士庶羅列,稱驗者萬口如一。諸友謂生曰:「在此列者,惟兄無不如意,曷往卜之?」生曰:「術土之言,多出欺誑,不足深信。縱果如其言,亦無益於事。」內一友雲:「兄事弟己知矣,只為怕娘子,恐他於稠人之中說出腳。」生曰:「非也。」

又一友雲:「觀前所寄之詩,則華兄娘子必不如此。彼特吝財耳。」生笑曰:「二者均非所忌,諸兄特過疑耳。」友曰:「兄釋二者之疑,必屈一相。」生曰:「何傷乎。」諸友即擁生入帳中,曰:「此相公害羞,我等強他來相,汝可試為評之。」術士見生容貌異常,視久之,乃曰:「解元尊相,文齊福齊,不知隨何處講起?」生曰:「目前足矣。」相者乃以富貴榮盛之事,按相細陳。諸友曰:「此事我等俱會相了。

只看得招、得子如何。」相者曰:「皆賢,子亦有。」生詰之曰:「賢則賢,有則有,乃若「皆賢」,「亦有」之言,相書載於何篇?」相者笑而答曰:「此乃尊相之小疵,故未敢先告。解元問及,不得不言。所謂「皆賢」者,應招兩房也;曰「亦有」者,應次房得之也。」生終不以為然。正辯之,比文宗起馬。生令從者以錢償之,奔送出城。

文宗既去,本生與諸友言旋。及至邑,復往學中,乃令家僮先報於母,示以歸省之意。母言於父,父曰:「今若子事業畢耶?任汝主之。」母不知父亦有與歸之意,乃謂其「不與歸」。端聞之,制詩一律,著僕付生,以堅其志。詩曰:「聞君已奪錦標回,萬迭愁眉漸掃開。字接風霜知富學,篇連月見雄才。廣寒有路終須到,丹桂期扳豈藉媒。寄語多情新宋玉,明秋捷報擬重來。」

僕以端詩與生,並述母言。生將端詩數上詠,以丹砂飛書,朝夕觀之,以自策勵。歸寧之志,亦不復萌。

忽有客自生岳父之邑至者,生往拜,詢以外家動履,客因以趙子失志捐館告之。生傷悼不已。辭客歸齋,思小姨雖未入趙門,然考時接見趙子,相禮甚恭,若不舉吊,似為情薄。因以此意稟於父母,父曰:「此厚道也,況外家久欠問安,一往即回可也。」

生得命,乃回,與端備禮而往。端修書一紙,臨行付生曰:「數字煩君帶與阿妹順卿,以其拂鬱之心。」生曰:「男女授受不親,況彼我尤當避嫌,何以得達?」端曰:「妾在家時,更有使女香蘭者,君今去,妾父母必遣備君使令。令彼達之,得矣。」生乃以書收袖,別端而行。

將近,生令僕先行報知。張夫婦大喜,遂出門延生而入。

至庭,生敘禮畢,張夫婦之再三,生亦申敘間闊。頃間酒至,主起揖就席,席間所談,皆二氏家事,唯弔喪一節,生以嫌疑,俟張道及然後舉也。殊不知此子在不肖,父母惡之,鄉人之,張正悔與為婚,一旦而死,舉家欣快,以此之故,所以席間不道。

時張夫婦俱在席,惟從與諸侍妾在內。從為人淑慎端重,不窺不觀,無故不出中堂前者。生新至時,諸侍妾鹹曰:「大娘子新官人在外,今其坐正對窗欞,娘子曷往觀之?」從叱之曰:「彼丈夫也,我女子也,何以看為!」續後因童僕往來屢稱生「才學為一時珍重,又與端相敬如賓」,而彼趙氏者眾皆鄙之,心恆鬱郁。今報已死,事聞信至,乃謂香蘭曰:「人言汝娘子姐夫恁般溫雅,果信然否?」因與蘭立於窗後潛視。見生才貌舉動,俱如人言;又見父母特加敬禮,喟然嘆曰:「阿姊何修得此?予今後所擇,若更如前,誓不歸矣。」言罷,不覺有所觸,唏噓之聲,竟聞於席。然張夫婦年大,耳不及聞。

生思:「此必小姨,因見己而憶趙子也。」不覺然之,見於其面,遂託醉求退。而張亦以婿途中勞倦,即促飯撤席。已而,果命香蘭曰:「此汝娘子官人,早晚盥沐,汝當奉巾櫛。」

因就令執燭導生寢。

生至寢所,乃取端書付蘭,曰:「汝既大娘子侍妾,可將此書奉與二娘子,千萬不可失落。」蘭接生書,即歸,未看封皮,不知寄自端,以為出於生也;心中疑惑,慌至從房。

從正燃燈悶坐,見蘭至,問曰:「何事行急?」蘭低語曰:「一事甚好笑。」從曰:「何事?」曰:「華官人初到,與娘子又未相見,適間妾因照他寢所,乃以一書著妾付與娘子,不知所言何事。」從厲聲曰:「何有此舉!快將出去!」蘭忙將書藏袖內,趨出房門,不覺其書失落在地。蘭去,被從撿之,乃私開就燈燭之,則端書也。正看間,蘭尋書復至,從以手指蘭曰:「這人,險些被你誤驚一場。此汝娘子之書,何妄言如此。」蘭曰:「妾實不知,然恰喜大娘子所寄,若寄自官人,娘子開看,豈復還乎。」從聽其言,亦難以對,且佯答曰:「將阿姊書看何如。」

「女兄端書奉賢妹順卿汝次:敘別于歸,數更□莢。思親之念未嘗忘,而省無自;有家之願雖已遂,然婦道未終。但幸主蘋蘩於中饋,大人無責備之心;侍巾櫛於帷房,君子有刮目之顧。區區之心,竊自也。夫何魚躍淵中,吾心克遂得天之私願;詎意鴉嗚樹杪,若郎遽有棄世之訃音!令人聞之,食不下咽。

然而悲傷,當求所幸於不幸;要舒尊結,宜合難求於可求。吾聞趙子立志卑汙,每稱羞於奴僕;素行薄劣,恆致惡於鄉間。彼身雖逝,喜溫嶠未下鏡臺,無累大德;爾年正青,幸伯牙能彈水,豈乏知音?切宜善自遣排,以圖後膺天眷;莫為無益之悲,致損生香之玉。予也,心遠地偏,無由而會。今因檀郎赴吊,敬付寸楮,以汝懷。不宣。」

從讀至「鴉嗚樹杪,若郎遽有棄世之訃音」,不覺長吁數聲,墮淚紙;又見「喜溫嶠未下鏡臺,無累大德」,乃曰:「阿姊何不寫此在前,免人煩忙。」香蘭曰:「且更看後面何如。」二人看畢,乃知生專為舉吊而來,從因謂蘭曰:「汝明早奉水,何不與華姑夫說知,叫他不必提起吊喪之事,那人雖死,我相公嫌他不如,只說敬來問安,豈不更美?」蘭退,口雖不言,心下自忖:「曏者之書須誤說,而彼竟問之,今又教他勿舉弔喪之事,其喜生之心已動於窗後之一觀矣。」

次早,生起著衣時,香蘭在窗外潛知生已起,奉水盥生。

生因問曰:「書已達否?」蘭想起昨夜錯誤之事,乃帶笑答曰:「已達矣。」生意蘭笑己,固問之,蘭曰:「昨者妾錯認書是官人的,俺娘子驚而怒焉。及開封,方知是大娘子的,所以可笑。」生拆之曰:「汝誤說有之。汝娘子識字,封外明寫大娘子所寄,何待開封方知?」蘭曰:「彼時因妾失落在地,娘子拾得,背妾開看,未及詳觀護封,所以錯認。」生聽其言,默然良久,因復問曰:「汝娘子那時更有言否?」蘭乃述其「令勿往吊」之事。生深之,曰:「若非汝娘子示知,今親詣往吊,未免竟犯此嫌。汝回見娘子,多上替我申謝。」

時生既不赴吊,張又固留,乃先命僕歸。張夫婦詢知生因與端觀蓮被責,出外讀書,不與回家,考試後學中諸友又各移回,惟生一人在彼,甚是寂寥。張即遣人與生僕同至生家,稟以留生讀書之意。袞喜曰:「遠於子」,欣然應允。時生不知,越數,又辭歸。張夫婦曰:「賢婿歸之急者,只為讀書。老夫舍後有一小閣,略堪容膝,賢婿不棄,此地寂靜,亦好用功。」生曰:「國文忝在半子,荷□上恩,喜出望外,但恐家君不容耳。」張因告以父母亦允之意。生思:「歸家亦不得與端相會,不如在此,免似學中寂寥。」乃遂拜諾。本,即館生於後閣。其閣門有二:一開於張之屋左,以通賓客遊玩;一自中堂而入,要經從刺繡窗下而達。當,張即令生由從出入,以避外人接。

生至閣,文房畢具。張有門生數人,皆有才望,時令與生作課。居一月餘,生工程無缺,但以久別於端,心恆悶悶,乃作《長相思》詞一首以自遣。詞曰:「坐相思,立相思,望斷雲山倍慘籲,此情孰與舒?才可如,貌可如,更使溫柔都已具,堅貞不似渠。

生製成,留以寄端,乃以片紙書之,粘於書廚之內。忽蘭至,曰:「老夫人今壽辰,開宴堂中,請官人一同慶賞。」生得命即出。經過窗前,聞蘭花馥馥,生曰:「何處花氣襲人?」

蘭以手指窗。生趨視之,見一女子在內,手捻花枝。生知是小姨,慌道:「不敢詳視。」

及至堂,□饌潔備,正將登席,張夫婦入屏後間語,又喚蘭數聲,方出。生疑議己之未遣禮也。其甚慚,乃曰:「今者岳母華誕,小婿缺禮,負愧殊深。」張慌之,曰:「適間愚夫婦他無所言,因次小女與賢婿前未相見,今汝岳母辰,遣蘭喚小女出拜,以成一家之樂耳。」生少定。少頃,蘭與從至,母令與生敘禮。禮畢就坐,生側目之,質與端無異,而妝點尤勝。女亦覷生,各相默羨。酒至半酣,生起為壽,次當及從。張曰:「姊夫,客也,汝當奉酒。」二人酬酢之際,推讓不飲。母曰:「毋讓,各飲二杯。」生一飲舉回時,從方舉杯未酹。蘭與侍妾在傍代酌,私相語曰:「外人來見,只說是一對夫。」從聞之,笑不住,將酒少於盞,託顏甚愧。

生覺之,令蘭再酌己酒,飲之,以掩其事。從竟只飲一杯,心甚德之。張夫婦不知其意,以生有酒力,乃與生更相酬奉。席罷,生醉往閣就寢。

次早,蘭以生昨醉,奉水去,乃過從窗下。從在內呼曰:「何往?」蘭因顧焉,見從几上新寄蘭花二串,蘭指曰:「何用許多?」從曰:「汝試猜之。」蘭曰:「以一串與老夫人?」從曰:「非也。」曰:「與老相公乎?」從曰:「相公素不好此。」蘭思昨生過此,曾問此花,意其必與生也,乃曰:「吾知之矣。」從曰:「果誰?」蘭曰:「莫非華姨夫乎?」

從曰:「是固是矣,但汝將去,不必說是我的。」蘭首肯即行。

至閣,生已起,久候水不至,因思:「若非岳母壽辰,小姨無由得見。」乃作詩一律,以紀其美。詩曰:「飛瓊昨下瑤樓,為是蟠桃點壽籌。玉臉融嬌脆,柳嫋娜只成羞。捧杯漫纖纖筍,啟語微開細細榴。不是愚生曾預席,安信江東有二喬?」

生正將詩敲推,聽窗外有履聲。生出視,見蘭手執蘭花,問曰:「何以得此?」蘭曰:「妾正為往外庭天井摘此,所以奉水來遲。」生以為然。及接至手,見其串花者乃銀線,因謂曰:「此物非汝所有,何欺我也?」蘭以從避嫌直告。生曰:「以花與我者,推之情也;令汝勿言者,守己之正也。一舉而兩得矣。」遂作《點絳》一首以頌之:「楚畹謝庭,風陪香,人人所羨。嫦娥特獻,尤令心留戀。厚情罕有,銀線連行串,還堪眷。避嫌一節,珍重恆無倦。」

蘭見生寫畢,正將近前觀其題者何語,生即藏於匣內。蘭不得見,乃出,謂從曰:「方才蘭花因穿以銀線,華官人即知是娘子的矣。嘆不已,立制一詞。妾近視,即已收之。此必為娘子作也。」從悔曰:「彼處士子頻來,倘有不美之句被人撿之,豈不自貽穢名乎!」心甚怏怏。蘭曰:「吾聞與他來往作文者已具書後相請,但不知果否。若果,我與娘子往閣開他書廚一看,便見明白。」從深然之。

二人商榷方已,從母忽至房中,見從悶坐,曰:「吾兒何不理些針指?」從曰:「數不快,故慵懶矣。」母復顧窗壁,見新畫一美人對鏡,內題詩云:「畫工何事動人愁,偏把嫦娥獨自描。無那想思頻照面,只令顏減嬌羞。」

母覽畢,思「畫工何事動人愁」之句,謂從怨己之不與議婚也,遂謂從曰:「前者人來與汝議親,以趙子新亡,故未言及。今事已定﹒近又四五門相求,皆名門貴族,此事久遠,未可輕許。

今數家姓名俱言於汝,任汝自擇,何如?」從不答。母又曰:「此正事,直言無妨。」從隱几不應。蘭因附耳謂母曰:「老夫人且退,待妾問之,彼必不諱。」母退。

至夜,蘭詢從曰:「今老夫人謂娘子自擇之事,何不主之?」從曰:「此事吾亦不能自決。」蘭舉其最富盛者以示之,從曰:「安知異時不貧乎?」蘭曰:「娘子若如此,則月易擲,更待何時?今夜月明如晝,不如與娘子拜告卜之,如祝者納焉。」從然其言。至更時,從與蘭備香案,臨月拜禱曰:「如所願者,乞先報以一,而以聖終之」」祝罷,乃以五姓逐一拜問,無一如願。從沉半晌,近案再拜,心祝卜之,連擲三□,皆如所祝。從乃長吁數聲,擲□於地曰:「若是,則吾當皓首閨門矣,卜之何益!」蘭曰:「妾觀娘子這回所卜之□,皆如所祝,但不知屬哪一家耳。何故出此不利之言?」

從曰:「汝何不察?此第六卜矣,不在五者之內。且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蘭曰:「但得如此,雖彼未在內,娘子有意。委曲亦可成之,果何患乎。」從曰:「彼已娶矣。」

蘭知其所指者在華,亦不復問。忽聞房中侍妾有逐妾之聲,恐母醒知覺,遂與蘭歸房內。

過二,生果以友請赴席。蘭與從潛往閣中,開生書齋房門並書廚,見其有思端之詞一首,內有「堅貞不似渠」之句。

從曰:「世言「無好人」三字者,非有德者之言也。貞烈之女,代不乏人,華姨夫何小視天下,而遂謂皆不似阿姊乎?」乃以筆塗去「不」字,注一「亦」字於傍。再尋之,又得其題壽席之詩並頌蘭花之詞,遂懷之於袖。因思蘭夕與生相近,生不知私之,反過望於己,乃以筆題壁間而所畫黃鶯吊屏雲:「本是鳥,誰描入畫屏?羽翎雖可,不會向人鳴。」

從題畢,與蘭遁回。

比生回房,正就枕,見吊屏上新題墨跡未乾,起視之,乃有「不會向人鳴」之句,心甚疑,及看書廚,所作詩詞未見,而寄端之詞已改矣。華細思曰:「此必香蘭前因不與看,故今盜去,而所改所題之意,皆有私於己而為遂之自薦也。

」時香蘭年方十六,極乖巧,能逢人意,且有殊,生屢私之,恐其不諳人事而有所失;及其見詩,心大熾,以筆書於粉牌曰:「莫言不是鳴鳥,臺雲雨今番按。」時岳母見生帶醉而回,令蘭奉香茶。生見蘭至,曰:「吾正念汝,汝今至矣。」蘭視其顏,知其發言之意,正趨出,生以手闔門而阻之,與之狎。蘭不允,生以一手抱之於,一手自解下衣,蘭輾轉不得開,即拽斷之。蘭自度難免,因曰:「以官人貴體而私一妾,妾不敢以偽相拒,但妾實不堪,雖勉從,心甚戰懼,幸為護持可也。」生初雖然之,然夫婦久別,今又被酒,將蘭手於背,但見峰頭雨密,口雲濃,金試動,穿雲破壘。蘭齒齧其,神魂飄,久之,方言曰:「官人唯知取己之樂,而不肯憐人,幾乎不復生矣。」生撫之曰:「吾觀汝詩並所改之字,則今之事,正樂人之樂耳,何以憐為?」蘭曰:「妾有何詩?」生指吊屏示之。蘭曰:「所題、所改,皆吾二娘子午前至此為之,並廚內詩詞,亦被袖去,與妾何干?」

生更問從有何言語,不意從見蘭久於閣,意其必私於生。

乃詐以母令,令侍妾往叫。蘭忙趨出。從曰:「汝出何遲?」

蘭倉卒無對。又見其兩鬢蓬鬆,從詰之曰:「汝與華官人做得好事!」蘭不認。從曰:「我已親見,尚為我諱!」蘭恐其白於夫人,事難終隱,只得直告。

自後從一見蘭,即以此笑之。蘭思無以抵對,亦之於生,以其口。一,因送水盥生,生見蘭至,更狎之,蘭曰:「妾今傷弓之鳥,不敢奉命,但更有一好事,官人圖之,則必可得。」生曰:「無乃二娘子乎?」曰:「然。」生曰:「吾觀汝娘子端重嚴厲,有難以非禮犯者。且深閨固門,夕侍女相伴,是所謂探海求珠,不亦難乎!汝特效陳平美人之計,以解高帝白登之圍矣。」蘭曰:「不然。妾觀娘子有意於官人者五。」生曰:「何以證之?」蘭曰:「官人初至而稱歎痛哭,一也;誤遞其書,始雖怒而終閱之,二也;酒席聞妾等「似夫,之言即笑,三也;官人聞蘭花而即饋之,四也;月夜卜婚惟六卜許之,乃怒而擲□於地,及問其故,曰「彼已娶矣」,她雖未明言是官人,然大意不言可知矣,此五有意乎官人也。

以是觀之,又何難哉?」生初意亦有慕從之心,然思是小姨,一萌隨即過遏,及今聞一心惟許於己,且曏者有相士「必招兩房」之言,遂決意圖之。因撫蘭背曰:「是固是矣,何以教我?」蘭曰:「老相公與夫人擇要往城外觀中還願,若去,必至晚方回。官人假寫一書與妾,待老相公等去後,妾自外持入,雲是會晤相請。官人於黃鶯吊屏詩末著娘子之名於下,潛居別所,妾以言賺之,必與妾來者。那時妾出,官人亦效前番而行,不亦可乎。」生手舞足蹈,喜之如狂,即寫書付蘭,乃作《西江月》一首:「淑女情牽意絆,才郎心醉神馳。聞言六卜更稀奇,料應蒼天有意。

效帝二女,須煩紅葉維持。他時若得遂雙飛,管取殷勤謝你。」

蘭去,生行住坐臥,皆意於從。至期,從父母果出。蘭謂從曰:「前者娘子所遺吊屏,何故將自己名字亦書在上?」從曰:「未也。」蘭曰:「妾看得明白,若非娘子,必華官人添起的。」從不信。蘭曰:「如不信,今華官人去飲酒,我與娘子親往一觀,即見真假。」從恐蘭賣己,先令侍女先往園中觀看。不知蘭亦料從疑,預先與生商榷,將外閣門反閉,示以生由外門而出。侍妾回曰:「閣內寂無一人,華官人已開大門去矣。」從因疑釋,與蘭同往。

蘭開書房門,詐驚訝曰:「娘子少坐,妾外房門失閉,一去即來。」從以為實,正以筆塗去吊屏名字,生見蘭去,潛出,牢拴其門,突入書房,將門緊闔。從乃失措,跌臥於地。

生忙扶之,謂曰:「前荷玉步光臨,有失迓,今敬謹候,得遇,此天意也。無用惶恐。」從羞澀無地,以扇掩面,惟啟戶趨出。生再四阻之,從呼蘭不應,罵曰:「妾誤我,何以生為!」生復近前之,從即向壁而立,其嬌容媚態種種動人。

生亦效前番香蘭故事強之,翻覆之際,如鷸蚌之相持。久之,從力不能支,被生鬆開紐扣,衣幾。從厲聲曰:「妾千金之軀,非若香蘭之婢比也。君忘親義,如強寇,一概以汙之,妾力不能拒矣,妾出,即當以死繼之。」言罷僵臥於席,不復以手捍蔽。

生慘然觸,少抑其興,謂從曰:「娘子顧之心,見之詠,生已知之久矣。今又何故又拒之深也?」從哀泣而告曰:「君乃有室之人耳,豈不能為人長慮耶!」生曰:「長慮之事,子無□□吠之拒,小生自有完璧之計。」從曰:「君未讀《將仲子》之詩乎?其曰「畏我父母」、「畏我諸兄」者,果何謂也?」生曰:「予觀令姊非妒嫉之婦,生當懇之,彼必從命。」

從曰:「縱家姊能從,姊妹豈可同事一人乎?且二氏父母,將何辭以達之也?事不能諧,妾思之矣。君能以義自處,憐妾之命而不汙之,此德銘刻不忘也。」生曰:「堯曾以二女舜,以此論之,亦姊妹同事一人矣,何嫌之有?」從曰:「彼有父母之命,可也,」生曰:「倘得其命,何如?」從不得已,曰:「若此,庶乎其可矣。」生見從語漸狎,復要之,從曰:「君尚不體妾心耶?君果有父母之命,吾寧為君他之妾,今死亦不允矣。」生曰:「恐汝非季布之諾也。」從因解所佩香囊投之幾,曰:「願以此為質,妾若負心,君以此示人,妾能自立乎?但恐鐵杵磨針,成之難耳。」生知其心堅實,即送出閣。從至閣門之外,思:「前香蘭出遲,己即次發而笑之,今自留連許久,雖無所私,其跡實似。恐見蘭無以為言。」趑趄難進。生不知,以為更有所語己,正近之;從見之,恐益其情,促步歸房。生怏怏回齋。

時蘭等遇以戶外喧嚷,出視,未見從回,從心少。但以生曏者移至,己即不顧而回,恐生疑己無心於彼而敗其蹤跡,書一紙,令蘭達之。

「失節婦張氏從斂衽百拜奉新解元應奎華先生大人文幾:妾愧生長閨門,叨蒙母訓,嘗以婦道自修,期不負千古之烈女。故庭闈之外,無故不敢輕出。近者足下下臨蓬篳,義恭眷屬,或有所奉而不令者,蓋推手足之己及之,非有私於足下也。及聞足下與之詠,妾甚悔之。達之父母,則恐累大德,不得已,犯行之戒,去其所題之跡。今不幸偶有所遇,而致君之戲,此固知香蘭引之罪,而長與足下,豈得為無過哉!但君之過如淡雲之翳月,雲去可以復明。

若妾,今雖未受君辱,然整冠李下,納履瓜園,婢妾之疑,雖蘇張更生,不能復白,其過如玉壺已缺,雖善補者,亦不能令其無瑕矣。彼時倉卒,若得父母之命,當執箕帚於左右。妾歸,終夜思之,必不可得。

今後不必以此為懷。所冀者,乞賜哀憐,勿以妾之失節者輕薄於人。妾當閨閫終身,以為君報也。興言至此,不勝悲傷,仁人君子,幸垂鑑諒!」

生覽畢,深自怨侮,廢寢忘餐,自思不能成,其誤女終身。乃作書,告之端,令端代謀。

書令蘭寄之。從知,與蘭私開。內有二啟,其一敘其久別之情,曰:「書奉正卿娘子妝次:久違芳容,心切仰慕,寤寐之見,無夜無之。特以大人未有召命,不得即整歸鞭,心恆慊慊而已。所喜者,令椿萱施恩同猶子,馴僕妾勤侍若家僮,數度月,亦不覺也。乃若賢卿獨守空房,有懸衾篋枕之勞,無調琴鼓瑟之樂,生實累之,生實知之,惟在原情,勿致深怨可也。秋闈在邇,會晤有期,無窮中悃,統俟面悉。」

其二直述己與從此事,令端?:「何此子之不密也。」乃手碎其書。蘭慌止之,曰:「彼令妾寄,今碎之,將何以復?」從語之曰:「彼於予曏者之書,不得已,委曲求之阿姊。然不知阿姊雖允,亦無益於事;倘不允,而觸其怒,則是披□救火,反甚其患也,令予立於何地耶!不如予自修一書,書內略涉與華視眥之辭,與彼信同封去,彼必致疑,以此銛之,或可得其怒與不怒之心,而亦不至於自顯其跡矣。」蘭曰:「善,請急為之。」從乃修書曰:「曩正想間,忽蒙雲翰飛集。啟緘三複,字字我彷徨。但此子不肖,自貽伊戚,不足惜。妾所憂者,椿萱暮,莫續箕裘,家務紛紜,無與為理,不識阿姊亦曾慮及此否也?姐夫駐足後院,動履亨嘉,學業大進,早晚所需,妹令侍妾奉之,不必掛意。秋闈歸試,奪鰲之後更當頻遣往來,以父母之心。彼為人極其敦篤,吾姊不必嫌疑也。今因鴻便,聊此奉達,以表下懷。不宣。」

從寫至「早晚所需,妹令侍妾奉之」之處,乃偽寫「妹親自奉之」,然後用淡墨塗去「親自」二字,乃注「令侍妾」三字施者,以啟其致疑之端。再將二信同函封去。

端自生別後,勤女工。或謂之曰:「娘子富貴兼全,無求不得,無不遂,何自勞如此?」端曰:「古人云:「人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心則未有不者。」吾之所為,份耳,何勞之足雲。」端之為人,其貞重如此。及得生與從書,見其同緘,又見從書所份改「親自」二字,心果大疑。

乃復書與生曰:「君歸程在即,他言不贅,但所封貴札,緣何與舍妹同封?且舍妹書中所改字跡,甚是可疑。妾非有所忌而云然,蓋彼系處子,一有所失,終身之玷,累君之德亦大矣。事若如疑,急宜善處,事若方萌,即當遏絕。慎之,慎之!」

生得端書開看之,乃有「同封」「改字」之說,不知所謂。

蘭因告以從改書、己寄之故。生大喜,以為得端之心,事可成矣。令蘭以端書所謂「妾非有忌而云然」並「事若如疑,急宜善處」之語,報之於從。從曰:「此奚足取?特觸彼之怒耳。汝與華官人說知,此事必計出萬全,然後可舉而圖之,苟使勉強曲成,使惡名昭著,予朝聞夕死矣。彼不亦當赴試,最忌者醉中之語、嘆之筆,他無所言也。若夫不得正娶而終不他適者,予正將以此自贖前過,於彼何尤,於我何惜!」華聞其言,愈增慕。

後,袞果走價促生赴科。張夫婦厚具贐禮送行。

生歸,端細詢前事,生備述始末之由,端大慟,生百喻之。

端曰:「實妾令君帶書一節誤之。」生舉從卜並前相者「必招兩房」之言告之,以為事出不偶。端曰:「縱如此,汝必能如吾妹之所言,使娶之有名而無形跡,然後可也。」生曰:「予有一謀,能使吾父母之聽,但不知汝父母之心矣。」端曰:「汝試言之。」生曰:「予父母所憂者,惟在吾之子息。吾若多賂命相之士,令彼傳言「必娶偏房,方能招子」,那時可圖。」

端曰:「君年尚幼,彼縱與娶,亦在從容。」生曰:「更令術者以夭促告之。」端乃徐曰:「君之所言,似有可行者,君試急謀之。君計若行,妾父母之事,妾當任之矣。」

於是生一便治裝往試。一見術士,即厚賂之。及至科比,又高中,捷書飛報父母與端知。

生詞林戰捷,舉家忭,大治筵宴,厚酬來使。及生回,賀客既散,術士盈門,言生之命相者,皆不足其壽數,且雲「急娶偏房,方能招子。」生又託病,不會試。父果大懼,恐生夭折,自納妾。生母曰:「汝年高大,不可。今諸術士皆言國文必娶偏房,方能招子,不如令彼納之。」袞曰:「恐兒婦不允。」生母曰:「吾試與言之。」端初聞姑言,詐為不豫之,及姑再三喻之,乃曰:「若然,必媳與擇,然後可也。」

姑許之。

端乃與生謀往父母之家。端至,父母大悅,謂曰:「汝郎發科,吾親賀,為路途不便,所以只遣禮來,心恆歉歉。今何不與彼同來?」女長吁數聲。父母曰:「吾聞汝與郎有琴瑟之和。故令同來,今看汝長吁,無乃近有何言?」端以從在旁,且初到,但曰:「待明言之。」

端前者因從所寄之信,終疑其與生先有所私,每懷不足彼之心,及問香蘭,始知從確有所守,乃嘆曰:「幸有此計可施,不然,令彼有終天之恨矣。」因令蘭相贊成。

時從猶不知端來之意。至夜,二人同寢,端舉以語之。從難言,潛然淚下。蘭在傍曰:「今謀已屬全,無瑣隙之可議。

妾以為娘子聞此,實有非常之喜耳,何乃悲慘之深乎!」從抵目言曰:「策固然矣,當以予一人之失貽累於眾。且縱得諸父母之聽,亦非其本意。予所以苟養命而不即死者,恐此心不白,愈起群疑,惡名萬世,故不得已而圖此萬萬不幸也。不幸之事,誰則喜之!」端亦為之泣,更闌方寢。

,父母復問端長吁之故,端告以生納妾之事。張曰:「彼年尚幼,何有此舉?汝不必憂,吾當阻之。」端曰:「不可。此非郎之意,乃舅姑卜郎之命,必娶偏房,方能招子,故有是舉。今勢已成,則不能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又不當阻。」張曰:「然則何以處之?」端言囁嚅。父母曰:「何難於言也?」端曰:「恐不見聽,故不敢言。」父母曰:「汝但言之,無不汝納。」端曰:「他無所言,但恐彼納妾之後,時馳歲去,端既衰,彼婦生子,郎心少變,所求不得,動相掣肘,不免白首之嘆。端細視此郎前程萬里,福澤悠長,阿妹尚未納親,令父母以妹之,使端無後之憂,二氏有綿綿之好,不亦長便乎!」張曰:「吾家豈有作妾之女!」端曰:「姊妹之間,有何彼此。」張不答。端見父不聽,掩哭入內。

張見端如此,雖不彼聽,心亦甚憂。蘭因曰,「娘子初至,何不權且許之,與她閒樂幾時,待她回,又作區處。」張曰:「此事豈可兒戲!」蘭曰:「既然如此,妾觀二娘子,數時諸宦家相求,彼皆卜之,不肯輕許,豈肯與人作妾乎?何不令她自與她說,那時她見二娘子不允,自不能啟口,而亦不得怨尤相公與夫人矣。」張夫婦曰:「此說較可。」因令蘭喚端,謂曰:「吾兒不須憂悶,我二人俱依汝說,汝更要自與汝妹商量,她若不允,我二人亦難強之。」端偽曰:「此事她知,決不肯從,只在父母決之。」張曰:「此彼事也,任彼主之。」

因喚從出,謂曰:「汝姊說汝作妾,可否,汝自裁之。」從語端曰:「事系終身,不敢輕議。自彼人喪後,人來議親,妹誓不問妾,惟如卜者,即納之。阿姊之言,亦惟卜之而已。」

父母以前卜許多,皆未準,這次豈即如卜?亦贊言令卜之。

是夜,端、從、蘭三人同居房中,詐言所卜已吉,從已許之,報知與張。張笑曰:「吾特寬汝之憂,卜豈能定乎?此事斷然不可。」

端思無由得父之聽,乃與從臥幽房中,令香蘭詐言其「數絕食,肌膚消瘦。」母心惶懼,苦勸於張。張亦重生才德,思許之,又嫌為妾,將不許,恐女生變,二者中,狐疑莫決。

生作會諸友亦聞其事,乃相率詣張,與贊成,且曰:「堯以二女舜,後世稱傳,皆雲盛事,孰得以此而少之?」張曰:「諸賢之言固有然者,但此舉實出小女,非吾婿意也。一旦舉此,知者謂小女執,委曲為之;不知者,將以老夫為趨炎之輩矣。今必俟彼自有悃求之誠,然後再作定議也。」

諸友退乃密修書寄生,備述張有允意,但得遣人造求,可諧其事。生以友書呈於父母,詐言以為不可。袞曰:「此汝岳父盛意,子若卻之,是不恭矣。可即遣媒妁往求,不宜遲滯。」

生乃復書,轉浼諸友婉為作伐。

諸友復造於張,述生遠浼之意。張疑其詐,覺有難。諸友乃出生書示之。張細認字跡,果婿所寄,又見書中言辭懇曲,不得已,乃曰:「小婿若有此舉,又承諸賢過諭,禮當從命。

但我單生二女,不宜俱令遠離,況且試在即,要待小婿上京應試連捷回來,那時送小女于歸未遲。」友即以張言語生。

生知岳父親事已成,欣然稟於父母,連夜抵京。三場試罷,復登甲第,賜入翰林。生思若在翰林,無由完聚,乃以親老為名,上表辭官。天子覽奏,嘉其克孝,準與終養。

及回,父母備禮,俟生親。張生妝資畢具。府縣聞知,各具禮儀,金鼓衛送。觀者如簇,莫不賞羨。惟從眉峰鎖納,默默無聊而已。端知其意,於夜乃置酒靜室,共敘疇昔,以解其悶。席間,端曰:「此夜雖已完聚,但揆厥所由,實我寄書一節以啟其釁,因作《西江月》一首以自責曰:「女是無瑕之璧,男為有室之人。今朝不幸締姻盟,此過深當予病。

《記》雲「內外不謹」,軻書「授受不親」。無端特令寄佳音,以致針將線引。」

從曰:「實妹不合私饋蘭花,以致如此。與阿姊何與?」亦作詩一首以自責曰:「杜宇啼徹悶懷,南窗倚處見蘭開。清芳擬共松筠老,紫莖甘同桃李偕。聽羨投君所好,追思反作妾懸媒。幾回惆悵愁無奈,懶向人前把首抬。」

生曰:「二卿之言,固有然也。然以閉門拒嫠婦者處之,豈有此失?此實予之不德而貽累於卿也。」遂作《長相思》詞一首以謝之。詞曰:「芳卿,謝芳卿,重見□娥與女英。二德實難。相也靈,卜也靈,姻緣已締舊時盟。還疑宿世情。」

又詩一首以為雲:「配合都來宿世緣,前非滌卻總休言。稱名未正心雖愧,屬意惟堅人自憐。莫把微瑕尋破綻,且臨皓魄賞團圓。靈臺一點原無恙,任與詩人作話傳。」

是夜完聚之後,倏忽間又輕數載。天子改元,舊職俱起敘用。生與端、從同歷任所。二十餘年,官至顯宦,大小褒封,致政歸田。端後果無所出,惟從生一子,事端曲盡其孝。夫婦各享遐齡。時無以知其事者,惟蘭備得其詳,逮後事人,以語其夫,始揚於外。予得與聞,以筆記之。

不揣愚陋,少加敷演,以傳其美,遂名之曰《雙卿筆記》雲。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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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白浸瓊奇會遇

至正辛酉三月暮,花發名園,一段異香來繡戶;鳥啼綠樹,數聲嬌韻入畫堂。正是修禊良辰,風光雅麗;浴沂佳候,人物繁華。時兵寇我郊原,鄉人荐居城邑。紛紛霧雜,皆貴顯之王孫;濟濟雲從,悉英豪之國士。江南俊傑白姓諱景雲,字天啟,別號潢源者,崇文學士裔孫,荊州別駕公子也。雅抱與風並暢,丰姿及秋水同清。正弱冠之年,列黌之選,抱騎龍之偉志,負倚馬之雄才。乘此明媚朔朝,獨步烏山絕頂,詩一首曰:「玉樹風舞,枝枝。餘襟猶染翠,飛袖想綾紅。海闊龍水,山高鳳下空。瑤天羅綺閣,獨上騁閬風。」

於是登書雲之臺,入凌虛之閣。

適有三姬在廟賽禱明神,絕佳人,世間罕有,溫朱顏以頂禮,皓齒而陳詞。一姬衣素練者,年約十九餘齡,賽三千貌,身披素服,首戴碧花,蓋西子之淡妝,正文君之新寡;愁眉嬌蹙,淡映雲,雅態幽閒,光凝秋水,乃斂躬以下拜,願超化夫亡人,一姬衣綠者,容足傾城,年登十七,華髻飾玲瓏珠玉,綠袍雜雅麗鶯花,綻錦之絳裙,恍新妝之飛燕;輕移蓮步深深拜,微啟朱款款言;蓋為親宦遊,願長途多慶。一姬衣紫者,年可登乎十五,容尤麗於二姝,一點朱,即櫻桃之久;雙描眉秀,疑御柳之新鉤;金蓮步步金,玉指纖纖玉;再拜且笑,無祝無言。白生門外視久,而不能定情,突入參神,祈諧所願。三姬見其進之遽也,各以扇掩面而笑焉。生遂致恭,姬亦答禮。

姬各退,生尾隨。乃知衣素練者,趙富賈第四女名錦娘。

世居烏山,嚴父先逝,錦適於鄭,半載夫亡,附母寡居,茲將二紀也。衣綠綃者,李少府長女,名瓊姐。父任辰州,念母年老,留瓊於家奉事祖母也。衣紫羅者,中督府參軍次女,名奇姐。父卒於宦,母已榮封,家資甚殷,下唯幼弟。時瓊、奇居遠城外,因避寇借居趙家,與錦娘為姨表之親,故朝夕相與盤桓者也。三姬見生之丰采,有顧盼情。白生見姬之芳顏,有留戀意。既知所在,遂策於心,因僦趙之左屋附居,乃得與三姬為鄰。趙女微知生委曲之情,而心已動。白生既得附趙女之室,而逸興遄飛,因長短句一首雲:「十分蝶浮沉,錦花含笑值千金。瓊枝戛玉揚奇音,雅調大堤恣狂麗芙蓉動君心。動君心,何時賞?願作比翼附連枝,有朝飛繞巫山峰。」

於時投刺比鄰,結拜趙母,遂締錦娘為妹,而錦亦以兄禮待生。

然趙母莊嚴,生亦莫投其隙。

,母作寒疾,生以子道問安,徑步至中堂。錦娘正獨坐,即趨避,生急進前,曰:「妹氏知關心乎?多方為爾故也。予獨無居而求鄰貴府乎?予獨無母而結拜尊堂乎?此情倘或見諒,糜骨亦所不辭。」錦娘曰:「寸草亦自知,妾豈不解人意?但幽嫠寡妹,何堪薦侍英豪;慈母嚴明,安敢少違禮法。」生曰:崔夫人亦嚴謹之母也,卓文君亦幽嫠之□也。」

生言猶未終,忽聞戶外有履聲,錦娘趨入中閨,生亦入母寢室問病。母託以求醫,生奉命而出。復至敘話舊處,久立不見芳容,生懊恨而去。

詰朝,生醫至,三姬鹹在。見生,轉入罘□後,不見玉人容矣。生大悒怏,歸作五言古詩一首雲:「巫山多神女,歌舞瑤臺邊。雲雨不可作,空餘楊柳煙。笑蓉北岸,相望更悽然。何當一攀折,醉倒百花前。」

,生奉藥至,遇錦娘於東階,不覺神魂飄,口不能言。錦駭曰:「兄有恙乎?」生搖頭。又曰:「兄勞頓乎?」

復搖首。錦曰:「何往面,今慘黛盈顏耶?」生良久曰:吾為妹,病之深矣,神思任飛越矣。若妹無拯援之心,將索我於地下矣。」錦笑曰:「兄有相如之情,妾豈無文君之意?但英、秋英侍寢所,莫得其便;瓊姐、奇姐繡房聯壁,舉動悉知。我為兄圖之:兄但勤事吾母,若往來頻速,或有間可投。」生前拽其袖,錦斂步而退,擲帕於地。生拾而藏之,進藥母前。母呼錦至,謂曰:「如此重勞大哥,汝當深深拜謝。

」女微哂而拜,生含笑而答。復索炭烹藥,女亦奉火以從。白生以目送情,錦娘亦以秋波頻盼。兩情飄,似翠柳之醉薰風;一意潛孚,恍曉花之凝滴。蓋形雖未接,而神已矣。藥既,女嘗,進母。生在背後戲褰其裳,女轉身怒目嗔視。生即解意,告歸。女因送出,責曰:「兄舉動不斂,幾敗乃事。倘慈闈見之,何顏復入乎?昨之帕,兄當見還,倘若轉於人,俾妾名節掃地。」生曰:「吾深悔之,更不復然。」遂各辭歸,兩地悒怏。

自此,女坐繡幃,齧指沉,神煩意,寢食不安。間勉強與二妹笑言,夜來神魂唯白生眷戀。生亦無心經史,坐臥注意錦娘,口唸有百千遍,腸數已八九回,每索筆題詩,不得句矣。因屢候母興居,往來頗見親密;雖數次與錦相遇,終莫能再敘寒溫。

,生至中堂,四顧皆無人跡,遂直抵錦娘寢室。適彼方悶坐停繡。生遇錦娘,一喜一懼;錦見白生,且駭且愕。生興發,不復言,遂前進摟抱求合。正半推半就之際,聞英堂上喚聲,女急趨母室,生身逃歸。此時錦不自覺,瓊姐已知之矣,題詩示奇姐曰:「蛺蝶採黃英,花心未許開。大風吹蝶去,花落下瑤臺。」

奇姐帶笑亦和以詩曰:「蝶為尋芳至,花猶未向開。英妒玉蝶,摧倒百花臺。」

因曰:「此生膽大如斗」。瓊曰:「此必先與四姊有約,吾姊妹當作磨兜堅(即謹言也)可也。」

白生錦娘佳會

翌夕,生入候母,錦見,尚有赧容。生坐片時,因母睡,生即告退。錦送至堂,天將昏,杳無人跡。錦與生同入寢所,倉卒之間,不暇解衣,摟抱登,相與會。斯時也,無相忌,恣生所為。秋波不能凝,朱不能啟,昔猶含羞,今則逞嬌容矣。正是:風入神髓,嫋娜嬌嬈夜滴。芳顏融融,懨悒罷戰,整容而起。錦娘不覺長吁,謂生曰:「妾之名節,盡為兄喪。不為柏舟之烈,甘赴桑間之期,良可醜也,君其憐之。但此身已屬之君,願生死不忘此誓。兄一戒漏,二戒棄捐,何如?」生曰:「得此良晤,如獲珠琳,持之終身,永為至寶。」生意求終夜之會,錦以侍女頻來為辭,且曰:「再為兄圖之,必諧通宵約也。」因送生出,則明月在天矣。闔扉而入,靜想片時,方憶瓊姐、奇姐聞知,惶愧措躬無地。自是結納二妹,必同心。

瓊姐長於詩章,錦娘於刺繡,昔時針法稍秘,至是女工盡傳。奇姐茂年,天成聰,學錦刺繡,學瓊詩章,無不得其妙,遂為勿逆之。錦之侍女英,瓊之侍女新珠,奇之侍女蘭香,向皆往來香閨,今皆以計去。此錦娘之奇策,實為生之深謀。

此自母病既痊,生亦盛儀稱慶,仍厚賂童僕及諸比鄰,事不外揚。母無疑忌,因得鎮來往,終夜與錦盡

然瓊、奇二姬屬垣竊聽,雖其未湛,豈無盎然情?中夜瓊或長吁,錦知其情已動,暇間論及,錦挑之曰:「外間頗議白哥驕肆,自予視之,亦然。」瓊姐曰:「豪門公子,年值青,且風人豪,文章魁首,將來非登金馬院,則步鳳凰池,無惑其驕人也。」錦知其有重之意,復曰:「白哥放來有夢,與妹相會烏山。」瓊曬曰:「我本女,渠是男子,內言不出,況可同遊?是何言也,不亦異乎!」錦撫掌而笑曰:「前言戲之耳。」

是夕,錦與生密謀,作古詩一首曰:「綺閣見仙子,心心不忍忘。東牆聽鶯語,一句一斷腸。有意蟠芳草,多情傍綠楊。何當垂清盼,解我重悲傷。」

錦以詩置瓊繡冊。瓊見,哂謂奇姐曰:「錦姐瓊妹乎!書生放筆花也。我若不即裁答,笑我裙釵無能。」乃次韻曰:「遊在昔去情已忘。解笑花無語,看花枉斷腸。自飛風外燕,自舞隔江楊。芳節平勁草,誰憐遊子傷。」

瓊本與錦聯房,中間只隔障板,亦有門相達,但雖設常關耳。

詩成,而生適來,因自板間傳遞。生見其詞,嘆曰:「此琅□妙句也,世間有此女□乎!」乃援筆立答曰:「花貌已含笑,花情不忘。黃金,一見斷人腸。願結同心帶,相將舞綠楊。相如奏神曲,千載共悲傷。」

生亦於板間傳遞。瓊見之,哂曰:「白哥好人也,吾今不復答矣。」

自是,生入試屆期,不暇復入錦堂。即試畢,潛訪故人。

錦既盡,生亦盡樂。中夜,謂錦曰:「細觀瓊姬,甚有美意。

吾既得隴,又復望蜀,何如?」錦曰:「君獲魚兔,頓忘筌蹄矣。」生誓曰:「異果有此心,七孔皆鮮血。」錦曰:「聞君誓詞,痛焉如割。為君設策,事端可諧。」

是夜,乘三更睡酣,潛開門,入瓊臥房,掀開帳衾。二姬睡,生按瓊玉肌潤澤,香霧襲人,皓白映光,照如晝。瓊側體向內而臥,生輕身斜倚相偎,唯恐睡醒,不敢輕犯。片晌,錦持被去,瓊知覺矣。錦笑謂生曰:「圖大事,膽無半分,然吾妹必醒,吾當往試。」錦至,而瓊已起,乃復巧說以情。

瓊正曰:「既不能以禮自處,又不能以禮處人!吾若隱忍不言,豈是守貞之女?若明之於母,又失姊妹之情。況吾等逃難,所以全軀,豈宜以?」遂明蠟炬,乃呼奇姐,則奇已驚汗浹背,蒙被而眠矣。聞呼,猶自戰驚,見火,瞿然狂起。

瓊笑曰:「汝不被盜尚然,何況我親見賊乎。」二人共坐,附耳細談,載笑載言,千矯百媚。生在門隙竊視,真傾國傾城之容也。自此神思飄揚,無非屬意瓊姐。於時錦娘頗有逸興,因與白生就枕。生即慕瓊之雅趣,盡皆發於錦娘,搖曳謔多時。二女潛來窺視,少者猶或自,長者不能定情。

嗣是生慕瓊之意無窮,瓊念生之心不置。然瓊深自強制,不肯吐真情,但每常減餐,終宵多飲水。奇知其情,密以告錦。數,身果不快。錦娘撫謂曰:「汝之病,吾所素稔。姊妹深,何必引嫌?況吾翁即若翁,白丈非汝丈也?」

瓊曰:「姊誤矣。豈謂是與!」

居一二,生來錦室。告以瓊病,生遂問安。奇姐避入帳後。錦拽生裾登,笑謂生曰:「好好醫吾妹。」錦呼瓊曰:「好好聽良醫。」錦因辭去。生留少坐。生問瓊病,笑而不答。

奇帳後呼曰:「好與大哥細言,莫使夜來發熱。」瓊笑曰:「有時亦熱到汝。」生以玉簪授瓊姐,瓊以金簪復白生。生執手固請其期,瓊以指書「四月十」。

至期,生至,又復不納。錦苦勸之,瓊厲聲曰:「汝等裝成圈套,絡我於中,吾不能從,有死而已。」生聞言興闌,錦亦含羞,而門遂閉。豈知其厲而內和,言堅而情動,中夜窺顛鸞倒鳳之狀,遂爾發舞蝶遊蜂之思,三次起扣門,害羞又復就枕,比生睡,扣扉不得開矣。頓增悒怏,神思昏沉。

奇姐笑曰:「姐食楊梅,又伯齒酸,不食楊梅,又須口渴。今番錦姐不管,白哥不來,牢抱衾枕,長害相思也。」翌,生偶以事見趙母,回至中堂,無人,因入錦娘寢所。瓊自門隙度詩與生曰:「玉華濃,侵我絞綃襪。神思已飄搖,中宵看明月。」

生見詩亦答曰:「幾回拽花枝,沾羅襪。今夜上天階,端擬拜新月。」

錦娘曰:「瓊姐已無車兜旱,兄又不鑑覆車,徒使月老愁。此詩莫持去也。」奇姐窺視,笑曰:「今宵斷諧月老約矣。請四姐過此一議。」錦以詩度與瓊曰:「今夜若不諧,向後更不來。」

瓊見詩,含笑目奇。奇與錦附耳久之。

是夕,生未晚膳,錦分發英買備。給趙母曰:「夏景初至,明月在天,姊妹三人意圖賞玩。」母喜而不疑,因益其餚饌,且戒婢僕曰:「汝輩無得混,與他姊妹盡。」因此固蔽重門,與生恣其謔,誠人間之極趣,百歲之奇逢也。

是夕,瓊姐盛妝,枕衾更以錦繡,爛熳似牡丹之向,芬芳如芍藥之風。飲畢,奇姐密啟重門,直趨趙母寢室,給以「不勝酒力,姊妹苦勸而逃」。趙母甚,因與共寢。瓊忽失奇所在,?解衣帶。

生亦苦無奈何。錦隔房呼曰:「何不奮龍虎之雄,斷鴛鴦之帶乎?」生猶豫不忍。瓊苦告曰:「慕兄上識,非為風情,談話片時,足諧所願。若必採花,頓忘秋實,兄亦何於妹,妹亦何取於兄乎!願兄以席上之珍自重,妹亦以石中之璞自珍,則兄為士中之英,妹亦為女之傑。不爾,當自經以相謝耳。」

生不得已,合抱同眠。玉體相偎,金枝不掛。中夜,生復請曰:「予為子斷肝腸矣。」瓊曰:「吾豈無人意,甘斷兄肝腸?但兩玉相偎,如魚得水,持此終身,予亦甚甘。何必玩形骸,惹人談笑?兄但以詩教妹,妹亦以詩答兄,斯文之,勝如骨。」生曰:「自見芳卿,不勝動念,得伸幽會,才夙心。

若更以枕蓆為辭,必以鬼幽相拒。」瓊曰:「妹亦知兄心,兄但體妹意。兄必索幽會,須待瓊再生。」生知其意不可回,乃口占五言古詩曰:「我抱月前興,誰憐月下悲。空中雲輕過,遙望豈相宜。千里神駒逸,誰能掛絡羈。忍懷橫玉樹,無力動金枝。高唱大堤曲,神妃不肯吹。密雲歸路,際遇待何時?相失齊飛雁,茫茫空爾思。」

瓊亦口占答曰:「君識吾汝,那堪為汝悲。花莫摧折,掩映亦相宜。神駿馳黃道,何須下羈絡。飄飄月中樹,誰能剪一技?蘭橋歌舞路,且待曉風吹。雲度橫碧海,來也有時。願至桃花候,油然為汝思。」

生笑曰:「桃花,何時也?」瓊曰:「合巹之際耳。」生既竟夕不寐,女亦終夜不眠。詩韻敲成,東方既白矣。

錦娘至,曰:「新人好眠,不知時候耶?」生曰:「枉爾為月老,使我怨蒼天。」錦笑曰:「月老解為媒,能教汝作事耶?」瓊姐和衣而起,生亦長嘆下。瓊對錦曰:「與白哥說一場清話,正快我敬仰之私。」錦曰:「何以謝媒?」瓊曰:「多謝,多謝!」又問生曰:「何以謝我?」生曰:「相見不相親,不如不相見;相親不知心,不如不相親。」及梳洗畢,固辭歸。瓊曰:「不必出去,妹有一樽敘情。繡房無人往來,哥哥不必深慮。」生曰:早教我歸去也,勿磨我成枯魚。」錦娘曰:「吾妹真好力量,一宵人畏如此。」生曰:「不磨之磨,乃真磨也;無畏之畏,誠至畏也。」錦笑曰:「我備細聞知,兄真無大勇,坐好事多磨,而又何畏乎?」生曰:「掌上之珠,庭際之玉,玩令人自憐,何忍遽加摧挫。」時瓊方對鏡,錦為之畫眉,且謂曰:「我聞哥言,尚思軟心,汝之所為,太無人意。」瓊曰:「知過,知過。」

少頃,奇姐入來,盛妝靚服,雲回家。拜錦娘曰:「暫別,暫別。」拜瓊姐曰:「恭喜,恭喜!」問曰:「哥哥去矣?」瓊曰:「尚留在此。」時生出見,奇亦拜辭。生曰:「適有一事,來相投,終夜無眠,肝腸盡斷。」奇笑不答,密謂瓊曰:「姐夫何出此言?」瓊以實告。奇笑曰:「姊姊如此固執,莫怪姐夫斷腸。」生在錦房,聞言突至,曰:「願妹垂憐,救我殘。」奇姐遜避無路,被生摟抱片時,求其訂盟,終不應。

錦娘至曰:「吾妹年幼,未解雲雨,正告歸,兄勿驚動。」

生方釋手。瓊撫其背曰:「阿姐且勿回家,我有一杯清敘。」

奇嬌羞面,不能應聲。瓊戲之曰:「不食楊梅,今番齒軟矣。

」因共出細談曰:「吾與賢妹,生死之,向時同遇郎君,今豈獨享其樂耶?細觀此人,溫潤如玉,真國家之美器,天下之奇珍也。待不從,吾神已為所奪;若苟就,又恐羞臉難藏。

妹若先歸,而吾亦去。妹歸雖堅白無瑕,吾去即枯槁憔悴。妹若有心,同此作伴。若必堅為貞女,豈忍吾染風?」奇笑曰:「與姊同生同死,吾之盟也。與兄同同樂,非吾願也。但白哥風才子,我之何啻千金。但非垂髮齊年,安敢蒹葭倚玉?姊當憐我,我且不歸,奉陪數時,少罄衷曲。」時瓊、奇方掩扉而入,英卒然扣門曰:「老安人來送姐姐。」錦應曰:「我留此餞行。」生□(音忝炎,吐舌貌。)曰:「幾誤事矣!」

於是錦入見趙母,給以為奇送行。母曰:「幼女如花,不可多勸酒。」於是入百花園內,相對盡飲。錦出令以勸瓊,奇勒瓊以盡飲。錦自稱「主婚大姊」,奇自號「年少冰人」。

啐酒,摘花相贈,瓊姐不勝酒力,頓覺神思沉酣。正是:竹葉綴三行,桃花浮兩臉,愈加嬌,酷似楊妃矣。

飲宴賞月留連

方轉申,扶瓊就寢。生、錦為解羅帶,奇姐為布枕衾。

瓊半醉半醒,嬌香無那,謂生曰:「妾既醉酒,又復花,弱草輕盈,何堪倚玉?」生曰:「窈窕佳人,入吾肺腑,若更固拒,便喪微軀。」生堅意求。女兩手推送,曰:「妾似花,未經風雨,若兄憐惜,萬望護持。」生笑曰:「非為相憐,不到今。」生護以白帕,瓊側面無言。採掇之餘,猩紅點點;檢視之際,無限嬌羞。正是一朵花英,未遇遊蜂採取;十分,卻來舞蝶侵尋。生於雲雨之時,未敢恣其逸興。只見:容如秋月,臉斜似半面□娥;神帶桃花,眉蹙似病心西子。錦衾漾秋水,嬌態襲人;玉點白蓮,和風入骨。生採而女求罷採,女休而生未肯休。神思飛揚,如風之摶柳;形骸留戀,如漆之附膠。誠天下奇逢,世間佳遇。斯時錦、奇竊視,莫不骨竦然。生既戰休,瓊謂之曰:「妾生人世,落落此身,將圖結王謝之姻,不意見崔張之事。但微軀已託之兄,願終始如環不絕。」因以少時所佩玉環授生,永以為好。生曰:「此奇遇也,吾當作賦以紀之。」瓊曰:「與兄聯句何如?」生曰:「甚妙。」時天將暮矣,於是明豹膏之燭,索文房之寶,揭得「林」字韻。生為之首倡,曰:「爰朱明之佳候兮,花嬌笑於上林(白景雲)。

風乍和而乍暖兮,黃鶯巧調夫奇音(李瓊姐)。茲良辰之可兮,展予佈於花(白)。怨中閨之寂寥兮,憎飛蝶之侵尋(李)。予登瑤臺以盼望兮,撫求凰之素琴(白)。修予容於鸞鏡兮,飾環佩於綠襟(李)。

上憑虛之綺閣兮,見絕之奇琛(白)。與英豪而乍遇兮,擬天上之球琳(李)。緣秋波之轉盼兮,飄子之芳心(白)。彼飄飄之元白兮,託孤鳳以悲(李)。憑欄百種情思兮,橫憂懷之□□(白)。守深閨以困念兮,亦凌風而顧影(李)。比天上之嫦娥兮,虞空思夫畫餅(白)。亮中外之靡同兮,徒鬱憂而自省(李)。謝月老之勤渠兮,登予身於巫山之嶺(白)。朱履之遇金釵兮,慚花容之載整(李)。芳卿之憐予兮,傍邊之紅杏(白)。君似採蝶戀花兮,舞正之美景(李)。珠環於掌中兮,緬此生之何幸(白)。抱席上之奇珍兮,羞芳情之逞(李)。問予二人其何若兮,擬桃源之遇劉(白)。亦似文魚比目兮,深芳沼之清(李)。賽連枝之琪樹兮,偎玉骨於青丘(白)。斜據胡詠兮,宛銀河之女牛(李)。並頭蓮花似汝與我兮,開菡萏於芳洲(白)。

羅帶同心共結兮,不解夫千秋萬秋(李)。指九天以為誓兮,情方鍾而思悠悠(白)。願以□為正兮,吐誓詞而含羞(李)。千金難買此良晤兮,誠人世之所好逑(白)。緣自天之五百兮,今夕諧此鸞儔(李)。軟玉溫香在手兮,身外更有何求(白)?作賦□□致祝兮,幸無使妾嘆白頭(李)。」

詞賦既成,各書其一,女制二錦囊藏之。時樵鼓三更,瓊倦而就枕矣。

生共枕片時,乃曰:「吾去謝冰人,免叫她嗔恨。」遂開錦娘之戶,上鏤金之。時?:「適自何來,遽集於此?今番月老功效何如?」生具陳初終,不敢隱寂。

錦曰:「吾悉聞矣,試君心耳。」生因求。錦固辭謝,曰:「妾聞人亦有言,一座豈有兩主?」生笑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錦曰:「冠玉之英,亦不背本。」因與之久謔。錦附耳曰:「奇妹功亦不少,彼在東獨宿,兄可著意懇求,機會不可錯過。」

時奇已醒,只得詐睡。奈生興如狂,刻意求。奇幸著裡衣,力以死拒,然形神雖未媾合,而骸骨亦盡偎依矣。牢抱甚久,堅守不從。生固請具期,奇答曰:「後會有」。生苦懇,無奈何奇哀告不已。錦恐聲跡外揚,乃起,勸生釋手。

生既終夜不寐,不勝睏倦,乃復就枕片時,趙家已進早膳。

起而梳洗,以計歸,不及告辭。瓊甚悒怏,相送□惶,淚傾雨。瓊既為生切念,又復為奇縈懷,寢食不安,衷腸悶損,唯錦娘調諧左右,曾莫得其心者矣。

三妙寄情唱和

,奇姐遣侍女蘭香至,瓊姐題七言古詩一首,密封付之。詩名《飛雁曲》:「斜身傍彩雲遊,雲去蕭然誰與伴?不見月中抱月人,淚珠點滴江。並頭鴻雁復無情,不任聯飛各分散。莫往莫來系我思,片片柔腸都想斷。」

奇讀其詩,不覺長嘆。母問其故,權辭答曰:「大姊病躁渴,求我藥方。」母曰:「明早即令蘭香送去,不可失信於人。」

奇乃步韻制詩,翌送去。詩曰:「彩雲昨夜繞瓊枝,千秋萬秋長作伴。舉首青天即可邀,何須淚灑江。江頭打鴨鴛鴦驚,飛北飛南暫分散。歸來不見月中人,任是無情腸亦斷。」

瓊見之,不覺掩淚。錦讀之,亦髮長嘆曰:「二妹皆奇才,天生雙女士也。」然錦亦通文史,但不會作詩,生稱為「女中曾子固」。至是,瓊強之和。錦\\笑曰:「吾亦試為之,但作五言而已。」詩曰:「巫山雲氣濃,玉女長為伴。而今遠飛揚,相望淚。襄王時來遊,風伯忽吹散。歸雁亦多情,音書猶未斷。」

瓊見錦詩,曰:「四姊好手段,向來只過謙,若遇白郎來,同心共唱和矣。」錦曰:「貽笑大方耳。」

適生令小僮奉楊梅與趙母,錦問曰:「大叔安在?」答曰:「往鄉才回。」瓊將錦詩密封與生,生意其即瓊所為也。是夕,二姬度生必至。

生乘黑而至,瓊且喜且怒,罵曰:「郎非雲中人也,乃是花前蝶耳!花英未採,去去來來;花英既採,一去不來。錦囊聯句,還我燒之!」生曰:「我若負心,難逃雷劍,實因家事,無可奈何。向來新詞,卿所制乎?」瓊曰:「四姊新制。」生曰:「曾子固能作詩乎?」瓊曰:「向來只謙遜耳。」生對錦曰:「承教,承教!」錦曰:「獻笑,獻笑!」生曰:「末二句何也?」瓊曰:「為二姐耳。」因道其由,及出瓊奇二作。

生曰:「三姬即三妙矣。」瓊笑曰:「四人真四美也。」生曰:「吾當奉和新詩,但適遠歸勞頓,求一瞌睡,少息片時。」錦曰:「請臥大妹之房,以便謝罪。」瓊曰:「請即四姊之榻,亦可和詩。」二人相推,久而不決。錦良久曰:「妾已久沐深波,妹猶未嘗真味,決當先讓,再無疑焉。」主乃攜瓊登

是夕,稍加謔,然亦未騁芳情也。罷戰之後,瓊謂之曰:「奇妹與吾共患難,結以同生死。今為兄,失此良友,兄妹之情雖得,朋友之義乖矣。」生曰:「吾見三姬,均所注意,由此達彼,良有是心。但苦情為卿,方才入手,又思及彼,非越分妄求乎!況此女未動芳心,又堅寧耐,是以不敢強。卿何以為謀\\耶?」瓊曰:「此女心情比吾更,若馴其德,猶易為謀。但恐見機不復來此,若更再至,易以圖矣。且學刺而麗線無雙,學詩而妍詞可取,真女中英也。」因誦其《拜秋月詩》曰:「盈盈秋月在中天,今夜人人拜秋月。高照地天今古明,看破千山萬山骨。清輝不減度年華,光轉眼如超忽。我心我心月自知,勿使青負華髮。」

生嘆曰:「奇才,奇才!恨個肯相倡和耳。」須臾,生起,與錦。錦久待情濃,乃恣生晤。錦於得趣之際,未免囀出嬌聲,雖懼為瓊所聞,然亦不能自矣。

,兵報戒嚴,狂寇肆集,瓊、奇家眷,填趙家。生入無門,乃紿於趙母曰:「母有重壁,與兒為鄰,寄小箱,未得其便。乞鑿一小門相通,庶篋笥便於寄頓。」母生如子,遂言無不從。生即得計,即制小門,自此可達瓊房,晝夜往來甚便。錦娘亦謂趙母曰:「兒居幽嫠,不宜見客。今逃寇人眾,閒往雜來,願西邊諸門,兒自關鎖。不用童僕,自主爨燎,與二妹共甘苦,俟寇定再區處。」母曰:「正是如此。」此二計可比良、平,任蘇、張莫測其秘矣。

奇姐自歸後想生甚切,一絕曰:「巫山舊枕處,那堪臨別時。雲卿頻入夢,何敘佳期?」

復至,瓊喜不勝,問奇曰:「別後思姊否?」奇曰:「深思,深思。」又曰:「思白兄否?」曰:「不思,不思。」瓊曰:「何忍心若是?」奇曰:「他與我無干。」瓊曰:「吾妹已染半藍。」奇曰:「任他涅而不緇。」大笑而罷。午後,因檢繡冊,得見前詩,指之曰:「不思白兄,乃想佳期耶?」奇笑曰:「久與姊別,思敘佳期耳。」瓊笑曰:「吾妹錯矣。男女相會,是為佳期。本思雲卿,如何推阻?」奇曰:「但思何妨?」瓊曰:「吾為妹成之。」奇曰:「大姊不須多事。」瓊曰:「恐妹又害相思。」奇曰:「我從來不飲冷水。」瓊曰:「汝今番要食楊梅。」復大笑而罷。

是夕,趙母請奇敘別,瓊推病不行。生自重壁而至,唯見瓊姐在房,握手求,再三固拒。生曰:「初開重壁,適邇啟行,若空歸,恐非吉利。」因和衣一會,瓊赧赧羞容也。因述奇芳情,且誦其佳句,乃獻策曰:「今夜二更時候,兄當過此重門,牢抱鴛鴦,勿使飛去。」因附耳細語。生曰:「吾已諭矣。」生暫歸家。奇亦飲罷入房,謂瓊曰:「今夜我別處睡,只恐白郎復來。」瓊曰:「此時人如麻,白郎永不能至,若有心相見,除非夜半夢中。」奇不知重壁可通,只將錦房門固鎖,乃曰:「今夜任白郎至,不能過此門矣。」悉解衣,與瓊共臥,懷抱如頸鴛鴦。

夜半,奇姐睡,生自重壁而入。奇半醒半睡,以為即瓊也。及蝶至花前,乃始驚覺。生曲盡蟠龍之勢,奇嗔作舞鳳之形。生亦無奈。奇曰:「哥且放手,我非固辭,但瓊姐相會勸渠,我豈獨甘草率?」生曰:「何以為誓?」奇曰:「今宵若肯就,必早赴幽冥;明若負心,終為泉下鬼。」錦瓊呼曰:「兄真無力量,今番又復空行。」奇曰:「姊姊人。」因以首撞柱,生急抱持,穩睡至天明,含羞不起,瓊再三開諭,乃斂容下。時生已去,瓊問:「今宵之約何如?」奇笑面點首。

,三姬皆盛妝,生為開佳宴。前,生僦趙室,俱無一人居住;母親從父宦遊,生亦議婚未娶,因此得恣逸遊。邀姬重壁過去,設案,當天詛盟。是時誓詞,皆錦代制。錦先制姊妹三人告詞,遂命拜參,當天焚奏。其詞曰:「維辛酉四月十九,同心人趙錦娘、李瓊姐、陳奇姐,虔訒明香,上告月府之神曰:竊以女生人世,魂託月華,是太靈,實微軀之司命也。錦等三人,締為姊妹,如負月前之誓,決受月斧之誅。明月在天,俯垂照鑑。」

又制與生同盟告詞,羅列展拜,上告穹蒼。其詞曰:「維重光作噩之歲,正□旦之時,同心人白景雲、趙錦娘、李瓊姐、陳奇姐,皆結髮也。荷天意之玉成,諒月老之註定。男若負女,當天而骨形銷;女若負男,見月而魂亡魄化。煌煌月府,皎皎照臨。」

白生瓊姐佳會

是夕,四人共,三鼓罷宴。瓊、奇先歸繡房,生、錦共撤餚饌。

奇含羞縮,背前言,瓊曰:「盟誓在前,豈敢相負?」

奇執瓊手,曰:「真個羞人!將奈之何?」瓊為撤去金花,奇又不解羅帶。瓊笑曰:「吾妹有何福德,起動十七歲小姐作媒婆耶?妹夫來矣,衣帶快解。」生亦突至,奇笑而從。因蒙被而眠。瓊視生曰:「慎勿輕狂,花初吐也。」生笑而登

只見雲雨之際,一段甘香,人間未有,但略點化,即見猩紅,生取而驗之。奇轉身遽起,謂生曰:「十五載養成,為兄所破,何顏見吾母乎!皆姊姊誤我也。」生細細溫存,輕輕痛惜,待意稍動,乃敢求。奇曰:「只此是矣,何必復然?」生曰:「此是採花,未行雲雨。二姬雅態,妹所悉聞,若不盡情,即喪吾命。」奇不得已,乃復允從。但見芳心雖動,花蕊未開;驟雨初施,何堪忍耐。乍驚乍就,心進而不能;萬阻千推,口言而羞縮。愁眉重蹙,半臉斜偎。鴛枕推捱,頓覺蓬鬆雲鬢;玉肌轉輾,好生不快風情。雖其嬌態之固然,亦其花英之未。生亦輕試,未敢縱行,但得半開,已為至願。須臾雲散,香汗如珠,蓋其相之情固於肺腑,而含羞之態自於容顏。

固問真情,再三不應,貼股而臥,不覺樵鼓三更。

瓊姐舉燈來,曰:「吾妹得無倦乎?」生興大發,拽瓊登,盡展其未展之趣。瓊亦樂其快樂之情,真盎然,不復為嬌羞態矣。既罷,奇變曰:「姊姊得無倦乎?」瓊曰:「但不如妹之苦耳。」三人笑謔,忽爾睡酣,晏不起。奇姐之母。陳氏夫人也,在外扣門甚急。錦忙速喚,三人乃醒。生自重壁逃去,尤幸夫人不覺。瓊因紿之曰:「五更起女工,因倦,適就枕耳。」夫人諭奇姐曰:「汝與大姊雖表姊妹,患難相倚,當如同胞,須宜勤習女工,不可妄生是非,輕頭面。昨趙姨汝三人同爨,不令女僕往來,此習勤儉一端,吾亦聞之自喜。

」少頃,瓊姐母亦至,見此二姬猶未梳洗,責瓊曰:「鳴梳頭,女定例。此時尚爾,何可見人!」瓊曰:「五更起女工,因倦,復就枕耳。」二母信之而回,瓊、奇膽幾破矣。

奇深懊恨,瓊亦赧然,相對無言,臨鏡不樂。奇曰:「自今痛改前過。」瓊曰:「我亦大覺昨非。」錦隔牆呼曰:「只恐白郎來,芳心又依舊矣。」奇曰:「四姊固功之首,亦罪之魁。」錦笑曰:「吾罪誠深,須宜出首。」奇曰:「姊首何人?」錦曰:「專首二姐。」奇曰:「有何可據?」錦曰:「詩句尚存。」瓊曰:「我與汝姊妹連和,從今作清白世界。」錦笑曰:「江漢以濯之,不可清也;秋以暴之,不可白也。」奇曰:「我當入侍慈母,不理許多閒非。」錦曰:「不過三五更,復想敘佳期矣。」奇不覺發笑。錦娘啟扉而入,曰:「我為白哥制雙履,願二妹共樂成。」瓊曰:「謹依來命。」奇曰:「吾弗能也。」錦曰:「吾妹尚未知趣,他偏爾向前。」共笑而罷。於是錦娘制履,二妹協功,暮倦勤,共成聯句。推瓊首倡,為五言排律雲:「四月未明候(李),和乍雨天。榴花紅火(趙),荷葉綠鋪錢。公子游瓊苑(陳),奇英奉碧泉。柳暗歸路(李),花香透坐筵。雲鐘敲清韻(趙),錦瑟奏初弦。意馬牢牢系(陳),心猿牽。

多情慵針線(李),得趣賦詩編。蛺蝶臺前舞(趙),鴛鴦水上連。願為連理樹(陳),合作並頭蓮。信誓深銀海(李),風玉川。文君如可作(趙),司馬亦稱賢。為制綠雙履,高高步紫煙(陳)。」

錦笑曰:「二姐口硬似鐵,心軟如綿。」奇曰:「何以知之?」

錦曰:「看詩便知。」奇笑曰:「君子戲言,不可戲筆。」瓊笑曰:「可是,可是。」是夜,生以朋友邀飲,不至。三姬無限□惶,坐至四更方登,比至鳴,起梳洗矣。

生醉醒,小勝痛恨。清晨,即詣瓊房,冀圖一會,告以衷情。不意三姬各去候母。生疑事機漏,又懼心志變遷,題詩示瓊曰:「酩酊不知夜,醒來恨殺人。門空久坐,不見百花。」

生坐久,不見三姬,又候文宗揭曉,悵悵而去。

瓊歸,見詩,笑曰:「白郎夜來被酒,今朝無限□惶。」

奇笑曰:「他醉由他醉,我醒還自醒。」錦笑曰:「昨宵既已醉酒,今夜必定花。」少頃,家僮來報:「文宗發案。」趙母令人去探消息。三姬相對深思,側耳聞真信。久之,奇笑曰:「白哥既有探花手段,必有折桂才能。此行決應高選,不須姊姊猜疑。」瓊笑曰:「汝是座上觀音,說話自然靈聖。」

錦笑曰:「他只一夜夫,識破十年學問矣。」奇帶羞含笑。

時午膳猶未畢,家僮入報趙母曰:「白家大叔考居優等矣。」

趙母甚喜,來報三姬。錦、瓊俱目奇,奇亦帶冷笑。

趙母既退,錦、瓊戲掖奇上坐,曰:「阿妹真觀音也,每事拜而問焉。」笑而罷。

黃昏時候,白生歸,入見趙母,因請見李老夫人及陳夫人。夫人曰:「好個清俊秀才,他必成偉器。」生以所賞銀花獻之趙母。趙母分賜三姬,各妝為士寶花勝。奇姐一枝,尤加巧麗。瓊姐戲以詞曰(名《憶王孫》):「□娥神已屬王孫,坐對花神久斷魂,燕語鶯聲不忍聞。想越黃昏,花勝鮮妍獨倚門。」

四美連夜雨

是夕,入三姬之室,談笑盡,不覺樵樓起鼓。錦對瓊曰:「二姐尚未知趣,今夜當使盡情。」乃一與白郎解衣,一與奇姐解裙,勒之共臥。奇姐固辭。錦曰:「自此以始,先小後大,以此為序,勿相推辭。」生然之。但見輕憐痛惜,細語護持。

女須有深情,但未堪任重,花心半動,桃口含芳,生略動移,即難忍耐。生曰:「但喚我作檀郎,吾自當釋手。」奇固推遜,生進益深。奇不得已,曰:「才郎且放手。」生被奇痛惜數言,不覺真情盡矣。相抱睡,漏下三鼓。

錦來,呼曰:「瓊姐相候多時,如何甘心睡?」生與錦去,即登瓊榻。瓊曰:「願君安息片時,相與談話為樂。」因詢奇佳興,生細道真情。瓊聞言心動,生雅興彌堅,於是復為蜂蝶。及罷,瓊謂生曰:「君為妾睏倦如斯,妾不忍君即去,但錦姐虛席已久,君其將奈之何?」時錦立在前,摟抱同去,相對極

錦風月之態甚嬌,生雲雨之情亦動,在生已知錦之興濃,在錦唯懼生之情。謂生曰:「君風力甚佳,妾意已足,但姊妹為同之會,不知君意何如?」生曰:「此是人間之極,但恐二妹不允從耳。」錦曰:「吾紿之使來,然後以情語之耳。」

於是,錦紿瓊曰:「白郎適來發熱,如何是了?」瓊方醒覺,聞言戰懼,即起問安,被生摟定,乃告以錦意。瓊只得曲從。錦復紿奇曰:「白哥身發熱,瓊姊在彼問安,汝何昏睡,不痛念乎?」奇曰:「今奈之何?」錦曰:「去問安便是。」

奇遽起索衣,不得其處。錦曰:「快去,快去,!夜暮無妨。」

適至前,被生摟抱,只得曲從。生刻意求,三姬推讓不決。

生銳意向錦,錦辭曰:「不可縱,樂不可極,向二妹妙句,兄當與之聯詩,使妾得以與聞,亦生平之至願也。」生曰:「妙甚。」即上口,生為首倡。曰:「君不見瑤臺高映碧天東(白),珠璣璀璨玉玲瓏(趙)。又不見襄王朝來飛白馬(李),暮又復跨青馬總(陳)。乍雲乍雨花月(白),羅襟飄搖揚輕風(趙)。沉香亭北花盈砌(李),牡丹芍藥海棠紅(陳)。觀花不飲心如醉(白),醉倒花前月朦朧(趙)。一片芳心作蝴蝶(李),飛來飛去入花叢(陳)。美人蔥素紫羅綺(白),語笑花間喜氣蔥(趙)。貽我佩環傳心愫(李),復將心事託絲桐(陳)。

柔情已為奇音動(白),忙忙飛舞採花蜂(趙)。與君竊藥先奔月(李),森然火會廣寒(陳)。廣寒月皎(白),報我三青為(趙)。玉華濃(李),想思夢來繞(陳)。錦花瓊□飾綺羅(白),趙姬慷慨揚清歌(趙)。投桃報李心深念(李),雷陳契合樂如何(陳)。今夕何夕此良晤(白),嬌來錦袖舞婆娑(趙)。球琳瓊玖敵詩句(李),奇詞清韻長哦(陳)。長哦,得句多(白),九天牛與女,此共銀河(趙)。魚比目,戲新荷(李),山盟長翠長巍峨(陳)。吁嗟五雲霞靄(白),妍好結同心帶(錦)。同心長系碧天雲(李),勿使碧雲遊天外(陳)。雲油油,不自由(白),神魂飛與雲(趙)。中天明月長為伴(李),願伴千秋與萬秋(陳)。我本修然一鳳侶(白),今朝相伴三鸞儔(趙)。願作在天雙比翼(李),鳳雛對舞含嬌羞(陳)。奇瑛勿為年華少,五百天緣猶未了(白),夭桃今已吐情,片片輕紅入芳沼(趙)。柳嬌弱不風,風怒狂搖猶悄悄(李)。桃李不似錦瓊英,抱融情窈窕(陳)。花都作連枝香,和雨和雲到天曉。

從今不作舊夢思,同心齊唱佼人僚(白)。」

次夕,遂為同之會,推錦為先。錦嬌縮含羞。生曰:「姊妹既同同悅,必須盡情盡意。」瓊曰;「四姊何無花月興?」奇曰:「四姊何不逞風?」於是生與錦共,錦亦無所顧忌。次及瓊姐,含羞無言。錦曰:「吾妹真花月,何乃獨無言?」奇曰:「彼得意自忘言也。」瓊曰:「如妹痛切,不得不言耳。」以次及奇,再三推阻,錦瓊共按玉肌,生大展佳興,輕快溫存,護持痛惜。瓊曰:「夫哥用細工夫。」生曰:「吾亦因材而篤。」自是而情已溢矣。至五更睡覺,斜月照窗,生疑為天曙,喚諸姬俱起,則明月在天。錦笑曰:「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瓊笑曰:「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奇笑曰:「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瓊因請曰:「君之歌賦,已得聞矣,妙曲芳詞,未之聞也。願請教。」生曰:「請命題。」瓊曰:「試調《蝶戀花》何如?」生曰:「請刻韻。」瓊因誦東坡「花褪殘紅青杏小」之章,因曰:「君即此為韻,試看可與東坡頡頏否。」

曰:「誰家寶鏡一輪小,拋向雲間,光遍羅幃繞。夜淺夜深今多少,玉玲瓏濺芳草。院宇深沉誰知道,驚夢殘更,卻被佳人笑。恨斷楚天情悄悄,花暗蝶朦添煩惱。」

瓊曰:「甚妙!吾姊妹聯句以和之,何如?」錦辭謝曰:「非所長也。」奇曰:「縱使不工,亦紀佳會。何妨,何妨。」於是瓊為首倡:「綠窗人靜月明小(瓊),銀漢波澄,半向藍橋繞(奇)。楚峽非少(錦),淡淡巫雲擒瑤草(瓊)。不謂□娥來知道(奇),驚起東君,自驚還自笑(錦)。聞睡鴨啼□聲消,幾番惹得多煩惱(瓊)。」

生嘆曰:「真三妙也。此生何幸,有此奇逢乎!」因復就枕,談話衷情,不能盡述也。

自是,屢為同之會,極樂無虞。不意笑語聲喧,屬垣耳近。有鄰姬者,隸卒之婦也,疑生為內屬,安有女音,遂鑽窺之,俱得其情狀矣。是夕,唯瓊、奇在列,錦以小恙不與。

次早,生過其門,鄰婦呼曰:「白大叔昨宵可謂極樂矣。」生詰其由,句句皆真。生不得已,奉金簪一,求以緘口。婦笑曰:「何用惠也,但著片心耳。」生因歸告錦娘,且曰:「姑勿與二妹知之,恐其羞赧難容也。」錦曰:「此婦不時來此,況有灑灑風情,兼有「只著片心」之言,不為無意於君。君若身,不與一遇,機必矣,君其圖之。」生不得已,至晚,徑詣鄰婦之家,與作通宵之會。果爾得其真情,與生重誓緘口矣。

是夕,瓊、奇嗔生不至,候至三更;錦不以告,但口占四句示之曰:「誰知復誰知,花妖窗外窺。花月影動,猶自想花枝。」

瓊、奇驟驚:「異哉此言!幸詳告我。」錦曰:「昨宵事矣。

白郎去矣,尚望同會乎!」於是為道其詳,瓊、奇淚漣。自是同會散,生、姬深加斂跡矣。

慶節上壽會飲

越五月五,生為趙母賀節。母亦置酒邀生,生辭。李老夫人、陳夫人各遣侍婢催之,生入謝曰:「承諸大母厚意,但恐冒突尊嚴。」老夫人曰:「彼此旅寓,何妨,何妨。」命三姬相見。瓊、奇不出,生飲數杯,逡巡告退。老夫人曰:「守禮之士也。」趙母曰:「此兒無苟言,無苟動,真讀書家法也。

其親宦遊,無人照管,況當佳節,令其岑寂,吾心甚不安耳。」

於是復備一席,令小哥送至生寓共飲。生制一詞,名曰《浣溪沙》:「晴天明水漲蘭橋,畫□簫鼓明江皋。翩翩彩袖擁東郊。

倚闌干悶縈懷抱,武陵溪畔燕歸巢。誰憐月影上花稍。」

小哥默記其詞,歸為夫人誦之。老夫人於詞章,瓊之文史,皆老夫人手教者也,極口稱善,以示三姬。三姬聞之悄然。老夫人曰:「汝等不足白郎詩乎?未免謂其傷耳。」三姬微笑。少頃,亦各散去。

是夕,生扣重壁小門,瓊、奇固蔽不開。生扣既久,錦娘啟扉。二姬見生,淚下如雨,固問不應,相對□惶。生知錦前言,再三開諭,坐至三更,二姬乃曰:「兄當厚自身,吾等罪當萬死。即不能持之於始,復不能謹之於終,致使形跡宣揚,醜聲外著,良可痛也。」因相與泣下。生曰:「月前之誓,三以死生,況患難乎!卿下記申、嬌之事乎?萬一不遂所懷,則嬌為申死,申為嬌亡,夫復何恨!」生即剪髮為誓,曰:「若不與諸妹相從,願死不娶。」三姬亦斷髮為誓,曰:「若不得與白郎相從,願死不嫁。」生曰:「吾之不娶,佯狂入山,事即休矣;卿之不嫁,奈何?」瓊、奇曰:「吾二人幸未有所屬,當以此事明之吾母。哥或見憐,幸也;不爾,則自剄以謝君耳。寧以身見閻王,決不以身事二姓。」生謂錦曰:「於卿何如?」錦誓曰:「生死不相離,離則為鬼幽。於君何如?」

生誓曰:「終始不相棄,棄則受雷轟。」於是四人相對盡,不復顧忌。

越十有三,趙母誕辰也,生以厚儀上壽,且為三母開筵,復請三姬,同預燕席。李老夫人許之。時二姬亦上壽鞋、壽帕,且稱觴焉。生筵適至,二姬趨避。李老夫人曰:「相見無妨,趙姨之子,即汝表兄也。」——蓋瓊、奇之母皆產於林,與趙母為叔伯姊妹,故老夫人有是言耳。——二姬遂出相見,固遜不肯登筵。趙母曰:「幼女畏生客,我與之區處。」於是置生席於堂之小廂,命小哥侍焉。飲至半酣,生與小哥出席勸酒。

老夫人曰:「酒不須勸,久聞高才,請一詞為壽,何如?」

生辭謝。老夫人曰:「吾已見《浣溪沙》矣。」生曰:「惶愧!

」遂請命題。老夫人曰:「莫如《千秋歲》。」生復請刻韻。

老夫人曰:「吾幼時尚記辛幼安有「垣秋草,又報平安好」之句,即賡此韻,尤見奇才。」生不假想,即揮毫曰:「綠芳草,黃鸝聲聲好。瑤臺上,華筵表。的的青鸞舞,王母霏顏笑。蟠桃也,千歲華渾不老。

有玉山摧倒,南極先來到。玄鶴算,良非小。優遊乾坤裡,添籌還未了。備五福。彭讓壽考。」

李老夫人曰:「真好詞也。」喚瓊姐曰:「汝向時言能為之,今尚能制乎?」瓊姐遜謝。夫人曰:「聊試一詞,以求教耳。」

瓊因制詞曰:「玉階瑤草,報道年年好。綺閣上,瓊臺表。蟠桃生樹,採擷真堪笑。再結子,又是三千年不老。

金樽頻傾倒,王母乘鸞到。壽星高,乾坤小。人在華筵表,勸酬猶未了。齊嵩祝,萬年稱壽考。」

呈上老夫人。夫人曰:「雷門布鼓,音響頓殊。」生曰:「奇才,奇才!雲所遠讓。」陳夫人目奇姐,曰:「汝鎮與大姊談詩,我不知云何。今聊試汝,汝其勿辭。」奇出席拜老夫人與趙母,曰:「獻笑,獻笑。」復拜生,曰:「求教,求教。」

老夫人曰:「不必論詩,禮度自過人矣。」奇制詞曰:「瑤池綠草,近來長更好。朱明,暄人表。況此薰風候,登筵人喧笑。華筵開,共祝那人長不老。

好懷盡傾倒,壽星都來到。乘鸞客,才非少。倚馬雄才,萬言猶未了。吐芳詞,長祝慈闈多壽考。」

李老夫人曰:「妙哉詞也!可謂女學士矣。」詞畢,各就位。

錦娘曰,「請謝教。」於是既奉三母之觴,復過生席勸飲。時蘭香自外持茉莉花來,既獻三母、錦娘矣,一與瓊,瓊曰:「送與小哥。」一與奇,奇曰:「送與白官人。」蘭香遞與生,笑謂生曰:「此花心動也。」錦厭其言,嗔目視之。生亦不快,奇殊不知也。少頃罷筵。

是晚,生入三姬繡房,為綢繆之會。與奇會畢,因謂曰:「爾殊不檢點,詞中稱揚太過。」奇曰:「偶筆氛所至耳。」

又備述蘭香之言,奇遂大恚。

次晨,言之於母。母怒笞蘭香,香曰:「此言誠有,但戲與白郎言之,姐姐安得聞?必是白郎密以告姐,願夫人察之。」

夫人生疑,喚奇姐,謂曰:「止謗莫如自脩。」奇且復大恚。

夫人與詰其得聞之由,奇姐語。錦適至,曰:「此言錦實得聞,故以告妹。」蘭香自是言亦,陳夫人自此亦生疑矣。

涼亭水閣風

後,陳夫人語趙母曰:「天氣炎蒸,人鹹染病。百花園涼亭水閣,可居三女於中,錮其出入,何如?」趙母然之。

遂自瓊、奇房後開門,恣其園亭逸樂;以為外之房門謹嚴,而不知內之重壁為便。雖諸侍女頗有猜疑,亦竟不知生出入之路。

,陳夫人詰英曰:「汝久侍深閨,寧知白郎事乎?」

英曰:「無之。內外並不相見,又無侍婢通,郎君何由得入?此一也。初白郎常至,妾猶有疑,今無事輒數十一來,此二也。且自三月寇警後,西帶諸門俱嚴關鎖,雖侍婢不得往來,白郎能飛度耶?」夫人之疑消。

生、姬每於納涼亭中謔,間亦多褻狎,獨瓊姐堅執不從。是月望,生與錦、奇在臨水閣中作樂,瓊姐不至。錦作書,令奇姐招之。瓊復書曰:「劣表妹李瓊瓊斂衽啟覆四表姊妝次:即晨夏景朱明,鶯花麗,蓮白似六郎之一笑,榴紅擬飛燕之初妝。魚作態而戲金鉤,鳥沽嬌而穿細霧。納涼亭上,習習清風;臨水閣中,騰騰氣,誠佳景也。況有文君之,太真之顏,憑欄笑語;潘安之貌,相如之才,撫景寫懷,豈不樂哉!然古人有言:「不可縱,縱成災;樂不可極,樂極至哀」。且蝶慢豈端莊之度,褻真醜陋之形。讀《相鼠》之賦,能不大為寒心哉!

姊,女中英也;郎,士中傑也,願相與念之。」

奇姐持書來,曰:「鶯鶯不肯至,紅娘做不成。此書中好一片雲情雨意,要汝等跪聽宣讀。」生長揖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曰:「要大姊深深展拜。」錦拜曰:「好姐姐!借我一觀。」奇姐出諸袖中。生、錦展讀,笑曰:「這雲情雨意,豈不害了相思。不會作紅娘,反會來賣乖。」錦曰:「好好拜一拜還我。」生曰:「我要她替鶯鶯。」摟謔多時,大笑而罷。

越十有七,生聞其叔自荊州回,候接于都門之外。三姬亦以生是不至,同在納涼亭上女工。飯後,趙母具茶果,遣侍女英等俱往省之,且密祝以瞰二姬所為。奇姐聞蘭香呼門聲甚急,笑曰:」此婢又來探消息矣。今若無狀,決加之重刑。」二姬笑曰:「汝今不懼他矣。」及啟扉,諸婢皆在,雲趙母送茶,三姬談笑啜茗。蘭香步花,過柳徑,穿曲堤,無處不至。奇姐索皮鞭以待,曰:「以鞭馬之鞭,鞭此婢也。」

蘭香行至芳沼之旁,扣掌笑曰:「好笑,好笑!有一蒂開兩朵蓮花。」奇姐令桂香喚之,至則令跪於地。奇姐曰:「汝自少事我,我有何虧汝?汝乃以無形之事,生不情之謗,汝離間吾母子耶?汝到亭中,眾皆侍立,汝乃馳逐東西,尋我顯跡耶?汝今尋著否?汝好好受責!」蘭香叩首,曰:「姐姐是天上嫦娥,蘭香是□娥身邊一兔。兔恐□娥薄蝕,無所依傍,乃護姐姐獨至,故有前之言。至如今,因久不至亭中,偷閒遍閱佳景,豈是有心伺察?如有此心,罪當萬死。且姐姐女豪傑,白郎文士英豪,豈是相配不過?但恐輕易失身,白郎視姐姐如牆花,姐姐望白郎在雲外,那時悔不及耳。蘭香與姐姐同安樂,亦與姐姐共患難,安得不過計而曲防?」奇曰:「無端造謗,爾罪何如?」蘭香曰:「固知罪矣。然亦姐姐不自檢制耳。詩詞屬意,可疑一也;目送情,可疑二也;分花相贈,可疑三也。眾人皆有此疑,蘭香安敢不告?若李瓊姐之端在,趙四娘之嚴謹,安有此謗?」奇姐大恚,鞭之血。時瓊、錦遊芳沼之濱回,告奇姐曰:「沼中蓮花果開並蒂,此佳祥也。

姑恕蘭香,同去一看。」奇遂釋之。

諸婢歸,俱以並蒂蓮告於趙母。母喜,邀李老夫人、陳夫人同賞。

酒既具,老夫人持杯祝曰:「老身一子,久官他方,致令女孫及笄未配,此老身之深慮也。今天賜佳祥,願覓快婿。」

又為陳夫人祝曰:「願奇姐早定良緣。」又為趙母祝曰:「願小哥早得佳婦。」時方登席,趙母請曰:「有此佳祥,可召白生來看。」老夫人與陳夫人有不意,以趙母深,勉強從之,令秋英、小珠往召。歸報曰:「白大叔有客在,不知何事發怒。

」趙母曰:「英頗曉事,可往探之。」復歸,報曰:「白大叔原配曾邊總小姐,今曾老爺遠宦邊疆,白老爺不大叔遠去成親,曾老爺不小姐遠歸還親,各有悔意。今年三月內,白老爺運糧入京,與曾老爺相遇,二人言兢,有書退悔。今白老爺遣大叔回家,為大叔再議婚姻,因此發怒。」趙母曰:「大叔知我請他否?」英曰:「他陪叔爺吃飯,即來。」

少頃,生至,且細白之三母。李老夫人笑曰:「有如此才即,何慮無。」趙母笑曰:「兒勿慮,我與汝為媒。芳沼中有蓮並蒂,此是祥瑞,第往觀之。」生因與小哥同往,果見並蒂。生喜特甚。因慷慨飲酒,賦詩曰:「中夏正炎蒸,百花何明媚。可笑老天公,凌波浮天瑞。並蒂蓮花開,香風暗度來。瑤池遊王母,綺閣泛金。向人嬌語,酷似西施女。相對吳王,乘風相嬌倨。分雙影,風動兩枝浮。羞向孤鸞鏡,應知學並頭。莫作等閒賞,枝芳沼上。瑞靄為誰開,霞標著天榜。香韻遠並清,雙鶯柳外鳴。應與兩歧麥,同薦上玉京。」

呈之李老夫人。夫人嘆曰:「麗清新,海內才華也。」趙夫人笑曰:「可當聘禮否?」老夫人笑目錦娘,曰:「汝三姊妹聯句和之何如?」二姬推讓,錦笑曰:「但作不妨。白兄事同一家,萬勿為異。」二姬然之。瓊首曰:「逢此仲夏景,花香柳自媚(瓊)。兩沼已含,雙蓮何並瑞(奇)。風吹昨夜開,渾疑天上來(錦)。

為汝登池閣,因茲泛樽(瓊)。潘妃渾不語,攜手湘江女(奇)。吳壁喜相逢,二喬斜並裾(錦)。明沙水面,盈盈合蒂浮(瓊)。翡翠雙飛翼,鴛鴦棲並頭(奇)。王母瑤池賞,雲車停水上(錦)。瑞宇已,天門初放楊(瓊)。應識芙蕖清,哪佔丹鳳鳴(奇)。太常如可紀,圖此上神京(錦)。」

老夫人見之,笑曰:「皆女瑛也。」轉呈與生,生驚歎曰;「諸妹才華,近世莫比。」生飲三酌,辭歸。母亦自是罷筵。

是夕,趙母謂李老夫人曰:「鄙意以白郎配瓊姐,何如?陳夫人亦極口贊成之。老夫人曰:「吾意恐有事未真,議未定,且未識此生意向何如。」趙母曰:「然。姑勿言,待其媒議之時,方可與言及此。」李老夫人曰:「此事成,亦天也;不成,亦天也。」英聞此語,以告錦娘。錦娘密以告生,且曰:「兄可多遣媒博採,令老夫人聞知,彼乃無疑,自當見許。」生深然之。陳夫人亦有以奇姐配生意,但以相距六歲,心內遲疑。

蘭香乘間曰:」婢昨送茶,被姐鞭撻,雖至血,亦尤怨心。

但蘭香細看姐姐,卻似有心白郎,莫若早以配之,則一雙兩好,天然無比。」夫人曰:「豈有是事?汝勿多言!」

玉碗卜締姻女連

生數以叔在,不敢輕入瓊室。叔亦遣媒人求親。

是夕,生入錦房,與三姬商議,因曰:「瓊妹奇妹皆吾所,但勢難兼得,為之奈何!」錦曰:「吾觀二妹所議,畢竟皆歸於君,但不知誰先進耳。以鄙見論之,此事畢竟皆天也,非人所能為也。」瓊讓之奇,奇讓之瓊,各出誓言,懇懇切切。

錦曰:「勿推讓,吾為汝分之。今宵焚香,疏告於天。各書其名,盛以玉碗,先得者今議婚,後得者異設策,非一舉而有雙鳳之名乎?」生每為此縈懷,聞錦言而深是之。遂具告天之疏,一掣得瓊姐之名。奇笑曰:「使吾姊為良臣。吾為忠臣,不亦美乎!」於是四人計定。

,生言於叔,遣鄰婦為媒,言於趙母。趙母以告李老夫人。夫人許之,擇報聘。趙母為具白金四十兩,金花表裡各二對,皆趙母所出也。鄰婦執伐持書於李老夫人,其詞曰:「辰下雙沼花開,九天瑞應。某竊計之:老夫人其千年之碧藕乎?仙闕芳矣;令子老先生其千葉之綠荷乎?海內矣;令孫女其霞標之菡萏乎?繡閣新香矣。茲者雙花合蒂,瑞出一池,豈猶子景雲果有三生之夢,乃應此合壁之奇耶?家兄遠宦,命某主盟。

趙母執柯,兼隆金幣。絲蘿永結,貺實倍於百朋;瓜葛初浮,瑞長於萬葉。」

李夫人捧讀,不勝欣,遂援筆復柬曰:「即辰玉池獻瑞,開並蒂之蓮花,老身舉酒祝天,願女孫得快婿。豈是瑞不遠於三時,慶遂成於一

寅惟執事,名門豪傑;令兄天表鳳凰,而令侄又非池中物也。何幸如之!然蓮有三善焉:出於泥而不濁,其君子之清修乎!擢雲錦與雲標,其君子之德容乎!

香雖遠而益清,其君子之徽譽乎!願令侄則而像之,老身有餘榮矣。睹蠟炬之生花,知百年之占鳳;聞鵲媒之報吉,兆萬葉之長。」

生得書,喜甚。鄰婦乘間戲生曰:「小姐見書,喜動顏,官人穩睡,不怕潛窺矣。」

生累延客置酒,瓊密經畫,整整有條。老夫人稍寬其私,但付之不聞。奇姐雖自斂戢,與生情好益篤,自刺其雙臂:左有「生為白郎」之句,右有「死為白家鬼」之句。生是夕見之,痛惜不已,雙淚,芳無聊賴,自投於。瓊因勸奇與之共寢,生終夜傾淚如雨。自是,與奇為益密矣。

暇間談論,奇謂瓊曰:「吾未知逮事白兄與否,然此繾綣之情,雖糜骨何恨!」瓊曰:「除是我死,姊妹便休。若得事白郎,必不致妹失所。」錦隔壁呼曰:「可令我失所乎?」

瓊笑曰:「三人同功一體,安有彼此之殊。」錦復笑曰:「吾妹念我否?」瓊曰:「成我之恩,與生我者並,豈不念功!」

三人復大笑。自此,生、奇加意綢繆,又將越月。錦、瓊亦體生意,恣其殷勤。時諸婢無不聞知,但皆不敢啟口,惟蘭香自恃美貌,每在生前沽嬌,生屢訶之,因此懷恚,其機。至是為奇姐所惡,亦不敢言。錦、瓊善自斂藏,內外不甚覺

自是南陸轉西,九秋勝會,桂有華而擎月,□娥親下廣寒;槐奏黃而舞天風,英俊忙馳夾道。生整治行裝,入秋闈應試,與姬相別,無限傷情。三姬共制秋衣一襲,履襪一雙;綠玉之佩,黃金之簪,諸所應用,無不備具。瓊姐制詩曰:「良人將離別,淚灑眼中血。杜宇慘悲鳴,秋蟬悽哽咽。此情只自知,向汝渾難說。願步入蟾,桂花手中掇。」

奇姐制詩曰:「別猶未別,淚珠先血。訴短及道長,既哽又復咽。不向夫君言,更對誰人說?唯願折桂枝,高高雙手掇。」

錦亦制詩曰:「人別心未別,漫將苦血。我因夫君悽,郎為妾身咽。行矣且勿行,說了又還說。折桂須早歸,牆花莫去掇。」

老夫人、趙母、陳夫人各厚贈,諸親友皆贈之。

白往至省,溫習經書,屆期入試。然慕念三姬,未嘗少置。

而姬亦於晨夕之下,對景無不傷情,乃至多寐之思,亦多敘憂離之思。生以三試既畢,遣僕抵家問安,既奉諸母珍奇,亦饋三姬花勝,致書懇切,不能盡述也。錦、瓊見喜,奇姐轉加慘悽,報書曰:「妾陳奇姐斂衽復書於夫君白潢源解元文幾:夏光已雲邁矣,秋宇何淒涼也。每中夜涼風四起,孤雁悲鳴,則伏枕淚零,幾至斷絕。聽砧杵之音,□焉如搗;聆簷鐸之響,如有隱憂。此時此情,何可殫述。

緬想灑樂之人,寧識憂愁之狀否耶?自昔烏山邂逅,繼以月下深盟。妾謂事無始終,將送微命;君謂此頭可斷,鄙志不渝。懇懇殷殷,將意君即妾也,妾即君也。水宿與俱,雲飛與俱,偶隔一,則想切三秋。

今言別三十矣,其殆九十秋歟!情胡不切,淚胡下零?天乎!吾何不為涼風,時時與右相傍;天乎!吾何不為飛鳥,向君悲鳴耶!妾與君誓矣,與君言矣,亮君亦見信矣,第恐時時乖違,機事傍午。將明之於母,又恐母不見憐;將訴之於人,又恐旁人嗤笑。訊天,天下聞也;問花,花無語也。其所以自圖惟自樹立者,惟有身死可以責。然死如有知,乘風委與君相周旋,目乃瞑矣;死如無知,與草木同朽腐焉,則又不如久在人世,萬一可以見君之為愈也。

然此身實君之身,身不在君,則有死無二。如或惜死貪生,輕身喪節,則又不若朽草腐木之安然無累也。

君其為我圖之,存沒之誠,此言盡矣。臨書淚,不能復陳。承惠玉粉胭脂、翠羽花勝,雖為睹物思人之助,實增誰適為容之悲。附以海物,願君加餐;兼以涼鞋,願利攸往。餘惟棘闈魁選,海宇揚名,是妾等三人之至願也。」

生僕至,授生書。生方與諸友燕集,展視未完,不能自,涕淚嗚咽。友見其書,無不嗟嘆,因曰:「有此懇切,無愧潢源之重傷情也。」力叩所由,生不以告。自是功名之心頓釋,故人之念益殷矣。

月終揭曉,生雖名落孫山之外,全不介懷。遂策馬為抵家之行,與姬復會。然生之別時,祝奇姐曰:「吾若得意而歸,明與尊堂關說,懇求姻眷,必遂所懷。」以此牽情,心恆悒怏。

然三姬見生之歸,如膠附漆。諸母因生之至,便喜動顏容。是夕,過重壁小門,仍為同之會。

生中夜長嘆。錦撫之曰:「功名有分,何必介懷。」瓊曰:「郎非為此縈懷,只為吾妹切念。」生曰:「子真知我心者,為之奈何?」瓊曰:「吾與大姊有妙計矣。」生曰:「願聞。」

瓊曰:「君將來必有荊州之行,且先具婚書一紙,表裡一端,白金四錠,付與吾妹。俟君行後,陳姨必將議婚,吾二人決以實告,並以吾妹臂上刺文示之,然後上金幣、婚書,則陳姨勢不得已,事端可諧矣。」奇笑曰:「計則奇矣,但顏之厚矣。」

錦笑曰:「如此可成,麵皮可剝也。」生曰:「向實為奇姐縈懷,今聞計心釋然矣。」自是,留戀月餘,好尤篤。

生父命僕來探秋闈之信,且命早至荊州。生不得已,起行。

陳夫人謂生曰:「此行未知得再見否?」因相對嗚咽,兩不能勝。生揮淚曰:「姨娘幸勿出此不利之語,雲願姨娘天長地久,既有骨之恩,必頂丘山之戴。」陳夫人復涕曰:「我身寡子單,仗提攜。」生曰:「敢不從命。」夫人涕而入。

三姬相送悽慘,詩詞悲怨。諸母臨別殷勤,致贈甚厚。及其策馬在途,舉目有山河之異;飛舟迅速,臨切風月之懷。

發諸聲歌之詞,皆戀故人之語,則生之思姬何如,姬之思生亦如是矣。

錦娘割股救親

時維臘月,寒氣人,趙母體贏,忽膺重病。三姬無措,請禱於天,各願減壽,以益母年,未見效也。錦夜半開門,當天割股。瓊、奇見其久而不返,密往視之,乃知其由。嗣是和羹以進,母病遂愈。甲人聞知,上其事於郡縣,郡縣旌曰:「孝女之門。」有詩曰:「烏山遙對華山西,花外風清烏自啼。已見文華推多士,哪知節孝屬深閨。剖心從古忠名舊,割股於今徽譽奇。旌別聖恩行處有,誰踵芳躅映文奎?」

趙母置酒,諸眷畢賀。有楊把總者,聞錦娘之美,亦備禮稱慶,以白金二十兩為趙母壽,求見錦娘。錦既卻其金,又不之見。楊以勢挾之,先令鄰人揚言,且啖以兼金厚利。錦娘曰:「汝為我語刁軍,我頭可斷,我身不可見也。」楊懼而止。是時三姬皆以志節更相矜奮,自生別後,不施脂粉,不出閨門,雖瑞月千門佳麗,三姬處之淡如,元宵樂地繁華,三姬不出遊玩。其守如此。

生自抵荊州後,既見父母,益念三姬,乃請於父曰:「李老夫人,外大母也,殷勤主婚,盍遣人致謝焉。並候動履,且訂婚期。」父許之。生備金幣,遣僕歸訪三母,且致書三姬。

其書曰:「同心人白景雲奉書於三美人妝次:雲此生何幸哉!昔時尊貴王公得一女□焉,猶可以聲千古,況雲兼有其三哉!皆天曹神女,仙籍美姬,殊絕矣。

文絢花,詞映秋水,才超卓矣。堅貞如金玉,灑落類風霞,氣概英達矣。而云方幸綢繆之際,又聞儆之言,其所以相親、相期、相憐、相念,又□□焉。

則神遊於美人之天,雲此生何幸哉!追想曩時倚玉於芳欄,偷香於水閣,罄人間未有之,極人生不窮之趣,美矣,至矣。然此猶為竊藥之會,今皆締為月中之人,則月下深盟,其真無負。五百天緣,悠悠未了也。欣切,欣切。萬里片心,但三妹勤事諸母。奇妹姻信未聞,夕懸注,想志確情篤,則天下事固可兩言而決也。急聞,急聞。身在荊州,神在桑梓,計此情必見諒矣。無多談俗,儀在別啟中昭人。」

諸母得書喜甚,款僕於外堂。

時有朱姓者,貴宦方伯之家,與奇同鄉,有子年方弱冠。

聞奇之美,命媒求姻。陳夫人初未之許,後偶見朱氏子,貌美而慧,遂許焉。擇報聘,奇姐忽稱疾,絕粒者三。夫人惶懼,泣問所由。瓊以實情告之。夫人曰:「焉有是事?門森嚴,白郎能飛度耶?」瓊曰:「姨若不信此言,請看奇妹兩臂。」陳夫人見之,駭曰:「白郎在時何不與我言之?今縱不嫁朱氏,後置此女何地?」瓊曰:「妹與白郎殷勤盟誓,生死相隨,決不相背。」夫人曰:「痴心男子,誓何足信!」瓊遂啟其箱,出白金四十兩、表裡各二對、婚書一紙,曰:「此皆白郎奉以為信者也。」夫人曰:「是固然矣,然天長地久,汝姊妹何以相與?」瓊跪而指天曰:「瓊如有二心,隨即天誅地滅。願我姨娘早賜曲從。」夫人曰:「我將不從,何如?」瓊曰:「妹已與瓊訣矣,若姨不從,則妹命盡在今夕。」夫人墮淚,徐曰:「痴兒,汝罪當死!虧我守此多年,亦無可奈何,只得包羞忍耳!此事錦娘知否?」瓊曰:「不知也。」夫人因撫奇身曰:「汝私與白,得非慕白郎才郎乎?朱氏之子,俊雅聰穎,將為一世偉人,以我觀之,殆過於白郎矣。」奇不對,瓊曰:「妹身失於白郎,既有罪矣,更委身於二姓,是子也,何足羨哉。」夫人首肯曰:「固是矣,從今吾不強矣。」但禮幣未受,瓊猶有疑,因告於二母。二母親奉禮幣,勸陳夫人受之,夫人尚有赧容。夫人曰:「天下之事,有經有權,善用權者,可以濟經,不爾,便多事矣。」陳夫人因呼蘭香置酒,以謝二母,且曰:「早信此奴,無今之禍矣。」三母即席,錦娘奉杯。而奇不出,乃獨坐小榻。

奇姻事既定,陳夫人復書於生。錦、奇亦以書達生。遂遣僕歸荊州矣。

奇姐臨難死節

是時陳夫人以兵變稍息,歸於本鄉,不幸遘疾洽旬。奇往省之。未數,寇蒼復作,遂遣奇入城。嗣是盜益熾,夫人病益篤,舁之入城,則亟不可動。奇聞變號泣,步行往省。瓊姐執奇手曰:「寇賊充斥,妹未可行。」奇曰:「我寧死於賊手,豈忍不見母瞑。」因絕裾而行。及抵家,寇稍寧息。奇姐虞母不諱,先為置辦棺衾。比至二更,聞官兵大至,眾喜,以為無虞。至五更,乃知即是賊兵。鳴,遂圍渾江,剽掠男婦數百。三賊突入陳夫人之房,見夫人病臥,之以行,夫人不起,兵之。時奇逃在密處,遽呼曰:「勿動手,我代之。」遂出見賊。賊見其天姿國喜特甚,遂掠以行,並擄蘭香及家僮數人而去。時陳夫人在,猶未瞑目也。

賊聞官兵至,飯後退屯新升橋,至河沿宦署,將所擄男女盡其中。奇姐謂蘭香及家僮曰:「我為母病來,豈知為母死!我若不死,必被賊汙,異何以見白郎乎!」乃咬指血書於壁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猶未歸。妾身遭此變,兵刃詎能違!甘為綱常死,誰雲名節虧。乘風化黃鶴,直向楚江飛。」

題畢,謂蘭香、家僮曰:「吾母子相從於地下矣,汝輩得歸,可與小姐善事白郎。」復謂蘭曰:「吾當急死,稍遲,死不可矣。」乃語間,即取裾中所藏剃刀,以袖蔽面,自刎其頸,遂僵仆,血地。蘭香抱之而哭。賊來,怒殺蘭香。因詢其由,鄉鄰備道。賊曰:「我誤矣,此節孝女也,勿汙其屍。」

於是舁而置之署後月臺之上,以紅綾被覆之,相與環位。其節孝之人如此。

是夕,有人來報,錦、瓊舉家號慟不已。瓊姐願以百金入賊營贖其屍,眾懼不敢往。次早,報:「官兵殺退賊矣。」

又報:「陳夫人即世。」瓊姐帶秋英、新妹、小妹往收其屍;錦娘帶英殯斂陳夫人,時瓊號泣登臺,未至五步,尚聞奇姐長嘆一聲,駭曰:「吾妹尚無恙!」急往撫之,則見其氣已絕,顏如生,尚帶笑顏。瓊曰:「吾妹甘心死乎!」因令人舁歸,與陳夫人同殮。遍尋蘭香之屍,則為賊棄之水中,無復存矣。

瓊姐讀其血題之詩,號泣仆地,絕而復甦。

瓊姐抵陳夫人之家,與錦娘備辦棺衾,殮住完備,弔客盈門。二女親為執喪。越三,各為文吊之。瓊詞曰:「嗚呼哀哉!吾妹死矣,吾不忍言也。吾與妹歲距三週,居違五里,七歲已同遊,十祀曾同學。吾母與若母,兄弟也;吾父與若父,連襟也。汝年十四,吾年十六,即聞兵變。惟時汝父先逝,吾父宦遊,吾祖母與若母虞吾二人居鄉莫便也,乃即趙姨之居居焉。

坐則共榻,寢則同,食則同甘苦。殆於今三年矣。

幸得錦姊朝夕綢繆,兼以諸母殷勤教導,吾二人亦欣欣然至忘形骸。

嗣是共遇白郎,以骨之親而重之以山河之誓;旋復同締姻雅,以絲蘿之舊而聯之以五百年之緣。將謂生則同室,死則同,金石莫移也。詎意笑語方懸天匙箸之間,慘悽即見於須臾之際。妹母心切,不暇顧身;吾慶妹情真,臨行拽裾。豈知裾絕而吾妹去,妹去而禍變臨。賊刃若母,妹安得不出;吾妹既出,身安得不死!然遘賊之時,則寅也,妹不死於寅者,將為全母之計;過此則卯也,夫昧不死於卯者,必其提防之深;及入營,則辰也,方入營,而吾妹死矣。

釋此不死。則妹寧有死時乎?然聞妹將死之時、慷慨賦詩。吾細繹之,其首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猶未歸」,孝節見於詞矣;次曰「妾身遭此變,兵刃詎能違」,慷慨以身殺矣;「甘為綱常死,誰雲名節虧」,捨生而取義矣;未曰「乘風化黃鶴,直向楚江飛」,戀戀不忘夫君矣。是詩也,賊人猶自哀憐,況人乎!人見之,猶自慘切見瓊乎!

瓊見之亦無可奈何也,使吾郎君見之,其悲哀痛之又若何!吾恐白郎為汝傷生,則吾亦為汝殞命矣。嗚呼痛哉!吾今所以不死者,誠懼傷君之生,益重妹不瞑之目。古人有死於十五年之前者,固已存孤;有死於十五年之後者,亦以全趙。瓊之心猶是也,妹氏諒我心乎?嗚呼已矣,吾目枯矣,吾言不再矣!

然尚有言焉:白郎若歸,倘能不為兒女姑息之而為丈夫萬世之謀,吾即汝平時玩好珍寶,市田若干永為祭奠之需;高大窀穸,永為同之計,則相離於今時者,當相合於永世。孰謂九泉之下,非吾聚樂之區!嗟夫痛哉!妹之容顏比秋月矣,文采若花矣,情類清風矣,氣節傲秋霜矣,孝誠動天地矣,餘何忍言哉,餘何能言矣!

嗚呼!長江悽悽,寒風烈烈;山嶽幽,天地昏黑。見汝容,除非夢中不可得。汝若至楚見白郎,道我肝腸片片裂!」

錦娘亦有哀詞,其愁怨悽慘之狀,不下於瓊,但不能悉載也。

二母亦來會弔。奇有弟雙哥,甫七歲,趙母為之鞠育。喪事畢,二母、二姬俱入城,淒涼之態,何可盡述!

生在荊州,遙望老僕不至,想見三姬甚殷,父母遣生歸畢姻。瓊父母亦遣僕來會姻期。生遂與其叔束裝為歸計矣。

白生原配曾邊總之女字徽音者,賦貞烈,才貌超群,通經史,尤善歌詞,酷《烈女傳》一書,玩不釋。聞其父與白氏悔親,將再醮吳總兵之子,遂獨坐小樓,身衣白練,五不食。父母見其亟也,詢知其故,因紿之曰:「吾從汝志,豈不復然。」徽音乃漸起飲食。

吳之子,名大烈,亦將中豪傑,善用馬上飛劍,擲劍凌空,繞身承接,妙捷如神,邊庭敬之畏之。邊總使徽音見其才能,謀之媒人,於正月中庭開角□會,令家人悉升樓聚觀。大烈坐於金鞍之上,衣文錦之袍,容如傅粉,若塗,擲劍倒凌,飛轉接。眾皆羨其才能,又復悅其美貌。女徐問於侍婢曰:「此何小將軍也?」柳青答曰:「吳總兵公子也。」女即背坐不觀。次,父母又遣兄弟道意,女復賦《閨怨》以見志。其詞曰:「怨中閨之沉寥兮,羌獨處而蕭蕭。心□傺而苦難兮,乃懷恨而無聊。悼餘生之不辰兮,與木落而同凋。天窈窈而四黑兮,雲幽幽而漫霄。雷轟轟而折裂,風而飄飄。豈予志之獨愚兮,乃撫景而怊怊。伊人之不擇兮,即芳□為菰□。木南指而若有所向兮,乃燻桂而申椒。鳥南飛而若有所棲兮,聲嚶嚶而鳴喬。

餘胡茲之不若兮,對朔風之漉漉,□嬌音以哀號兮,悵烏山之相遼。問桑梓之何在兮,更寒修而迢遙。中庭望之有藹兮,湛溘死而自焦。餘非舍此取彼兮,虞綱常而凋。誰能身事二姓兮,仰前哲之昭昭。餘既稱名於夫婦兮,敢廢轍而改軺。芳芳烈烈非吾願兮,望白雲於詰朝。縱雲龍而莫予顧兮,甘對月而魂消。

天乎!予之故也,何怨中閨之沉寥雲。」

閨賦既成,遂粘於樓壁,坐臥誦之,五不食。父母驚訝,乃遣其弟二郎奉敕差往江南勾軍,並送徽音歸家完娶婚。臨行,戒之曰:「我前退書既至,白郎再配無疑。若願並娶,允之無妨。若不相成,訟之官府。要之,事難遙度萬里之外,汝自裁之。」從行侍女二人:柳青、蓮香也;童卒二人:熊次、丁鸞也。二郎馳驛還鄉,白馬雕鞍,強弓利箭,眾皆以為邊帥,無敢近者。生回家,至中途,偶與相遇,見彼人強馬壯,車騎森麗,遂踵其跡而行。比至郵亭,見一女下車,綽約似仙子,問力士曰:「此是何人?」答曰:「曾邊總老爺小姐,回家完親。」

生疑,問叔曰:「徽音回家完親,不知更適何姓?請往省之。」

因戒僕曰:「勿我姓名。」生遂投刺更以姓田。二郎延入相見。生問曰:「鄉大人自何來?」二郎曰:「遼邊。」生又曰:「今何往?」二郎曰:「奉敕回家。」生又曰:「貴幹?」

二郎曰:「勾查軍伍。」生曰:「亦帶寶眷耶?」二郎曰:「送舍妹還鄉成親。」生曰:「令妹夫何姓?」二郎曰:「庠生白景雲。」生曰:「此兄娶李辰州之女,二月已成親矣。」二郎曰:「兄何以知之?」生曰:「家君與之同宦荊州,故備知其詳耳。」二郎曰:「既知其詳,愚不敢隱。」因述其終始。

生笑曰:「以尊翁之貴、令妹之賢,何懼配無公侯,乃關情於白氏之子乎?」二郎又誦其妹《閨賦》之章及夫不適二姓之意。

生嘖嘖歎賞,復請二郎再誦,生一一記之。二郎曰:「兄之聰穎,無出其右。」因留飲焉,相對盡。及二郎回拜,與叔相見,盡列珍饈暢飲。

自此同行,道上綢繆,不啻兄弟。二郎俱以實言,生終不以實告。叔見徽音節,勸生並娶。生曰:「侄非不,但既與奇姐深盟,此時必須兩娶,倘一娶得三,獲罪於士夫,見非於公議。雖父母,謂我何!且此女未必真心,二郎未必實語,雲將探其真情。抵家,再為區處。」

,令其叔紿於二郎曰:「舍侄實未議親,令妹若肯俯就,甚所願也。」二郎曰:「但恐家妹不從耳。」二郎從容為妹言之,徽音喚柳青曰:「取水來洗耳,吾不聽汙言也。」因以生求婚詩進。徽音見之,呼蓮香曰:「取水來洗目,吾不觀汙詞也。吾兄再談此語,將送吾命江中。」自是二郎不敢言,生亦不敢謔。然生雖有敬慕徽音之意,而不敢為三人並娶之謀。

夜輾轉,無可奈何。

,將抵家,與二郎別曰:「吾實與兄言,白郎吾表親,事必與我謀。今白郎已娶瓊姐為,更有情人奇姐為次,令妹若去,置之何地?若令妹居長,彼必不甘;若令妹居下,堂堂小姐,豈後他人?以吾計之,唯有三人共結姊妹,可以長處和氣,不知尊意何如?」生言既畢,因誓不欺。二郎乃與徽音共議,復於生曰:「家妹身為綱常,非貪逸。若見白郎,可免失身之患,若論長幼,則亦無意分爭。」生曰:「如此則善矣。」

,相別。

生自荊州至家,與老僕途中相遇,已喜奇姐事諧。至,入見老夫人、趙母矣。錦姐出見,面慘淚。生甚怪之,因問奇姐及陳夫人,老夫人紿以在鄉。生見錦娘慘容,力問其故,趙母不得已,言之。生大號拗,昏絕仆地,扶入臥,昏睡不醒。老夫人祝錦娘曰:「此生遠歸,傷情特甚,汝為兄妹,便可往省。萬一失措,將奈之何!」是夕,錦率諸婢奉侍左右,生殊不與言,終夜號泣飲水。

次早,往鄉祭奠,錦、瓊懼其傷生也,遣英、新珠侍之。

生見柩即仆地,移時方蘇。如是者四。生之叔見其甚也,代為祭奠,擁生肩輿以歸。

生二不食矣,老夫人彷徨,親手進食。生不視,老夫人恚曰:「汝斃老身乎!既知有陳姨,亦知有我;既知有奇姐,亦知有瓊;且彼為子死孝,為女死節,夫復何恨?子豈不知天命,而為無益之忿耶!」趙母亦苦勸,生稍進食。因令人為奇招魂,立主以祀之。奇弟雙哥,託錦為之撫養。奇柩在鄉,倩人為之守護。以白金為奇女祭田,具簿書為奇綜家貲。其招魂詞曰:「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九天兮。

然魂為我死。豈忍舍我而之天兮?哀戒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地下兮。然魂與我追隨,烏能甘心於地下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名山兮。然山盟之情未了,魂得無望之而墮淚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滄海兮。然海誓之約未伸,魂得無睹之而涕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

魂何在乎?在東南兮。然金蓮徑寸,安能遨遊於東南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花前兮。然言別而花容遂減,魂何意於觀花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月下兮。然月圓而人未圓,魂何心於玩月兮?嗚乎哀哉兮,滂沱涕下。無處旁求兮,茫茫若夜。

予心悽悽兮,莫知所迓。豈忍灰心兮,乘風超化。反而以思兮,既悲且訝。疇昔楚江兮,夢魂親炙。靜坐澄神兮,。乃知魂之所居兮,在吾神明之舍。

嗚呼哀哉!魂之來兮,與汝徘徊。予之思兮,腸斷九回。生不得見兮,葬則同垓。有如不信兮,皎鳴雷。興言及此兮,千古餘哀。天實為之兮,謂之何哉。死生定數兮,魂莫傷懷。死為節孝兮,名徹鈞臺。

愧予涼德兮,獨恁困頹。魂將佑我兮,酌此金。」

碧梧雙鳳和鳴

自是,生為錦娘苦勸,漸理家政,稍治姻事矣。然自歸後,未嘗與瓊相見,託錦達情。瓊曰:「言別期久,見心切。然郎為妹傷情,我亦為妹切念,悲哀情篤,意溺,且伊邇婚期,願郎自玉。」錦復於生,生曰:「吾此時憂切,非為風情。

但偶有一事,見相議耳。」錦問其由,生具以徽音之事告之,且出其所作《閨賦》。錦以事告瓊,瓊曰:「萬里遠來,若不併娶,彼將何之?吾固非妒婦也。」生託錦以事白之趙母及李老夫人,夫人曰:「瓊意何如?」錦曰:「願之。」李老夫人曰:「待吾細思之。」錦曰:「彼邊庭遠至,若不得婚,必訟於官,似為不雅。」老夫人曰:「娶之不妨。」錦因對生言,生大喜。

,二郎遣舊媒來言姻事。生正猶豫之際,忽見來僕自荊州回,以生自起行後,父聞總兵遣女回家就親,懼生為彼所訟,故遣僕致書,命並娶以息爭端。生與叔意遂快。復書,請二郎面議。

,二郎白馬雕鞍,皂蓋方旗,侍從錦袍,金鎧銀鏃,儀衛之盛,遂造白郎之門。生與叔衣冠接。坐定,二郎曰:「請家姊夫相見。」生笑曰:「不才路次輕誑公子,獲罪殊深,願公見諒。」二郎曰:「早知是吾姊夫,途中不加意痛飲耶?」

因兩釋形骸,款洽言笑。生大設席,二郎痛飲。婚期之議已成,二郎遣人歸報徽音。生曰:「吾附去書,看還醒目否?」

洗耳尚未乾,忽聞佳信至。舟中探花郎,天上乘鸞使,何事重慘□,應須多嬌媚。藍橋會有期,秋波頻轉視。

微音見之,略無動容。蓋平時喜慍不形、德堅定固然也。

二郎至晚回家,為道詳悉。亦治姻具生,涓於五月十一畢姻。是也,榴火飛紅,燦爛百花;蓮金獻瑞,芬香十里逐和風。道上百二祥光,一簾中十分。車行馬驟,廣寒裡□娥來;樂奏聲聞,閶闔殿前仙侶至。星郎遊洛浦,濟濟蹌蹌;神女下搖臺,嬌嬌綽綽。更有丫環數輩,皆仙籍之名姬;僮僕幾人,悉天曹之力士。登筵佳客何殊朱履三千,入幕女賓直賽巫山十二。其物華之盛,儀衛之多,不能盡述也。

客有善為援史者,作《碧梧棲雙鳳圖》以獻。生之,與微音、瓊姐聯詩云:金井碧桐梧(生),高崗雙鳳呼。五浮神彩(音),百尺長蒼瑚。藻翮翔清漢(瓊),風翎入翠圖。

萋奕葉,丹試雙顱。阿閣朝地,楚棲鳳都。

齊聲調律呂,合味薦醍醐。比翼終天會,沖霄千仞途。

瓊枝應向我,徽韻自知吾。綠蔭留萬載,瑞與九苞符。

微音入門之後,侍錦娘、瓊姐無不周悉,奉趙母老夫人則盡恭敬。凡於生前有所諮稟,必託錦、瓊代言,其賢於人遠矣。

自是,趙母與生為一家之好,錦娘與生盡始終之情。

生後擢巍科,登高第,官次翰苑為名士夫。徽音生二子,瓊姐生一子,皆擢進士,後瓊姐、奇姐、徽音與白生合葬於南洲之南,迄今佳木繁茂,多產芳蘭,子孫履墓,裡許聞香。世人皆以為和氣致祥雲。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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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賣果報錄

張鑑,乃秀水人也,落魄無羈,不事生業,惟買笑頭,縱情趨薛,家計為之一空。其紡績自給,略無怨意。鑑則反生薄倖,謀諸牙婆,賈於江南人,得重價焉。

負死不往,江南人驅迫下船。載至一處,四面都水鄉,茂林中,崇垣迭屋。扣門,有老嫗出,喜曰:「行貨至矣。」

須臾,□鑑入一室,木桶旋繞,不異囹圄。其中有婦十餘,或有愁眉而坐者,或有揮涕而立者。鑑與俱終不食,惟號泣以求死。守者怒究其故,鑑紿之曰:「妾有金飾一匣,乃亡母所貽者,因夫費,不與之知,寄在鄰家,自以不忍捨去也。」守者聞言,告於主人,利所有,不逆其詐也。遂覆載之回。至,則鑑奔走叫冤,鄰眾悉聚。江南人被擒到官。比及拘鑑,先已遁去矣。情竟不白。

餘適遇鑑,道及其事,因作《賣婦嘆》一篇,獻執政而不果,並載此集,以警世雲:「西家有女少且妍,嫁與東鄰惡少年。可憐一旦成反目,寶劍擬絕瑤琴絃。西南有等拘人虎,潛令牙嫗來吾所。百金無吝買佳人,落花已被風為主。悠悠夜抵武林村,獨舍無鄰牢閉門。其中坐臥多女伴,彼此泣下難相存。置身如在囹圄內,鵠寡鸞孤不成對。

掠人更待掠人來,此時計財寧計類。晨昏逐下江船,江水茫茫恨接天。回首鄉關雲樹隔,未知落在阿誰邊。

假令賣作良人婦,以順相從苟不故。若教為妾得專房,負妨招嫌恩不固。又或賣為富家奴,汲水負薪歷苦途。

供承少錯即凌,有路難歸空怨夫。無端墮落風塵裡,向人強以悲為喜。知心少惡多,送舊新如免死。

人間情孥,忍暫何異具起徒。寄言並致買臣婦,貧相守當永圖。」

江南人深恨鑑之詐,不吝千金贖之,系以鐵鈕,恣加捶楚,不勝痛苦。過江時議賣與娼家。鑑受責頗多,絕粒又久,臥病竟不起矣。一,忽長吁而逝,黑氣瀰漫,口有巨蛇躍出。居人甚駭,買棺貯而珿之。

時遇醫人經其處,草際見蛇蛻一條,腮下紅白,異而收於囊,將為藥餌之料。是夜,即夢少婦拜於前曰:「妾,秀水人也,被夫賣至此地,不願忍辱偷生,已致珠沉玉碎。但關山迢遞,冤氣趑趄。今公有龍舌之遊,妾敢效驥尾之託,萬弗疑拒,為幸!」

言訖大慟。醫人遂覺,反覆思之,莫曉夢婦所謂。及至嘉興東柵外,少憩白蓮寺前,藥囊中聞閣閣之聲,極力不能舉。怪而啟之,見蛇蛻化為白蛇,奮迅越湖而去。停望間,隔岸車水人倏然擁拂。急望其處,則蛇將一人噬其咽喉,絞結而難釋。久之,人蛇俱死矣。審知其人即張鑑,昔嘗賣於江南,其地即龍舌頭上。始悟夢婦變幻之靈,報復之速。嗚呼!人其可不慎歟?

聯詠錄

秀水通越門外二里,有瀦水一潭,潭面廣百步,而深則不可測也。且西受天目杭山諸源,湍急莫御。是以天氣清朗,有白光三道起自潭中,直衝霄漢,數里外人及見之。若遇霾,則波濤洶惡,往往為舟楫患。五代時,異僧行雲者經其處,指潭嘆曰:「西南險害,無是過也!我當為大眾息之。」

遂聚土實潭,建殿其上。落成之夕,三光復自土中突起,僧曰:「吾幾誤矣!」即設高案置香案,自誦咒於案下,光遂收散。達旦,僧即築土求材,臨建廟,題曰「龍王之祠」。

其三光起處,又造二浮圖以鎮。水勢既平,湖衝又殺,往來者便之之。於是錢王賜額「保安」,贈行雲為「保安禪主。」及宋,改「景德禪寺」,至今仍之。

迄元至正中,有曹睿輩宦遊過此,登飲其間,用唐人句分韻賦詩。忽一老人長髯深眼,骨□崢,飄然策杖而至,曰:「老夫去此甚邇,聞諸君高懷,不揣駑朽,亦效一顰於英達之前。何如?」

諸人心雖嫌異,姑緩而止之。睿即首倡雲:清晨出城郭,悠然振塵纓。仰觀天宇宙,倚矚川原平。竹樹自瀟灑,禽鳥相和鳴。龍淵古招提,飛蓋集群英。唱酬出金石,提攜雜瓶罌。丈夫貴曠達,細故奚足嬰?道義山嶽重,軒冕鴻輕。素心苟不渝,亦足安吾生。」

範恂繼詠:「凌晨訪古剎,幽氣集柱阿。雕甍旭炫,維宇晴雲摩。疏鬆奏笙簧,修竹唱鳳珂。禪翁素所隨,名世來過。俯澗漱寒溜,涉登扣翠蘿。瀹茗佐芳醑,談玄間商歌。遂令塵土壤,如濯清冷波。茲景誠奇逢,追遊亦豈多?光逐波瀾,飛翼拔高柯。賦詩留苔萍,千載期不磨。」

牛諒繼詠:「靈湫悶馴龍,古殿敵金粟。僧歸林下定,雲傍簷端宿。伊餘陪雅集,於此避炎酷。息悟道,息靜外榮辱。坐石飛清觴,堪速。別去將何如,留詩新竹。」

徐一夔繼詠:「野曠天愈豁,川平路如斷。不知何朝寺,突兀古湖岸。潭埋白雲沒,林密翠霏。勝地自瀟灑,七月將半。合併信難得,通奚足算!廣文厭官舍,亦此事蕭散。風欞爵屢行,蘿燈席頻換。但覺清嘯發,寧顧白旰?吾記茲遊,掃壁分弱翰。」

睿因請於老人,老人隨口而應:「憶昔壯得志,雲雷任摩挲。指顧蛟鯨,叱吒驅風波。已矣而今老,悠悠困江河。良會豈曾識,意契即笑歌。夕歌戀松柱,晚風灑蒲荷。霞雜輕煙,凌襲袂羅。佳景洽高誼,何妨醉顏酡。因嗟開山子,空堂負秋蘿。生年幾能百,時光度槐柯。名利釣人餌,青冢豪傑多。笑彼奔走生,自苦同蠶蛾。經營計長久,一朝委湯鍋。世路且險測,杯弈藏干戈。達人尚高隱,烏帽甘清蓑。江花脂粉勝,林鳥官商和。石枕待睡,新芻貯銀螺。對此引深樂,天地奈我何!」

畢,眾人駭然敬服,不以野老視焉。因請名問答,老人曰:「予龍姓,諱雲,字子淵,別號江湖遊客。家本山之西,來有年矣。」眾人喜,遂相與極談,飛觴飲。及酒闌興盡,命徹登舟。老人拱手言曰:「頃側行旌,承不以樗鄙相拒,敢獻一語酬報諸君,何如?」眾皆應曰:「願受教。」老人曰:「諸君夜發,以程計兩後當過錢塘。但遇江風初動,有黑雲自西北行南,慎弗輕躁取悔。斯時也,果驗愚言忠益,不敢枉謝,得求殿宇新之,則吾鄰有光多矣,將不勝於謝乎?」眾人口諾心非,相禮而別。未數步,回顧老人,忽不見矣。眾皆壯年豪邁,不以為意,急行舟去。

及兩後,早至錢塘江上。風斂融,江面平靜猶地,過者爭舟而趁。恂、諒、一夔促裝使發,惟曹睿曰:「諸兄憶景德老人之言乎?吾輩非報急傳烽、捕亡追敵者,縱遲半,何誤於身?豈必茫茫然效商販為得耶?」三人相笑而止。笑未已,風果自西徐來,又黑雲四五陣從北南向。睿曰:「一驗矣。」

三人曰:「試少待。」頃間,黑雲中雷雨大布,狂風四作,勢連天,如牛馬奔突之狀。爭過者數百人,一旦盡葬魚腹,惜哉!曹睿因指謂曰:「諸兄以為何如?」三人失相謝,睿曰:「爛額焦頭,何如徙薪曲突?此無知魏先平陳受賞,君子美其幹本不忘也。今非此老預告,則吾屬亦化波心一漚矣,何能攜手復相語哉!」三人曰:「誠如兄言。」

遂送棹三塔灣下,訪其僧,俱言西鄰無龍姓之宅。曹睿默然良久。曰:「噫!可知矣。詠詩起聯及名號寓意,宛然一龍神也,何疑!其祠居寺右,故曰「西鄰」;所謂「名利釣人餌,世路且險測,諸言,警悟於吾輩甚諄切也。愚昧凡資,自不能釋其意耳。」遂相與潔牲□拜於祠下,以伸謝之。又各出白金三十斤為新殿之費。有僧某,辭不敢領。

睿等謂曰:「王之指救,再生大德也,雖市珠投報,水路難通,在耳教言,何忍忘者。況有身則能孚財,今縱無財,獨不愈於無身乎?爾能敬忠其事,在山門亦孔榮矣,何用辭!」

且顧謂二人曰:「一宦勞身,幾爾寄魂水府,倖存弱質,何當復蹈危途?不若聽鳥家山,看花故里,醉眠風月光中,以副龍神諷囑之意。不然,湯鍋之禍信踵弊蠶矣,能不畏哉!」三人皆唯唯應。即同章告養,託病歸田,可謂卓然達矣。

今以「龍淵勝境」匾其門,蓋亦承此意歟?臥雲幽士評:世有契約借貸而反面不肯償,乞暗蚤明而勞身亦戀祿者多也。今睿等雖免於難,使他人處此,反以福幸為自致矣,何能念及景德老人之言乎?況又非追索邀求而舍金如丸彈,非犯嫌被論而棄位如敝屣,卒能不負龍神所望,豈不誠賢達哉?

酒薛人傳

元末有姓姜者,名應兆,世業耕教,為人謹且厚,里人多稱之。然惡酒,雖氣亦不入息。遇鄉社會飲,則蹙容不,曰:「食以谷為主,何事糟粕味耶?」邁,鄰老飲醉,身軟不能支,姜因而扶歸。見袖中塊然,探之,金也。私自忖曰:「田野無知,得此不為盜。況人昏路遠,豈意我為?」

遂竊入己。及歸,酒醒,覓金,金已亡矣,鄰老泣於家曰:「吾子以冤事直於官,三年不為理,吾子再訴之,官怒其梗頑,強以入罪,例準銀為贖。吾老且病,何忍吾子久系縲紲中?乃典田鬻屋,得金一錠,昨醉遺途中,落他人之手。前以為雖失吾業,猶可以有吾子也,今並而無之,吾死矣。夫苟且所言,願分半為謝。」姜雖聞其哀怨,未言,竟不動意。

是夕二更時,一館生讀倦,暫憩几上,聞門外啾唧有聲。

諦聽之,有人似進者,喝曰:「汝何物,敢行阻我?」又有人似執門者,應曰:「我乃山桃厲鬼,司入門戶,若遇妖魅,必斧而啖之。爾乃何物,抗然冒進,抑未知吾斧?」

斯人徐謂曰:「汝不識我,無怪其言之倨也。我姓米,字香夫,號冽泉清士。始祖醴酪君,起跡庖羲時,封居醉鄉,不與夷狄氏善,族遂蕃衍,名通與禹,方將大用,奈為人所讒,疏斥而不錄。

延至夏桀,進秩瑤臺士卿,與山脯林相左右。及事商,復遭際於桀,膺長夜之寵,以此名重天下。周遂計之,作誥數我,謫我為青州從事,我悔艾,即奮然修改。當秋戰國間,默然懶事,不求合於人。二世僭興,念人主如六驥馳隙,乃悉耳目,窮心志,索我於荒寥窮散中,晝爾與俱,宵爾與遊,有不見,則深思而呼召,親倖之專,雖斯、高不能及也。自是名益尊,職益重,朝野群然慕其風味。故漢高仗我斃白帝於澤中,宋祖得予釋兵權於席上。竹林助劉、阮之清聲,掖發李賀之才思。

子思辭我於饋者,可盡孝以明廉;寇準假我於澶淵,能安居而退虜。既頹阮氏之玉山,復入家之?術。染海棠之號於楊妃,健草聖之豪於張旭。邀戚里,張鎮周之盡法全恩;取令賊營,郭令公之出奇破敵。芳靡世,統裔延長,自宋迄今,聲名猶在。

吾奉天帝命,來遊汝家,縱持一斧以相拒,亦無奈我何!」

人又曰:「果汝所說,世第若高遠矣。然我非博古者,請再明之。」又似人答曰:「汝猶未解乎?我世掌天下趨薛事,非木怪禽妖之比,是以享幽非我不格,洽人無我不,敬我者聖賢致號,我者歌曲怡情,行己在清濁間,而處眾則醇如也。爾知我,云爾已矣,他何有哉。」

似執門者又問曰:「然則汝業何事?」似進者又答曰:「吾嘗病軟,因厭事,然猶能與高徒偕竹葉、椒葩、霞泉、雪輩五六人,泛水登山,穿花步月,無不在耳。倦則酣然一枕,事且不能擾也,況本無乎!」

似執門者遂嘆曰:「汝真樂人矣,不識今何所居?」

進者復曰:「居雖不一,但隨寓所安。或市橋啟肆,或湖舍懸簾;或清釀乎田家,或黃封之御院;或衝寒於雪朝茅屋之中,或遣興於雨夕蓬窗之下;或隨僬簷而穿雲,或侶漁舟而釣月;或被儒貂,興至齋,或因,換歸舞閣。廣哉居乎,遇使然也,皆非吾所願也。豈若紅杏村中,黃花籬下,小門水,燕影鶯聲,使牧子放牛新草,行人繫馬垂楊,對持瓦礫之樽,以諳茅柴之味,心始陶陶然樂矣,何必優佐之,鼓舞維之,牌役強之,徒自取勞苦為哉!」

問者又曰:「審汝言,爾殆鬼於酒者。今是之來,禍福抑何所主?」進者笑曰:「非敢為薛耗之耳。主人虧行,竊人急迫之財,致父子無措,幾死非命,上帝行譴罰,念汝家世有德於鄉,不忍即殛,姑使我溺而報之也。」問者又曰:「主人儉飲,縱耗奚益?」進者答曰:「第自有處。」

人又問曰:「吾聞酒有德,自古尚之,汝反為術,薛於人果何術以逞耶?」進者答曰:「居,居,與汝語!當某賓主應酬,禮恭肅,鐘盤焉,詩歌焉,衣冠楚楚,言語雍雍,雖進退俯仰間必中節度,此上飲也,我相之。

及至杯盤狼藉,笑謔呼。攘臂廳中,僭階越坐,始雖少閒乎禮,終必忘長幼、略尊卑,一惟以和樂為快,此中飲也,我主之。又有沽醪市脯,斂分派錢,撰號呼名,笑罵錯,歸則攜手街途,口似曲而糊模,身行而傾側,習為常、不以家為意者,下飲也,我使之。然猶未甚也。

至若提壺市上,乞汁□間,踝跣傴僂,成行逐夥,夜則寄夢橋亭,曉則懸飄寺宇,蟻蝨為鄰而腥羶為襲,若而人者,不可謂非我困苦之也。又有承祖父之厚遺,不思守繼,而乃酷與蓮花君合,挈無賴之徒,揮金縱飲,雖良朋至戚瞑眩切救而不入,必至房易主主,子妾依人,猶且遑遑然鼻嗅心香,思一灶以償願,千方求辦,弗得弗止,若而人者,不可謂非我沉昏之也。

又有饕暈漿於顯者,仰飲食於相知,走趨陪,終宵不厭,及其口腹相忤,量不勝貪,頭重足輕,順入者悖也,濁氣燻人,視溝渠溷廁中以為枕蓆在是矣,恬然眠臥而莫覺,若而人者,不可謂非我□辱之也。又有被醉使狂,尋嗔生事,不合則拳足相加,或傷人,或殺人,由是羈縻官府,桎梏囹圄,傷者枝條,殺者抵死,罪未成而家先敗,悔救何能及哉!若而人者,又豈非我有以顛倒之?」

問者良久謂曰:「飲酌皆前定,果有之乎!合我且退,爾且行。」啾唧之聲遂息。館生大駭,及明,亦不敢

午炊後,見應兆忽思酒,索於家人。家人曰:「厭糟粕者亦復如是?」應兆曰:「姑破俗可也。」然忻然拈壺酌,至醉而罷。家人生徒輩俱異之。惟夜讀者默識其意。

由是,夜酣歌,遨遊博飲,心雖知其失而勢不可回,若有神使之者。不半年間而所竊之金悉償酒稅。醉則狂歌罔語,鄉中人漸鄙之,生徒俱散。再三年,世遺資產盡變費以供口腹,衣□垢結,容體羸枯。家人痛哭,謂曰:「追思豐樂人家,一旦伶仃至此!費者不可復完矣,而郎君素循善,何不改易弦轍,為訓後人?不然,使虧玷世德,自郎君之身始,甚可羞也。」

應兆不對,趨出,匿於村店中,買酒自遣。心懷愧忿,飲亦不成醉,沉俯首,至夜忘歸。適店主涉事於外,其女見應兆雅飾,心私之,更餘,以言侵狎應兆,遂行自獻。應兆默忖曰:「向因一念之差,病狂落,今雖修積及時,補且不逮,而況汙非道以重之,死無所矣!」乃堅持固卻,以為「不可,不可」,竟秉燭待曙而還。

是夜寢,夢一人施禮下,曰:「吾,酒薛也。前因不義,來醉汝心,四年於茲矣,昨夜一念起善,上帝知汝非怙惡者,敕吾別遊,不相擾,從此永辭。君宜亦勉。」覺來行雨如,口嘔一物墮地,令人起燭之,若血塊然者。

及明,遂不思飲。試以酒置於前,厭惡如故。其子復立家成業,應兆亦享壽而終。

應兆之親陸某者,嘗書此事以垂戒。予因述此,以繼陸某之志雲。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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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翠珠傳

翠珠姓王,禾城名也。丰姿婉潤,聲絕群,人有慕之者,非重價不輕接。

,國學生潘某聞其名,盛資而往,因與之狎,情甚綢繆,分釵破鏡,剪髮燃香,誓同死生。袂年餘,而潘生之囊篋十八九於其門矣。已而赴試秋闈,兩不能捨,臨期泣執不勝。

潘因家隨廢落,監事羈遲,淹於旅者兩載。後得解歸,越即往候。翠珠方坐中堂,同一富商對飲,見潘至,牾不為容,若不識一面者。及發言,竟以姓問。潘雖疑異,猶意其假託於人前也。明再往,使家人召之別室。及相見,而情亦然。潘怒,出所剪髮擲之,曰:「子知此物乎!」翠始轉顏回笑,近坐呼茶。而潘終洶洶不平矣,乃拂袖言旋。翠亦無援心。

歸家大怒,以其事訴於友,礪刃以磔此恨。其友嘆曰:「娼行薄劣,本其故態,兄抑以為異?自昧而自蹈之,尤人何益!」

潘意稍解,因作《解嫖論》以示人云:夫人常情,非財則身也,非畏法則畏禮也,非慮前即慮後也,非好名則好勝也。人之於財,或以毫釐而貿易難成,或以分文而童僕笞撻,或以假借而朋友分袂,或以不均而兄弟構詞。至於,則傾囊橐破家資而欣為之,甚則甘餓殍胥盜賊而終身不悟也,謂之何哉?

人之於身,或以墜馬而畏騎,或以危舟而靳渡,或刺皮膚而艴然怒不可當,或有小疾而戚然恐不能起。至於,則耗神喪元氣而恬然為之,甚則染惡瘡耽惡疾而甘心不悔也,謂之何哉?且無祿者犯有罰,職役者宿娼有,法之可畏也明矣。今之人,縊死於舊院,刺殺於南樓,為嫁買而經官問罪,緣奔而出醜遭刑,可不羞之甚

荒之訓《書》有之,冶容之戒《易》有之,理之當鑑也明矣。今之人正氣喪於氣,名節喪於妖媚,居鄉則見惡於閭里,居官則招議於縉紳,何弗思之甚?祖之有孫,願其繩武以顯我門庭,父之有子,願其克肖以分我憂慮,今或為破家喪命,辱其祖父,而祖父以此怨恨至於病且歿者甚多,是使其身為不孝不慈之身,雖有他能不足稱也,光前之道,固如是乎?

之有夫,望其為我之託而醮一不移,子之有父,望其為我之天而終身永賴,今或為捐家廢產,離其子,而子以此窮困見辱於人者恆多,是生其身為無禮無義之身,雖有豪才不足取也,裕後之道,又如斯乎?

死於戰者以勇名,死於諫者以直名,若死於者名之為敗子,為其敗家也,名之為下稍,為其落也,苟有好名之心者,當有所而不為矣。而人固安之,何其愚哉!業學者以文勝,業農者以耕勝,若出於者或生乎男,何忍使之為優也?或生乎女,何忍使之為也?

苟有好勝之心者,當有所擇而不為矣。而人顧願之,何其卑哉!或者以子美之四娘、安石之雲月、東坡之琴、陶谷之若蘭為四公之樂,而不知此實四公之累也。或者以相如之竊玉、韓壽之偷香、張敞之畫眉、沈約之瘦為四君之豪,而不知此實四君之玷也。故與其為項羽之嬖虞姬,孰若為雲長之斬貂蟬?

與其為君瑞之謀崔鶯,孰若為睢之殺妾?與其為申生之慕嬌紅,孰若為賈清之搬煙花?明此,於窮則為清白之君子;明此,於達則為正直之大夫;明此,於寒微則可以立家;明此,於富足則可以保業,所謂家仗劍與人云者。

嘗讀《孔子世家》,見柳下惠坐懷不,魯男子閉戶不納;讀《晏嬰實錄》,見裡婦顧嬰微笑,晏子悔責數之言;讀《江右野史》,見馮商聘妾遣還、生子狀元及第之報,乃喟然嘆曰:「不,非獨身也,德也,而財又不足言矣;非獨畏理也,畏天也,而法又不足言矣;非獨慮後也,慮鬼神也,而前又不足言矣;非獨好名也,好積善也,而好勝又不足言矣。

知此,則楚館秦樓非樂地也,乃人之苦獲也;歌舞女非樂人也,破家之鬼魅也;傳情遞笑非樂意也,魂之樂意也;倒鳳顛鸞非樂事也,催命之妖狐也。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雖家梅不可折,而況於野乎?雖女不可,而況於人乎?鄙見如斯,人情自悟。」

後因復就秋試,夜泊江邊,忽見富商立舟上,顏枯衣縷,為人執薄設之役。生異而問曰:「尊官可念王翠珠否?」

其商駭愕曰:「公非中堂相會者乎?」

潘曰:「是也。」

商即蹙容曰:「僕因此婦戀,揮金與遊,然猶未甚,後許攜資嫁我,情好益篤,我始罄所有而與之,意為彼即我矣。豈知頭一空,前言若水,香消翠冷,轉情飛。其母復妨惡,促我裹糧,我行笈,又且嗔兒撻婢,無非逐我也。我不能當,隱忍走出,方鳴之官司,而母子已徙他所。無可奈何,以故依棲落,寄食於人,又不知家園松菊之何如也!」

言訖淚下。潘因招飲,以贐資十緡贈之而別。

及抵試,得領畿薦。榮回時,翠珠母子已般舟叩矣。潘乃楊帆不顧,因使人摭辱之。

不數月,潘之友一夕飲散,經潘之門,見綠衣人驅二女子而立,悲啼不肯進。紅衣人曰:「業已承認,又復何言?」又曰:「翠珠,翠珠,誰教你如此!」押之而入。友疑其事,早往訪之,則潘家夜育二犬。急遣人尋問翠跡,母子以暴病夜卒矣。潘與友拍掌大笑,以為奇異。及呼以「翠珠」,搖尾而應。嗚呼!引,所害者不止一儒一商也,天以此報,豈負珠哉!

買臣記

漢朱買臣者,舊吾郡由拳縣人也,字翁子,與同邑嚴照垂髫相善,結為刎頸之,且約曰:「苟相貴,毋相忘。」家雖甚貧,不喜生業事,惟好讀書。夫艱於口食,遂採薪以為給。

身擔負,口讀書,遇有悅解處,則哦諷詠之聲迤邐道上。其之,謂買臣曰:「丈夫立身,上不得弧矢以行志,下不能貨殖以營生,筋骨體膚勞餓以倦,方且悲傷之不暇,而乃犯歌若得,竊為君不取也。」買臣曰:「貧者士之常,若非分張求,則悖命矣,君子之。負薪行歌,何之有?」

復勸曰:「吾聞讀書以治生為先,未聞作一詞、撰一賦而可易鬥粟於家、尺於女者。今君仗章句以卻飢寒,計誠拙矣。況醫、卜、農、工皆能立業,何不捨此務彼,徒久誤足文場,困身藝圃,棲棲然效秦坑酸鬼以自苦哉?」買臣又笑謂曰:「富貴雙途,賢者所難致。子以我為池中物耶?一旦雲雷我假,鼓波滄溟,斯予得志之秋矣。何不俟命待時,徒怨奚益!」

遂大怒曰:「邑中挾策之士連袂同升者十下八九,爾猶奔走,衣食且不逮,是天不竟爾業也。若復執而不改圖,吾恐力盡計窮,溝壑有,何得志之可望耶?」

買臣乃長嘆曰:「鴻鶴非燕雀所知。此蘇秦、百里奚之見辱於其也。及其取相六國、輔政兩朝,是卒前見辱之人為之。二婦既不能料二子矣,子獨能料我乎?」

怒且泣曰:「爾自執經以來,誤我以久。及今思悔,猶且難為,而況痴比古人,夢想以邀難必之福,吾知啼號之態終不能免也,仰望豈不愈絕乎!故或受我忠言,偕老可託,不然,則巾櫛不敢復侍矣!汝將何從?」

買臣亦怒曰「丈夫志節豈為婦人所撓?汝身可無,我業決不可輟也。」遂再拜曰:「半生既枉,再誤何堪!吾雖渾跡於童婢之中,亦得以溫終歲,豈不愈於鑠骨銷形,豈成凍餒之殍乎哉!從此請辭。」

忿不為止。將行時,鄰家一犬趨,搖首尾,於後齧其裙,不使之走,似若勸阻之意,婦雖怒為揮喝,牢不肯。家中一,亦相撲,啄其衣,又似啄其犬者。鄰嫗以為異,婉言援之。不納,竟去,遂自嫁於杉青吏人。

買臣見去,不能為情,復歌以自遣雲:「朱買臣,朱買臣,行歌負擔子嗔。恩情難系薄劣婦,一旦捐棄如輕塵。鴛鴦分翼比目破,孤燈舉目無相親。貧富於世果炎熱,結髮尚爾況路人!功名到手未為晚,大公八十遇澤新。細君何必苦反覆,吾豈樵柴終其身?朱買臣,何災□,食比玉粒衣懸鶉。

自知一卷勝萬貫,時不遇兮怨恨貧。數年衾枕一宵冷,飄風梗同逡巡。回嗔何處已作喜,發雲重整眉新顰。

朱買臣,莫笑嚬,隱忍依舊肩橫薪。山光泉韻兩如,醉臥危石花為茵。翠蘿青鳥暫賓主,芒鞋踏破巖頭

有時此斧利得柄,一斬天下之荊榛。歌殘菸捲已暮,松梢新月釣桂銀。」

歌罷,忽自嘆曰:「古人功業成於發者恆多,我何若爾也!」

遂詣長安,上書。

時嚴照已貴,見買臣,即謂曰:「吾幸先達,而故人猶寒如舊,負約之罪,鳴鼓難償矣。」乃祝吾丘壽王,同薦買臣於武帝。帝召見,說《秋》、《楚辭》,甚悅其意,遂拜為中大夫,與司馬相如、枚皋等,俾相議論。

時東粵數反覆不軌,買臣請將兵數千,「浮海而下,可卷席取也。」帝又拜為會稽守。買臣至郡,即治戰具,儲糧草,發兵徵之,一擎而破。帝壯其功,徵為丞相長史。

時舟過杉青閘下,閘吏奔趨惶懼。其審知買臣也,即簪珥,拜伏舟次,曰:「妾某氏也,事尊官有年矣,一念迫於飢寒,遂致分手。然心實未嘗昧也。伏望滄海容,泰山讓土,追思花燭微情,不以妾為大罪,俾得破鏡復圓,斷絃再續,則妾萬幸,萬幸!」

買臣長笑曰:「汝記昔之言乎?怨恨求離,以我為泥中蛆蚓,詎料貧未必常,富貴未必久,絕情斷義,曾犬之不若。而今又附勢趨炎,置閘吏於何地?撫今追昔,揚水不能收矣!何乃冒方水開之顏、出重赧之以求見我哉?羞死宜甘,強辭宜補。」

言下,辟易莫敢對。良久,遂自投於河中而死。買臣即以屍首葬於亭灣,名曰:「羞墓」。後人方孝儒題詩於亭雲。備如左:「芳草池邊一故丘,千年埋骨不埋羞。叮嚀囑咐人間婦,自古糟糠合到頭。」

宋梅堯臣詩:「食藕莫問濁水泥,嫁婿莫問寒家兒。寒兒黧黑而無脂,驥子縱瘦骨格奇。買臣貧生離,行歌負薪何愧之?高車遠駕建朱旗,銅牙文弩□犀皮。官吏走馬萬蹄,江湖晝夜橫白霓。舊呼載後乘歸,海淚夜落無聲啼。吳酒雖美吳魚肥,儂今豢養慚犬。園中高樹多曲枝,一桂與桑蟲齊。」

正德中,有忠告者,崇德人,祖、父俱顯官,忠得以例授一儒官。為人豁達大度,傲物輕財,喜博擲為戲,田產雖以萬計,而自視恆約如也。又奉一純師甚虔,出必問,入於禮;至於一餚一菜,不先祭則不敢自食。門下有友二人曰胡應圭、陸一奇者,導忠以博飲事。忠雖視為知己,其如二子之口腹劍何!不數年間,家業廢,而二子則益饒富。

,會忠晝臥,夢二道士綸中羽衣,對忠語曰:「子急悔心,不當戀溺。若苦艱之,後園松下之藏,猶可成立。至於胡、陸二子,吾已徵示其誅矣。」言畢,汗浹背,覺來見供爐下足一紙飛揚,執以視之,題曰《醒餘論》,墨跡猶鮮。

其論附錄於後:「大抵事近於戲則易染,心涉乎利則難逃。是以賭博之事,不計大小久暫,皆足以廢業喪心、招怨動氣,甚者虧名玷節,揚羞,又甚至敗家者有之,亡身者有之。嗟呼!一念少差,竟於利,縱有所得,亦不能補其所損,況未必得乎!

且以其事言之,滅禮義而尚兇強,去真誠以使機變,當場得失,戰營營,怒目揚聲,無儀多厭,冒寒暑而莫知,甘飢渴而不顧,盡終宵,雖勞不怨,耗神殫力,自苦何辜!且因多寡傷朋友之情,競錙銖啟是非之釁,儒者惰業,農者失時,商者資,工者怠事,耽身誤己,未有若此之甚者也。及其彼此息爭,勝敗攸判,得者不足以償勞,失者愈有以肌愕,割不忍之金,強慨然之態,久為囊物,頃付他人,趙璧隋珠,之不得,縱平稱為至契者,假分文,然變,雖赧顏屈節以求之,不可得也。

此時此際,憂容可掬,哽氣頻呼,內訟默思,追無及,人亦何苦而自取如此耶!及其臨夜歸家,聲斂跡,含怨有僕,垢面有,子不為,母不為語,雖剩汁殘羹,亦一而盡。猶且多營處置一謀,將作恢復之計,夢魂顛倒,博騁相從,甚者悲憤迭興,寢寐俱廢,禍由此釀,疾由此媒。反而思之,非不得已事也,人亦何苦而自若此!及其或稱貸於人,或沽典於己,急急孜孜,惟求再逞,飲食所在,若將不遑,視得若取諸寄也。

豈知處既敗之勢難救,挾未盈之本無威氣弱心荒,人皆可侮,猜紅覓六,十無一從,千方之所獲者,一旦失之而不足矣。屬望雖殷,徒為空想之跡,人亦何苦而自戚如此!及其黃昏將近,意興方濃,雖其心言旋,奈何勢不由己,索燭求油,拋家寄宿,致懸父母之憂思,因親朋之信約。

遍尋無覓,童子倚門而,逐想難求,佳人守燈以待,吾方逞雄心,爭博手,囂囂然自以為樂也。身親不善,聚怨一門,反己懷慚,細思無益,人亦何苦而自玷如此!及其屢試不利,興阻於空囊,志縻於稍短,袖手傍觀,眼紅心熱,棄之則意有所難捨,將復之則力有所不能,躇躊莫決,如醉如痴,家事不支,非惟不復措念,縱一勉強為之,亦恍然若失矣。

沉溺,戀戀不忘,俯首憑几,形影相弔,人亦何苦而自溺如此!又有一等險小人,專一伺訪良善,乘其可入之機,附以知己之列,言動之,利之,酒食結之,作阱成籠,不至於不入不己也。及其髻發一把,釣鉺一,始之所言,毫不能應,虛利雖無,實禍先至。

且彼機械於久煉,詭詐出乎多端,有鉛沙,馬有注,雖號者亦墮術中,況以愚弱之身而當彼無窮之計,則其勝負不待對局瞭然可卜矣。即運郭況之金,輸鄧通之銅山,亦不繼,況其它乎!人反不悟於斯,必與之相驅騁焉,嗚呼!是猶石沒湍水,愈翻則愈沉也,羊觸藩籬,彌逞則彌困也,求其能濟事者,吾未之見也!

已間或僥倖少得,人即怨尤,弱者引恨之以心,強者直拒之以;又有狂罔之徒,從而訴於親,告於友,訟於官司,體面大傷,廉節盡喪,較之微利,孰重孰輕?嗚呼!辱害相系必至於斯而猶不知悔,更將何待!又嘗知夫也,古稱五白,戲始牧豬,無金玉之質,無耆宿之尊,無耳目之見聞,其初蠢然一骨耳。切磋焉,琢磨焉,斯是矣。

至於投叱之下,偏能順小人、欺君子,宛轉隱見之間,少假借而一毫無所容其能,卒亦付之蠢然之骨耳!嗚呼!

人靈萬物,乃遑遑焉仰求於蠢然之骨,而又為蠢然之骨所窘困,可哀也哉!故擇術貴,與人貴正。苟不能擇而與之,一旦誤人於內,恬不知愧,及對達尊長者惟恐聞之,設若言友于此,亦仰面不敢贊一語。嗚呼!肆於朋而曲文於君子之前,將耳盜鈴、矇頭刃者等耳,人之不聞且見也,何可得哉!

況乎此行一開,百惡皆萃,納汙引侮,莫不由斯。賢者不為禮,富者不為託,智者目為愚,儉者鄙為敗,父母惡為不肖,鄉指為下稍,小競蠅頭,致庶眾謗,競者未實,謗者有加,鳴呼!以親不韙之名易難望之利,雖鄉人不為,而人竟甘冒,可悲也!夫自取自溺者既如此,可哀可悲者又如彼,然而斯人之耽且好者何哉?不曰仗此肥家,則曰冀此取樂,噫!陋哉!

言之過矣。天下之利,何事無之?明經足以幹祿,用武足以要封,鬻販足以盈資,桑麻足以廣積,皆事也,則皆利也,何以喪名節以求之乎?吾恐家未必肥,而空虛瘠弱之弊先速之矣,肥者果安在哉?

天下之樂,何事無之?讀書可以開襟,彈琴可以怡情,種花可以觀天機,養魚可以寄生意,皆事也,則皆樂也,何必冒汙辱以求之乎?吾恐樂未必取,而憂愁抑鬱之思,先之矣,樂者固如此哉?況其轉展相尋間,彼此兩失,機杼脂膏暗鑠於囊頭之手,田桑汗血潛消於錄事之家,所謂鷸蚌相持,漁人得利,正謂此耳。

盍不鑑諸古人乎?忿心生於傅殺,致殘鴻雁之情;行起於點籌,因造房幃之醜;樗蒲百萬,達者見機;坑塹二三,宦途有誚;家產之俱盡,桓溫幾喪溝渠;擔石之無儲,劉毅將為;至於投馬以絕呼,亡羊以從事,四緋以彰快,孤注以明窮,不其枚舉,而其為累一也。自古迄今,遺聲尚臭,由今迨後,取法貴芳。

故其白衣事省,黃口身閒,取此消遣,固無暇責矣。

乃若言儒言,貌儒貌,服儒服,冠儒冠者,亦倡和成風,競相篤好,史籍詩書,束棄高架,雖蒙塵積垢,而心灰志奪,視如仇敵,小而人事禮文因之盡廢,及其較技掄選之時,風簷晷影之下,榮辱甚關,心手莫措,之相與以為樂者,果能代我否?及今知改,則名可全,家可保,終身俊髦,苟遂昏,吾不知所了矣,何也?月反照,無損於明;君子繩愆,不累其德。

以陳元、周處之徒,尚自發憤改行,卒為善人,況吾輩號英達者不減元處,而未聞能自悔訟,豈以既招物議、改亦無救也歟?噫嘻!人孰無過,改之為難,過孰無因,原之為盡。向使商甲不悔桐墓,幾為暴桀之君;漢武不下輪臺,則亦亡秦之續。孰為改之,功不既大哉!」

忠讀一過,悔嘆移時。尋掘松,得金一甕,皆刻告氏字,必忠高曾物也,此故後人無有知者。

再往二子家,探胡瞎一目,陸跛一足,頹然皆殘形矣。忠乃驚惶,自是絕不與相接。

又以所得之資分人貨殖,後致大富。胡、陸二子,漸至窮迫,老年攜乞於途,人皆指以為鑑。仙師神報,亦顯矣哉!

鶴雲者,乃鄧州人,姓金也,美風調,樂琴書,為時輩所稱許。宋嘉熙間,薄遊秀州,館一富家。其臥室貼近招提寺,夜聞隔牆有歌聲,乍遠乍近,或高或低。初雖疑之,自後無夜不聞,遂不以為意。

一夕,月明風細,人靜更深,不覺歌聲起自窗外。窺之,見一女子,約年十六八,風鬟鬢,綽約有姿。疑是主家妾媵夜出私奔,不敢啟戶。側耳聽其歌曰:「音、音、音,你負心。你真負心。孤負我,到如今。記得當時低低唱,淺淺斟,一曲值幹金。如今寂寞古牆,秋風荒草白雲深。斷橋水何處尋?悽悽切切冷,冷清清,教奴怎夢。」

女子歌畢,敲戶言曰:「聞君俊才絕世,故冒以相就。

今乃閉戶不納,若效魯男子行?」鶴雲聞言,不能自抑,才啟戶。女子擁至榻前矣。鶴雲曰:「如此良夜,更會佳人,奈何燭滅樽空,不能為一款曲也?」女子曰:「得抱衾□,以薦枕蓆,期在歲月,何必泥於今宵?況醉翁之意不在酒乎!」乃解衣共入帳中,馨盡繾綣之樂。迨隔窗唱,鄰寺鐘鳴。女子起曰:「奴回也!」鶴雲囑之再至,女子曰:「勿多言,管不教郎獨宿。」遂悄悄而去。

次夜,鶴雲具酒□以待,女子果來,相與並坐酣暢。女子仍歌昨文之辭,鶴雲曰:「對新人不宜歌舊曲,逢樂地詎所道憂情?」因更前韻而歌之曰:音、音、音,知有心。知伊有心,勾引我到於今。

最堪斯夕,燈前偶,花下斟,一笑勝千金。俄然雲雨異蔭,玉山齊倒絳帷深。須知此樂更何尋。來經月白,去會清風,興益難

女子聞歌,起而謝曰:「君之斯詠,可謂轉舊為新,除憂就樂也!」彼此情更濃於昨。自是無一夕不會。花苒半載,鮮有知者。

忽一夕,女子至而泣下。鶴雲怪問,始則隱忍,既則大慟。

鶴雲之良久,乃收淚言曰:「奴本曹刺史之女,幸得仙術,優遊天。但凡心未除,遭此謫降。君同契,久奉娛。詎料數盡今宵。君前程遠大,金陵之會,夾山之遊,殆有矣!

幸惟善保始終。」雲亦不勝□愴,至四鼓,贈女子以金。別去未幾,大雨傾盆,霹靂一聲,窗外古牆悉傾倒矣。鶴雲神魄飄,明遂不復留此。

二年後,富家築於基下,掘一石匣,獲琴與金,竟莫曉此故。時聞鶴雲宰金陵,悉其好琴,使人攜獻。鶴雲見琴光彩奪目,知非凡材,顧然受之,置於石。遠而望立,則前女子就而撫之;近而視之,則依然琴也。方悟女子為琴,且驚且喜。

適有峽州之遷,鶴雲得重疾,臨死命家人以琴合葬。琴之言,一一驗矣。人有定數,物可先知,豈不信哉?

洪武間,本覺寺有一少年僧,名湛然,房頗僻寂。一夕獨坐庭中,見一美女,瘦長裙,行步便捷,而妝亦不多飾。僧進問,忽不見矣。明夜登廁,又過其前。湛然急起就之,則又隱矣。他人處此,必不能堪,況僧乎?自是惶惑殊深,引,苦思不置。越兩,又徐步於廁。僧急牽其衣,女復徉為慚怯之態。再三懇之,方與入室。

及敘坐,僧復體近之,漸相調謔間,竟成雲雨。事畢,問其居址姓字,女曰:「妾乃寺鄰之家,父母鐘,嫁妾之晚。今有私於人,故數數潛出,不料經此,又移情於汝。然當緘密其事,則可久。不然,彼此玷矣!」僧唯唯從命。於是,旦去暮來,無夕不會。

將及期,僧不覺容體枯瘦,氣息厭然,漸無生意。雖同袍醫治,百端罔功。寺中有一老僧謂曰:「察汝病脈,癆症兼致。

甚盛,必有所致。苟不明言,事無濟矣!」湛然駭懼,勉述往事。眾曰:「是矣!然此崇不除,則汝恙不愈。今若復來,汝同其往,而蹤跡之,則治術可施也。」

是夕,女至。湛然仍與合。將行,起隨送。女止之曰:「僧居寂落,夜得美婦處,是亦樂矣!何苦自如此。」湛然不能往,強而罷焉。翌告眾,眾乃忖曰:「明夜彼來,當待之如常。密以一物,置其身。吾等遊於房外,俟臨別時,擊門為約,吾等協當尾隨,必得而止,則崇可破矣!」湛然一一領記。後一夕,湛然覺神思恍惚,方倚獨臥,女果推門復入。

僧與私曲,益加溫厚。鳴時,女辭去。僧潛以一□花女鬢上,又敲其門者之。眾僧聞擊聲,俱起追察,但見一女由由而去。眾乃鳴鈴誦咒,執錫執兵相與趕逐。直至方丈後一小室中乃滅。此室傳言三代祖定化之處,一年一開奉祭,餘時封閉而已。

眾僧知女隱跡,即踴躍破窗而入,一無所見,但西北佛廚後爍爍微光,即往燭之,則豎一敝□耳。竹質潤滑,枝束鮮瑩,蓋已數十年外物也。眾方疑惑,而□花在柄,因共信之。乃持至堂前,折一□,則水滴地。眾僧益駭異。再折之,亦然。

以至□□皆如之。

眾僧乃明燈細視,□中非水,皆也。湛然見之,悔悟驚懼,不能自制。於是,悉就焚之,揚灰於湖。湛然急以良劑調治,久之得平。而崇自此滅矣!

評曰:異怪人,數固當滅,而少僧倖免,人亦可鑑。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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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天緣奇遇祁羽狄,字子□,吳中傑士也。美姿容,,八歲能屬文,十歲識詩律,弱冠時每以李白自期,落落不與俗輩伍,獨有志於翰林。每嘆曰:「烏臺青瑣,豈若金馬玉堂耶!」

下筆有千言,不待思索。詩歌詞賦,奇妙絕倒。且善鐘王書法,又知丹青。時人目為才子,多以女之,皆不應。其姑適廉尚,督府參軍也。姑早亡,繼岑氏,生三女,皆殊。長曰玉勝,次曰麗貞,三曰毓秀,隨父任所,皆未適人。尚以衰老,乞骸骨歸。時生以父,家居寂寥,鬱郁不快。或散步尋詩,寄身林壑,或舟訪隱,傍水徘徊。

,與蒼頭溜兒入市,見一婦人,年二十餘,修容雅淡,清芬人,立疏簾下,以目凝覷生。生動心,密訪之,乃吳氏,名妙娘,頗有外遇。生命溜兒取金鳳釵二股,託其鄰嫗饋之,妙娘有難。嫗利生之謝,固強之。妙娘曰:「妾覷此郎果妙人也。但吾夫甚嚴,今幸少出,但一宿則可,久寓此,不宜也。

生聞之,即潛入,相持甚,極盡款曲。即枕上曰:「深深簾下偶相逢,轉眼相思一夜通。衾香力倦,瘦容應怯五更風。」

妙娘曰:「妾亦知文墨,敢以吳歌和之:別郎何再相逢,有時常寄便時風。一夜恩情深似海,只恐巫山路不通。」

歌罷,天將曙,聞外扣門聲急。妙娘曰:「吾夫回矣。」

與生急擁衣而起,開後門,求庇於鄰人陸用。用素與妙娘厚,遂匿之。

用之,周氏也,小字山茶,見生丰采,私之,生應命焉。茶曰:「吾主母徐氏新寡,體態雅媚,殊似玉人,坐臥一小樓,焚香禮佛,守法甚嚴,但臨風對月,多有怨態,知其心未灰也。妾以計使君之,可以盡得其私蓄。」生謝曰:「人之守,不仁;冀人之財,不義;本以難而又蹈險,不智。

卿之雅情,心領而已。」言未畢,一少女馳至,年十三四,粉黛輕盈,連聲呼茶。見生在,即避入。生問:「此女何人?」

茶曰:「主母之女文娥也。」生曰:「納聘否?」曰:「未也。」

文娥入,以生達其母。母即自來呼之,且自窗外窺生。見生與茶狎戲,風致飄然,密呼茶,問曰:「此人何來?」茶動之,乃乘機應曰:「此吳妙娘心上人也。今礙有夫在,少候於此。」徐氏停眸不言久之。

茶復曰:「此人旎灑落,玉琢情懷,窮古絕今,世不多見。」徐氏佯怒曰:「汝與此人素無一面,便與褻狎,外人知之,豈不遺累於我!」山茶亦佯作慍狀,對曰:「妾但不敢言耳。言之,恐主母見罪。」徐氏詰其故。

山茶曰:「此人近喪偶,雲主母約彼前來偕老。」徐氏驚曰:「此言何來?」茶曰:「彼言之,妾信之。不然則主公所遺玉扇墜,何由至彼手乎?」徐氏即探衣笥中,果失不見,徘徊無聊又久之。山茶知其意,即報生曰:「娘子多上覆:謹持玉扇墜一事,約君少敘,如不棄,當酬以百金。」

生揣:「事由於彼,非我之罪也。」乃許之。——蓋徐氏三前理衣匣,偶遺扇墜於外,為山茶所獲。至是,即以此兩下成,俟其處久而執之,以為挾詐之計耳。

近晚,生登樓,與徐氏通焉。繾綣後,徐氏問曰:「扇墜從何來?」生曰:「卿之所賜,何佯問也?」徐氏曰:「妾未嘗贈君,適山茶謂君從外得者,妾以為然,故與君一敘。今乃知山茶計也。」徐氏悔不及,明早果以百金贈生行。生留一詞以別之,名《惜飛》。

「乘醉蜂鶯不語,只是妙娘為主。玉墜憑誰取,又成紅葉偕鴛侶。

兩地風知幾許,自喜連遭奇遇。愁對傷處,何時得共枕,重相敘。」

徐氏恨山茶賣己,每以事讓之。茶不能堪,遂發其私。徐氏無子而富,族中爭嗣,因山茶實其,鳴之於官。官受嗣者賄,竟枉法成案。徐氏以逐出,文娥以生女官賣,徐氏而自縊。生聞之,不勝傷痛,作輓歌以吊之曰:「胡天不德兮,殲我淑人。情輕一死兮,我重千金。花殘月缺兮,玉碎珠沉。俾生長夜兮,夢斷芳

遭此仇兮,何所伸。排雲前代訴兮,奈力寡而未能。

心耿耿兮思素思,神恍惚兮懷舊跡。淚潸潸兮滴翠巾,愁鬱郁兮斷瑰。千回萬轉兮,痛我芳靈。靈其有知兮,鑑我微忱!」

生且泣且歌,不勝哽咽,乃散步林外,少放悶懷。不意新月印溪,晴煙散野,泉聲應谷,樹影墜地,生乃還步,踽踽獨行,悽慘愈切。忽聞後有環佩聲,生回顧,見一女子冉冉而來;後隨有女童,一掌扇,一執巾。生以為良家子也,意趨避。

乃遙呼曰:「祁生何為避耶?」生疑為如戚,進步揖。然芳容奇冶,光彩襲人。生驚訝,未遑啟問,女即曰:「妾玉香仙子也。朝遊篷島,暮歸廣寒,拂扇則風行千里,揮巾則雲幔九霄,非俗女也。因與君有塵緣,到此一相會耳。」生聞其言,疑為鬼魅,不敢近,但唯唯求退而已。女笑曰:「妾乃不如徐氏耶?君子後奇遇甚多,徐氏不足惜也。」即攜生手,同還生家。生聞其香氣清淑,其纖指溫潤,亦不甚怪。然而夜深人靜,重門自開,燈滅簾垂,明輝室,生雖疑,不能卻矣。

與之共枕,頗覺綢繆。至五更,二女童報曰:「紫微登垣,壬申候駕。」女即整衣而起,與生別曰:「後六十年,君之姻緣共聚,富貴雙全,妾復來,與君同歸仙府矣。贈玉簪一,扣之,則有厄即解;小詩一首,讀之,則終身可知。」言畢,凌空而去。生望之,但見雲霓五彩,鸞鶴翩翔,生始信其為仙也。

即視其詩,乃五言一律:「君是百花魁,相逢玉鏡臺。芳隨處合,夤夜幾番災。龍府生佳配,天朝賜妙才。功名還壽考,九九妾重來。」生與玉香方合,採倍常,穎悟頓速,衣服枕蓆,異香郁然。人皆疑其變格,而不知生所自也。

時廉參軍致仕歸,泊船河下,聞文娥官賣,即以金償官,買與次女麗貞為婢。是,生至講堂,適聞廉歸,驚曰:「此吾至親,別十年矣。」即趨謁。廉聞生至,急請入,各以久疏問。廉尚曰:「尊翁捐館,幸有子在。況子英發士也,但願早遂青雲,以尊翁之志。」生謙謝久之。

廉呼岑氏出,且曰:「祁三哥在此,非外人也。」岑氏謂三女曰:「三哥有兄弟情,可隨我見之。」惟麗貞辭以「曉起採茉莉花冒風,不快。」岑氏與玉勝、毓秀出見。生拜問起居,禮貌修整。岑見生閒雅,念:「得婿若此人,吾女何恨?」而勝與秀亦視生。生目玉勝妝,毓秀豐美,亦覺慼慼焉。廉問:「麗貞何在?」岑曰:「不快。」廉曰:「一別十年,今各長成,寧不一識面耶?」

命侍女素蘭催之,不至。再命東兒讓之,麗貞不得已,斂發而出。但見雲鬢半蓬,玉容萬媚,金蓮窄窄,睡態遲遲。生立俟之,自遠而近,停眸一覷,魂魄然。相揖後,以序坐。岑以家事潔生,生心已屬麗貞,惟唯唯而已。頃間,茶至。捧茶者,文娥也。生見文娥,文娥目生,兩相疑喜。茶後,繼之以飯,岑與三女皆在座。

岑曰:「三哥不棄,肯時來一顧乎?」廉曰:「吾以家事托子輶,子輶寧即去耶?」三女皆贊之。而麗貞又曰:「三哥倘以家遠不便,凡有所需,一切取之於妹。」生以麗貞之言深為有情,即以久住許之。

是夕,寄宿東樓。生開窗對月,惆悵無聊,乃浩歌一絕以自遣雲:「天上無心月明,人間有意美人聲。所需一切皆相取,取些兒枕上情。」

生所歌,蓋思麗貞「一切取於妹」之言也。歌罷,見壁間有琴,取而撫之,作司馬相如《風求凰》之曲。不意風順簾間,樓高夜迥,而琴聲已悽然入麗貞耳矣。麗貞心動,密呼小卿,私饋生苦茶。

生無聊間,見小卿至,知麗貞之情,狂喜不能自制,竟挽小卿之裙,戲曰:「客中人浼汝解懷,即當厚謝。」小卿拒,不能出聲,又恐累麗貞;久之,小卿知不可解,佯問曰:「小姐輩侍妾多矣,倘舍妾,惟君所,何如?」

生亦知其執意,乃難之曰:「必得桂紅,方可贖汝。」桂紅,乃玉勝婢。小卿曰:「桂紅為勝姐責遣,獨睡於翠軒,咫尺可得。」

生與小卿挽頸而行,果一女睡軒下。生以為桂紅矣,舍小卿而就之,乃驚醒。非桂紅,乃素蘭也。蘭在諸婢中最年長,玉勝命掌繡工。一婢拙於繡,遷怒於蘭,責而逐之,不容內寢,怨恨之態,形於夢寐,適見生至,怪而問曰:「君何以至此也?」生不答,但狎之。蘭始亦推阻,既而嘆曰:「勝姐已棄妾,妾尚何守!」

遂納焉。生亦風有情,而蘭亦年長有味,鴛衾顛倒,不啻膠漆。生密問曰:「麗貞姐如何?」蘭曰:「天上人也。」曰:「可動乎?」曰:「讀書守禮,不可動也。且君兄妹,何起此心?」生愧而抱曰:「對知心人言,不覺吐心腹。」既而問:「桂紅與誰同寢?」

蘭曰:「桂紅,勝姐之婢也。此人聰慧,與文娥同學筆硯,今君以情鉤之,亦可狎者。」

生甚喜,至天明就外,作一詞以紀其勝:素蘭花,桂紅樹,翠軒中,錯被留住。乖巧小卿機不,借風邀雨,殼金蟬去。

一杯茶,咫尺路,卻似羊腸,又把車輪誤。且向桂花紅處吐,攀取高枝,再轉登雲步。

右調名《蘇幕遮》生早與素蘭別時,天尚未明,偶遺汗巾一條,內包玉扇墜並吊徐氏詞。小卿來喚素蘭,見而拾之,私示文娥曰:「此祁生物也。」文娥觀詞,不覺淚下。麗貞理妝,呼文娥代點鬢翠。

文娥至,則秋波紅暈,悽苦蹙容。貞怪而問之。娥不能隱,以實告曰:「吾母死,皆為祁生。今見其吊母詞,是以不覺淚。」

麗貞索詞觀之,嘆曰:「真才子也。」取筆批其稿尾:措詞不繁,著意更切。愁牽雲夢,宛然一段相思;筆風情,說盡百年長恨。誠錦心繡口,可可欽;必金馬玉堂,斯人斯職。然而月甚近,何無志於□娥?乃與地府通忱,實有功於才子。

其所批者,儆其銳志功名,弗勞他慮;即令文娥持送還生。——時廉有族中畢姻,夫婦皆往。——生見文娥獨來,攜而嘆曰:「兒何以至此耶?」娥惟嗟嘆,道其所以,乃出扇墜、弔詞還生。生曰:「汝從何得之?」娥曰:「小卿自翠軒得之。今麗貞姐使妾奉還。」生且愧且謝。既而,見所批,又驚又喜,嘆曰:「世間有此女子,羞殺孫夫人、李易安、朱淑貞輩矣。」

讀至末句,嘆曰:「吾妹真□娥也,僕豈無志那!」送以末聯為有意於己,乃以白紗蘇合香囊上題詩一首,託文娥復之:聊贈合香囊,殷勤謝讚揚。弔詞知恨短,批稿辱情長。愧我多興,憐卿惜晚妝。月雲路穩,願早伴霓裳。

麗貞見詩大怒,撻文娥;待父母歸,以此囊白之。毓秀知之,恐玷閨教,使二親受氣,急令潘英報生。時英年十七,亦老成矣,慮生出他變,緩詞報曰:「秀姐知君有詩囊送入,甚是不足,乞入親謝之。」生笑曰:「秀妹年幼,亦知此味耶?」牽衣而入。秀以待於中門,以故告生。生驚曰:「何異所批!

」秀曰:「彼儆君耳,非有私也。」生茫然自失。秀曰:「玉勝姐每兄,與妾道及,必致嗟嘆;今在西鶴樓,可同往問計。

」生含愧而進。玉勝見生,遠,曰:「三哥為何至此?」秀顧生,笑曰:「坐登雲客,先為入幕賓矣。」勝問其故。秀曰:「兄有「月雲路穩,願早伴霓裳」之句,遺於麗貞姐。

貞姐怒,白於二親。今奈之何?」玉勝笑曰:「妾謂兄君子人,乃落魄子耶?請暫憩此,妾當為兄解圍。」即與秀往貞所。

貞方抱怒伏枕,勝徐問曰:「何清睡耶?」貞乃泣曰:「妹子年十七,未嘗一出閨門。今受人詞,不死何為!」勝與秀皆曰:「詞今安在?」貞不知勝為生作說客,即袖中以詩囊卷出。勝接手,即扯。貞怒,起奪之,已碎矣。貞益怒。勝曰:「三哥,才子也。妹敗其德,寧不自顧耶?」因舉手為麗貞枕花,低語曰:「三哥害羞,適自經。送人命,非細事也。」貞始氣平。勝乃回顧素蘭,曰:「可急報三哥,貞妹已受勸矣。」

蘭往,見生徘徊獨立,而桂紅坐繡於旁,亦不之顧,乃以勸貞事報生。生喜而謝之。蘭挽生,曰:「妾原謂此人不可動,君何不聽?」又背指紅,曰:「可動者,此也。為君洗漸可乎?」生又謝之。蘭附紅耳曰:「祁生反有意於子,今其慚忿時,少與款曲,何如?」

桂紅張目一視而走。蘭追執之,罵曰:「我教汝繡,汝不能,則累我。我一言,即逆我。汝前將勝姐金釧失去,彼尚不知,汝逆我,我即告出,汝能安乎?若能依我,與祁生一會,即償前釧,不亦美乎?」桂紅低首無言,以指拂鬢而已。蘭撫生背,曰:「君早為之,妾下樓為君伺察耳目。」生抱紅於重茵上,逡巡畏縮,生勉強為之,不覺鬢翠斜欹。

蘭下樓,因中門上雙燕爭巢墮地,進步觀之,不意勝、秀已至前矣。蘭不得已,侍立在旁,尊勝、秀前行。生聞梯上行聲,以為蘭也,尚摟紅睡;回顧視之,乃勝與秀。生大慚。勝大怒,即生前將紅重責,因抑生曰:「兄才醜,今又若此,豈人心耶!」生措身無地,冒羞而出。無奈,乃為歸計。

,見廉夫婦,告曰:「久別舍下,即暫歸。」廉夫婦固留之。生固辭。乃約曰:「子□必歸,不敢強矣。待老夫旦,再勞枉顧,幸甚!」生謹領而別。途中無聊,自述一首:洛相府如錦,束名花夜為枕。琴招得小卿來,翠先同素蘭寢。文娥痛而哭弔詞,麗貞題筆一讚之。

牽惹新魂發新句,轉眼生嗔白之。絕處逢生得毓秀,恐玷閨門急相救。潘英邀我中門侍,西鶴樓前慚掩袖。玉勝頻呼入幕賓,相一笑問郎因。郎須少倚南樓坐,此去因先麗貞。麗貞見妹情復,桂紅巧繡嬌如玉。素蘭觀燕往中門,勝、秀登樓皆受辱。一場藉藉復一場,兩處相思兩斷腸。光漏盡歸途寂,何同棲雙鳳凰?

麗貞小字阿鳳,故末句及之。生去後,三女皆在百花亭看杜鵑花,東兒報曰:「祁君去矣。」勝與秀相對微笑,麗貞獨有憂,停眸視花,吁嘆良久,無非念生意也。玉勝不知,問曰:「妹子尚恨祁生耶?祁生果薄倖,昨觸妹,又辱桂紅。

被汙之女,不可近身,已託鄰母作媒出賣矣。」貞曰:「彼辱妹,姊尚容之;彼辱婢,姊乃不容耶?」玉勝語。蓋勝久私生,惟恐二妹忌之,又恨桂紅先接之也。

貞是夕憑欄對月,幽恨萬種,乃制一詞,名曰《阮郎歸》,自訴念生之情,每歌一句,則長吁一聲。文娥等侍側,皆為之唏噓:聞郎去後淚先垂,愁雲欺瘦眉。情深須用待佳期,郎心不耐遲。

香閨靜,寄新詩,眼前人易知。寸心相反相離,此情郎慢思。

生歸,不數,為仇家蕭鶴者所誣,發生父未結之事。鶴以官豪,捕生甚急。生夜渡,往訴當道,為守渡者所覺,執送蕭氏。蕭層堂迭室,將生後房,待事中人至,即送官理。

生夜靜忿鬱,無以自,忽憶仙子「玉簪解厄」之言,乃禱拜,一詞:撒天長恨幾時休?兩眼不勝羞。男兒壯年多困憂,何一抬頭?轍中鮒,一中鳩,望誰周?橫鋪鐵網,高展金丸,畢何仇?(《訴衷情》)蕭之婦,餘氏也,乃世家女,名金園。其夫名震,往京聽選。

金園獨居,聞戶後歌聲悲切,明早,使侍女琴娘訪之,始知生故,嘆曰:「與父有仇,子復何罪?」私遣琴娘以甘餅十枚饋生。生謝曰:「此活命恩也,他當銜環以報。」自後,琴娘時以飲食餉生,生媚意斂謝。琴娘悅之,因與之私,復乘間語金園曰:「此生溫如良玉,十倍吾主,今此,情甚可哀。」

琴娘意釋之。金園曰:「昨亦夢神女命救此人,且雲他與汝皆當為彼侍妾,縱無此理,甚可疑也。」遂往窺之,果見生丰姿穎異,氣宇溫容。抵夜,以別鑰啟鎖,匿入閨中,共枕恣。五更時,贈以白金十兩,金釧一雙,汗巾一條,與琴娘暗開重門,泣而送之,且以夢語生。生曰:「豈敢望此!僕有玉扇墜,今以贈卿,後果有幸會,當以此為記。」遂拜謝而去。

,蕭覓生,生已行矣。竟走京師,伏闕奏辯,為父雪仇。時趙子昂為翰林學士承旨,力贊生孝,得發御史觀音保等勘問。蕭懼,出萬金營求左丞相鐵木迭兒為之解紛息事,然亦不敢害生矣。

生由是避禍入山,發憤攻書。山下有名龔壽者,年六十,善相法,見生狀,知其不凡也,每以柴米給生,相過甚厚。生以恩,乃書一聯於壁雲:遠移萍梗宜無地,近就芝蘭別有天。

又書一聯以自儆雲:身居逆境時勤讀,心到仇家夜夢親。

生去後,麗貞雖念生,不過形於詠歎而已。而玉勝則慕生之甚,言動如狂。每強扶倦態,對鏡畫眉,不覺長吁一聲,兩手如墜。就枕蓆,飲食若忘,夢中忽忽如對人語,及醒,則及揮淚而已。聞貞有《阮郎歸》調,令素蘭索之,貞不與,勝知其必為生作也,亦自作一調。名《桃源憶故人》,亦道望生之意:思思念念風種,心為愁深如夢。繡衾象如共,羞把寒衾擁。

桂紅樓上心動,悔己多情殘送。卻笑自家愁重,番作巫山夢。」

廉至旦,遣人邀生,知生受誣奏辯,嗟嘆久之。及生入山讀書,廉遣人送白金五兩,白米六包,與生少資用。玉勝自忖曰:「祁生髮憤,招之則不來,然其意惟在麗貞,詐招以貞書,或得一面。」乃具書,私付去人,且戒之曰:「此麗貞書,密與之。

小妹麗貞斂衽端肅拜:疇昔之心,豈敢自昧;擲詩之忿,實懼人知。月空梁,不見知心到眼;風聲泣樹,徒知弱態傷神。近知往復大仇,識英才之可羨;今又入山憤志,知力學之有成。但情在寸心,終難自;人遙千里,豈易相通!目雲山,何處是鳳凰棲止;一天星斗,幾時成牛女期?頃刻相思,須更長。倘兄肯顧片時,小妹終身佩德。匆匆草字欠恭,伏乞情恕。不備。

妹貞再拜啟生得書,驚喜雀躍。然發憤之始,義不可行;復書,又恐廉知,但私寄曰:「為我多多附謝小姐,書已領教矣。」生是舊態復萌,幾不自制,大書絕句於壁:海樣相思思更深,一封珍寶抵千金。書中總有顏如玉,未必如渠我心。

,龔老訪生,見壁上絕句,問曰:「君有所思乎?讀書之心,如明鏡止水,倘有所思,則芥蒂多矣,安能有成?」

祁生不覺汗顏。龔復曰:「少年人多有此弊,況君未娶,宜不免此。老夫相君目秀眉清,天庭高聳,必享大貴。倘不棄,老夫有一小女,名道芳,頗端重寡言,亦宜大福,他願為箕帚,何如?」生愧謝不已。

是歲,生起小考,補郡庠弟子員。

後數,生整衣冠,往拜廉。廉一家賀。三女出見,皆曰:「恭喜!」即宴生於怡慶堂,笙歌作,酬酢迭行。至晚,銀燭堂,侍女環立,廉夫婦已醺,而生猶未醉。岑命三女以次奉生酒。玉勝舉杯近生,語云「妾有言,幸君弗醉。」蓋私生也。生不知,應曰:「已酩酊矣。」

麗貞舉杯戲生曰「新秀才請酒。」生亦笑曰:「何不道新郎飲酒?」貞愧而退,怒形於。毓秀見貞不悅,及舉杯奉生,乃曰:「兄何以言,使貞姐含怒?」蓋生以前所寄書有情,故量其易而忽之,不知其為玉勝計也。夜深散罷,生被酒,寢外館。勝自往呼之,生不醒。勝恐館童來覓,長吁而返,悶倚銀釭,形影相弔,口占一詞,且泣且訴:「何事無情貪睡,席上分明留意。指望郎來,要說許多心事。沉醉,沉醉,不管斷腸淚。」(調名《如夢令》)

生明早入謝酒,廉夫婦未起,獨麗貞立簷前喂鸚鵡,亦未理妝。生前,戲曰:「蒙見召,今至矣。」麗貞默然。生曰:「何其不踐書中之言乎?」貞曰:「妾未曾有書,兄何詐也?」

生出書示之,乃玉勝之筆。貞大怒。生見貞不梳不洗,雅淡輕盈,清標天趣,如玉一枝,因笑解其怒,而突前抱曰:「縱非子書,天緣在矣。」時生魄搖,心膽益狂,蓋一近貞香,而死亦自快也。貞力掙不能,乃定氣告曰:「妾非無心者,且兄妹不宜有此。況兄未有,妾未受聘,何不一通媒妁,偕老百年,非良便乎?」適鸚鵡見生將貞抱扭,作人聲詈曰:「姐姐打,姐姐打!」其聲甚急,生恐人至,貞而出。

然生之入也,玉勝乘人未起,早就生寢,了此念。見生不在,即為詩一首以示之:深院風急,吹花入翰林。無緣空去也,留此寄知音。

玉勝留詩而出,過中門,聞行步聲,遙視之,即生也。以手招生,生急至。勝曰:「無情郎從何來?」生以麗貞寄書事告勝。

勝曰:「實妾為之,非貞也。」即邀生同入含庭後,就大理石解衣頸,水滲桃花,並枕顛鸞,風搖玉樹,香滴滴滋金蓋,思昏昏骨透靈酥。時紅漸高,毓秀已起,恐生苦宿酒,令東兒饋生以茶。東兒至生館,但見一詩在幾,寂無人跡。東兒取詩還報曰:「祁生不知何往,但見幾上此紙耳。」

秀觀之,嘆曰:「勝姐作不規矣。」

時生與勝散,各喜不為人知。勝理妝後作一詞以紀其樂雲:(名曰《蝶戀花》)風動花心早起。亭後空,一枕鴛鴦睡。歸到蘭房妝倦洗,幾回又掬相思水。

但願風長到底。莫使人知,都在心兒裡。郎至香閨非遠地,幸郎早辦通宵計。

勝以詞使素蘭寄生,且囑生將几上詩毀之。生見詞甚喜,然几上詩未之有也。生語蘭曰:「向曾許桂紅,代償金釧一雙。」

並和前詞,以復勝:蝶醉花心飛不起。轉過亭,又把花枝睡。昔因採桂羞難洗,歸家掬盡相思水。

好花開到底。苦盡甘來,盡在心兒裡。又願光同兩地,勝如雲路平生計。

蘭笑曰:「「光兩地」,君得隴又望蜀耶?」生曰:「非子不能知此趣也。」蘭復勝,勝以為几上詩生匿之矣。

不意毓秀以詩示麗貞,貞亦以勝假書之故告秀。二人謀,之。麗貞又念敗生之德,不復在坐,止,持於兩疑。

秀曰:「今母晝寢,以書置母枕旁,母起見之,但知姊之私耳,不復知我計也。況紙上又無稱號,亦豈累祁生耶?」麗貞曰:「善。」秀往置之,立候母醒。文娥竊知秀事,私達於生。

生曰:「事急矣!」入告於勝。勝曰:「秀立前,何以竊之?」生曰:「秀之所為,貞使之也。文娥,則貞好也,託文娥以貞命呼秀,秀必出矣。今先使素蘭隱於門後,俟秀出,蘭即入取之。」勝曰:「計雖妙,奈文娥不肯何!」生曰:「娥之母,我故人也。彼念其母,必肯念我。」

呼文娥語之,果如命詣秀,曰:「貞姐有言,急請一面。」秀出見貞,貞亦晝寢;秀急候母,詩已去矣。秀以文娥之,使貞責之。文娥懼,乘夜而逃,不知所之。玉勝得詩而恨二妹之共計也,作《風雨恨》一篇,以記其怒:「風何狂,雨何驟,妒花不管花枝瘦。花瘦亦何妨,深嗟風雨忙。風不歇,雨不竭,同枝花,自搖折。

幸得東皇巧護遮,風風雨雨曲欄斜。花枝不放光漏,依舊清香到碧紗。」

,麗貞在碧雲軒獨坐憑攔,放聲長嘆。生自外執荷花一枝過軒,見貞長嘆,緩步踵其後。貞低首微誦曰:「本待將心託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生輕撫其背,曰:「明月是誰?」貞驚,起拜,遮以別言,但問曰:「此花何來?」生曰:「自碧波深處,其清香萬種,故下手採之。」貞曰:「兄但能摘水中花耳。如天上碧桃,中紅杏,不與兄矣。」

生曰:「碧桃、紅杏,恨未開耳。倘香心少放,敢不效蜂蝶憑虛向花間一耶?」貞曰:「矣,但恐後忘花耳。」生以荷花擲地,誓曰:「如有所忘,即如此花橫地。」貞含笑以手拾花,戲曰:「映月荷花,自有別樣紅矣。兄何棄之?」

正談笑間,玉勝自門後見之,壞麗貞,報母曰:「碧雲軒甚有風,娘可往坐。」岑至軒,見生與貞笑語戲,乃發聲大怒。自是,貞不復出,生亦遠避西園矣。

生依依此情,每入夢寐之態,形之於詩:「長夜如年客裡身,短衾消盡枕邊。晴江寂寞無心月,鄉夢連得意人。幾度覺來渾不見,卻才眠去又相親。空親恍惚非真會,贏得相思淚巾。」

又五言一絕,又夢麗貞所作也:「閒題心上事,空憶夢中人。哪得溫如玉,殷勤一抱。」

勝既敗貞,尤不能忘秀也,乃秀曰:「西園蓮實茂盛,妹肯往一採乎?」秀未老成,樂於遊戲,即往。勝曰:「妹與東兒先往,我收拾針線即來。」秀果先去。勝度秀與生會,不免接談,乃告其母曰:「秀往採蓮,乞令人一看。」岑每溺秀,聞秀出,即呼麗貞,同往西園。及至,見生與秀共拍一蝶,奔馳謔笑;生將得蝶,秀與東兒就生共奪之。岑罵曰:「此豈兒女事耶!」生大慚,知岑必見疑,乃告歸。

秀見貞隨母,以為貞計也,甚恨之,反訴於玉勝。勝以為得計,復執之,秀深信矣。自是,秀以心腹待勝,事事皆勝聽矣。

勝是夜招生共寢,生以屢敗,不敢往,以詩別之:「花開漏盡十分,更有何顏見玉人?明明馬蹄誰是伴,野橋水悶愁雲。」

勝得詩,知生決行,以玉臂一副、簪一、琴一囊、錦一匹,並和生詩以贈之:「細雨斜風促去,有情人送有情人。偷閒須辦來時計,莫使紅妝盼白雲。」

生回,雖勝厚情,尤以麗貞為念,心甚怏怏。居家無聊,飲食俱廢,臨風對月,悽慘不勝。有一友,姓霍,名希賢。見生不快,扯生往家一樂。者王瓊仙,生舊人也,見生至,甚喜,戲曰:「貴人鄭重,何人不求?」生不答。瓊仙又叩之,生唯唯而已,雖樽俎間瓊仙以百計挑之,生但低首哦,情思恍惚。瓊仙固留生宿,生不得已,應之。枕蓆間,生毫不措意。

瓊仙動其心,夜半呼義妹等,並作一,恣意承順。生雖雲雨,意自茫然。瓊仙曰:「君似有心事,何不對妾一言?」生告以麗貞未就之故。瓊仙曰:「非廉氏阿鳳乎?」生曰:「何以知之?」曰:「昨在竹副使家侍宴,有一客為竹公子作媒,是以知之。今君遇此,妾等不敢近矣。」生曰:「廉有三女,長女未受聘,何先及次女?」曰:「必求之,多在長女。」

言未畢,溜兒馳報曰:「宗師案臨,宜往就試。」

生歸,即赴試。廉知之,遣人饋贐。三女皆私有所贈。生登領,作詞分謝之。詞名《畫堂》,謝廉尚參軍:「孤身常託舊門牆,此恩海樣難量。又須豐贐實行囊,書劍生光。

深夏暫違顏範,新秋便揖華堂,時來倘試綠羅裳,展草垂韁。」

謝玉勝詞,名曰《玉樓》:「含笑解香羅結,相思只恐旁人說。肢輕展血傾衣,朱私語香生舌。

無端又為功名別,幾回夢轉肝腸裂。囑卿休作倚門妝,新秋共泛歸舟月。」

謝麗貞詞,名曰《小重山》:「楊柳垂簾綠正濃。碧去軒內,情語喁喁。玉人長嘆倚欄東。知音語,惹動芰荷風。

猛地見慈容。總然多好意,也成空。相思今隔小山重。承佳貺,盡在不言中。」

謝毓秀詞,名曰《卜算子》:「惜別似傷住人難住。蝴蝶紛紛最惱人,總把推去。

記取碧苔,勝似青雲路。愁行邊憶心人,未走先回顧。」

生擇與溜兒就程。行至中途,天已晚,寄宿一旅中。

溜兒先睡,生溫習經書。夜分時,聞隔牆啼泣悲切;四鼓後,聞啟門聲。生疑,先潛出俟之,見一女子,年可十五六,掩淚而行。生尾之。至河上,其女舉身赴水。生執之,叩其故。女曰:「妾家本陸氏,小字嬌元,為繼母所,控訴無門,惟死而已。」言罷,又赴水。生解之曰:「芳年淑女,何自苦如此!吾勸若母,當歸自。」女曰:「如不死,有逃而已。」

生憐之,與俱去。但溜兒在本家,還呼之。女曰:「一還則事矣,則妾不可救矣。顧此失彼,理之常也,願君速行。」

生見其哀苦迫遽,乃棄溜兒,與女僦一小舟,從小路而行。

,天將晚,舟人曰:「天黑路生,不宜前往。」生從之。停舟蘆沙中,與女互衣而寢,情若不,生委曲之。

女曰:「妾避死從君,此身已玷,幸勿以奔待之,庶得終身所託矣。」生指天為誓。女喜,作詩謝之:「啼愁赴水晶,天遣多情午夜逢。枕上許言如不改,願公一舉到三公。」

畢,生方和韻,女側耳聞船後磨斧聲急,與生聽之,驚起。

問曰:「磨斧為何?」舟人應曰:「汝隻身何人?乃拐人女子。

天使我誅汝。」蓋舟人嬌元之美,誅生以奪之也。生驚怖,計無所出。乃舟人已有持斧向生狀。生躍入水,口呼:「救命!」

忽蘆叢旁有人應聲而起,即以長竿挽生之發救之。生不得死。

舟人見生救起,隨棄舟下水逃去。而嬌元亦無恙,反得一舟矣。

二舟相併,舉火問名。舟中有一婦,問曰:「君非祁生乎?」生曰:「何以知之?」婦出舟相見,乃吳妙娘也。妙娘喪夫,改適一鉅商,商與妙娘載貨過湖,亦宿於此。商問妙娘曰:「汝何識祁?」妙娘曰:「親也。」商以為真,遂相款焉。

明早,妙娘私饋生白金一錠,生謝別。然不能舟,與嬌元坐帆下,惟風之所之。行一,止十餘里。

近晚,泊湖上。嬌元方淅米為餐,岸上忽呼曰:「死奴!

至此耶?」生起而視之,」乃昨逃去舟人也。生知不免,即跳岸疾馳,幾為追及。舟人尾生終,飢不能前,故得免焉。

生縱步忙投,不知所之。遙見一叢林,急投之,乃道院也。

生扣門入,見一道姑,挑白蓮燈問所自來。生具述其故。道姑曰:「此女院,恐不便。」生曰:「殿宇下少憩,明早即行。」

既而,又一青衣至,附耳曰:「此生頗飄逸,半夜留之,人無知者。」道姑憮然,乃曰:「先生請進內坐。」生進揖,問姓,道姑曰:「下姓沙,法名宗淨,年二十有七。」

有道妹曰涵師,年二十有二,亦令見生。因與共坐,清氣襲人,香風席。生見涵師談傾珠玉,笑落瓊瑤,思其才,乃請曰:「僕避難相投,自幸得所,皆神力也。作疏詞,少陳慶扼,不亦可乎?」涵師曰:「先生有速才能即構乎?」生曰:「跪誦而已,何假構耶?」

涵師喜,即引生拜於禪燈之下。生起焚香,應口而讀,聲如玉盤,清韻悠然:伏以乾坤大象,羅萬籟以成一虛;月重光,溥八方而回四序。塵中山立,去外花明。擲玄鶴於九天,遙聖駕;跨青牛於十島,近拜仙旌。羽狄一介書生,五湖逸士。向金門策,逆旅奇逢;誰知畫肪無情,暴徒禍作。

幸中之得救,苦既迫而不追。四野雲,一身無奈;兩間侷促,一死何辭。不意天啟宿緣竟得路投勝院,清談淡坐,出皓齒之素書。綠鬢挑燈,指黃冠之羽扇。儼乎仙境,恍若天。拘不祥,瞻仰星之照耀。消磨多瘴,恭逢雅妙以周旋。謹拜清辭,上於天聽。祈求祿佑,下護愚生。

讀畢,師等贊曰:「君奇才也。」因舉酒酌賡,稍及褻語。

宗淨舉手託生腮曰:「君雖男子,宛若婦人。」涵師曰:「夜深矣!」共起邀生同入共枕雲雨,各自溫存,不惜力。而涵師肌膚瑩膩,風致尤高。自是晝以次陪生,夜則連衾共寢。重門扃固,絕無人知。

生一夕月下步西牆,聞誦經聲甚嬌,乃詩以戲之曰:沙門清月水花多,讀罷禪經夜幾何?嬌舌強隨空轉,其心皆作死灰磨。

玄機參透青蓮偶,悔悟應和白苧歌。

卻與維摩作相識,不憐牆外病東坡。

隔牆誦經者即文娥也。昔外出,入此庵為西院主興錫之弟。

聞生詩,驚曰:「此祁郎聲也!何以至此。」追思往事,不覺長吁,亦朗一詩以試之:為君偷出枕邊情,玉勝愁消毓秀嗔。

知紅塵今到此,隔牆好似舊時人。

生聞詩甚疑。明早潛訪之,見文娥,相持悲咽,各問來歷。

生曰:「僕累卿逃,不意又復見卿,真夙世緣也!」文娥之師興錫見生閒雅,悅而匿之。生過幾又到宗淨處,西院琌留,樂而忘返。

不意溜兒為陸氏失女,執送於官。而生為,試期已過,不復他念。與涵師等劇飲賦詩,不能盡述。姑記與興錫等談雲:苦海回頭便是家,驚鐵樹報瓊花。

光飛出塵中馬,風力平收水底霞。

丹爐有煙終是火,籃田無玉豈生芽。

從今水迭髓留玄骨,不向玄門覓葩。

《題弦齋壁》不是凡民不是仙,壺中月壺中天。

青山綠水皆為友,野鳥名花盡有緣。

林壑寄身閒似鶴,齋居養莫如□。

羽衣華髮成瀟灑,坐看芳溪放白蓮。

《題宗淨山房》兩兩山離報好音,壘壘白石點疏林。

谷中鹿豕防人眼,壁上藤羅礙

無伴空懸徐孺榻,有香還撫伯牙琴。

馮渠海沸天雷發,淨拂蒲園抱膝

,兩院道姑皆往一寡婦家作齋事,獨留文娥伴生。生私之,娥曰:「妾見眾道姑夜縱,唯妾居此甚苦。得君帶歸,敢惜一共枕耶?」生曰:「我在此甚無益,思歸亦切矣!豈忍棄卿?」

因摟娥,撤其衣,舉身就之。時文娥年十七,一近一避,畏如見敵,十生九死,痛消魂,不覺雨潤菩提,花飛法界。事畢,生曰:「卿他肯為麗貞作媒乎?」娥曰:「貞甚有情,況今年長,亦易之。君肯歸,不必慮也!」自是,生與娥密為歸計矣。

眾姑自齋回,見生有歸意,百計留之,無以悅生者。適有女童持禮來,揖眾姑而去,生問何人,宗淨曰:「是前作齋事家使女金菊也。」生微笑。宗淨疑生悅菊,即歆之曰:「君肯安心寓此,當及其主母,況此婢耶?」生問主母為誰,淨曰:「辛太守之陳氏也。年雖四十而貌甚少年,今寡居數月矣。

今擇本月十五來院柱香,我輩當以酒醉之,強留宿院。睡時,君即近之。倘事諧,則太守有一妾名孔姬,亦以網跨下矣。」

生如其言。

至十五,陳果被酒,假宿院中。宗淨以子清輕輕汙其便處,如受狀。陳覺醒之,疑為男子所。開帳急呼金菊,不意菊亦被別寢。但見一燈在幾,生笑而前。陳嘆曰:「妾守志終身,不意為人所。」生捧其面勸曰:「青不再,卿何自苦如此?」即解衣之,陳亦動情,竟納焉。生多疲於,而力不長。陳久寡空房,而所未足。乃約生曰:「妾夾間暗歸,君可隨我混入。」

生如其言,至陳家。孔姬尚睡中,陳之,以杜其口,即枕前語曰:「汝覺否?我帶一伴客相贈。」孔醒見主,即有怒狀。陳以勢之,終不從。生與陳處,凡十餘,終亦礙孔,不得肆志。

乃晝,一意於孔姬寢壁,因題一詞以動之,名曰《魚遊水》。

原無底,一著酥情更美。玉臂輕抬,不覺雙□起。展舊微錦一機,搖播楊柳絲千縷。好似江心魚遊水。

你也危樓獨倚,辜負紅顏誰為主,徒然曉夢醒時,慵妝倦洗。玉簫長閒,孤鳳翠衾,終夜無鴛侶。這等淒涼,誰為羨你!

孔姬覽之,心少動。一,生與金菊晝於雙柏軒,而菊之同輩皆就之。三女一男,爭似滾;四衣五形,展錦如毯。

孔姬自簾後視之,情遂恍惚,不能自守,乃緩步進曰:「郎君入花叢矣!」生曰:「清自清,濁自濁,卿自守足矣,何阻人興耶?」孔笑曰:「妾請償之可乎?」生曰:「卿迴心尚何論耶!」遂與通焉。生喜作一詞以謝之,名《浣溪紗》:獨抱幽香不傲,而今破梨雲。算來清淨總無真。正做百花叢裡客,卻逢千想意中人,謹託新詞當謝親。

時宗淨與涵師等謀曰:「我輩留祁君,故以陳夫人悅之。

今祁乃戀陳,不復顧我矣!為今之計,共往擒之。陳若掩爭,必得其財。祁與彼絕,必來我院,不兩利乎?」興錫曰:「祁君智士也。倘事先行,我輩空望矣。必先令一人,假宿於彼。

我輩夜半圍門,裡通外應,無失算也。」眾稱善,擇一人先往。娥乃進計曰:「弟子與祁鄉里,祁必不疑,弟子願以抄化為名,入陳寢所,為眾師內應。」師等信而遣之。文娥往見陳於萱壽堂,方與生並坐。文娥曰:「久居於此,郎君樂乎?」

復以眼私揆生。生乃舍陳等獨步亭後,文娥尾生。告曰:「今晚事壞矣!」生問其所以,娥告以故,且曰:「妾與君急為歸計,庶可自全。」生點首數次,計無所出。久之,往語陳曰:「院中邀僕一茶,去當即來。」陳即使金菊隨去,促之早還。

生與娥、菊同就路,娥曰:「夫人使郎早還,菊姐可先往,免使人生疑矣!」生知娥意,乃力贊之。菊信而先行,娥乃挽生即從別路遠遁。菊至院,久候不至,乃返。師等為陳賣己,而陳又為院中潛謀,互相成隙,自易各相為謀矣。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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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緣奇遇(下)

時祁生與文娥得歸,即投廉宅。廉自溜兒成獄,知生路中失所,以為不相面矣,今復得見,而又見文娥,舉家甚喜。

及麗貞、秀出,爭問:「久寓何地?且何以得遇文娥?」生一一道其所以,眾皆驚歎。及不見玉勝,生問其故,乃知嫁竹副使子矣。悵然久之。至晚就館,百念到心,撫枕不寐,乃構一詞,名曰《憶秦娥》:「空碌碌,光到處人如玉。人如玉,舊時姻緣,何年再續?阿鳳猶自眉兒蹙,文娥已許通心腹。通心腹,幾時消了,新愁萬斛?」

生晚睡起,才披衣坐上,聞推門聲,開帳視之,乃毓秀也。秀笑語生曰:「勝姐多致意,出閣時腸斷十回,魂消半晌,皆為兄也。有書留奉,約兄千萬往彼一面。」生見秀窈窕,言語動人,恨衣服未完,不能下,乃自上素書。秀出書,近與之。生即舉手鉤秀頸,求為接。秀力掙間,忽聞人聲,始得去。生開緘視之,書曰:「兄去後,妾頃刻在懷。仰盼歸期,再續舊好。

不意秦晉通盟,想思愈急。故人千里,會晤無時。幸秀妹為妾心腹,勸妾且從親命。妾嘗亦勸秀善事吾兄,莫負少年。秀亦鍾情者也。妾與兄枕邊私,帳內溫存,今皆已付秀矣。兄善為之,妾復何言。但此心常懸懸,得一面。兄無棄舊之心,妾有倚門之望。誠肯慨然再顧,實出尋常之萬萬也。」

勝在家時,與秀為心腹,每以生風致委曲形容,秀必停眸拊,坐起如醉,惟以生不歸為恨。及是,生得書,知勝之薦秀也,乃舍所遺珠翠、自進還秀,且以勝書示之。秀佯怒曰:「我亦如勝姐耶!」撇生而去。

生無聊,往坐暄亭。天雪,寒氣侵人。文娥過亭,見生嗟嘆,以為慕麗貞也。正動問,貞早已至生後。生不知貞來,長嘆一聲,悲四句:「風觸愁人分外寒,潸然紅淚欄杆。凍雲阻盡相思路,梅骨蕭蕭瘦不堪。」

麗貞輕撫生背,曰:「兄苦寒耶?」生驚顧,一揖,應曰:「苦寒不妨,苦愁難忍耳。」貞因拉生共擁爐。生坐火前,以箸畫灰,愁思可掬。貞佯問曰:「兄思歸耶?」曰:「非也。」

又笑而問曰:「為那人不在耶?」生曰:「眼前人尚如此,去人何暇計耶!」貞曰:「妾未嘗慢兄,兄何出此言!」生曰:「僕每失言,卿即震怒,尚非慢乎?」貞笑曰:「信有之,今不復然矣。」生曰:「彼此有心,已非朝夕,千愁萬恨,竟詒空言。今試期又將迫矣,一去再回,便隔數月,卿能保其不如玉勝之出閣乎?」貞低首不答。生因促膝近貞,懇其不言之故。

貞嘆曰:「妾一見君,即有心矣,豈敢自昧?但恐鮮克有終,作一笑柄耳。」生長嘆曰:「事慮至此,終不諧矣。」適文娥自外執並蒂橘二枚進曰:「二橘頗似有情。」生曰:「有情不決,亦安用哉!」貞笑曰:「決亦甚易,但恐不固耳。」文娥知二人意,因謂曰:「妾知貞姐與君思並蒂久矣,但君速成,貞恐終棄,是以久疑。妾今為二人決之。」謂:「二人各出所有以訂盟,作一長計,不亦可乎?」生曰:「善。」即剪一指甲付貞,祝曰:「指成親,百年相守。」貞乃剪髮一縷付生,祝曰:「青發付君,白頭相守。」文娥曰:「妾請為盟主。」因取橘分贈二人,祝曰:「決成連理,並蒂同。然佳期即在今晚矣,有背盟者,妾當首出。」貞首肯之。

生喜而出,縱筆作一詞,名曰《好事近》。

「好事謝文娥,便把眼前為約。準備月明時,獲取個通宵樂。

天生雙橘蒂相連,喚醒相思魄。得到錦衾香處,把親親抱著。」

生把筆間,適潘英持一盒至,雲:「秀姐饋君金橘。生啟盒,又見一詩:「甜脆柔姿滲齒香,數顆珍重贈祁郎。肯將此味心常記,願付高枝過短牆。」

生見詩,知秀亦有允意,驚喜過望。溜英索生和韻以復,生狂喜不能執筆。英促之,生曰:「詩興不來,奈何?」英又促之,生曰:「汝為發興,可乎?」英不答。生閉門,抱英入幕,狂興一番,不覺過度。英曰:「來久矣,恐見疑。君既無詩,當自入謝之。」生有恍惚態,英苦促之,乃風而行。至秀所,秀已為母呼去矣。生又風而出,遂患寒熱。又思赴約,愈覺憔悴,疾益加甚。

是夜,秀與貞各料生必來,兩處皆待。明早,知生病,鹹往視之。生咄咄不能言,惟涕而已。貞、秀執生手,各悲咽不勝。貞伏生前,曰:「天相吉人,兄當自愈。好事多磨,理固然也。」頃間,岑氏至,二女退。岑命以湯藥治之,生少愈。廉知之,謂岑曰:「子□有恙,可移入翠軒便於調養。」

翠軒,益近二女寢所。一,岑之父母慶壽,請岑並二女。岑以家事不能盡去,而生又養病內軒,無人調理,命秀掌家,與貞同去。生自是得秀溫存,無所不至。生病十去八九。

一夕,以事戲秀。秀約曰:「燈滅時,兄可就妾寢所,妾先睡俟之。」及秀將寢,愧心復萌,而又念生新愈,恐逆其願,乃呼東兒詐睡己之,且戒之曰:「倘機,汝即一死。」

東兒從之。及生至,以為真秀也,款款輕輕,之如玉。生呼之,不應;以事語之,不答。生以其害羞,不疑。至早,求去,生挽之,且曰:「舉家無人,何必早起?」留之數四,天將明矣。生開帳視之,乃東兒也。生微微冷笑,東兒亦含笑而去。

生起,見秀,戲曰:「卿非紀信,乃能誑楚。」秀謝罪不已。生曰:「東兒作贈頭可也,卿能免耶?」秀不答,惟曰:「天寒,少坐可乎?」生曰:「可。」秀命潘英治酒,與生對飲,每杯各飲其半,情興甚濃。生以眼撥東兒出,東兒轉手閉門而去。生抱秀,勸與之合。秀曰:「待晚。」生曰:「晚則又倩人耶?」半推半就,覺酒興之愈濃;且畏且羞,苦懷之無主。榴裙方卸,桃雨作班。眼而玉股齊彎,魂飄飄而舌尖輕吐。秀思生病,加意護持;生戀秀嬌,傾心顛倒。雖神之有限,奈罷而不能。頃之,東兒至。生拂衣而起。東兒嘆曰:「今得新人而棄舊人耶?」生以東兒自謂也,乃謝曰:「焉肯忘卿。」東兒曰:「妾何足言,彼薦秀者,其可忘乎?」

生曰:「此玉勝之德也,銘心刻骨而已。」東兒曰:「既不忘,曷不一顧?」生曰:「來即往矣。」

時岑與貞歸,生又屬望於貞。不意玉勝亦知生之在家也,令人以詩招之,且託秀促生必至。

「一別光已數年,相思夜淚漣漣。新愁寂寞非嫌夜,舊事淒涼卻恨天。罟網新絲蛛尚織,梁巢泥墜燕還聯。誰知情重風客,不管離人在眼前。」

生見詩,即往拜謁。

時副使在任所,惟小在家。而副使之繼顏氏,名松娘,妾王氏,名驗紅,皆以相尚。見生與玉勝會面時悲咽相對,情甚悽慘,乃謂勝曰:「令表兄何必涕?少留於此,與汝常得相見,不亦便乎。」勝喜,語生。生亦私喜,乃就寓於新翠軒。

近晚,一女童持玉環紫絛,一事奉生,曰:「妾,南燻也。奉主母松娘命,約君一敘。」

生以親故,不敢承命。南燻以絛作同心結,納生袖而去。既而,又一婢女至,捧紫綾絹綴金剔牙贈生,曰:「妾,金錢也。主之妾名驗紅,託為致意,君勿驚訝。」

生曰:「適松娘有命,奈何?」金錢曰:「君今先往松娘,會後辭以避嫌,以就外宿。妾與驗紅謹候於此。」生如其言,登時潛入內寢。松娘已具酒飯於別室,邀生共坐,敘溫存,雜謔,至夜分方就枕。生恐驗紅久待,力辭就外。松娘曰:「一家以妾為主,何避之有?」著意留之,至鳴時始得身。急投外寓,則驗紅已就內矣,惟金錢倦睡生榻,生問:「驗紅何在?」

金錢曰:「久待不至,倦而返矣。」生悵然若有所失。然餘興未盡,抱金錢共枕。錢倦而含睡,解衣而貼席,任生所為。生乘其弱態,縱意獵之。錢瞑眼作嬌媚聲,唧唧若蕭管,半晌乃平。復謂生曰:「驗紅不足貴,松娘有女,年十七,真佳人也,名曉雲。君何不圖之?」生銘其言,天明散去。

時驗紅不遂所,乃寄一詞以招之,名《隔浦蓮》:「紅蘭相映翠葆,郎在香閨窈。雲重遮嬌月,巢深怨棲鳥。睡蝶幽草,頻相告。鴛鴨同池沼,郎年少。通宵不起,何故恁般顛倒?有約偏違幽興,獨捱清曉。今本望郎至,任他殷勤,即須撇了。」

生得詞,至晚會驗紅於外寓。松娘使人招生,生不至,知為驗紅所邀。自度衰,不能勝紅,乃集侍女南燻等十人,佩以蘭麝,飾以珠玉,衣以錦繡,加以脂粉,宛然如花,縱,惟求快已。生沐其厚惠,心,雖眾婢同寢,而松娘必先徇其私,及松事罷,而眾婢方共縱其。生於斯時不喪魂而為槁魄也,亦幸矣。

驗紅知生不能挽回,謀於金錢。錢曰:「曉雲雖處子,頗諳情趣,妾當以心挑之,倘事諧,則母子爭,情自釋矣。」

紅曰:「善。」令金錢以計挑之。曉雲每夜半窺其母之所為,亦頗動心,及紅之挑,但含笑而已。

,曉雲書一詩於幾。紅得之,喜曰:「計在此矣。」

「無端芳心,恍惚風入夢深。淚漬枕邊魂斷,倩誰扶我見知音?」

曉雲學於玉勝,字跡頤相類。紅得雲之筆,即命金錢付生,促以成事。生方與松娘對坐撫琴,金錢促步近生,若聽琴狀。

適松娘起盥手,錢即以詩納生袖,且附耳曰「那人詩也。」言畢而去。生視詩,以為玉勝之作,正慮勝以他就為非,每悒怏焉,又見詩,急赴勝處。

勝方午睡東興軒。生視左右無人,乃以手舉勝裙,徐徐起其股,跪而就之。勝驚醒,見生,嘆曰:」兄已棄妾矣,何幸迴心一顧耶?」生謝曰:「此心惟天可表,豈敢棄卿,但為相羈,不容自措耳。」勝曰:「相羈,今何以得至此?」

生曰:「思卿久矣,適卿又賜佳章,如不身一會,罪將何贖?」生且言且狎,勝有卻生狀。生一手為勝解裙,且勸曰:「姑敘舊耳,問相責之甚耶?」勝乃笑而從之。既而,問生曰:「妾有何章?」生以詩示之。勝曰:「此曉雲筆也。雲有此作,自獻矣。但母之女,兄謹避之。」言未畢,金錢笑至,附生耳曰:「那人被驗紅留住久矣,可急往。」

生別勝往見紅,即索雲。紅戲曰:「先謝媒,方許見。」

生自指心,曰:「以此相謝,何如?」紅即挽生入後軒。雲果對鏡獨坐,見生至,低首有羞態。紅乃攜雲手附生。生執其手,溫軟玉潔,狂喜不能自制,乃與紅翼雲同就寢所。生為雲解衣,而紅亦自繡,三人並枕。及生之著雲也,雲年少不能勝,齧齒作疼痛聲狀。

紅憐雲苦,乃捧生過,以身就之;見雲意少安,生興少緩,則又推生附雲,生之畢事於雲也。及雲力不能支,則紅又自納矣。代雲之難而紅便,一枕悲,或紅而或雲,兩歧風月。豈料松娘俟生不至,知在紅所,自往招之。出外門,及寢所,寂無人跡。

進入小軒,見生方窘雲,而紅替興於側,不覺天理復萌,怒形於,然所在女,而所惜在生,惟與紅相戾而已。紅恃素寵不懼,挽松娘袖,罵曰:「上不正,則下!汝可為?」松娘怒,以手披紅面。生與雲跪泣,力勸不能止,乃為玉勝夫竹豪所知。豪,放士也,怒生其妹,謀殺生。

生方愧罪,避宿後園。豪使人俟生就寢,暗鎖其戶,夜深人靜,舉火焚之。玉勝知其謀,料豪不可勸,乃捐金十兩,私託鎖戶者放生出,仍鎖戶以待火。夜深火發,救者鹹至,豪以為生必死,而不知生之預逃也。

生乘夜渡河,次至午,方抵廉宅。廉方會客,賞牡丹。

生至,客皆拱手曰:「久慕才名,方得瞻仰。」生遜謝就坐。

酒半酣,客揖廉曰:「名花庭,才子在坐,煩一詠,尊意何如?」廉目生就命。生乃筆直書,杯酒未乾,詩已稿:「爛縵花前酒興起,詩魂拍入花叢裡。洗珊瑚錦作堆,風燻蝴蝶衣沾□。平章宅裡說姚黃,沉香亭北呼魏紫。淡妝濃襯豈相同,朵朵繡出胭脂紅。更有一枝白於面,恍似倚欄長嘆容。光有限只九十,莫把芳心束萬重。名葩種種皆難得,十家固千年澤。

揮灑漸無草聖工,推敲便有花神力。興高何用食萬鍾,詩富不愁無千石。且歌且舞拂芳塵,海嶠霞鋪錦繡茵。

輕翠簇妝揮解語,點首東風咫尺。萬恨莫辭金谷酒,一樽且近玉樓光莫別花皇去,花皇且挽光住。

花前酒杯,花催句。詩酒花同百年,何用浮生悲未遇。」

眾客視畢,撫掌歎賞。有一老長於詩者,贊曰:「此四聲各六句體也,詩家最難,長庚之後,絕無此作。祁君一揮而就,豈非今之李白乎?」皆舉杯稱羨,盡醉而罷。

廉持詩入,示岑曰:「子□真天才也,他必有大就。我效溫嶠故事,將麗貞許之,可乎?」岑曰:「妾有此意久矣。」

時文娥、小卿在側,一馳報生,一馳報貞。貞正念生,忽得此報,喜動顏。生得報,狂不自。是夜廉以酒醉,與岑早寢。生乃潛入,以指叩貞戶。貞開戶見生,且驚且喜,各以父母意賀。生因牽貞袖求合。貞曰:「兄鄭重!待婚禮成,取房花燭之喜,不亦善乎?」生曰:「天從人願,事已決矣。況機不可失,尚相拒耶?」

遂抱貞就枕,貞不能阻。六禮未行,先赴臺之會;兩情久協,才伸錦幔之染絞綃,香傾肺腑;恍若鴛侶,何啻鸞鳳。誠仙府之奇逢,實人間之快事也。

天明,生就外,貞以玉如意贈生。生曰:「卿我如意耶?」

一笑而別。生喜,作一詞以自道雲:「佳期私許暗敲門,待黃昏,已黃昏。喜得無人,悄入房深。桃臉自羞心自,漏聲遠,入羅幃,解繡裙。枕邊枕邊好溫存,被已溫,釵已橫。也,聲不穩,尤自殷勤。惟有窗前,明月新痕。近照怕及花憔悴,花損也,比前番,消幾分?」(《江城梅花引》)自是早出晚入,極盡繾綣。舉家皆知,所未知者,廉夫婦也。

迅倏,又及試期。生辭廉夫婦及秀、貞赴科。貞私贈甚厚,不可悉記,惟錄一詞,名曰《關引》:「才綰同心結,又為功名別。一聲去也,愁千結,心如割。願月中丹桂,早被郎攀折。莫學前科,誤盡了良時節。

記取枕邊情,衾上血。定成秦晉同偕老,如昔。

最苦徵鞍發,從此相思急。安得魂隨去,處處伴郎歇。」

生途中惟以貞為念,至旅邸,鬱郁不寧,寢食皆廢,作樂府一首,名曰《長相思》:「長相思,心不絕,思到相思心裂。羅幃素月清不寐,淚如懸河積成血。

山可崩,海可竭,人生不可轉離別。別時容易見時難,長嘆一回一嗚咽。」

時有同赴科者,名章臺,寄居花柳間,生因訪之。章喜生至,拉一,名玉紅,伴生。生雖同枕,若無情者。明,又換一曹媚兒,生亦如之。又明,換一喬綵鳳,生亦如之。

至於名馬文蓮、蘇晚翠、趙燕寵、陳秋雲、姚月仙,易一人,輪奉枕蓆,生皆不以介意,惟以麗貞是念。然章臺與生同席舍,利生之筆,必求一可生意者。至一院,眾方聚戲,內一張逸鴻笑曰:「昨晚妹子夢新解元是故人祁姓者。」生驚異,揖而問曰:「令妹為誰?」

曰:「桂紅。」生求見,曰:「適一赴舉相公請去,今晚不回矣。」生乃就宿逸鴻以待之。明,桂紅歸,即玉勝婢也。因紅與生私,怒而出之,媒利厚謝,私賣與家。至是,得與生會,悽慘不勝。既而,賀曰:「昨夢君為榜首。」

生喜而謝之。是夕,與桂紅寢,幸得故人,少舒憂鬱,乃浩然一首雲:「棲鶴樓中採紅,百花叢裡又相逢。姻緣想是前生定,故遣功名入夢中。」

章臺見生與紅款厚,以為生溺於紅,捐金百兩,娶紅以贈生。生知其意在代筆,遂拜而受之。三場後揭榜,生果第一,章亦在百名內。

時笙歌集門,賓客填坐,忽一家童秀郎者,忙奔報曰:「廉參軍事發,閤家解京,危在旦夕,窘中有書持奉。」

生為之驚倒,急開緘視書,曰:「即殿元子□行臺下:尚在官時,右丞相鐵木迭兒娶小女麗貞為婦。尚以彼蒙古人,不願從命,竟觸其怒,致尚以死。近贛州蔡九五作,豈以玉勝翁竹副使與彼同謀為不軌,遂破汀州寧化。尚久廢棄,毫不與聞,今乃坐已知情,陷以同。蒙上閤家拿問。

尚為權要所仇,分在必死,但家小輩不知下落耳。幸足下高科,必膺顯擢。次女麗貞,願箕帚,其餘乞念骨至情,一體照亮,九泉之下,必拱手叩謝也。

身罹國法,鎖甚嚴,情緒萬千,筆不能盡。再拜。」

生視書,每讀一句,則長嘆一聲,淚下如雨,即持書入示桂紅。紅亦捶哭曰:「落煙花,得君留戀,自喜故鄉可歸,相見有,何不幸復遭此耶?」遂促生早上官,以探消息,且曰:「妾隨去,與小姐輩一面足矣。」豈生以榜首各事所繫,淹留月餘,才得就路。

及至京,廉與竹氏父子皆以謀逆棄市矣。兩家女子麗貞、毓秀、曉雲,皆沒入為婢。其餘家小,各三千里。生得信仆地,氣絕而蘇者數次。桂紅再三解,生終不能已,乃設醴牲、作文遙奠廉於逆旅。時延二年冬十二月初三也。

「嗚呼!以翁之德,宜受多福;以翁之賢,宜享厚祿。胡為乎位止參軍,胡為乎老見屠戮?嗚呼!蒼天既無酬賢報德之私,乃有林木池魚之酷。每寄翁書,託其家屬。今二女入,餘丁竄北,嘆箕帚之無緣,痛貞、秀之難贖。雲散長空,月沉西陸;歸掖庭,雪消阡陌。嗚呼!翁真千古之冤,豈止一人之獄!翁視內親,情由骨;今翁已矣,不可復續。聊舉清樽,遙陳衷曲。嗚呼痛哉!侄不能挽天以雪冤,寧不臨風而長哭!」

祭畢,生愁苦無以自,遣秀郎訪問兩家寄跡之地。店主皆曰:「入者入散者散。只有一白麵女子,身俊而雅,眉秀而長,香肩半勻,金蓮甚窄,臨入時留一緘,祝曰:「新科祁解元來京,即與之。」生知為麗貞緘也,急遣秀郎以謝意索緘。生得緘開視,乃一詩也:「八幅湘裙染血紅,母父死消魂。故人牽記鴛鴦夢,位顯須開控訴門。自嘆有天難共戴,應知無地再通恩。君心若似初相識,憐取蛾眉見至尊。」

果麗貞筆也,託生復仇。生得詩,痛入脊骨,魂不附體。

每月白風清,浩然長嘆,觸景題情,無非念貞意也。有和貞韻一律,極盡哀慕之苦:「淋漓衫袖血啼痕,不見多情幾斷魂。冷月笑人多伏枕,飛雲為我渡長門。深仇可復寧辭力,偕老無緣竟絕恩。含淚羞消如意玉,倩誰傳語赭袍尊?」

玉如意,貞所贈也,生睹物思人,手不能釋。每嘆曰:「麗貞,吾掌上珠也,今安在哉!」

時京師知生未娶,婚之者多,生皆不應。桂紅勸曰:「君取高科,豈有無之理?麗貞已入,無再會之期。他仕途中議君溺於妾,不復婚娶,豈不重有玷乎?」生隱几垂淚,默然不言。紅又諫曰:「君以萬金之軀,乃耽無益之苦,事出無奈,可別求佳偶,何佇意於難得之人耶?」生惟長嘆不答。

紅因出汗巾為生拭淚,委曲勸之。生喟然嘆曰:「天下女子,豈有麗貞者哉?」紅曰:「麗貞固不易得,但多訪之,或有勝於貞者,未可知也。君何絕天下之無人耶?」生曰:「京城女子,我決不從。昔山中讀書,龔老之恩,以女道芳見許,後遇麗貞,遂失約。而道芳尚未受聘,不得已,其在此乎!」

桂紅謝曰:「君可謂不忘舊矣。」即遣人歸,以禮聘道芳。龔老以舊盟,遂納焉,但復曰:「願祁郎自重。餘相祁郎當作三元,但眉生二眉,花柳多情,此亦騭也。今已一元矣,後二元恐不可望。然連科危甲,位至三公,非世有者。幸以此言達之,以為他之驗。」

後生會試,名在第九。殿試擬居狀元,但策中一段,頗礙權要:「挾恩而居輔弼,半朝廷之官以為己隨;酷刑法而肆貪婪,傾國家之財以為己出。山移食,地震土崩,良有以也。」

時鐵木迭兒以太后命為右丞,內外權,貪不法。見生策,大怒,遂以霍希賢為狀元,而生乃探花也。將拜官,生辭不就命,願請面奏。上召入,問曰:「卿何為不官?」

生奏曰:「臣家素守清白,世受國恩,黃門待制,刺史稽勳,各有功績,著在簡端。獨臣父為蕭氏所陷,致使無辜。臣聞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今臣既有不共之仇,又與冠裳之列,豈不上有忝於朝廷,下有忝於祖宗,中有負於所學?臣尚未娶,願陛下念臣,一雪此冤,臣不惟不願受官,亦願終身不娶。」

上聞之惻然,令侍御史往案其事。觀音保知生微時已復仇,今不可挽矣。蕭求於鐵木迭兒,不能救,父子遂相繼而死。

自是,金園、琴娘為眾所欺,家凌替,田產屋宇,消沒殆盡。金園寄食於母家;琴娘遂為鐵木迭兒所得,甚之。時趙子昂以詩畫動天下,鐵木迭兒每見子昂垂顧,必使琴娘捧硯,乞子昂之筆,子昂每呼為「玉硯兒」,鐵木迭兒因贈焉,且曰:「長使為君掌硯。」子昂笑曰:「君子不奪人之所好。」

鐵木迭兒曰:「君之筆,予所好也。以予之所好易君之所好,何不可者?」子昂因畫五馬飲溪圖以謝之。又嘗呼琴娘為「五馬兒」,蓋以五馬圖所易也。

及祁生拜翰林修撰,為子昂同僚。子昂每勸生娶,生曰:「家貧無以為禮。」子昂甚憐之,嘆曰:「天使孝子受此窮獨耶?」一,子昂留生飲,半醉,與生聯句,呼曰:「五馬兒捧硯來。」生心在詩,不暇他目,惟執筆而已。

「香郁金樽綠似油,幾番沉醉曲城頭(祁)。香雲有態時時變(趙),野水無情處處(祁)。好醜原來都是夢(趙),窮通常事不須愁(祁)。英雄自古多磨滅(趙),且向花前一醉遊(祁)。」

琴娘時以眼視生。生忽見琴娘,遺詩不語。子昂曰:「君尚有所思乎?」生曰:「無。」子昂強之。生曰:「心事不敢言。」子昂曰:「如不言,罰以大觥。」使琴娘舉觥於生前。

言不言,徘徊間,琴娘不覺淚下。子昂疑,強問所以。生不能隱,遂告以實。子昂嘆曰:「為蕭氏婢,亦有救人之心,可謂賢矣。然君之故人,僕豈敢留?」即令肩輿送至生第。生其恩,作詞以謝昂焉:「玉堂風伯,醉後風佳句得。忽見嬌姿,淚眼淒涼捧玉卮。

可憐病客,錦帳鴦鴛猶未結。重瑤琴,不贈豪家只贈貧。」(名《減字木蘭花》)生見琴娘,問:「金園何在?」琴曰:「已還母家矣。」

生嘆息久之。

時蔡九五作,上命浙江樞密使張驢討之。鐵木迭兒惡生,累薦生為監軍使。生與張揮旌策馬,直抵賊壘,三戰三捷之,賊眾潰散。生因經略賊營,收其輜重及所擄婦女三千,各審其籍貫,放還。是夜,生喜功成,飲酒數鬥,擊劍而歌曰:「一擊劍兮定四方,星沉鬥轉兮夜蒼蒼。辭翰墨兮陷鋒芒,功名奏凱兮殿天子之邦。安得美人兮共舉觴,見我一笑兮為我解徵裳。」

歌罷,見二軍攘至帳前,相毆血。生究其故,因放所擄婦女皆有所索,及一婦,自稱宦家,且身無所有,軍以勢迫之,出一玉扇墜,二軍爭取,是以相毆。生見扇墜,嘆曰:「此徐氏故物,乃我所贈金園者,何以至此?」即令追其婦。婦至,即金園也。金園歸母家,因?

,生以捷書上聞,捷書中有一聯雲:「臣等衣暫試於一戎,月連飛於三捷。鯀罪已戮,見東海之無波;氛氣盡消,仰太之普照。」

捷書至,上方侍太后,太后捧捷書讀,嘆曰:「軍中有此筆,必出才子之手。」因問承旨趙子昂,子昂曰:「此修撰祁羽狄筆也。此人自幼未娶,學識高才,且為復仇,孝行可加。今為監軍使。」

太后曰:「求忠臣於孝子之門。此人既孝,則事君必忠,一戰破賊,乃其小試耳。然而至今未娶,何也?」

子昂曰:「家貧無以為禮,是以未娶。」太后與上嘆曰:「使臣子貧而無,皆朕之罪。待班師,朕給以寶鈔,再賜人四員,事彼歸娶,以彰朕厚賞之恩。」遂即降旨班師。

生至京,得聞上意,密謀於宦官續元暉曰:「上賜臣女四人,臣,吳中人也,有新入者,亦吳人,廉氏名麗貞,乞查訪,得賜,當效犬馬。」暉曰:「鄙人有梅竹圖,得君佳句,即效力如命。」生即題曰:「漏光有此花,凍雷驚動亦萌芽。九天雨冰姿瑩,咫尺雲霄鳳尾斜。青鎖曉臨聞笛,紫宸朝罷玉衝牙。高堂清逸懸圖處,不比尋常力士家。」

元暉喜,即入。及出,見生曰:「人十餘,不能盡齒頰,將安得耶?」生不言久之。繼而喜曰:「我有玉如意,乃此人舊物,君持入,彼或見此,必自訴也。」元暉持而復入。

過一側殿,果一人見而問曰:「此物何來?」暉曰:「此吾友所贈也。卿何相問?」人曰:「友為誰?」暉曰:「祁修撰也。」曰:「非羽狄乎?」曰:「然。」人問未完,即淚。暉曰:「卿非廉氏麗貞否?」貞驚曰:「君何識妾名?」

暉告其故。貞大喜,即與毓秀、曉雲共以金贈暉,皆求賜出。

旁一人,亦關中女也,知貞等謀,亦願出金求賜。暉並許之。

及生見上,上果賜焉。

生受賜,謝恩還第,惟以得貞為念,不意秀與雲皆與焉。

相見,抱頭號哭,悲淚集。貞、秀與雲收淚相拜謝。其一女尚掩面嗚咽,生怪而問之,乃陸嬌元也。自為舟人所,即赴水,舟人惡之,賣與一富家,富家有女該人,其母不忍,乃匿其女,而出元代焉。元自湖口別生,經歷萬苦,不意復得見生,是以慘甚。生再三撫,同載而還。

錦纜牽風,開檣漫水。白雲江上,咿咿一棹笙歌;碧樹灘邊,泐泐半帆山。心懸離合,情集悲。生命鉤簾設宴,言笑怡然。酒半酣,生撫麗貞肩,嘆曰:「我與卿不意今有此會也。」貞曰:「吾入時留詩奉君,已有「無地通恩,之嘆,今幸合為一家,昔之盟庶不負矣。」

生曰:「僕和卿韻亦有「偕老無緣竟絕恩」之句。今事出於無心,而夙願已從。則少年時遇玉仙子賜詩一律雲「相逢玉鏡臺,,蓋與卿等會也;又云「天朝賜妙才」,蓋今上之賜以卿也。其言驗矣,吾與卿等焚香拜空以謝之。」

及眾拜起,見雙鶴繞舟,半晌而去。生喜,即命酌酒。琴娘起舞,桂紅雅歌,毓秀點板,金園吹簫,曉雲撥箏,嬌元捧壺,麗貞執爵,共勸之曰:「今之樂,亦非尋常,願君酩酊。」生曰:「誠奇會也,固當一醉。但無詩不可以記勝,予為首倡,卿等繼之。」

「把酒良會,猶疑夢寐中(生)。姻緣天已定(雲),離合散還同(貞)。歷難投金闕(元),留恩免劍峰(園)。狂雷中發(秀),深院隔牆逢(紅)。梅老鶯初壯(貞),衾寒已東(琴)。玉堂金掛綠(生),粉臉昔題紅(貞)。痛母心千里(秀),私恩拜九重(雲)。何方吳與越(琴),誰料始能終(元)。歌舞慚多辱(紅),興衰覺衷(園)。大家須一醉,何必訴窮通?」

生曰:「琴娘之「吳越」、金園之「興衰」,尚有恨耶?」

琴、園謝以無心,各舉爵奉生。生飲之,不覺沉醉。乃即舟中設長枕大被,眾女解衣擁生而寢。生眷戀之情,人各及焉。

明早,過陳夫人宅,生登涯訪之。陳甚喜,令孔姬出見,視生微笑,各理舊情。不意陳族中及外人皆知之,生乃避嫌還舟中。時差人饋答往為,凡三,道姑宗淨等知之,恨生不至,且與陳因生結仇,絕不往來,難以就陳見生,惟與眾道姑悵恨而已。時有道士劉志先,乃蔡九五也,有妖術,因蔡敗逃匿院中。宗淨素知劉有術,請計於劉。劉曰:「不難,夜即誅陳。」

眾不之信。是夜,祁生以絞綃帕寄詩於陳,陳方坐燈下讀詩,因呼孔姬,語曰:「祁君以此見寄,情亦切矣,奈不可近何!」

「數載想思窈窕娘,臨風幾斷愁腸。而今久泊孤舟待,咫尺無緣到枕旁。」

孔姬未及答,忽戶外有兵戈聲。方趨避,忽然見一人長丈餘,手待雙斧,身披甲冑,發赤面青,形狀甚怪,向前喝曰:「誰為陳也?」陳疑其盜,跪而告曰:「妾,陳氏也。將軍用寶,任將軍取之。」其人曰:「奉劉元帥令,取汝首級,焉用寶為。」言罷,斬陳首懸馳去。

孔姬閤家驚倒仆地,不知所以。至晚乃蘇,率婢輩同奔生舟,告以故,生遂匿焉。即令人訪陳氏事。首級血一路,直至院中。生知陳與院中不和,必為道姑所謀,託官府追究。各道姑懼禍,皆指劉。劉知不可,遂擁眾作,殺傷官兵,不可勝計。

官府以變聞。上遣樞密使院判官章臺督兵捕之。章即生之同科友也,將與劉戰,請計於生。生曰:「此人久處道院中,道姑必知其術,可先擒之。」章臺令甲士擒宗淨等數十餘人,章究其術,眾雲:「不知。」及加以酷刑,惟叩頭血,毫無所言。生往救之,宗淨等已付軍法,惟涵師與錫未受刃,急令止之。生曰:「願代君討賊,以贖二人之命。」章曰:「君能破賊,何惜二奴。」即令涵師與錫還俗歸生。

生從容問錫曰:「此賊在院所為何事?」錫曰:「無他事,惟剪紙作戲具耳。」生曰:「戲具何狀?」曰:「其狀如甲胃之士。」孔姬在旁應曰:「殺陳者,即甲冑士也。」生即入軍中,令曰:「人各持狗血一升,賊至,先以血衝之。」生乃自束戎裝,以仙女所贈玉簪於冠頂,且祝曰:「玉香仙子曾雲簪能解厄,今與賊戰,宜衛我矣。」

祝罷,即搗賊營,賊望生頂紅光貫天,威風颳地,不覺失聲而潰。生令軍中衝以狗血,賊皆仆地。生就視之,皆紙人也。生命以火焚之,劉志先乃伏誅。殘七十餘人,前舟人謀生者亦在內,生並斬之。遂與章別,發舟南還。

章臺崇酒於樽,作詞以送之:「千里故人,一尊席上,笑口同開。念五六年前,三千士內,隨君驥尾,得佔名魁。君受皇恩,妙齡歸娶,一棹笙歌碧水隈。青霄立,見中天奎璧,光動三臺。

如君海內奇才,七步風氣似雷。況韜略兼全,兩番滅賊,他年麟閣,預卜仙階。沙燕留人,潭花送客,把手高歌一快哉。蒼生望,願早攜鴛侶,共駕回來。」

時生歸娶,妾媵女十餘人矣。及道芳入門,恭敬自持,麗貞等甚畏之,而奴輩不敢步。此亦大家之風範,才子之家箴也。生憶溜兒在獄,令人□書至嬌元母家,其父即以書告官,言「女在,與溜兒無干。」溜兒歸,生以琴娘配之。

生娶畢還京,恨鐵木迭兒之肆惡,糾同內外監察御史四十餘人,刻其「逞私蠹國、難居師保之任」。上不聽。鐵木迭兒遂謀陷生,因出生為邊方經略使。生即戎服跨馬,以肅清邊為己任。臨行,詩以自誓雲:「三尺龍泉吐赤光,英雄幹載要芳。長驅直搗單于窟,烈烈轟轟做一場。」

生到任點軍,殘缺死者甚眾。生查其小遺孤,編為一冊。

冊內有一人與生同里閭者,觀其名,即陸用也。用以狡詐主母至死,遂問軍。生以軍令取用,時用以陣亡,其山茶入見。

生問曰:「汝夫既死,隻身何託?」山茶叩首告曰:「幸吳妙娘夫亦以販賣官鹽,問軍到此,今其夫亦戰死矣,而妙娘尚有私蓄,是以相依在此,苟全命。」生曰:「妙娘湖上之恩,乃我再生之主也。」

即令入見。時分雖尊卑,而情同離合,會晤之頃,不覺淚下。生問妙娘:「歸否?」妙泣曰:「恨無路耳。」生乃匿以為妾;山茶則以秀郎配之,將名概除之,以絕查究。妙娘曰:「妾少為情客,壯為軍人婦,年逾三十落於此,幸君帶歸,不死足矣,敢□衾枕耶?」生曰:「吾為重臣,美妾如簇,非也。第卿乃始之人,又有湖上之惠,豈為薄倖郎,身貴便忘耶?」

是夜,挽妙娘同寢,喜甚,作《重迭金》詞:「少年一枕吳歌夢,光怕驚相送。許久憶芳容,相逢湖水中。

贈金知惠重,銘刻心嘗頌。今是天緣,難將貴言。」

生既得妙娘,即起馬巡邊,梯山航水,自北而南,名震蠻夷,威如雷電。一,過廉、竹所之地。廉夫人岑氏、竹夫人松娘已疾故矣,所存者,玉勝、驗紅及各婢耳。見生至,皆放聲號哭,生亦惻然。玉勝揮淚問曰:「聞二妹、曉雲皆得侍左右,妾等不知生死,君寧忍耶?」

生曰:「卿等暫止此。待還朝,當為卿復仇。卿等與貞、秀會有期矣。」勝等拜謝,祝曰:「此地非人所居,況無男子相衛,早一歸,乃一之惠也。」生自是邊功名重天下。上頗知賢異,擢生為招文館大學士兼平章軍國中書左丞相。後以英宗被弒、立晉王功,進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太師。鐵木迭兒為太子太師,生乃劾其「誣殺忠良,貪不道,至陷廉、竹家小」。

自是,玉勝、驗紅並兩家婢妾,皆從生矣。鐵木迭兒恨生,使其為御史者,亦劾生「享大爵而以事夷君為,詐巡邊而以故軍婦為妾」,蓋指吳妙娘也。上不聽。生喜,歸語道芳。道芳曰:「功名富貴,皆有定數,人亦何為!」

時麗貞侍側,從容進曰:「妾聞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君之謂也。君見欹器乎?則覆。今君矣,願急勇退,保攝天和,行歌花鳥,坐擁琴棋,不亦樂乎?」

生聞之,豁然大悟,乃抱麗貞置之膝,兩臉相親,豁然嘆曰:「久沉宦海,得卿提醒。大丈夫棄功名如敝屣,視富貴如浮雲,安用擔驚受恐、拖朱紫為傀儡態耶?」

懇乞天恩,力求致仕,賦詩《浩然》而歸:「浩然長笑一臨風,解帶於今鳥籠。此去溪山訪明月,不來朝陛拜重瞳。詩書事業原無底,將相功勞總是空。塵外逍遙真樂地,早攜仙侶醉花叢。」

生歸,又娶美姬二人,曰碧梧、曰翠竹,及麗貞、玉勝、曉雲等共十二人,號曰「香臺十二釵」。婢輩山茶、桂紅等及新進者僅百餘人,號曰「錦繡百花屏」。佩環之聲,聞於市井,麝蘭之氣,達於街衢。生每夜暮,皓齒輕歌,細雙舞,笙歌雜作,珍饈若山,紅粉朱顏,環侍左右,雖南面之樂,不過是也。宅後設一圃,大可二百畝,迭石為山,器籬為徑,峻亭廣屋,飛閣相連,異木奇花,顏相照,四景長,萬態畢集。

生得遊,必命侍妾捧筆硯,每至一處,必加題詠。然亦不能悉記,而吳中傳聞者,止二三詞而已。

《題繡谷堂》(詞名《臨江仙》)「簾卷華堂名繡谷,高山翠列如屏。四圍風送□環聲。奇花千萬種,松林兩三層。

山外有山山外水,水邊山頂皆亭。綠斜徑小橋橫。眼前堆錦繡,何處問蓬瀛?」

《題筠溪軒》(詞名《浣溪沙》)「香銷籬黃金地棠,風生水榭竹涼。小窗飛影印池塘。雷魚化,竹圍山徑鳳來翔。暑天水簟即瀟湘。」

《題曲水觴》(詞名《天仙子》)「曉轆轤飛勝概,曲曲清塵不礙。玉龍昨夜臥松,雲自蓋,山自載,偃仰屈伸常自在。

浮觴更把蘭亭賽,別是人間閒世界。恍如仙女渡銀河,溪雖隘,行偏快,只用光生長坐待。」

園內鑿池,僅百餘畝,內設六島,每島皆有樓、臺、亭、榭,其制各異,石橋相連,下可舟楫,謂之「西池六院」。一院則使二妾居之,二妾則以六婢事之。每院笙歌,晝夜不絕。

一夕月夜,生與道芳駕小舟遍遊池島,命各院八窗開,垂簾明燭,簫鼓低奏。清風徐來,水月相,時執棹者吳妙娘也,生命為吳歌,隨波宛轉,聲若簫。各院皆以清笛應之,儼如鶴唳松稍,不覺塵骨皆。生樂甚,命酌酒,與道芳對飲。

因舉手託道芳腮,戲曰:「今夜夫人興動矣。」道芳正應曰:「夫相敬如賓,何戲狎如此!」生曰:「夫人乃鐵石人耶?」

舟過一院,匾曰:「碧香瓊館」,貞與雲所居也。生因以手招貞,貞與雲登舟。生曰:「才得罪夫人,二卿為我謝之。」貞舉爵勸道芳,芳卻之。貞跪下,芳急扶起,曰:「貞姐自重,即當強飲。」繼而,曉雲亦舉酒跪奉。芳亦扶起。謝曰:「量不能矣。」生笑曰:「量頗容人,乃不能容酒耶?」芳又強飲之。西南一院隔欄遙呼曰:「妾未嘗見夫人飲,願下執壺。」

生視之,乃玉勝、金園也。令取小舟渡至。亦各捧酒奉道芳,芳力辭。玉勝、金園勸曰:「妾等樗材,恩承□木,久涵飲德之恩,恨無涓滴之報。今借花獻佛,望夫人少飲。」生亦勸臼:「來意至誠,亦當少盡。」道芳乃啜其半。復強飲之,不覺香肌醉軟,睡態漸增。生命臥榻設重茵繡枕,扶道芳寢。乃與麗貞推篷坐月中,飛觴飲,縱棹遍遊各院,笙歌愈覺嘹亮。生曰:「與卿等聯句可乎?」眾曰:「可。」

「筵開畫舫夜初長(生),絕勝當年醉白堂(園)。水底明河斜轉影(勝),雲連新月細生光(貞)。詩盟不就君須罰(雲)……」

生抱雲戲曰:「卿今夜罰我乎?尚記得後小軒不能否?」雲笑曰:「此為驗紅所耳。」生以手入雲懷,摩然,狎雲於坐中。雲曰:「夫人在坐,願公少待。」生曰:「汝畏夫人乎?我當先狎夫人。」乃舍雲而就榻,將解道芳衣;生醉後急,忽動道芳佩玉一聲,道芳驚醒。

生抱而戲曰:「如此良夜,適興何妨。」道芳起坐,曰:「侍妾前,明月照目,不意海內名公、朝廷重宰,乃兒戲一至此耶?」生不答,惟求相合。道芳怒起,拂衣登岸。貞等勸生曰:「夫人重,與聚首,在妾院中可也。」生曰:「然。」率貞等邀道芳同宿,使眾妾即環侍左右。明,生酒醒,但見玉人如砌,香霧衝簾,生心然,恣意縱。芳諫曰:「公非少年矣,願當自惜。」生笑曰:「老當益壯,何惜之有?」

自是,樂無所不至,或詠,或局戲,或清淡,皆與眾妾在焉。一,月上忘歸,嘗有詩云:「共榻清淡花霧濃,並頭聯句月明中。起來一笑同攜手,繡谷堂深燭已紅。」

或宿一院,則各院送茶,婢輩皆待生睡,方敢散歸。或生少出,則各院明燭待之,香薰翠被,任生擇寢,或生浴,則眾妾環侍如屏。或天寒,必三妾共幔。生之家事,各有所司,生不自與,惟月、逍遙池島而已。

一夕中秋,月明如晝,生方與眾妾泛舟,忽見西南祥雲聚起,鸞鶴旋飛,空中隱隱如有鼓吹。頃間,紅光照水,香氣人。生與芳等視之,見一女子立涯上,呼曰:「祁君,妾復來矣。」生停舟相接,乃玉香仙子也。玉香自袖中出丹一帖授生,且曰:「令家人分服之,皆可仙矣。況道芳乃織女星,貞乃王母次女也,餘皆蓬島仙姬,不必盡述。今緣已盡,皆當隨公上升。」言畢而去。

生自是飄逸有登天之志,絕服氣,還固神,舉足能行空,出言可以驗禍福。人皆異之。後攜芳、貞等入終南山學道,遂不知所終雲。

古杭紅梅記

唐貞觀時,諫議大夫王瑞字幹玉,乃骨鯁臣也,出為唐安郡刺史之任。有二子,長名鵬,次名鶚,皆隨焉。

顎頗有素志,處州治中,紅梅閣下置學館讀書。閣前有紅梅一株,香殊異,結實如彈,味佳美,真奇果也。郡守見而護之,每年結實時,守登成以數標記,防竊食者,留以供燕賞、饋送,祗待賓客。是以紅梅畔門鎖不開,若遇燕賞,方得開門。忽一朝,閣上有人倚欄,笑聲喧譁。

門吏回報,恐是宅眷之人,又不聞聲音,遂立閣前看視,則封鎖不開。驚詫而回,急報刺史。開鎖看之,杳然無人。只見壁上有詩一首,墨跡未乾。詩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種風有兩般。憑倚高樓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欄干。」

郡守見之,嗟嘆良久,乃曰:「其詩清婉,無凡俗氣,此必神仙所題。」遂以青紗籠罩之。或遇宴賞,郡中士夫爭先快睹,皆稱盛事。自此門甚嚴。

忽一設宴,王鶚與先生李浩然登閣。是時紅梅未有消息,鶚倚欄曰:「顧盼上詩,意清絕,是誰為之?然未有佳效。」

浩然曰:「何也?」鶚曰:「我觀其首句「南枝向暖北枝寒」,今小十月,安得南枝向暖之狀貌也?」遂以手指紅梅而言之曰:「何不便開花,以實前詩?」以手指處,紅梅遂開,清氣襲人,瑩白奪目,頓覺身在仙境也。鶚驚駭。浩然曰:「非為怪異,乃百花之魁也。」以詩贈鶚:「南北枝頭雪正凝,因君一指便霞蒸。從知造化先逞瑞,來歲巍科必首登。」

王鶚告先生曰:「蒙賜佳章,斯望不淺,未敢續貂,伏惟請益云爾:「移植揚州久秘神,孤一指便回。姑仙應解尋芳意,先發南枝贈故人。」

浩然嘆曰:「覽此詩,前程未可量也。」久之,同下樓,秉燭,各回書院。

夜到半,鶚獨坐於書帷之中,焚香誦讀。鶚孤潔,只留一小童相隨,不覺城樓更鼓已三鼓矣,將解衣就寢,忽聞有人聲,鶚曰:「是誰?」

乃是一女子之聲,應曰:「妾乃門者之女,燈下刺繡鴛鴦宿蓮池,蓮池繡未完,鴛鴦繡未了,適值雨驟風顛,銀□吹滅,輒至書帷,告乞燈火。念奴至此已立多時,見君氣吐虹霓,蟠星斗,書聲越三唱之絲桐,咳唾傾囊中之珠玉,治唐虞而駕秦漢,師孔孟而友曾顏,奴亦樂道喜聞,不敢間斷君之書思也。候君就寢,乃敢叩窗,輒借燈,不阻乃幸。」

王鶚聞其吐詞美麗清雅,頗有文士之風,疑非門者之女也。女子曰:「奴生長於斯,況前守於此置有學館,奴供灑掃,接見賢豪,剽竊詞章,暗閱經史,就月將,亦心通焉。食麝柏而香之美也,無足怪焉。」王鶚曰:「才學如此,想必能詩。」

女子曰:「略曉平仄。」鶚曰,「請燈為題。」乃呈一詩云:「無情風雨撲銀□,乞火端來叩玉窗。恨隔疏欞一片紙,卻將鸞鳳不成雙。」

詩畢,女子復一絕,以答王鶚雲:「聞君未覿意何濃,才子佳人不易逢。只為乞燈當午夜,便勞宋玉詠高峰。」

王鶚聞之,神思。見女子有憐才之心,而鶚有願得之意。但恨窗前阻隔,莫盡衷腸,遂作一詩以見其意雲:「驀聞詩句最鍾情,便尋芳與結盟。可奈書窗燈影隔,惜花空自夢瑤英。」

女子曰:「君既有惜花芳心,何為教人獨立於窗外乎?」

一詩云:「獨立更深體覺寒,隔窗詩和見尤難。合既肯將花惜,對面何如冷眼看?」

王鶚高舉手,持燈於窗隙之間照之。見女玉容媚雪,花貌生,衣雲袖以飄飄,頂霞冠而爍爍,神仙之質,絕代之佳人也。王鶚曰:「人耶?鬼耶?故來相戲爾。吾乃朝臣子弟,廊廟才人,恪守不談鄙陋之言,佩服不私暗室之語。一失士行,萬瓦懼裂,名教之罪人也。

適來賦詩之源,非汝借燈,特是戲謔之言,原非本情。我心如石,不可轉也,戲非所願聞,汝宜速回,無貽後悔。」

女子答曰:「奴亦非人非鬼,乃上界謫降仙子也,適為蓬萊上客,驂鸞輿而遊三島,駕鶴馭以訪十州,經過蜀郡,乃於雲際聞君弦誦,特仁以聽;隔窗外而見郎神氣清,玉樹瓊枝,骨格孤高,原非塵埃中人。妾為宿緣仙契,固非偶然,願奉箕帚之下塵,以和鸞鳳之仙侶,爾亦如玉之於簫史,瓊姬之於子高,上元夫人之慕封秀士也。妾言已出,君且勿疑。」

王鶚曰:「此非仙侶之言也。我聞神仙居溟漠之,處於虛之鄉,登太極之門,住蓬萊之島,同天地之壽,餐月之光,世界破壞,此身不毀。吾今見汝以絲之服飾身,以之言惑人,念不消,花心猶在,何得為神仙乎?」

女子答曰:「君言非道理之言也。妾聞天地之大,豈偶然哉!光,相遊,上至天仙眷屬,不異人寰,下至草木昆蟲,豈無配偶?嬰兒少女,存大道之玄機;幹覆坤載,作萬物之父母。而以獨不成,孤不生。郎是儒生,窮理多聞,廉四維,固不可不張,大道玄門,亦不可不度。妾雖仙侶,降謫凡世,與君夙契姻緣,今當際遇,布再識,無用多疑,永夜良宵,敢告子識。」

鶚曰:「既是品與鶚有緣,奈嚴君在堂,家法整肅,何況為人之子不告而娶非禮歟?」女曰:「禮固然也,男女之情,雖父母亦有不可間斷。郎與先生李浩然閣上之詩,則妾所願也。

君指「首句誰為之,無有佳效」,妾領君言,故發南枝,於花間,寄芳心於言外。君寓意作詩以挑之曰「姑仙應解尋芳意,先發南枝贈故人」,妾本仙質上品,南仙屬,我見君詩,已見先有情矣。是時妾在閣上,為先生李浩然在傍,不敢求見。

今夕私,豈偶然哉?君如肯點頭領妾之意,妾意降志以侍君子。妾有大藥,可駐君顏;妾有大道,可贈君壽。同與君入蓬萊,居長生館,坐龍車而遊三島,駕鶴馭以訪十州,食王母千歲之桃,飲麻姑瓊之酒,享物外逍遙之樂,結天下無盡之緣。

過隙白駒,乃人間之光景;黃粱槐國,實昨夜之悲。生死輪迴,立而可得。利祿如蠅頭蝸角,郎且勿貪;山家有鳳舞龍,君宜靜聽。比時取捨,可自裁之。」

鶚曰:「天道甚遠,吾不能知。今相逢,誓不及。鶚有素志,平生不敢犯慎獨之戒,且好德不好也。」遂滅燈擁衾而坐。仙子推門,不得入,乃扣窗再囑曰:「君已無情見拒,奴亦暫且告別,他再來。」

抱恨而去。鶚通宵不寐,書窗漸明,方下榻而觀。案下有詩一絕雲:「盡道多情反薄情,南枝空自嘆芳英。蕭生若有神仙骨,好共乘鸞駕玉京。」

鶚只疑是妖魅,恐為所惑,不足介意。

次夜,又聞東閣有人歌紅梅曲者徐徐而來。細聽其聲,乃昨夜女子之聲。鶚遂滅燈就寢。其曲乃《減字木蘭花》也:「清香吐,玉骨冰肌天賦。素質玲瓏,微抹胭脂一點紅。

迥然幽獨,不比人間凡草木。移種蓬山,解使傍人取次看。」

曲罷,繼詩一絕雲:「一謫人間已有年,暫拋仙侶結塵緣。多情卻被無情惱,回首瀛洲意惘然。」

詩罷,復來扣窗。王鶚不應。女子曰:「人非草木,特甚無情,一失機心,終身之恨。」徘徊窗下,往來嘆嗟。又曰:「郎心匪石不移,妾意繁花,君非美玉之品,亦非封侯之徒。」

怒罵而去。不覺聲報曉,樓閣初殘,則聽窗聲,杳然無跡。鶚乃整衣下榻,又見案上一幅花箋,觀其字如鳳舞龍蟠,翰墨瀟灑。其詩曰:「誰道仙姬不嫁人,請看玉與雲英。料君未有封侯骨,敢問君王乞與卿。」

鶚見詩意謂昔雲英玉之事,又聞昨夜怒罵雲「君非封侯之徒」,而求神仙配偶之意。「情思相,昔已有人,今何不然?」乃思劉晨阮肇天台之遊,慕臺宋玉之事,獨行獨坐,如醉如痴。窗前絕弦誦之聲,梅下注相思之淚。焚香靜坐,遐想緬懷,一再睹仙子,不可得也。乃一絕以惆悵雲:「當年錯拒意中人,此相思枉效顰。咫尺桃源去路,落花水漫尋。」

又於紅梅閣下題一絕雲:「南枝曾為我先開,一別音容回不來。盡相思魂夢斷,雨雲朝暮繞臺。」

又於閣上眺望,徒倚欄干以風,笑詠桃花而臥月。

自此寢食廢,念茲在茲。而先生李浩然知其王鶚染紅妖魅也,多方勸諭,勉之以詩云:「書中有女玉顏新,事尋梅太損神。恐有花妖偏媚眼,好呈彩服雙親。」

王鶚終不聽,自此嗟嘆悲泣,略無情緒。時繞梅邊,如有所待,或見怪異,致被父母懷疑於心,恐有他事,遂移王鶚寢於中堂,千金求醫,多方療治。旬餘稍妥,飲食漸進,舉止如常。

忽一,鶚又獨步紅梅閣下,惆悵不已。特見梅花自開,芳枝鬥,寒蟬噪於疏影,清風襲入暗香。忽憶壁上之詩,依前誦「南枝曾為我先開」之句,今物在人非,不覺淚下,遂望南枝別作一絕雲:「風業債告人難,女貌郎才好合。今花開人不見,幾回腸斷淚闌干。」

詩畢,又作《減字木蘭花》詞一闋雲:「素英初吐,無限遊蜂來不去。別有風,敢對群花間淺紅。

憑誰遣興,寫向花箋全無定。白玉搔頭,淡碧霓裳人倚樓。」

作罷,見樹上有一幅花箋,遂用梅枝挑下。乃一詩云:「知君情夢慕瑤芳,我亦思君懶下。只恐臨軒人不顧,令人道是野鴛鴦。」

王鶚看罷,詩意謂定約今宵會,乃下閣復歸書院,喜不自勝。預設綺席,燻降真香,排列酒餚,以候仙子之至。

遇夜,果來。鶚乃燃燭,肅敬之書帷中,敘間闊之情,分賓而坐。仙子笑謂鶚曰:「前相拒,非君無情。今相會,莫非良緣?」王鶚答曰:「恨無仙骨,多有夙愆。初時拂逆仙顏,深為冒犯。自愧沉淪業海,以致仙風迥隔,恐萬劫難逢。

豈期再睹玉顏,從此再無相負。」仙子曰:「妾初瞻仰之時,知君素有仙方,偶會期願可諧,盡在天上人間。惟君神契,妾意是思。今睹憶念,果金石不移。味其詩詞,又心口相應。與子偕老,地久天長。」鶚再拜賦詩云:「敢將風質伴仙儔,同坐雲車玩十洲。今幸諧鸞鳳侶,桑田變海此生休。」

仙子曰:「初見君顏,緣尚未偶,今知君情意堅,確信是天緣,非人所能合也,妾敢固辭哉!妾有仙家酒餚,長美醞,千歲松醪,瑤池蟠桃,天苑仙果,玉麟白兔之脯,龍肝鳳髓之饈,願奉君前,惟情所願。」但將碧玉簪敲身上所繫佩玉數聲,俄有青衣二童子各持金卮玉□、嘉餚美饈,羅列於前。

果非人世間所有之物,自是仙家異品味也。鶚因問曰:「仙子名籍,屬何天?」仙子曰:「妾乃是南品仙也。每至三元,降下凡間,隨意遊賞。見郎君異,才思孤高,契妾夙心,願諧仙侶。正謂在天願為比翼鳥,入地共成連理枝,每攜手以同行,長並肩而私語,天地有盡,此誓無窮。」遂解衣就寢。仙凡胥慶,始覺人間玉繩遄轉,銀漏急催,卻早城烏啼曉,扶桑唱,情未厭,離思復牽矣。

仙子晨興,急整霞帔,忙穿繡履,乃別鶚曰:「妾獲倚書幃之諧,素望後期未卜。」離情繾綣,不忍別去。許以七夕復會,遂以分袂,命駕雲車。行間,又謂鶚曰:「君知妾之名姓否?妾乃張氏,小字笑桃,籍在瓊樓,別有名號。君宜記之。」

言訖出戶,望東北角騰空而去。

後至七夕之夜,王鶚瞻候,仙子果至。鶚笑而之。遂攜手而書幃,再敘歸。仙子言曰:「妾暫賦《式微》之章,君忽戀人間之喜,故來見辭。」鶚曰:「何棄我速乎?」

仙子曰:「奴赴此期,恐負私約耳。若失大信,將何面目以見我仙侶乎?雖是暫別,何用增悲,既謝留別,難為割捨。妾與君同赴華胥之約,可乎?」鶚曰:「凡愚下質,夢不到於仙,既許同遊,願尾車塵之後。」

仙子遂以手攜王鶚之手,同行碧落之中。鶚神思恍惚,見侍從數人,體貌妍麗。忽見二隻白鶴從空而來,請仙子、王鶚乘之,向空而去。

至雲端,見瓊樓鶴繞,碧殿鸞翔,奇花開,鳴禽和,真仙之境也。俄有一青衣玉女來,入仙府。有命:「置宴於碧霞殿。茲者承勞仙眷遠來,筵中以添座位,用敢奉邀,幸望惠然。」鶚曰:「主人情重。」遂同望至碧霞殿。主席者,乃房傑仙子也,不施鉛粉,自有仙姿。

主席者先為笑桃敘間闊之情,次及鶚。鶚曰:「鶚乃詩書寒儒,簪纓孺子,不期庸質,誤入天。既獲瞻承,曷勝榮幸!」主席者答曰:「妾姓房名傑,今之會,喜遇佳賓,愧無倒履之,幸有投轄之飲。」

又令左右青衣往玉英館請諸仙主座。須臾,仙女十數輩皆來,披霞佩,絕質奇容,前揖主席,次與笑桃敘久別之懷。乃與王鶚相揖,排列而坐,開樽酬酢,酒已三行,主席者曰:「我輩前列仙品,各有仙局所拘,每以邂逅為期,豈料有此佳會。

乃蒙君子不鄙而訪臨,決匪人為,實惟天幸。然所居之館名崇英,又有玉英之館,以眾仙女所居。各座仙女,名曰柳梅卿、宋梅莊、王蘭素、韓婉清、李渭瓊、凡梅英等。今筵中之酒,其品有三:一曰透天醞,可駐人顏;二曰碧玉漿,令人智慧;三曰白梅香,令人增壽。今酒己三行,吾輩各舉前閣上所題之詩,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種風有兩般。憑枝高樓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欄杆。」

房傑曰:「果是出塵之句,實符今之仙會也。傑敢續貂。」乃和其韻:「朔風晴雪對嚴寒,南北枝頭總一般。向暖讓人先去折,耐寒有令不須幹。」

合座稱賞,曰:「傑舊佳章,予不敢及。今之詩,幸逢敵手,願和以示鶚。」雲:「冰肌玉骨不知寒,酌酒探花態萬般。吹徹鳳簫還起舞,參橫月落欄干。」

眾仙稱賀,才調清雅,一座盡吹。鶚已中酒,群仙姊妹俱起舞於前,殷勤相勸。鶚又強飲,乃至大醉。群仙曰:「華胥僻陋,謝君訪臨,此會千載一遇,願得佳章,用光此席。」鶚曰:「僕雖不才,唯命是從。」乃作詩一絕雲:「喜隨鸞鶴會群仙,濟濟仙才盡出倫。相慶佳期觴詠處,不知誰是惜花人?」

仙女看詩,相顧而笑曰:「謝君佳作,甚有餘味。」酒已罷,乃隨眾仙登閣玩賞,見紅梅甚發,大勝於前。眾仙覓詩,鶚又賦雲:「誤入華胥喜結盟,倚欄還賞梅英。題詩聊索仙成美,誰道無情卻有情。」

眾仙見詩,皆含笑相謝。惟笑桃改容,謂鶚曰:「何酒後把心不定,發狂言?」遂投筆硯於前。鶚曰:「詩本情,誠酒後狂妄也。」諸仙勸笑桃,令鶚再作,以解其慍。鶚遂奉命,仍以紅梅為詠,寓前持贈故人之意雲:「玉骨冰肌別樣,淡妝濃抹總宜真。箇中誰辨通仙句,折取南枝贈故人。」

笑桃見詩,且喜且怒,顰眉蹙面,謂鶚曰:「君詞清絕,始見郎君,奈何未句折我南枝,似乎詩讖,恐妾與君佳會不久!」

鶚雲:「仙緣奇遇,正望情如膠漆,生則與子同處,死則與子同,何怒如此,遂生離?」笑桃曰:「郎是梅樹,妾猶花也,折以贈人,可乎?」次又謂鶚曰:「生死離合,自有定數,亦非人所能為。果應折取南枝,使妾之心進無所望,退無所守,雖再與君遇,不可得矣!」

遂放聲大哭。玉顏聲嬌,坐客聞之,莫不涕。鶚曰:「醉後詩詞,有何足憑?仙子之言,果為詩讖,豈折南枝系仙子身命之所在耶?」鶚乃再賦一詩,以解其怒雲:「風勾引上瑤池,共賞瓊芳醉玉卮。寄與花神須護,冰壺留浸向南枝。」

群仙怒曰:「碧霞之殿,華胥之仙館也。南之仙,我之姊妹也。為君有仙骨,故以身相托,遊君以華胥,飲君以瓊

蓬苑之仙花,可為輕易折以與人?狂生之喜,酒之過量也。」

遂令眾仙推鶚。鶚乃驚醒,身已在紅梅閣下矣。

時畫角催曉,玉龍東駕,天外清風徐引,梅邊香風襲人。

鶚心緒恍惚不堪,起造紅梅閣上,即見仙所賦之詩,皆題壁上,墨跡未乾。復望閣下,紅梅花開枝,輕點絳,面瑩凝酥;稍南一枝,獨出群花之外。鶚曰:「夜來所言折取南枝,此身墜於閣下,情人何在,不得同歸!」

遂大怒,折之。其枝稍高,手不能及,便閣下呼一使,令折取。其花忽墮數片於閣前,次第相成一韻:「昨夜蓬山共賞,惜香憐玉最相親。東風好與花為主,可折南枝贈故人?」

王鶚看詩未畢,其使將南枝折下矣。

鶚將花枝持歸書院,以瓶貯之,痛惜涕。是夜,聞人扣窗,鶚料是笑桃之來也,乃出之。見笑桃蹙眉皺黛,粉褪紅銷,舉止無聊,語言失序。鶚驚謂曰:「仙子何為苦惱狼藉如此耶?」

笑桃曰:「為君壞我南枝,今妾何計歸故園?在侍女分離,妾以侍情,郎有堂君在上,必不相容,進退無路,去止兩難。」王鄂曰:「既無歸路,正契僕情,幸諧同衾共枕之樂,安得有再來忽去之理?」笑桃曰:「兩人同心,誓不殊改,豈不知桑中之奔為女子之,不告而娶為男子之非乎?」

鶚曰:「父母雖嚴,心常我,以我懇告,必相憐憫。倘得允從,與子偕老,實所願也。」仙子曰:「若諧素願,與子相偶,不惟大有益於君,令君取富貴如反掌耳。」鶚曰:「願得成雙,何言富貴乎!」

鶚遂入閣拜夫人。夫人曰:「何謂也?」鶚曰:「見有犯理之事,冒罪懇前。數前遇仙女,已許鶚為配偶,其緣已諧,既無損於身,且有益於兒,為天上之仙儔,非圖人間之富貴。

伏願容許,以伴讀書,而亦可進取,誓不別娶。」夫人驚曰:「兒想被妖之所惑,故來發此狂言。果是神仙,豈染此凡俗?汝且遠之,勿以介意。久則奪爾神氣,壞爾形質,死在須臾,墮入鬼錄。父母養爾成氣,襲箕帚之業,惟不知汝心何為如此也!」

夫人告於諫議,諫議曰:「我有法術,能制妖祟;從鶚之言,請試之。乃備大禮以新婦,大會賓客,先求有道仙官書靈符,候新婦至,和降真香沉香而焚之。果是神仙,何得畏懼?若是妖,豈敢進前!」

遂擇與鶚納婦,書請群僚,雲:「新婦幼小,養在宅中,今長成,宜其家室,故請同僚同光此席。」眾僚各備禮相送,諫議辭不受賀。乃集眾官寮屬,酒已三行,及燒斬符,焚降真沉香,令新婦出。

笑桃同鶚拜於筵間,亦無所懼。新婦乃頂玲瓏鳳冠,攝玎玉佩,長衫大袖,淡飾雅妝,繡履踏月,執扇掩面,侍女扶持,相參禮拜,從容中度,殊無失節。合屬官僚皆稱賀。眾議曰:「新婦新郎,真神仙中人也。」

須臾,左右侍從捧玳瑁盤,進百花鮫綃兩端,上奉翁姑;遺梅腦一盒,以奉從寮,香味襲人,非凡間之物。郡中士夫百姓,皆欣鼓舞。宴罷賓客,諫議謂夫人曰:「我家三世奉善,誓不殺生,處事平正,傳家清白,以慈祥接下,天遣仙女以配吾兒,果無疑矣。」自是養親以孝,勉夫以學,出言有文,治家有則。

當年朝廷選士,鶚以進身為重,晝夜攻書,忘餐廢寢。笑桃謂鶚曰:「何苦如此?」鶚曰:「進取之法,以苦為先。正揚名以顯父母之時,苟不勞心,實為虛度此生矣。」笑桃曰:「我為君先擬題目,令君得預備應試,可乎?」王鶚曰:「試官不識何人,子卻先知題目,亦不妄?」笑桃遂懷中取出三場題目示鶚。鶚曰:「子戲我乎?」笑桃曰:「君勿見疑。」

鶚遂夜於窗下按題研窮主意,筆品題。數間,思索近就。

笑桃謂曰:「君文雖佳美,願為君賦之。」略不停思,一筆而就。引古援今,立意造辭,皆出人意表。鶚驚異之,嘆曰:「真奇絕塵世!」遂記焉。試期之,鶚別父母及笑桃而行,笑桃謂之曰:「前程在邇,切勿猖狂。」

鶚到東京,領試題,皆笑桃所擬者。就便上卷,並無塗抹改易。主考鹹稱「文章老健,必有神助之者。」稱為奇才,大魁天下。

鶚既得意,泥金之報,殆無虛。忽御筆詔授眉州籤判。

鶚歸辭父母親戚,攜笑桃之任。前眉州太守已替,新太守未來,遂權郡印。

忽一,有守門吏報雲:「有一秀才,姓巴名潛,言與權郡有親,故來相訪。」遂至廳上,乃見其人頂平目深,高長舌,鬢捲髮長,其容貌雖俗之常人,其言語乃文章之秀士,一進一退,燦然有禮。

王鶚曰:「素昧平生,有何姻眷?」秀才曰:「潛本巴郡人,寄居眉州三峰山下讀書,積有年矣。為與汝夫人有親,故至於此。一權州到任,失於探問,不得講探親之禮,幸恕狂率。請略告夫人。」

鶚遂入宅,謂笑桃曰:「有一秀才,姓巴名潛,言與夫人有親。」笑桃聞之情思不樂,謂鶚曰:「彼乃妖,急以劍擊之!」秀才見鶚急來,有殺氣,指鶚謂曰:「汝是我,未蒙見還,反害我。」便下砌走。鶚急遣人追之,不知所在。

鶚謂笑桃曰:「彼何故有此事?」

笑桃謂鶚曰:「君相遇情好,恕妾之始末,不可不諭。妾乃上界仙花一枝紅梅也,身已列於仙品。時西王母邀上帝,設宴,令仙苑群花盡開,以候上帝之觀望。時妾適因群仙宴,酒醉未醒,有違敕旨,遂得罪,便令人將妾自天門推下,隨落三峰山下。妾既推下,殘命未蘇,久之,遂依於石上,附體於巖前,再發,以候赦而復歸仙苑。

不意所居之地有一巨,中有巴蛇。此畜壽年幹歲,乃聚土石之怪、花木之妖於,恣逞其。妾乃被脅入中,娛。妾乃仙花,誓死不從。此畜妾貌美,又且畏天行誅,監妾於後。一,此畜歸巴中看親,妾乃乘間走出門,復歸三峰山下。斯時太守張仕遠適來此山,見此紅梅一株,香殊異,乃移妾栽向閣之東。

栽近月餘,巴蛇歸,探知其事,謀害張仕遠以奪妾。張公乃正直之人,嘗有鬼神擁護,無可奈何。一,張公解任,除唐安郡守,妾此花,攜之入蜀,栽於唐安郡東閣內。張公解任之時,則妾已得地,本固深,不容轉移,於是久住於蜀。妾遇君時,有姊妹數人,雖群花之仙,非品格之仙也。而妾乃居南,君舊折我南枝,曾為墮落。

自此南既壞,我無可依。配君數年,男女已長,妾亦塵緣將盡,復居仙苑,異時為天上人也。」

鶚聞之,乃思前詩意折花之讖,勸勉笑桃,幸無介意。後數,群寮請太守眾官合宅家著聚往三峰山下游賞。笑桃聞邀同往,不肯前去。王鶚強之。至三峰山下,女列宴,笙歌地,遊人悅,車馬駢闐。至暮,忽一陣狂風吹沙拔木,天地昏暗,雷奔雨驟,人皆驚避。乃見一大蛇從中而出,官吏奔走,鶚亦上馬,令左右衛護宅眷以歸。

須臾,有一騎吏馳至宅內,急報太守:「有一大蛇,形如白練,擁了宜人轎子入。」鶚舉身內撲,哭不勝悲。

,令人往三峰山下尋覓蹤跡,惟有紅履在地。王鶚曰:「此乃孽畜所害。」計無所施,乃急修書以報父母。

,郡中有一先生,衣鹿皮衣,來郡衙求謁。門吏不肯通報。先生叱門吏,直至廳前。先生揖雲:「知權州有不足之事,貧道故來解之。」鶚曰:「我之不足,君安解之?」對曰:「巴蛇害人命,何不殺之?」遂請至階,及坐,問:「先生有何術可以御之?」曰:「來與君同往三峰山下。」

乃以壯士百人,直至前。先生畫地為壇,叩齒百遍,望天門氣,吹入中。須臾,內如雷聲,其蛇乃身從中而出,身長五丈餘,赤目鐵鱗,一見先生,張口之。先生大叫一聲,震動山谷,其蛇乃盤繞。先生取下瓢,下火數點。

須臾,火起十餘丈,旋繞大蛇於火中燒死,白骨如雪。先生乃取火丹入瓢。鶚曰:「荷先生大恩,今孽畜燒死,已報其仇。得宜人屍骨歸葬,吾願足矣。」

先生遂與鶚領軍士入中。行至一里餘,見中崢嶸,朱簾半卷。先生將入其門,見仙高明,花亭池沼,絕無鳥跡,唯花深處,乃有群女出焉。笑桃亦在其列。

鶚見笑桃,喚曰:「王鶚來尋宜人。」笑桃答曰:「妾在此無恙。」鶚遂與笑桃並眾人出,一同拜謝先生。先生曰:「今之事,吾願也。吾非凡人,乃三峰山下萬歲大王。為孽畜居中,累被他害,終不能報,遂往名山拜求神仙,覓方術,蒙仙師授我火丹之訣。」

言罷,只見大虎踴躍,大叫於三峰山下,先生忽然不見。

王鶚乃與笑桃並輪歸州,郡寮宴賀。

未及半年,忽有吏報雲:「家有書至。」鶚開視之,其中雲「汝可歸畢姻陳氏」事。時笑桃在旁,見書泣曰:「妾不負君,君何負我?」鶚曰:「我前修書奉父母,宜人已被害,而敬以達之父母,蓋深惜痛之也。不意父母念我遠宦,為結陳侍郎家婚姻,不知直人復為先生救出。今當再修書以報父母知之,則可以速退陳侍郎家婚姻也。」

笑桃曰:「不可。前報妾已死,今報妾復生。若退陳氏親事,則必問其事之由。既說巴蛇所驅,人必疑巴蛇所生子女之辱,當何言哉?有何面目歸見翁姑?妾已隨君有年,子女俱已長成,世緣已盡。妾所居南之地,今復修成,妾當歸矣。君宜念妾所生子女,宜加保護,毋以妾為念。君若不棄,異紅梅閣下再敘舊。」

言訖淚下。王鶚子女相抱而泣,不勝其悲。笑桃辭王鶚,下階,衣不曳地,望空而去。鶚追不及,抱子女哀哭,晝夜不絕。郡中聞者,皆為哽咽。

鶚愁腸如結,離恨如絲,攜子女以入房,痛鸞鳳之折伴,遂將郡印帖於僚屬,乃攜子女還家,以構陳氏之好。

鶚雖再娶,而意不所懷,遂囑託朝宰,改任向蜀。未幾,詔授唐安郡尹。鶚喜,趣裝,攜子女之任。

未及半月,早到唐安。騎從擁後,旌旗導前,竹馬來

受賀方畢,遂載酒餚,攜子女,直詣紅梅閣上,敘舊之情。

重妍,鶚乃指梅謂子女曰:「母當時臨別約我來也。區區既到,何得無情?」子女號哭,鶚亦傷心,乃題詩於壁以記雲:「宦遊何幸入皇都,高閣紅梅尚未枯。臨別贈言今驗記,南枝留浸向冰壺。」

鶚乃畫一軸紅梅仙子,永為奉祀;伏願男登高第,女嫁名家,地久天長,傳萬古。

相思記洪武元年,有馮琛者,字伯玉,成都府人也。其父馮,為元朝先鋒,生琛於金陵,時至元六年庚戌歲。父喪,生幼恃伊舅氏養育。長至總角,穎悟聰明,詞章翰墨,與世不相侔,特出乎人表。

未幾年,南北盜起,生奔走離,跡江湖,飄至臨安府。

時直殿將軍趙或見生,大奇異之。趙公無子,遂收為己子。生事之如親父。公有女名雲瓊,幼喪母,公命庶母劉氏育之。年至一十三歲,同生延師教之。生愈加恭敬如親妹,而瓊視生亦如親兄。

,生因思干戈不寧,惻然有,賦詩以呈師雲:「兩虎爭雄勢不休,回頭何處是神州?一朝鼙鼓喧天動,萬里塵埃匝地浮。白豺狼當路道,黃昏烽火起邊樓。何時南北干戈息,重睹君王舊冕旒?」

其師誦畢,自稱曰:「此子後有大志,非常才也。」趙公亦喜。

將二載,劉氏以雲瓊年長及笄,遂乃令入閨房,習學女工。

,生在書館獨坐,見風明媚,蜂蝶飛,不覺惆悵,一絕雲:「桃花如?

畢,雲瓊在書館後遊玩,聽其詩,有惆悵之意,悒怏不樂。

越數,百花亭前牡丹盛開。琛往觀之,瓊亦在彼,遂同玩賞。瓊同曰:「「東君應念斷腸人」,為誰作也?」生笑而不答,又將牡丹花為題,詩一首雲:「嬌姿質解傾城,似語還休意未成。一點芳心誰共訴,千重密葉苦相同。君王處天香,妃子觀時國盈。何幸倚欄同一賞,恨無杯酒泛芳馨。」

瓊見詩,知生意屬於己,乃一笑,嘆息而去;回頭顧生,惟不言焉。生自此之後,見其姿容秀麗,其心不能自持。瓊娘此後亦無心針指,時出遊戲消遣。見蜂蝶紛紛,景物繁華,賦詩一首雲:「平分二月時,弓鞋款款步蓮池。九迴腸斷無由訴,一點芳心不自持。灼灼奇花留粉蝶,枯木囀黃鵬。曉來悶對妝臺立,巧畫蛾眉為阿誰?」

瓊有侍女韶華,頗巧慧,能謳詩,見瓊長吁短嘆,識其意而不敢問。一,偶過書館,生戲之曰:「我萬里無家,一身孤孑,子與我結為兄妹,何如?」韶華答曰:「妾卑微,何敢投君子?」生曰:「無傷。」二人即拜為兄妹。自此之後,與生來往甚密。

,生問曰:「連不見瓊娘,果恙乎?」答曰:「娘子近來得一瘧疾,倚作《望江南》一閡。生曰:「願聞。」

韶華誦雲:「香閨內,空自想佳期。獨步花情緒,漫將珠淚兩行垂,勝會在何時?懨懨病,此夕最難持。一點芳心無託處,荼艹縻架上月遲遲,惆悵有誰知?」

韶華誦畢,別生而去。生知瓊有意於己,潸然淚下。

,趙公會宴,瓊侍父側,雖然視目往來,不能通得一語為憾。生歸室,見寶鴨香消,銀臺燭暗,愁懷萬斛,展轉至晚,乃賦一律雲:「暗思昨可憐宵,得見佳人粉黛嬌。銀海曉含珠淚,金蓮微動玉鉤搖。謝鯤從折機邊齒,玉空吹月下簫。一笑傾城殊絕代,寧教不瘦沈郎!」

,生與韶華曰:「我有手書一緘,煩汝送與瓊娘,幸勿沉滯。」韶華接去,乃潛納於鏡奩內。

次早,瓊娘梳妝見書,視之,乃《庭芳》詞,雲:「蟬鬢拖雲,蛾眉掃月,天生麗質難描。尊前席上,百媚千嬌。一點芳心初動,五更情興偏饒。訴衷腸不盡,虛度好良宵。

秦樓明月夜,餘音嫋嫋,吹徹鸞簫。閒敲棋子,愈覺無聊。何時識得東風面,堪成鳳友鸞?憑鴻雁,潛通尺素,盼殺董妖燒。」

瓊娘讀畢,怒責韶華曰:「汝怎敢傳消遞息?我與夫人說知,必難容矣。」韶華悲泣哀告。瓊意稍解,乃曰:「舍人何以知我病,送藥方與我?當以實對。」韶華答曰:「曏者舍人與妾言曰「我四海無親,與結為兄妹」。當時妾惶愧不敢當。復問:「娘子無恙乎」?妾曰:「因病,稍安」。妾復讀娘子《望江南》詞與聽,舍人不覺淚下。至晚,以書令妾達焉。」

瓊曰:「我雖未愈,不服此藥,亦不可辜其美意。我回一緘以謝之。」韶華即候瓊作書畢,以詣生室。生見韶華,甚喜。生執觀之,乃和《庭芳》一闋,雲:「短短金針,纖纖玉手,閒將緩帶輕描。描鸞刺風,想象剔還挑。不覺黃昏又到,誰知玉減香消。鴛鴦思轉輾,又忽至中宵。

臺魂夢杳,綵鸞歸去,辜負文簫。美人生幾,行樂陶陶。何相逢一面,樽前唱徹紅綃。知此時,芳心動也,愁殺蓋寬饒。」

生視畢,不覺失魂喪志,莫知身之所在。

瓊曰:「彼時以我病癒,兄妹之情,喜之。」當時,韶華頗疑之,退而嘆曰:「人生莫作妾婢身,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後必貽禍於我矣!」自此,非堂前有命,不出於外。瓊雖意戀,無由相會。

生自此之後,竟不得見,憔悴疲倦,飲食減少。夫人劉氏時加寬,」生但□首而已。

,夫人與侍妾數人,於後花園風亭上觀賞荷花。瓊推疾不出。夫人去後,瓊潛至生室,問曰:「兄何恙乎?」生淚下,不能答。瓊曰:「萬事由天定,非由人矣。兄何故如此?嘗聞夫子曰「賢賢易」,古聖人所戒。」生曰:「鑽逾牆,琴折齒,妹獨不知?」言未終,侍妾報曰:「夫人至。」瓊曰:「且與告辭,情話難盡。翌牛女佳期,妾當陳瓜果,暮與君登樓乞巧,以佔靈配。」生諾。

至期,生乃赴約。劉氏命瓊在堂行酒,亦召生與宴。不勝懊惱。仰觀其天,輕去翳月,乍明乍暗,織女牽牛,黯淡莫辨。

忽聽樵樓鼓已三更,乃賦詩曰:「幾度如梳上碧空,缺多圓少古今同。正期得見嫦娥面,又被痴雲半掩籠。」

,於堂側偶見雲瓊,生以此詩示之。瓊亦一絕雲:「停杯對月問蟾蜍,獨宿嫦娥似妾無?今逢君言未盡,令人長恨命多孤。」

瓊自後作事,悶悶不已,女工之事,俱無情意。患病數,家人驚惶,乃白劉氏。

夫人即喚韶華,曰:「汝知娘子病源乎?」韶華不敢答。

夫人問之再三,華無奈,只得白諸夫人,乃曰:「娘子與馮官人相見之後,至今三好兩怯。」

夫人即與公曰:「嘗聞男冠而有室,女笄而有家。今瓊年二十,閨房之事,想已知之。自琛居於門下,亦有年矣。而瓊豈無思念之心?妾觀動靜之間,俱有不足之意。不如早納琛為婿,庶免彰人之耳目。」

公大怒,不允;尋思良久,曰:「依汝之言,必無惑矣。」時韶在側,奔告於瓊。瓊令華告生。生喜,賦詩一首賀雲:「昨窗前問簡篇,銀□雙結並頭蓮,當時似此非容易,今方知豈偶然。紅葉溝中傳密意,赤繩月下結姻緣。從前多少心頭事,盡付東水一川。」

,公或探生。生曰:「投托門下,多蒙厚意,敢效結草之恩。」公曰:「吾納汝為婿,不知可乎?」生曰:「既蒙有命,安敢不從。」遂喜而退。

越十,公命媒妁行聘為婿。至期,屏開孔雀,褥隱芙蓉,花燭熒煌,歌弦管沸。生與瓊拜於堂,一如神仙歸府,郎才女貌世間稀。

飲罷,筵散,生女入房。像瑤席,鳳枕鴛衾。生與瓊曰:「昔暮娘子之心,每於花前月下,撫景傷懷。今至此,非天緣何如!」瓊曰:「遇君之後,行無定跡,寢不貼席,今天隨人願,獲侍巾櫛。但願君子始終如一,則萬幸矣。」瓊擬蜂戀蝶意,遂以詞雲:「翠荷叢裡鴛鴦浴,碧桃枝上鸞鳳宿。花爛枝上柔,俄驚一夜秋。百歲共和諧,相看奈汝何。」

生亦口占《減字木蘭花》詞雲:「調雲雨,迤邐羅幃同笑語。透花枝,一時相憐相,還了平生債。魚水情,發下青絲結誓盟。」

越月,公被召,促裝赴京,囑託生家事而別。

越三月,公奏曰:「臣老,不堪用。有婿馮琛,素懷異才,臣薦為國,非私也。」上大悅,遣使召生。

生與瓊曰:「蒙旨徵召,暫與相別。」瓊曰:「相會未幾而又遽別,奈何!妾聞金陵勝地,多有歌樓女,切不可以留戀。」生曰:「噫!卿誤也。我心猶如冰玉,後當自見。」言畢,即促行裝起程。

瓊令韶華備酒,飲別於郊外。瓊握生手,相視大慟。生亦嗚咽。瓊曰:「君今棄妾,妾無負於君。」生曰:「今之行,出於無奈。卿有是言,殆非以為陌路人!」瓊曰:「君無二心,妾何以報!」口占二首以贈雲:「魚水娛未一秋,臨歧分袂更綢繆。訴君不盡衷腸事,惟有潸潸珠淚

香閨繡幕恨悠悠,一片離情不自由。爭奈君心似水,滔滔東去不能留。」

生亦一律以答之:「懶上雕鞍悶不勝,此心如醉為多情。空垂眼底千行淚,難阻天涯萬里程。最苦淒涼馮伯玉,可憐憔悴趙雲瓊。男兒且學四方誌,鐵石心腸作廣平。」

思瓊情不能已,又作《茶瓶詞》雲:「憶昔當年相會,共結百年姻配。枕邊盟誓如山海,此意千載難買。

恩和,知何在?情默默,有誰揪採?妾心未改君先改,爭奈好事多成敗。」

畢,痛哭不捨。

生又扶瓊至家,囑韶華勸。次早,不令瓊知而去。

瓊晚見月界窗痕,風鳴紙隙,舉目無親,因作《臨江仙》詞雲:「明窗紙隙風如箭,幾多心事多忘。荼艹縻架下見行藏。加雙粉蝶,並肩兩鴛鴦。

豈知今成拋棄,□羸減玉銷香。誰與訴衷腸?行雲空縹緲,恨殺楚襄王。」

生行不覺月餘,未嘗不思瓊也。及見京畿將近,偶成一律雲:「冉冉時光似梭,相思無計如何。五雲縹緲皇都近,萬里迢遙客恨多。愁望銀河有織女,飛魂閬苑問仙娥。金陵漫說花如錦,一點芳心只自和。」

生行至金陵,見上於奉天殿,上甚其才,即除授為起居郎。一出朝,因見便人,作書以寄:「雲瓊娘子妝前:拜違懿範,已經月餘,思仰香閨,動靜行止,未嘗離於左右。邇來未審淑候何如?琛至京,蒙授起居郎。誰料非才,幸際風雲之會,得依月之光。偶因風便,封緘以寄眷戀之私雲。」

瓊得書,一喜一悲。賀者填門,瓊悲號不已,劉氏命具杯酌,絃歌寬。瓊編《駐馬聽》,命韶華謳之,聞者莫不悽慘。

自茲命無聊賴,鸞孤鳳只,竹瘦梅懼,面似梨花帶雨,眉如楊柳含煙。因風涼月冷,影隻形單,賦詩一律雲:「夜深獨坐對殘燈,默默懷人百增。愁腸百結如絲,珠淚千行似雨傾。月照紗窗光皎皎,風搖鐵馬響鈴鈴。總藉夫人寬我,金樽漫有酒如澠。」

素娥善能言語,一對瓊曰:「妾聞西湖鴛鴦失侶,相思而死,何謂也?」瓊曰:「汝戲我乎?」曰:「既知,何不自思?」瓊曰:「汝不聞李白雲:錦\\水連天碧。漾雙鴛鴦。甘同一處死,不忍兩分張。」素娥曰:「誰無夫婦,如賓似友,至於離合,故不可測。

《關雎》詩曰「樂雖盛而不失其正,憂雖深而不害於和」,是以傳之於經。娘子朝夕哭泣,過於哀怨,倘有不測,將如之何?望以身命為重。」

瓊意稍解。恐生心有異,不能無疑焉,乃作古風一章以自雲:「億昔與君相拜別,三月鵑聲哀夜月。鴛鴦帳裡綵鸞孤,惆悵良人音信絕。妾心如水水復深,妾泊如珠珠濺血。深院無人晝長,幾回獨把湘簾揭。湘簾揭起雙飛燕,燕燕差池相眷戀。令人動心益悲,寄徵鴻飛不便。文君空有白頭,婕妤漫賦齊紈扇。君心若似找心同,妾亦於君復何怨!」

瓊作雖非怨悔,相思之心殊切。撫景興懷,時無休息。佇見徵鴻北去,烏鵲南飛,寒蛩在壁,秋水連天,桐風颯颯,桂月娟娟,香殘燭暗,枕冷衾寒。斯時也,空閨寂寂,人各一天,經年累月,有誰見憐?遂作《庭芳》詞雲:「皓月娟娟,青燈灼灼,回身轉過西廂,可人才子,落在他鄉。只望團圓到底,反屬參商。君知否,星橋別後,一九迴腸。

相思無盡極,慘雲愁雨,減玉消香,幾回夢裡飛揚。猶記山盟海誓,地久天長。已老,桃花無主,何遇劉郎?」

題畢,謂韶華曰:「古之女,亦有如我者乎?」答曰:「有之。如秦氏之喪身,姜女之死節,皆如此也。然悲離合,亦自古有之。若不惜其身,至於殞絕,亦或有之。」瓊曰:「汝之言,我非不知,但恨與生會合未久,遽成離別,恐作王魁負桂英也。」

因而賦歌一首雲:「黃昏漸近兮,白頹西。對景思人兮,我心空悲。雲歸岫兮去遠,霞映水兮呈輝。倏無光兮黯淡,月初出兮星稀。嘆南飛兮烏鵲,繞樹枝兮無依。人憑欄兮徙倚,追往事兮嗟吁。香消玉減兮,顏落衰。

陟高庭兮眺望,仍凝思兮遲遲。霜凋殘兮落葉,雨滴損兮花枝。花委謝兮寂寂,葉辭柯兮悽悽。恨關山兮路遠,極望兮天涯。自勉強兮假寐,風颯颯兮吹衣。

奈好夢兮杳渺,忽驚覺兮鄰。何妝臺兮抑鬱,臨寶鏡兮慘悽。一鬢雲鬟兮,為誰梳洗?蘭心蕙質兮,空自昏。睹雙飛兮粉蝶,聽百囀兮黃鵬。何人生兮不若,嗟物類兮如斯。愧年少兮多別離,望美人兮空躊躕。」

韶華觀其,亦掩淚,謂瓊曰:「娘子之意,恐生有「富易、貴易」之謂也。若此者,可令人□書與之,以察其動靜可矣。何乃孤眠獨宿,行籲坐嘆,而自苦若此?」瓊曰:「書,不必也,自生別後,有詩十餘篇,並錄寄贈,以見我心。」

遣家童,□書抵京。

生得書,不勝喜,展而讀之,皆瓊之佳。制雲:「淚雨汪汪灑衣,含愁強賦斷腸詩。自從昔相分手,直至今朝懶畫眉。東閣尚懷揮翰墨,西園猶想折花枝。自君一去無消息,獨對青銅怨別離。」

生讀罷,不勝悲咽,遂差人接瓊抵京。

瓊謂韶曰:「我今將去,妝從我去何如?」韶曰:「妾幼侍夫人,居於內閣之中,亦生死相隨。今夫人將行,妾願隨侍。」

治裝而去。

直抵金陵。離城五里許,生已預在郊外等候。瓊至,既見,生曰:「一別許久,不想今復見儀容。」瓊再拜謝,曰:「妾女也。不知禮法,荷蒙君子不棄,誓同生死。」言畢,即令乘轎歸衙。

重尋舊約,再整前盟。生喜,賦詩一律雲:「朱顏一別已經,兩地相思各慘神。失意如今還得意,舊人偏覺勝新人。顛鸞倒鳳情何洽,誓海盟山樂更真,寄語司天臺上客,更籌促漏莫頻。」

綢繆間,不覺五更至矣。生整衣冠而進朝。

俄聞倭夷有警,上賜生為靖海將軍。生即承命,至衙,謂瓊雲:「吾奉君命,領兵收賊,料有一載之別。汝保重。吾不敢久留,以緩君命。」於是率鳳兵四萬,上親勞軍士。

同兵部尚書于斌,左平章廖禹,復率羽林衛五十八萬軍馬,旌旗蔽野,水陸並進。

生之英風銳氣,時與倭夷鏖戰。倭夷詐敗佯走,生兵追之。

倭度其半入,以兵五十萬,出其不意,同別道尾其後。官軍溺死者無數,江水為之不。生呼謂眾曰:「今天敗我,非眾人之罪也。第無以報效!」

生復招集殘兵,整頓軍旅,身先士卒,眾乃奮身戮力,與敵鏖戰,無不一以當百。倭夷大敗。生喜曰:「不意天兵之果銳也如此!」倭夷遂遣使稱臣求和。生恐有變,許之,奏凱而還。

上得捷音,天顏大悅,謂宋景曰:「以贏敗之兵入危險之地而能克敵者,皆卿之舉薦得其人也。」景稽首拜曰:「遇臣無琛之明果斷,一得其人,不負臣下之望。」上曰:「古有社稷之臣,今馮琛近之矣。」

生引兵入玄武門。上召生入丹陛。上勞之曰:「克戰之功,出於卿也。」生拜曰:「陛下順天行道,御物無私,臣下奉行政令而已,何功之有!」上即敕生為鎮國大將軍,賜劍履趨朝。雲瓊封為趙國夫人,金冠霞帔。夫榮貴,近臣未有。

夫何盛極有衰,天年不遠,洪武七年甲寅歲十一月初一壬戌,薨。病重之夕,執瓊手雲:「吾負汝矣。路隔幽冥,不一相見也。」急呼家童燃燈,取筆題曰:「九泉未敢忘恩,一死無由報主恩。君命妾情俱未了,空留怨氣乾坤。」

瓊曰:「君無憂也,不久當相見。」言未畢,生卒。

,大夫宋□奏聞。上曰:「天何奪吾伯玉之速也?」

命禮部官具棺槨,擬以王禮祭之。贈明仁忠烈成安王。

越十五丙子,瓊亦以憂思,不進飲食而卒。敕賜合葬於採石之

越一月,御祭。墓碑丹書,命陶凱篆刻,宋□作序。

有子二人。長曰明德,娶尚平公主。次子明烈,娶廖禹之女。是為記之。

蛤蟆牝丹記

天順時,青川孔天,酷好仙,常遇黃冠及名山大川。

觀真像,即虔禮之。進古太山回,遇一之老人,黃冠杖履,呼天曰:「子好道乎?」曰:「心誠好之,但未得入道之門耳。」老人曰:「汝知煉蛤蟆之術否?」曰:「不知。」老人袖取一緘與之,曰:「功三年,蛤蟆忽失去。再逾三年,道可成矣。勉之!勉之!」

天意老人異人也,不敢輕啟其封。至家,焚香,始開之,內皆符咒訣法。遂擇取蛤蟆,依法修煉。每咒,則蛤蟆開口;燒符,則之。

心煉及三年,忽不見。又三年,復回,生兩翅,身赤,能飛。語告天曰:「昔授子術者,乃中上德真君。予符限時,有老人在黃雲中召我,不覺一躍而至其前,袖我而去。

去上六菜花山黃鶴,受戒三十六月,始命我丹,飲無極水。赤身生翅,能御風雲,瞬息千里,亦得與天同壽矣。真君許我度子後,令入月為贍蜍伴也。」言畢,委首張口,吐二丹,金光絢耀,復語曰:「五月望,天道吉,一丹子食之,一丹可燒以茅山芝,便成鶴,騎赴南泉,自有金童為子導也。」

囑罷而飛入雲中,渺而不見。依其言,遂仙去。

弘治十八年,鄰人張四老見其與黃冠道士在太山遊。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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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金蘭四友傳

時海宇奠安,民物康阜,祥光拱瑞,文學聯輝,而崇尚風情雅義者,此時為最。趙州有李生名嶠者,字巨山,父嶽,任潯州刺史,母趙氏懷孕時夢神人遺雙筆而生。九歲能屬文,年登二八,而神氣英傑,有清高絕塵之姿,有溫柔雅淡之態,平易之中涵蓄無窮,真乃無暇之白璧,出世之豐來,平生不常有者也。且學博,善於詩賦歌調,非天人傑者乎!惟目盼者而傾心慕,鹹而不可得焉。

有趙州欒城縣姓蘇者,名易道,字子游,父賢,任鳳闕舍人,母林氏懷孕十二月而生。年弱冠時,貌亦卓雅,賦詩倒三峽之狂瀾,議論驚四筵之雄辯。時因訪親,往趙州經過,途遇得睹而切慕之,奈何難以相契,抵家之後常注心目,瞻仰至極,每懷月之思。

無聊,獨一律以自紀雲:「虛庭空翠古秋光,倏忽人間一夜長。零滴開黃菊冷,西風吹散芰荷香。孤燈挑盡難成夢,橫笛傳聲易斷腸。遍倚高樓人不見,寒山月共蒼茫。」

又繼之以倦,作尋芳詞一闋雲:「梧桐泣雨,滴作秋聲,小院閒書永。木葉飄黃,正是惱人時候。夜悠悠,心耿耿,懶拈蘭麝燒金獸。

捲簾兒,正憑高望遠,幾回翹首。

見愁顏面,瓦盞金鐘,珍珠紅酒。半醉醒來,此恨依然還在,淚滴秋衫招舞袖。寒肌弱體仍消瘦,這情懷訴與誰,問君知否?」

既而秋去冬來,天寒地凍,雪滾風生,獨坐孤眠,寂寥殊甚。正納悶間,忽有趙州人姓杜名審言,字必簡,原籍湖廣襄人,祖飲,任趙州刺史,遂世居焉。素有雄才豐雅,長於詠,時往欒城縣公幹,因借宿於店,會道於途。請入中堂,問其姓名、居地,宰為黍以待之。

與之論及世故,見其英傑超雅,亦重風情,詢曰:「貴州有李生名嶠老,公曾會否?」言微笑而答曰:「是予之表弟也。先生何以會之?」道曰:「前因訪親,路經貴州,途次相逢,盼想英容,至今不暇,但未知其人心緒如何?」言曰:「丰姿則超越絕塵,高出於斯世。論才思,則揮毫賦就,馳騁於古人。士君子鹹見重焉。」

道曰:「美則美矣,奈何雲山阻隔,無以相逢。」言答:「容生回家偕彼來拜,可乎?」道致恭而謝曰:「誠如是焉,犬馬當報。」

遂口占一歌雲:相思幾夜梅花發,瘦影橫窗月初白。簾外誰來扣我門,開窗乃見風客。密意難傳今有託,眉頭清淚都彈卻。一夜相逢百夜心,飲餘對月頻斟酌。」

歌罷,成一絕以戲之:「梅有香兮菊有芳,栽培總不屬劉郎。東風借吹噓力,只恐枝頭不放香。」

道嘆曰:「以梅菊比人,以劉郎比我,以東風比己,真可謂詠者矣。」越告別,道以絹二端、京履一雙贈之。謙辭再三方受。仍置酒餞別。

言抵家,閒步嶠館,將前事備述。嶠悅然有偕行之念。

越數,言與嶠同具嘉光絹二端、絨包二幅、京履二雙、羅帕二方,命僕隨行,徑投欒城來拜。道知,整衣出。見其類潘安,溫而柔,和而雅,實蓋世之英賢也。嶠盼道丰標拔萃,純厚超群,細而沉,清而淡,誠亙古之君子也。遂延入高軒。達禮接談之際,道喜容舒暢,然踴躍,顧盼無暇。二人將□儀恭獻。道曰:「下顧足矣,敢納厚賜乎?」謙讓拜領。

遂設香醪,列珍饌,極度豐盛。嶠見禮儀周密,答問恭敬,有緬想之懷。道盼嶠風情秀逸,懸切慕之私。

暮,嶠與言告別,道款留甚殷,遂止之。臨夜,筵散,入書館。但見琴書懸架,香金猊,藤繡幕,珊枕暖衾。

嶠曰:「聞先生老於詩學,迢迢良夜,見教可乎?」道答曰:「鄙陋庸才,不堪上聞。」詰甚,遂一絕:「對看風月一簾間,杯酒今宵莫放殘。千里有緣須共醉,明朝且莫唱關。」

嶠曰:「字字鏗鏘,句句清奇。」道笑曰:「勿哂足矣,何勞過羨?」二人款敘更深,不覺樵鼓四餘,言辭就寢。嶠燈前卸冠挈,微玉骨冰肌,渾白璧之無瑕,恍璉瑚之新琢。

道目觸懷,惶惶有失,趑趄然而隔宿也。

,二人又告別。道挽手而止之,曰:「敝處有景,名曰澗浦,水秀山奇,四時花草,各逞其麗,蒼松翠竹,古柏瓊枝,足以玩目適情。若不見棄,同與一遊,可乎?」嶠曰:「既有佳景,再停一何妨。」

,命僕具壺觴,邀二客同往觀焉。遍歷佳景,並履巖岸。言曰:「勝會不偶,二公俱優文墨,可無一言以記之乎?」

嶠曰:「百木凋零,梅香獨,請以梅為題。」道先曰:「玉骨冰肌絕點塵,歲寒心事寄何人?當時不做東君伴,肯與風贈小。」

嶠曰:「子建以七步成詩,公不待七步而成,過於子建多矣。」道曰:「獻醜!勿訝!」嶠曰:「豈不涉於戲乎!予當一和之。」曰:「玉容清致出風塵,更有餘香取可人。萬紫千紅都讓後,隴頭先放一枝。」

嶠詩既成,復顧言曰:「吾二人既詠,表兄何默然而已?」

言曰:「二君以梅為題,我意不如是也。」即成一律雲:「漫攜竹杖與芒鞋,笑踐天台頂上來。野鳥不驚閒習慣,白雲長共賞山杯。怪嶺千層峰聳翠,簾前一帶水縈迴。天風雨誰收拾,折得梅花兩袖回。」

道暢然亦成一律雲:「簾前景緻聞今古,載酒冬遊莫話遲。賴有云山同意趣,豈無梅菊共襟期?天將好景留人玩,我把風拉故知。勝概盡堪重試目,教人何不強題詩。」

又奉酒,醉一律雲:「請君酌酒,聽我醉中。客路如天遠,侯門似海深。夕侵古道,白髮戀顏新。惟有人間事,須弘濟物心。」

或談笑,或詠,不覺紅輪西墜,杯盤狼藉,乃起而歸。

行至城半,嶠容含口之桃花,臉襯九重之,啟絳,就途以拜別。道答曰:「不厭草舍,更以一宿,何如?」嶠曰:「固所願也,但恐貽父母之懷。」道聞其言,不敢強留,遂遣僕馳家問老夫人取雲絹一匹、朝履二雙、川扇四握。須臾,僕□物至,親貢之。二人力讓不止,方受。乃趨步送別。回家,嘆曰:「杜子誠有信之士也,若得此子相契,心願足矣。」

因調《踏莎行》詞一闋以娛情雲:「暖徵鴻,秋寒歸雁,何時再得重相見?閒情懼赴水東,怪天下與人方便。新恨重添,舊愁難輾,寸心愈報千年怨。不如昨夜莫相逢,山窗寂寂空庭院。」

夜深,展轉思慕,又口占一絕雲:「寒更承夜永,涼夕向秋澄,離心何以贈,自有玉壺冰。」

道自別嶠之後,朝夕企慕,無時少釋於懷。越數,與僕乘舟往趙州回拜。及登岸,輳遇言鄉回,挽手問曰:「公來何事?」答曰:「敬來叩拜,今又值逢,正所謂「天遣香階靜處逢」,誠此之謂矣。」言遂延入中堂,設宴西軒相款。

,同往李嶠館內來拜,不遇。道入其書軒,見架經書,卷牙籤,壁懸焦尾,畫掛孤梅,遂援筆題詩於軸而返。

詩曰:「十分十分香,不屬東君與主張。誰畫一枝同玩賞,夜來引月到紗窗?」

嶠至晚歸家,其僕告曰:「適有一先生同杜官人來拜,不遇,其人題詩於梅軸而去。問其姓名,笑而不答。」嶠曰:「人物何如?」僕曰:「標格英偉,神氣異常,有清高絕俗之規模,風慷慨之氣象。」嶠未解意,視其字跡,曰:「何人如此之狂妄也?」少頃,一價持柬而至,嶠開視之,乃道詩也:「世間會合總由天,千里攜琴訪少年。寂寂山窗人不見,一堆黃卷帶牙籤。」

嶠曰:「你相公來幾久矣?」價曰:「到此兩矣。」嶠笑曰:「畫中之詩,諒必蘇兄所作也。」遂留價和詩,附答詩曰:「兩地睽違各一天,尋渭問息亦多年。今朝正是相逢,卻在人間酒籤。」

價回,將書遞上。道得此詩,喜不自勝,風雲之志頓釋,花月之懷益增。

,嶠整衣來拜,兼具柬請。見道醉臥於花之下,不喚醒,乃題《醉花》詞一闋於壁間,投柬而去。詞曰:「孤館沉沉愁水晝,無奈寒透。時節黃昏,洗盞提壺,飲盡千杯酒。

曲肱醉臥疏籬後,有梅花盈舞袖。夢裡暗生香,好個人來,試問君知否?」

道醒,見此詞,認其字跡,知嶠所作。又檢視簡帖,恨不得與嶠相會。因作詩一首,遣價送與嶠雲:「十分消瘦減光,有恨難除覺夜長。酒盞未傾心已醉,花高臥夢中香。孰開竹戶仙客,誰掃苔階待玉郎?去後始知君有意,漫題佳句在東牆。」

嶠見詩,面僕擲地,曰:「我非有他意,蘇兄何誣人也。」

僕回告知,道嘆曰:「梧桐之拳拳,不足以至鳳凰之喈喈。」

次早,嶠僕來催請,道託故不往。正納悶,見書軒之西有一幅畫鳳,遂題一絕於上曰:「幾回飛夢繞高岡,吹出秦樓夜月腔。鳳鳥不來徒自悼,悲歌一曲斷人腸。」

自此之後,嶠有不悅於道。請不來,約不至。道無如之何,將此情以告言,曰:「生託身門下,將及半月矣。所來實為令表弟故也。夫何向來拜請,見生醉臥於花之下,乃題詩於壁間,投簡於几上而去?生醒來見詩並柬,自謂屬意於己,因作一律以戲之,復乃面僕擲詩於地曰:「何強誣人也!」後請而不來,事有參商。無可奈何,只得歸矣。」

言止之曰:「公既為李子而來,今不見答而去,則後會難期,徒事遠勞也。況好事多磨,俗非謬語,人情反覆,理固有然,子何不察?不若暫延數,待弟少暇,請他與公飲別,然後而歸,則今赴合雖離,而後會之期可約。」

道遵依,乃暫止焉。因調《醉東風》詞一闋:「津渡難經歷,江山非咫尺。幾回無路可追尋,思思憶憶。今偶相逢,這番會面又無消息。

低頭長嘆唧,灑淚點襟,可憐好事竟參商。悶悶愁愁,風風雨雨,何時是得!」

越二,不意道父遣價特來促歸。言乃設筵,召嶠與道餞別。及至,禮畢,道曰:「賢弟如何無情?」嶠曰:「何以見之?」道曰:「向遺書於子,而對價擲地,非寡情乎?」嶠曰:「焉敢如此。乃盛价誣言矣。」道知其掩飾,遂不與辯。

三人暢飲。酒至半酣,言曰:「今無可為樂,予表弟最善歌,請以作興,可乎?」道曰:「可。」嶠曰:「何詩可歌?」言曰:「《鹿鳴》、《南山》,不必歌也。賢弟可自制《阮郎歸》一曲,甚妙。」嶠承命而歌曰:「喜看行又匆匆,傳杯莫放空。珍珠滴破小桃紅,明朝又復東。

催去棹,速歸篷,梅花兩岸風。月明窗外與誰共?相思入夢中。」

道見詞清而圓,婉而亮,側耳之餘,塵氣盡掃,信奇才也。

宴罷,道辭別。言具紗二匹、牙美人一座,嶠具綾一端、廣葛一匹、徽扇四握。二人恭貢,道謙讓再三方收。臨舟之際,各有不忍舍之意。遂作一律並《如夢令》詞一闋以別嶠焉:「雙淚樽前別玉郎,東風何處送歸航?月明篷底江風發,梅枝頭兩岸香。密意卻從水去,幽懷只望老天償。來朝歸卻都城市,水遠山高几斷腸!」

又詞曰:「託跡重門深處,引起情愁緒。輕雲薄雨難成,佳會又為虛語。歸去,歸去,寂寞良宵虛度。」

嶠見道有眷戀之切,亦增慨,遂五言一律以答焉:「銀燭吐青煙,金樽對綺筵。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悠悠歧路去,後會在何年?」

言見二人惆悵不已,亦作五言一律雲:「相見楚天外,夢繞楚山。更落淮南葉,難為兩地心。衡問人遠,湘水向君深。逐孤航去,茫茫何處尋!」

三人留戀至晚而別。

道抵家,安父母,默歸書館。又見塵几案,愈加鬱悶。終惶惶,如有所失,經史無心,惟尋便與嶠相會。

,偶有趙州人來,道詢知,即附一詩與李嶠。其人回即送與嶠。嶠拆視之,不忍釋手。詩曰:「冬冷山頭樹拂雲,布衾難暖夢難成。寂寥夜夜渾無伴,空有梅花襯月明。」

既而,冬去來,魚沉雁杳,又作一絕並《一剪梅》詞一闋,遣價送去與嶠。詩曰:「紅枝頭綠陂,惱人天氣正斯時。尋花無奈香街遠,望柳多嫌煙徑。密意難憑鶯燕訴,幽情誰許蝶蜂知?何人為我傳消息,未贈黃金且贈詩。」

詞曰「花有清香月有,花影重重,月影沉沉。相思無語只狂,愁也難,恨也難

託焦桐訴此情,未遇知音,難遇知音。何時密意共情深,金也同盟,石也同盟。」

嶠見僕至,甚喜,詢及相公起居安泰,遂拆封讀之。及知道心意甚堅,即和詩一律並絕句以附答雲:「倚欄偷淚花枝,一思君十二時。輾轉竹夢短,高燒銀燭夜眠遲。心投金石人難識,意託焦桐我自知。一段好懷無可訴,彩毫題就斷腸詩。」

又絕句雲:「花自舒紅柳自青,上林又妝成。於今釀得真珠酒,來共花酌月明。」

道見僕歸,拆開得此佳句,自謂陳雷之義可踵,鮑管之可繼,奈山川阻隔,切切難合。鳥啼花落,每愁歲月之易邁;物換星移,又恐光之虛度,乃調《西江月》雲:「記得當初會語,徒勞千里移琴。今朝遺我羽林音,卻是多情有分。

又值風柔雨重,何堪屐矮泥深。這回無路可追尋,只恐花飛散影。」

,有崔生者,名融,字安成,亦居宦裔,與道甚契,來拜。款敘間,忽見壁上有《西江月》之詞,尋思良久,曰:「此詞固佳,似有閒情未遂之意。」道以實告之。融曰:「此奇遇也。何不圖之?」道曰:「心緒恍惚,無計可施。兄有高見,請以告我。」融曰:「借言趙州求師,此決就矣。」道得其言,大悅,設饌暢飲而別。

次早,告於父曰:「兒聞趙州出一名師,往求教,可乎?」父曰:「份所當然,何必告我。」道得言,益增欣。越二,即整琴劍行裝,遣僕前往趙州。

及至,先拜杜審言,曰:「餘聞貴州有名師,特來請教。」

言答曰:「有。」道曰:「何姓何名?」言曰:「姓林,名子山,字汝重,其人研五經而老於《秋》,誠儒林中之翹楚者也。今於本州島設館,從遊七十徒,表弟亦在列焉。況兄又治《秋》,從之豈無所益耶?但未知貴館在何處?」道答曰:「才到,未曾有定。」言曰:「若然,吾有小軒,近在鄰間,僻靜,最堪尋繹,倘若不棄,可居於此。」道大悅,遂往居住。

越一,嶠衣冠濟楚,來拜。各訴間闊之情。道此時不能自警,就挽摳求。嶠然變。道曰:「子之言詞,何不相顧耶?」嶠曰:「何謂也?」道曰:「子前者遺書於我,一者心投金石,二者意託焦桐。今又如是,與詩大相背矣,非不顧而何?」嶠曰:「前詩聊以兄愁,豈有他哉!」道曰:「然則謂腸斷者,何事?」嶠含羞不答。眉黛紅,即辭而去。自是不臨書館。

道無可奈何,朝暮長嘆而已。言知覺,往視之,見其顏清減,飲食俱廢,恐其成疾,乃謂曰:「兄謂擇師而來,夫何連至今,亦已久矣,並不見施行,何也?況槐黃在即,當思際會風雲,以拾青紫。大事不圖而慕一少年以成疾,此非大丈夫之所為也。當速改之。」道聞言,愕然驚覺,汗浹背,拱手謝曰:「兄乃金石之言也。」

明早,備贄,往拜林子山為師。不意又見嶠搬移書篋行囊,在小軒居宿,接近道館。此時前懷復奮,愈加神恍惚,思慕之心,又能耶!竊喜曰:「天意果從人願,今番不愁不諧矣。」

往拜,但見李嶠之情頓異,似無相識之意,前事全然不提。道悒怏而歸,復添懊悶。

明早,嶠來拜,見道擁衾而臥,未醒。嶠就而坐,檢几上文章朗誦。道俄然驚覺,見嶠坐於前,手足俱震,恍惚未定。少頃,方啟言曰:「賢弟來幾久矣?」嶠答曰:「半晌矣。

」隨又執之求,嶠不從而去。再三呼之,不止。當此之時,心如刀剜,乃作一絕,遣價送去。詩曰:「幾回辜負阮郎來,怪殺桃花不肯開。一種心難頓放,百年情意可成灰!」

嶠見詩,微哂。後二,復來拜道,言曰:「昨承佳作,荷良多。但白雪,難為和耳。」道曰:「木桃瓊瑤,敢望報乎?」言語頗順。道乃進前,抱之求。正在猶豫之間,聞窗外足聲,遂釋,乃僕捧茶而至,竟然又別。道曰:「莫怨無情,擔以少年不解世事。」亦不甚校,乃於壁間題詩一絕以自警:「十處尋芳九處空,花前泣雨灑東風。不如收拾心緒,頻對青燈一點紅。」

時值初,道以桃李為題,遂書一絕於先生館中壁上:「桃紅李白兩三枝,門牆初試未成時。東君領得芬芳去,化作風次第枝。」

先生見詩,問:「是誰人而作?」諸子答曰:「蘇易道所作也。」

先生嘆曰:「學既淵源,貌亦卓雅。此子他取青紫如拾草芥矣。」由是諸生鹹敬重焉。而李嶠復加厚如初。時值講書之際,或以目視,或以言挑,彼此皆有顧盼之懷。

,先生設宴以待諸生。嶠含笑而言於道曰:「兄平不多飲酒,今有百杯之量耶?」道戲答之曰:「座上若有一點紅,斗筲之器飲千鍾。」道知嶠有復之意。次早,遣價送詩云:「柴門寂寞鎖松蘿,孤館無聊奈若何。三月雨聲長不斷,一年好景竟空過。不求故舊情懷好,空憶人龍想象多。野鳥不知人意思,時時窗外放聲歌。」

嶠得此詩,嘆曰:「蘇兄何不知音?君子以文會友,何重於此樂乎?」遂和一律附答曰:「愁難解似藤蘿,仔細思量奈若何。百歲心期還未罄,一年光景又空過。遊蜂戲彩牽情重,蝶尋香苦恨多。獨坐山空人寂寂,數聲啼鳥隔林歌。」

嶠自和詩回答之後,一步出館門,遇道經過,請入書室,對坐曰:「尊兄為何久不下顧?」道曰:「子絕我,雖來亦何補?」嶠曰:「未嘗有絕於兄也。」道曰:「餘自遇賢弟之後,自謂可踵陳雷之遺風、管鮑之驥尾,故魂魄飛揚,心情恍惚,雨泣風悲,猿啼鶴唳,無不牽情。進至尋問求便,履險涉危。

及至於斯,夫何屢次求見於子,而子每見拒,蓋以子之年少,不解世故。察子之言,又似無意於予也。今偶然之遇,實為有幸。倘若見憐,萬祈卸一,則萬幸矣。」嶠含羞而答曰:「心孚意契,不必追究前愆。但容弟今夜有事,不敢奉命。待明敬來伴兄同宿,以酬兄昔之願,償弟前朝之失也。」袖中取出白綾畫帕一幅,「付兄為定。」

道接帕,欣然起謝,曰:「果若如是,沒世不忘。」遂辭歸館。其心汲汲然之去,遑遑然望明之來,乃調《踏沙行》詞一闋,以記其事雲:「子建雄才,潘安態度,樓臺望斷無尋處。東風吹散柳條煙,桃源定此無路。

密意難傳,幽情即訴,來朝正作孤鸞侶。月明孤館閉寒窗,海棠枝上嬌鶯語。」

次早,嶠整衣冠赴約。忽值母舅至,嶠嘆曰:「乃天也。」

不得已,陪侍之至更深,而不能去焉。道館中預設佳餚,褥鋪錦被,鳳燭高燃,麝沉訒,拂焦桐於案几,懸古軸於軒轅。

候至更深,並無蹤影。疑其誣言,悵恨而睡。次,作詩一首,遣價送去:「期來何不下山齋?事恐參商意亦乖。半榻塵埃空掃盡,一庭樽酒懶安排。簾卷東風常盼望,推窗明月愁懷。當初不若無相識,思意何從眼下來?」

嶠得此詩,嘆曰:「吾心雖堅,彼所不知。」謹具小啟,附價以復雲:「弟昨與兄有邂逅之期,自謂千種之懷可遂,一朝之失盡償。故也,時整衣而行,不期母舅突至,以致事勢暌違。如此,身雖在家,而神馳左右。但事既失約,負愧特甚。然好事多磨,理固然也,亦皆天也,豈獨兄與弟乎!今再擇便,謹伸前約,決不敢。草草奏覆,惟亮,幸甚!」

道得此啟,心緒稍安。又有「今再伸前約」之語,強顏數,乃得會於館中。道正挽之懷抱,略有半推半就之意,忽被眾友來扣館扉,遽然阻散。道不覺汗盈腮面。嶠察其意,恐貽其患,歸而調《庭芳》一闋,使人送去,以寬之:「楊柳堆煙,梨花飛雪,閒庭畔減光。愁愁悶悶,無奈偏長。記得約言難踐,成又敗,畢竟參商。

且忍耐,終須與你,頸兩鴛鴦。

想是斷腸寸寸,淚雙雙。怕風生絳帳,雨灑窗欞。只恐佳期未定,早歸去,花謝鶯愁。情難表,試將禿筆,調個《庭芳》。」

又詩一絕雲:「綠樹影遲,錦堂花飛。倉庚有意回人語,百舌無端繞樹啼。」

道得此詩而忿恨漸消,亦作《庭芳》雲:「風掃殘紅,雨添新綠,深深庭院月偏幽。晝長人困,無計而消愁。記得昨宵曉,小窗內,情話綢繆。哪知道,狂蜂蝶,窺覘我風

使百般間阻,語語言言,合下冤仇。一場好事,從此休休。只恐時光虛度,年華老,月難留,無可奈,但憑尺素,道此因由。」

又和詩一絕雲:「銀燈挑盡夜遲遲,高卷珠簾半掩扉。久待知音人不到,月明驚起杜鵑啼。」

自後嶠未伸前約,慚慚生疏。道盼想切,失意殊深,悒悒成病,數不能起,飲食俱廢,神恍惚。其僕忙報嶠曰:「吾大叔病重,數不能起。客館消然,不能醫治,如之奈何!

」嶠大驚,即往視之。道見嶠至,強起,執手曰:「我被你送了命矣!」俄然而昏絕。嶠恐懼,呼之再三,乃蘇。嶠泣曰:「兄何不自保重貴體也。兄若為我損身,弟決不能獨存。」反覆詢,請醫調治。越十餘,方愈。

道取藍綠絹二匹,雲履一雙,僕□隨,親往謝焉。嶠趨

見其神復原,大喜,即延入西軒,厚款。道乃遞上菲儀。嶠曰:「得兄龍體痊安,實為欣幸,何敢領此佳賜?」辭讓再三,方受。道再拜曰:「命在須臾,多扶持之力,荷恩不淺。」

嶠答曰:「今乃知兄之心堅矣。」道嘆曰:「徒知亦無益矣。」

嶠曰:「兄貴體新痊,往來頗繁,倘或不棄,草榻一宵,何如?」道欣然從之。是夜,盛設香醪美饌,二人暢飲。更深,道託醉求寢。嶠呼僕陪道入同宿,道趨前抱挽而言曰:「今夜若不如願,則前病復作,命必殂矣。」嶠笑而答曰:「吾試兄之心耳,豈有內宿之理耶?」

於是嶠挽道出軒,二人對天祝曰:「李嶠生居人世,年庚一十六歲。今以心孚意契於欒城縣蘇生名易道者,共結二姓金蘭,生死不忘,存沒如一,無負斯心,永終無琋.敢有違盟,天神鑑誅。」祝罷就寢。嶠謂道曰:「予年尚幼,漠然不知,兄當見憐,沽恩厚矣。」

道曰:「無瑕之白璧,世所罕稀,今得就之,敢不盡心護。」此時情到興濃,恨不得兩身合為一體也。道曰:「吾百計千端,憂思萬種,今始有遂,惟萬有一。既承雅情,追思昔者,不知賢弟堅執之甚,果何謂也?」

嶠曰:「想思之苦,彼此皆然,但未敢輕視矣。情合之後,願成終始,恩相關,綿綿不昧,勿以他有花落殘之嘆。」道曰:「荷再生之恩,豈敢忘耶?犬馬之報,一息常存,固可結而不可解也。雖海枯石爛,心不可易,志不可移,金石何足言哉!」

次早,作詩一絕以謝嶠雲。詩曰:「咋宵曾記宿花房,燈燼長檠月。自恨晨三唱曉,醒來猶帶夢魂香。」

嶠亦調《一剪梅》以答之:「神氣標奇入眼中,好個人龍,真個人龍。佳期密約已成空,心也難同,志也難同。

愁未冰消恨未窮,愁鎖眉峰,恨鎖眉峰。昨宵花蝶兩相逢,花領風,蝶領風。」

自是二人心意相孚,深篤金蘭之利,事情浹洽,不啻芝蘭之美。信乎如膠似漆,若魚水之相投,未足以方其密也。則談笑歌樂,夜則頸而臥。又不覺物換星移,西風近起,新秋至矣。道父染病,價持家書促歸甚急。道與嶠曰:「會未幾,離愁又至,奈何!奈何!」

嶠曰:「何事?」道乃出其家書以示之。嶠曰:「令尊既在疾,兄宜當速歸,切勿憂思,有傷貴體。想天不違人願,暫別而已,後會固可期焉。」

次早,拜辭。言因往莊,未及送行。嶠備京段二匹、雲履一雙,又設席江邊餞別。道見禮物厚,不敢遽受,嶠強之再三,乃收。二人挽手,不忍相離,留戀不捨。延至暮,方能別去。時月朗風清,嶠佇立,望舟不見,惆悵而返。因作一絕以紀之雲:「月江頭一派秋,羅衫輕拂上蘭舟。孤航遠影知何在,只有長江空自。」

嶠自別道之後,朝夕企想,頃刻未嘗有忘於懷。

道既歸家,其父病不數即愈。道呼天大喜曰:「天意不違人願,誠哉是言也。」遂修書一封,並詞一闋,遣價送去。

書曰:「荷生蘇易道頓首拜啟即殿元李巨山賢契門下:伏自江邊一別,倏爾旬餘。燈前之約雖堅,花下之盟未整。刻諸心,鏤諸骨,夢寢常形;念在茲,釋在茲,瞑目如見。敬陳尺楮,聊託微衷。伏惟賢弟學貫天人,才高一世之英偉;貌逞奇威,丰姿毓天台之秀麗。誠文苑翰英,士林翹楚者也。生自謂孤立無朋,不意賢弟之見,得託身於玉樹之傍,雖粉身莫能酬其厚德。

是以意氣相投,翼乎如鴻之遇順風,肝膽相照,浠乎如巨魚之縱大海。會未幾,離愁雜至,蓋由高堂有采薪之憂故矣。千愁萬憶,自謂後會難期,詎知人有而天意果從,椿樹放榮,喜生眉角,佳期又指而定矣。伏願青雲自勵,丹桂興思,又效綵鳳孤棲,無移心志,奇葩,不憧憧以朋從,則道也生順死安,無復遺恨矣。幽懷萬縷,愁即至,故不覺其言之已贅。惟心亮照,不宣。外具潞州綢一匹,乃借桃寄意,伏祈笑留。幸甚。」

又詞曰:「深沉密約,在花下為盟,許諾同心,不想天辜人願也。便幾番虛設,綵鳳分群,文鸞拆侶,此恨何時滅!覆雨翻雲,好把相思細說。」

嶠得此書,不覺手舞足蹈,喜不自勝。將所遺潞州綢收入。

修書一封,並《鳳凰臺上憶吹簫》詞一闋及禮附入回答。書曰:「辱弟李嶠頓首拜書覆大國柱蘇兄子游臺座前:切惟人倫有五,友居其一;人有五,信寓其中。是以人而無朋則孤陋寡聞,朋而無信則無益而有損。昔人有聞:一介之士,必有腹心,非謂是歟?然契兄涵萬頃,筆掃雲煙,誠間氣之所鍾,為當時之碩望也。

嶠接之始,遂興山斗之思,既而不厭瓦礫,切蒙雅之厚,捫心有愧,揣分奚堪!自謂千載奇逢,喜是情堅膠漆,夫何事關意外,遂成形孑影孤。頓使悽楚情懷,每於衾枕;企仰憶念,恆不離起居。

憑欄倚遍,實懊恨乎晝永;仍輾轉反側,則又苦恨乎更長。正把柔腸萬轉,忽驚雲翰飛來。踴躍承領,細嚼佳音,足知金石之心,而平生之願遂矣。茲者,預設陳蕃之榻,早望鶴駕來臨,則倚玉有緣,斷金不,何幸如之!

書難盡敘,並有鄙詞二闋錄呈。外具沉香線絹二匹,祈盼物想心,笑留,幸!倘暇,乞移玉駕光臨,至望!」

又詞曰:「海煙消,江月皎,楊柳頭難留歸棹。三迭關聲漸杳,別離知道何時了?愁處多,處少,獨倚孤樓,怕雨鳴池沼。窗外深沉人悄悄,落花地空啼鳥。」

又詞曰:「雨浦花黃,西廂月暗,檀郎獨上輕舟。任翠亭塵,深院閒幽。每怕梧桐細雨,碎滴滴,驚起多愁。

身消瘦,非幹酒,不是傷愁。

恨沖沖何時盡了,方下眉頭,又上心頭。念雲收霧掃,莫倚危樓。長記深盟厚,何時整百歲綢繆。如魚水之,金石相投。」

道得詞並絹。次早,稟於父母,仍帶僕復往趙州。薄暮,乃至。嶠聞道至,欣然往拜。道邀入書館中,對坐敘久。道曰:「兩情間闊,溫故可知。」嶠戲答之曰:「溫故可當知新乎?」

道疑其言,曰:「故雖未溫,而子又知新乎?」嶠曰:「兄何出此言也?弟自別兄之後,諸事無心,惟兄是念,井無他故。

今兄乃有如是之言,使弟失計甚矣。」道曰:「予豈不知賢弟之堅心乎!前言戲之耳。」嶠曰:「幽王相戲,使國有失。豈不知弟患,夫何足戲之?」道遂挽嶠求。雲合之際,嶠乃推避逡巡。道曰:「吾弟已慣,今何若是耶?」嶠曰:「向見慣,因兄久別,遂復生疏。」道曰:「姑且試之,庶幾又美。」

由是道與嶠則同窗,夜則共枕,或並肩於月下,或合脛於羅幃,曲盡人間之樂,無以加矣。是夜,言造拜,道遂整饌暢飲。言醉,擁衾就寢。嶠見表兄在彼,即別道回家。

,道有表弟陳子京,亦少俊之士,因往趙州公幹,寄宿道館三,然後啟行。彼初到之,嶠偶潛入,聞館中有喧譁之聲,偷窺之,見道與少年同坐,嶠疑之而歸。是夜,遣價問道借琴,探其動靜。

價返,答曰:「蘇相公與一少年正就寢矣。」嶠曰:「別有人否?」價曰:「無他。」嶠又問曰:「別有言否?」價曰:「無片言。」嶠見價言,痛心切恨。次,又使人去請道講書,又不見至。嶠愈加怨恨。由是視道如仇人,凡相會,不與一語。而道問之,亦不答,使價請之,不來。

道不知其故,乃《憶秦娥》詞一闋,遣人送去,以察其意若何:「秋寂寞,夢闌酒後相思著。玉顏花貌,風閒卻。南來北燕沙頭落,幽情密意誰傳託?愁腸斷,飲杯孤酌。」

嶠見詞,即扯破而言曰:「何汙吾目也?」價歸報,道茫然自失,不知何意為懷。次,親往拜探,以問其故。但聞嶠在內高聲而言曰:「失信無義之人,復來何故?」道慚愧回館,悶憶殊深,不知其詳。

,偶出,見嶠經過,強邀入館,問曰:「弟何背言也?」嶠不答。道又問曰:「弟何怨我之深耶?」嶠忿容曰:「厭常喜新,世之常情,餘敢怨兄耶!惟刺痛愚衷矣!」

道驚曰:「我無他事,子何誣人?」嶠曰:「目擊耳聞,非誣也。」道曰:「為我白之。」嶠不答,惟長吁而已。道曰:「弟若不明言,生死在頃刻矣。」嶠曰:「兄無怒。」

道曰:「死且不避,奚敢怒焉!」嶠曰:「弟遇兄後,誓同生死,永結綢繆。不意未久,而兄又棄舊新。」道曰:「何以見之?」嶠曰:「前者因表兄醉臥兄館,弟暫回宿,事絆未臨。昔者,偶來兄館,窺見兄與一少年同坐,遂潛而退。至夜,又遣價借琴,實以觀兄動靜,又見兄與同寢。次早,又使人來請講書,又不見至。

是兄棄我特甚,而弟安敢負盟乎?」道聞言,笑曰:「子誤矣。前所遇年少者,乃母舅之子,我之表弟也。因來公幹,寄宿生館,並無一毫私意。弟若不信,予將几上飾玉杯擲地為誓曰「道若有私心,身如物碎」。」

嶠乃笑而挽之曰:「事蹟可疑,人心難信,兄有別遇,弟實傷懷。望兄擴天地之量,勿以前非為恨,幸矣。」道曰:「得我賢弟迴心,實為獲珍之喜,敢抱怨乎?」乃調一詞以敘情曰:「枕畔才喜相投,如何又別?寸腸裂。百計千愁無處訴,今喜故人重接。

酌霞觴,長歌皎月。與你共娛,海誓山盟,大地齊休歇。」

自是,二人信其心而不疑其跡,凡有事必先議而後行。言則同心,事則同志,平居閒暇,勤習經史。然形骸雖隔,渾乎一氣之貫通,而私之密,浹於肌膚,淪於骨髓,信若鳥之鴛鴦,枝之連理也。

厥後蘇易道、李嶠、杜審言、崔融四人,結為文學四友,同入鄉試。道得佔魁,抵京聯捷,授鹹尉。即差人抵家,及臨趙州,來接李嶠三友,修書問候。嶠因鄉試未就,憂悶殊甚,父母代伊求婚,卻之不已。時聞價報:「蘇老爺任上差人來此。」

嶠喚入,接書開讀:「辱生蘇易道頓首再拜大殿元巨山李契弟臺左:自別顏範,夙經載餘,朝夕企想,但覺晝長夜永,倦理於正事,惟懷攜手並肩。今者,忝居是任,實出於賢弟之教誨也。但身居彼地,而神馳左右。今者,特差人來接駕,萬祈追念燈前月下、意契心孚,稟達尊翁、尊堂,治裝秣馬,遙駕光臨。生當懸榻預待。倘或見卻,生即洗肘掛印,棄職而歸,決不朗盼想。臨書之際,已曾淚染雲箋,尚檢汙痕可驗也。萬惟心照賜臨,幸甚!道再頓首。」

嶠見來意段勤,甚喜。即稟父母,便擇同差人趕程。越二方至。嶠質未經遠涉,陡覺體倦,暫停行旆,寓宿於陳鄉宦宅傍。閒敘之際,店主道曰:「此一派第宅,俱是陳茂老爺轉賃者。亦曾居南京戶部尚書之職,但無男嗣,懶於任政,致仕歸家。惟有一女,名喚玉英,年登二八,詩詞歌賦,無不通,父母珍惜,如執玉捧盈也。」

不期次早茂送客出門,嶠趨視之。得睹其英容異俗,盼其丰采拔塵,即遣僕詢其居址。僕回答曰:「此大叔乃趙州李嶽老爺之子,名嶠,因往蘇老爺任,經此暫歇,少舒勞頓。」

聞言,即盛設筵,遣僕來請。嶠愕然不知其故,又不敢遽卻,只得強而赴之。

下階接,禮貌甚恭。嶠驚竦不已,不敢居上,惟隅坐東焉。曰:「令尊大人與下官仕途相會,甚為知,不意今得會足下,實萬幸也。」嶠方知來歷,遂放懷款敘。至暮,辭別。曰:「今天付奇逢,尚容止數,方肯與子行矣。」

即遣僕搬移行裝,收拾池館一所,玩器兼備,更深延入寢所,命二小童伏侍。

入內與夫人言曰:「吾觀李子有絕世之姿,奪標之志,異變化,與吾職可並也。若得此子為婿,良願足矣。」夫人亦大悅。

遂默修書,遣僕竟投趙州,來見李公,獨言親事。嶽接書視之,乃知陳茂將女許嶠,同夫人趙氏大喜,即備表裡二端、金鈿一對,權為定儀。囑僕曰:「汝大叔往鹹蘇老爺任也,回家即送聘卜娶。」僕回,將書並禮遞上,大悅。

,差人催促起行。嶠登堂告別。曰:「倘容一,再伸款待,方愚懷。」嶠從之。回館一律以懷道曰:「蕭條愁兩地,獨院隔同群。一夜原為家,多旬不見君。馳心如白,牽意若歸雲。更在相思處,規聲徹夜聞。」

嶠詠畢,無聊,縱步池畔觀蓮,見錦鱗逐對,戲濯浮沉。

轉眼間,俄見飲秋亭畔太湖石傍有美女,鈕環緩步摘花,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恍若天姬臨世,渾如月姊離

金蓮動處,湧起千嬌;寶髻雲欹,涵生百媚。嶠見之,不覺魂飛魄散,不知天耶?人耶?趨前恭揖。其女避之不及,遂和顏斂衽答禮,不能一談,斂跡而去。嶠回館中,切慕之極,料是無緣再會,聊佔一絕書壁以記焉:「玉貌新妝束,雲鬟若點鴉。顧影鸞朝鏡,回盼燕蹴花。天姬愁入俗,月姊笑離槎。珍重輕盈態,黃金不憚誇。」

玉英自避生歸房之後,想:「是何人得至池畔遊戲?觀其英容,雖潘安不能逾也。但寸草雖未沾,而風情世態,必然盡識矣。」自此,針刺之功頓釋,而仰慕之思益增。「若得斯人成匹,雖死亦無遺憾矣。」遂口占一律以自遣焉:「一會文君想我懷,中愁緒向誰開?題橋不亞相如志,作賦應高子建才。羅幃繡幕重重閉,緣何入得來?假饒不遂于飛願,一點芳心肯作灰!」

二人俱不知父母之意,摹地相逢,各懷企仰。

,嶠登堂拜別。具白金五十兩為贐。仍設大宴,請夫人之弟來陪。嶠不知其意,只得赴席,見其恭敬親厚,愧赧無地。酒至半,舅乃言曰:「公今是吾家甥婿也。令尊已行定彩矣。」嶠方知其故,心中稍安。款敘至暮,筵散回館,暗自喜曰:「若是前遇之女,誠天賜也。」

黎明告別,致餞,乃祝曰:「秋闈近,可速回應試。」

嶠致恭領諾,拜別。

直抵鹹。把門人報知,道整冠趨出接。延入內衙,問勞頓,並詢家屬。遂設盛筵暢飲。更深就寢,仍效昔于飛之樂,其情愈加綢密。嶠將陳茂親事述知,道稱賀至極。

,行一切政務,先請問於嶠,然後施行。故一時政教號令,悉合民心,功績大著,皆嶠之力也。

時道報升北京鳳闕舍人,即臨任。嶠告歸赴試。道不敢留,謹具白金百兩,又表裡等物,差人護送,致酒餞別,遂作五言絕詩一首,以懷歉雲:「君登片航去,我望青山歸。雲山從此隔,淚透紫羅衣。」

嶠曰:「不為功名之念,決不敢別於仁兄矣。但期暖,必然重整耶。」遂作五言律一首以焉:「相思樹綠,千里各依依。才得月輪,如何又帶虧?桂花香不落,菸草蝶只飛。一別違消息,桃源暖期。」

嶠別道抵家,將陳茂親事備述於父母。父曰:「良緣奇遇,門戶相當,真可尚也。你能奪標歸娶,方能稱志。」

及時值槐黃桂,嶠與表兄杜審言、契友崔融三人入試。

嶠得佔魁,二人居於榜列。是時同赴京都。道接見,喜極,列筵,暢飲達旦。

嶠榮擢探花,欽賜遊街。時烏紗冠頂,金帶懸,更兼顏華麗,真飄飄焉當世之神仙。而同僚見者,無不切慕。除授廬州別駕。言擢進士,授溫城尉。融擢進士,授袁州刺史。道設宴於會館餞別。緬想當時俱以布衣相契,今者俱受天恩寵命,誠為文學四友可也。

厥後蘇易道以文翰顯時,至正元年,官拜天官,娶夫人韋氏,生三子一女。李嶠以文詞名世,官拜尚書,娶夫人陳氏,生二男,娶道之女為婦。杜審言恃才高傲,貶後仍拜修文館學士,娶夫人蔡氏,生四子。崔融以詩賦鳴時,官拜崇文館學士,為太子侍讀,娶夫人高氏,生一子,仍擢及第。此四友俱得榮超,永垂後世。而心相孚,而德所敬,實為罕見。蓋因忠信誠實,而著為後之鑑。

東郭集

趙簡太子獵于山中。虞人導前,嬖奚驂右,捷禽鷙獸應弦倒者,不可勝數。有狼當道,人立而啼。簡子怒,唾手奮髯,援烏號之弓,挾肅氏之矢,一發飲羽,狼失聲而逋。簡子怒,驅車逐之。輕塵蔽天,十步之外,不辨人馬。

時墨者東郭先生,將北適中山以幹仕,策蹇驢,囊圖書,宿行失道,卒然值之,惶不及避。狼顧而人言曰:「先生豈相厄哉!昔隋侯救蛇禮獲珠,蛇固弗靈於狼也。今之事,何不使我得早處囊內,以延殘?異時穎而出,先生之恩大矣,敢不努力以效隋侯之蛇。」

先生曰:「嘻!私汝狼以犯趙孟,禍且不測,敢望報乎!然墨者之道,兼為本,吾固當有以活汝也。」遂出圖書,空囊橐,徐實狼其中;三內之而未克,徘徊躊躇,追者益近。

狼請曰:「事急矣,惟先生早圖!」乃□□其四足,索繩於先生束縛之;下首至尾,曲脊□胡,蝟縮蠖屈,蛇盤息以退。命先生,先生如其指。入狼於囊,遂括囊己肩,舉馭上,引避道左以待趙人之過。

已而簡子至,求狼弗得,不勝其怒,拔劍折轅端示先生,駕曰:「故諱狼方向者,有如此轅!」先生伏質就地,匍匐以進,跪而言曰:「鄙人不慧,將有志於世,奔走四方,實其途,又安能指於夫子也?然聞之大道以多歧亡羊。夫羊,一童子可制,尚以多歧而亡。今狼非羊比也,況中山之歧,可以亡狼者何限!乃區區循大道以求之,不幾於守株緣木者乎!況田獵,虞人之所有事也。今茲之失,請君問諸皮冠,行道之人何罪哉!且鄙人雖愚,亦知夫狼矣,貪而狠,助豹為,君能除之,固當窺左足以效微勞也,又安敢諱匿其蹤跡哉!」

簡子默然,回車就道。先生亦驅驢兼程而進。

良久,羽旄之影漸沒,車馬之音不聞。狼度簡子之去已遠,乃作聲囊中曰:「先生可以留意矣。願先生出我囊,解我縛,我氣不舒,我將逝矣。」先生舉手出狼。

狼出,咆哮,望先生曰:「適為趙人逐,其來甚遠。雖先生生我,然飢餓實甚,使不食,亦終必亡而已矣。與其餓死道路為烏鳶啄食,毋寧死於虞人之手以俎豆趙孟之堂也。先生既墨者,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又何吝一驅不以啖我而活此微命乎?」

遂鼓吻奮爪以向先生。先生倉卒以手搏之,且搏且卻,擁蔽驢後。狼逐之,便旋而走。自朝至於昃,狼終不能有加於先生、先生亦極力為之拒,遂至俱倦,隔驢息。先生曰:「狼負我!狼負我!」

狼曰:「吾不得食汝不止!」相持既久,將盡矣,先生心口私語曰:「天已暮,狼若群至,吾必死矣。」乃給狼曰:「民俗:為疑必詢三老。且行,以求三老而執之,苟謂我當食,我死且無憾。」狼大喜,即與偕行。

此時道無行人,狼饞甚,望見老樹僵立路傍,乃謂先生曰:「可問是老。」先生曰:「草木無知,叩焉何益?」狼曰:「但問之,復當為汝言矣。」先生不得已,揖老樹,且述其始未。

問曰:「狼當食我耶?」樹中忽然有聲如人,謂先生曰:「是當食汝!且我,杏也。昔年老圃種我,不過費一核耳。逾年而華,再逾年而實,三年拱把,十年合抱,於今三十年矣。老圃,我食之;老圃之,我亦食之;外至賓客,下至農僕,我食之;又時復鬻我實於市以規利,其有德於老圃甚厚矣。

今老矣,不能斂華就食,老圃怒,伐我枚條,芟我枝葉,且將售我工師而取值焉。噫!以樗朽之枝,當桑榆之景,求免於主人斧鉞之誅而不可得!汝何德於狼,乃覬倖免乎?」

言下狼鼓吻奮爪以向先生。先生曰:「狼盟矣。矢詢三老,今值其一老,遽見食耶?」復與偕行。狼復饞甚,望見老□曝敗垣中,謂先生曰:「可問是老。」先生曰:「曏者草木無知,謬言害事,今牛,又獸耳,更何問焉?」狼曰:「第問之,如其不問,將□汝矣。

」先生不得已,揖老牛孛,仍述其始末。問曰:「狼當食我耶?」

牛皺眉瞠目,低鼻張口,向先生作人言,曰:「是當食汝!我頭角幼時,筋力頗健,老農鍾我,使二群牛從事於南畝。既壯,群牛以老憊,我都其事。老農出,我駕車先驅;老農耕,我引犁效力。斯時也,老農視我如左右手,一歲中,衣食仰我而給,婚姻仰我而畢,賦稅仰我而輸。

今欺我老弱,逐我於野,酸風眸,寒弔影,瘦骨如山,垂淚如雨,涎而不能收,步艱而不能舉,皮骨俱亡,瘡痍未瘥。邇聞老農將不利於我,其復妒,又朝夕進說其夫,曰:「牛之一身,無棄物也。其可脯,及皮與骨角,可切磋為器。」

指大兒曰:「汝受業庖丁之門有年矣,何不礪刃於硎以待乎?」跡是觀之,我不知死所矣!然我有功於老農,如是其大且久,尚將嫁禍而不為我德矣。汝有何德於狼,乃覬倖免乎?」言下狼又鼓吻奮爪以向先生。先生曰:「無速。」

遙望有一老子,杖藜而來,眉發皓然,衣冠閒雅,舉步從容。先生自謂曰:「此必有道之人也。」且喜且愕,忙然舍狼而前,拜跪泣訴,曰:「我有救狼之德矣,今反食我,乞丈人一言而生。」丈人問救狼之故,先生曰:「是狼為趙人窘,幾死,求救於我,我即傾囊而匿之於內,是我生之也。今反不以我為德,而反□我。我力求救,彼必不免,是以誓決三老。

初逢老樹,強我問之。我答曰:「草木無知,問之無益。」強我數四而問焉,殊料草木亦言食我。次逢老牛孛,強我問之。我亦無奈,遂問,那禽獸無知,又幾殺我。今逢老丈,是天未喪斯文也。願賜一言而生我。」

因頓首杖下,俯伏聽命。丈人聞言,吁嗟再三,以杖扣狼脛,厲聲曰:「汝誤矣。夫人有恩而背之,不祥莫大焉。汝速去,不然,將杖殺汝。」狼艴然不悅,曰:「丈人知其一,未知其二。初,先生救我,束縛我足,閉我囊中,我□□不敢息。又蔓詞說簡子,語刺刺不能休。且詆譭我,其意蓋將死我於囊中,獨竊其利也。是安得不□?」

丈人顧先生而謂曰:「公果如是?是亦有罪焉。」先生不平,盡道其救狼之意。狼亦巧言不已,而爭辯於丈人之前以求勝也。

丈人曰:「是皆不足信也。」謂狼曰:「汝仍匿於囊中,我試觀其狀,果若困苦如前否?」狼欣然從之。先生囊縛如前。

而狼未之知也。丈人附耳謂先生曰:「有匕首否?」先生曰:「有。」於是出匕焉。丈人曰:「先生使強匕摘其狼!」先生猶豫未忍。丈人撫掌笑曰:「禽獸負恩如是,而猶不忍殺之,子則仁矣,其如愚何!」遂舉手助先生刃共殪狼,棄道而去。

由是觀之,其為人也,而不能以報恩者,是亦狼矣。可以人而不如狼乎?筆辯論班超歸自西域,止於洛,閉門養疾,無所逢。有一儒生,銳首而長身,款扉投謁,自稱故人。門者辭曰:「君侯久勞於外,神消亡,不樂於應接,雖公卿大夫,猶不得望見顏,安問故人!」

生聞之,黧然變發竦豎,排門而入,即謂超曰:「子當壯年,功速利,馳誌異域,棄我如屣,跨躍風雲,一息萬里,子固絕我矣,而我與子未嘗絕也。凡子之建功名、享爵位、耀於今而垂於後者,我與有勞焉。子不德我,乃待我以不見乎?」

超聞之,瞿然而視,且怒且疑,與之坐而問之:「子欺我哉!逢掖之士,淹寂窮廬,遊詠術藝,呻典謨,研朱漬墨,佔畢觚,自厭百家,腕大書;若史遷發憤於紀傳,伏生皓首於遺經,董子下帷而講授,劉向閉門而研,相如託諷於詞賦,楊雄覃思於《法言》,彼皆收功於既死之際,成名於隔世之間,樂為迂闊,往而不反,故汝得以揚眉吐穎,含毫銳思,或逞才以效能,或□藻而綺靡,寫幽思於尺素,垂空言於百世,雖聖智之有餘,諒非爾而莫濟。

僕誠不與吾子立,故逃爾而遠逝。於是要□具之劍,擁豐特之旄,左執鞭弭,右屬□橐,泓玄之,招劇季之豪,望蒲類而北向,逾沙而西涉,鳴鐸伊吾之野,飲馬長城之窟,羈名王於轡組,膏猶豪於鐵鉞,橫四校於龍堆,出九死於虎。但見千車雲屯,萬騎雲合,矢如彗,戈如雷逝,紛紛紜紜,天動地趿,智者為之愚,勇者為之怯。

設於是時,固已銷鋒斂跡,顛倒筐筐,聞鉦鼓而迫遁,望羽檄而膽讋,又豈能出一奇、畫一乩,以相及哉?夫名不可以虛得,功不可以幸取,勞之未圖,報於何有?」

生乃卓然起立,進而言曰:「吾聞大功無形,大利難名,仁人垂德於不報,志士弛榮而不爭。凡我之功,遠者、大者,人所共知,不待緬縷,近在子身,何獨未喻?子游京師,困於逆旅,與我傭書,來其官府,握手終,未嘗厭汝。工汝字書,順汝指使,成汝文章,通汝志意。仰事俯畜,皆我是賴。及為令使,掌書蘭臺。晨入暮出,必與汝偕,言無汝違,行無汝乖。

夫何一旦絕已固之,結無信之友,壞可成之功,造難就之計;舍聖賢之業,不祥之器,乘機蹈危,以徼一時之富貴?然我猶圖封官之勳,忍投地之,將全汝,未即背棄。若乃戎車竟野,伏鉞瞻師,文告之修,我記汝詞。

虎符尺籍,有所徵發,我傳汝信,應期而合。或移書而安文,或安屯而數實,或計功於幕府,或通信於鄰國,凡此多端,匪我弗克。汝在於墨,上書乞兵,我寫汝心,卒獲所請。汝厭西上,情懷百首,泣血騰章,實我所摹。汝姊陳詞,悲嘆切,動天子,實我所書。

既而,還旅窮荒,懸車帝裡,微我之惠,何以及此?雖然,此特其小小者耳。若夫鋪張鴻休,潤弘烈,書之施常,列之簡冊,使汝得以芳聲、騰茂實,光明融顯,千載而不滅者,其功豈易易哉?今子徒誇淺近之效,忘本原之義,是何異於始皇之疏傑,而平原之木遂也!」

超乃盱睚失容,意若有避。生曰:「未也。願安汝聽,少窮我臆。昔汝先君,間關抵蜀,我在童髦,資其簡牘。逮汝兄固,父書自續,念我前功,復見汝錄。我乃竭其管見,投以寸心,道葉膠漆,利同斷金。

相其成書,蔚為詞林。向使固不恆其德,背好忘故,改行易業,效尤於汝,則孰為之綴詞,秉翰以成其製作哉?且夫萬里封侯,立功異域,榮則榮矣,孰與夫論道屬書,為世儒宗,以間父之績?薄伐西戎,恢我疆土,忠則忠矣,孰與夫繼代作史,勒成一家,以佐漢之光?

向使戎敵之人,或神巫之言,悼斬使之,獸心坌躍,狙詐焱起,吾將見汝膏身縣度之墟,暴骨棄之於野,生為囚俘,死為夷鬼,又安敢望青紫乎?故子常鄙我而不用,我亦笑子身勤而事左,勞大而功細也。」

超聞期言,□首汗,揖客門外,自愧不學,卒以慚死。

虯鬚叟傳

呂用之在維揚,佐渤海王擅政害人。中和四年秋,有商人劉損,挈家乘巨船自江夏至揚州。用之凡遇公私來,悉令偵覘行止。劉裴氏,有國。用之以事下劉獄,納裴氏。劉獻金百兩免罪,雖非橫,然亦憤惋,因成詩三首曰:「寶釵分股合無緣,魚在深淵在天。得意紫鸞休舞鏡,斷蹤青鳥罷銜箋。金盃倒覆難收水,玉軫傾剞懶續絃。從此蘼蕪山下過,只應將淚比黃泉。」

其二「鸞辭舊伴知何止,鳳得新梧想稱心。紅粉尚存香幕幕,白雲將散信沉沉。已休靡琢投泥玉,懶更經營買笑金。願作山頭似人石,丈夫衣上淚痕深。」

其三舊嘗遊處偏尋看,睹物傷情死一般。買笑樓前花已謝,畫眉窗下月空殘。雲歸巫峽音容斷,路隔星河去住難。莫道詩成無淚下,淚如泉滴亦須幹。」

詩成,詠不輟。因一晚,憑水窗,見河街上一虯鬚老叟,行步迅速,骨貌昂藏,眸光人,彩晶瑩,如曳冰雪,跳上船來,揖損曰:「子衷心有何不平之事,抱鬱之氣?」

損具對之。客曰:「只今便為取賢閣及寶貨回,即發,不可更停於此也。」損察其意必俠士也,再拜而啟曰:「長者能報人間不平,何不去蔓除,豈更容?」叟曰:「呂用之屠割生民,奪民室,若令誅殛,固不為難。實愆過已盈,神人共怒。只候冥靈聚錄,方合身百支離,不唯難及一身,須殃連七祖。且為君取其室,未敢遒越神明。」

乃入呂用之家,化形於斗拱上,叱曰:「呂用之違背君親,持行妖孽,以苛為志,以律身。仍於息之間,更慕神仙之事。冥官方錄其過,上帝即議行刑。吾今錄爾形骸,但先罪以所取劉氏之,並其寶貨,速還前人。倘更悅貪金,必見頭隨刀落。」言訖,鏗然不見所適。

用之驚懼,遽起焚香再拜。夜遣幹事並□金及裴氏還劉損。

損不待明,促舟子解維。虯鬚亦無跡矣。

俠婦人傳

董國度字符卿,饒州人,宣和六年進士第,調萊州膠水簿。

會北兵動,留家於鄉,獨處官所。中原陷,不得歸,棄官走村落,頗與逆旅主人相得。念其貧窮,為買一妾,不知何許人也。

慧解,有姿,見董貧,則以治生為己任。罄家所有,買磨驢七八頭,麥數十斛,每得面,自騎入市鬻之。至晚,負錢以歸,如是三年,獲利益多,有田宅矣。

董與母隔別滋久,消息皆不通,居常思戚,意緒無聊。

妾叩其故。董嬖已深戚,不復隱,為言:「我故南官也。一家皆在鄉里,身獨漂泊,茫無歸期。每一想念,心死。」

妾曰:「如是,何不早告我?我兄善為人謀事,旦夕且至,請為君籌之。」

,果有客,長身虯鬚,騎大馬,驅車十餘乘過門。妾曰:「吾兄至矣。」出拜,使董相見,敘姻戚之禮。留飲。

至夜,妾始言前事,以屬客。是時虜令:「凡宋官亡命,許自陳,匿不言而被首者,死。」董業已漏,又疑兩人圖己,大悔懼,乃紿曰:「毋之。」客忿然怒,且笑曰:「以女弟託質數年,相與如骨,故冒致君南歸,而見疑如此,倘中道有變,且累我。當取君告身與我,以為信。不然,天明執告官矣。」董亦懼,自分必死,探囊中文書,悉與之。終夕涕泣,一聽於客。

客去。明,控一馬來,曰:「行矣。」

董請妾與俱。妾曰:「適有故,須少留。明年當相尋。吾手製一衲袍贈君,君謹服之,唯吾兄馬首所向。若返國,兄或取數十萬錢相贈,當勿取。如不可卻,則舉袍示之。彼嘗受我恩,今送君歸,未足以報德,當復護我去。萬一受其獻,則彼責已,無復護我矣。善守此袍,毋失也。」董愕然,怪其語不倫,且慮鄰里知覺,輒揮淚上馬。疾馳到海上,有大舟臨解維,客麾使登。

遽南行,略無資糧道路之費,茫不知所為。舟中奉侍甚謹,具食,不相問詢。

才達南岸,客已先在水濱,邀請旗亭,相勞苦,出黃金二十兩,曰:「以是為太夫人壽。」董憶妾語,力辭之。客不可,曰:「赤手還國,與子餓死耶?」強留金而出。董追挽之,示以袍。客曰:「吾智果出彼下!吾事殊未了,明年挈君麗人來。」徑去,不返顧。

董至家,母、、二子俱無恙。取袍示家人,綻處金隱然。拆視之,中皆箔金也。

逾年,客果以妾至,偕老焉。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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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鍾情麗集

時有辜生者,輅其名,本貫廣東瓊州人氏,丰姿冠玉,標格魁梧,涉獵經史,吐雲煙,其士林之翹楚者也。一,父母呼而命之曰:「爾有祖姑,適臨高黎氏,乃子奉朝廷命而為土官,即爾之表叔也。經今數載,音問杳然,疏間之甚也。孔子云:「親者毋失其為親,故者毋失其為故。」此人道之當然。

即辰風和氣,景物熙明,聊備微貨,代我探訪一度,以將意耳。」生唯唯聽命,收拾琴書,命僕僮佑哥從行。

生既至,入謁表叔,見之盡禮。乃引赴中堂,進拜祖姑暨嬸並諸兄弟,皆相見畢。於是諸親勞苦,再三詢及故舊,生一答之,盡恭且詳。乃館生於西廡清桂西軒之下。

侵晨,踵暉堂,揖祖姑,適瑜侍焉,將趨屏後避生,祖姑止之,曰:「四哥,即兄妹也,何避嫌之有?」瑜得命,即下階與生敘禮。生竊視之,顏絕世,光彩動人,真所謂入眼平生未曾有者也。

厥後,祖姑甚鍾生,晨昏命生與瑜侍食左右。一,謂生曰:「諸生久失訓誨,汝叔屢求西賓無可意者。幸子之來,姑舍此發矇,一二年間回,不晚矣。」復顧瑜曰:「四哥寒暑早晚但有所求,汝一切與之,勿以吝嗇。」女唯唯聽命。生亦拜謝。然生雖慕瑜娘之容,及察其動靜有常,言詞簡約,生心知,不敢有犯,又以親情之故,不敢少肆也。

表叔擇設帳,生徒至。雖注意於書翰之間,而眷戀之心則不能遏也,累累行諸詠,不下二三十首。不克盡述,特揭其尤者,以傳諸好事者焉。是夜,坐舒懷二律,詩曰:「連城韞匱已多時,效荊人抱璞悲。白璧幾雙無地種,靈臺一點有天知。青燈挑盡難成夢,紅葉飄來不見詩。寂寂小窗無個事,娟娟斜月書幃。」

又:「多愁多病不勝情,悵味蕭然似野僧。綠綺有心知者寡,箜篌無字夢難憑。帶寬頓覺詩減,身重應知別恨增。獨坐小窗寂寂,懷傷遇思匆匆。」

,生命侍僮佑哥問瑜娘取檳榔,遂以蠟紙封釀者十顆饋生,並標書於其上曰:「進御之餘,敬以五雙奉兄,伏乞垂納。」生但謂其有容,不意其亦識字也,見之,大悅曰:「西廂之事,可得而諧矣。」

乃制《西江月》一詞,命佑哥持以謝雲:「蠟紙重重包裹,彩毫一一題封。謂言已進大明,特取餘甜相奉。口嚼檳榔味美,心懷玉女情濃。物雖有盡意無窮,德海深山重。」

生情不能已,復繼之以詩曰:「有美蘭房秀,嫣然迥不群。清才謝道韞,美貌卓文君。秋水娟娟月,空藹藹雲。何當階下拜,珍重謝深恩。」

女見之,微微而哂,就以雲箋裁成小簡以復雲:「承佳作,負荷良多,第以白雪,難為和耳。」生得此簡,狂,不覺經史之心頓放,花月之思愈興,他無所願也,惟屬意瑜娘而已。朝夕求間尋便,動於瑜。然瑜馴謹穩實,生挑之,不答;問之,不應,莫得而圖之。

一夕,月初出,叔嬸會飲於漱玉亭上,命使女召生。生以手揮之,使先行。生徐徐後至蘭房東軒之隅碧桃樹下,遇瑜獨歸。生曰:「五姐何歸之速耶?」瑜曰:「倦矣,故歸。」生曰:「久懷一事,以相聞,不識可乎?」女以他辭拒之,曰:「昨承佳作,健羨,健羨!」生曰:「不為是也。」女不答而去。生大慚,悒悒而赴宴,半酣而回。自是桃下之遇,不果所懷,遂制平韻《憶秦娥》以悒怏之意雲。

「億秦娥,憶秦娥,無意奈渠何!一場好事,從此蹉跎。

茫茫月如梭,悠悠光景逐波。花天月地,畢竟閒過。」

,生在外館,女潛入其所居之軒,發其書笥,見所作之詩詞,知生之意有在也,默記歸錄,至「白璧」「靈臺」之句,嘆移時。及察見生之容變常,飲食減少,頗憐之焉。

一夕,女晚繡綠紗窗下。生行過窗外,偶念周美成詞「些小事,惱人腸」之句,瑜隔窗問曰:「四哥何事惱愁腸也?盍為我言之?」生曰:「子自思之。」女曰:「兄歸乎?」生曰:「不然。」女又曰:「兄思兄之情人乎?」生又曰:「非也。」女又曰:「兄耶?」生曰:「非寒也,愁也。」

女曰:「何不撥之乎?」生曰:「誰肯與我撥之?」女笑而不答。生進而與之語,自度不可,於是退居軒間,思曏者窗前之言,乃作《花心動》詞以識其事:「萬緒千端,惱人腸肚事,有誰共說?多麗多嬌,有意有情,特地為人撥。綠紗窗晚珠簾卷,繡上描花模月。如簧語,一聲才歇,千愁頓雪。

惟恨衷腸未竭。空惆悵,歸來又成間絕。一片乍滅,千種仍生,擁就心頭如結。琴心未必君知否,何也,山盟同設?休猜訝,不是狂蜂蝶。」

生命侍僮持以示女。女覽之,擲地曰:「我本無此意,四哥何誣人也!」僮歸以告。生殆無以為懷,乃於軒之西壁墨一鶯,後題一絕於上雲:「遷喬公子匯金衣,獨自飛來獨自歸。可惜上林如許樹,何緣借得一枝棲?」

見者謂其題鶯,殊不知其託意於其中也。

,瑜之侍妾碧桃偶過生軒,歸謂瑜娘曰:「向來見西邊軒裡瓊州官人畫一鳥於壁上,甚是可。」瑜因伺生出,遂抵生軒,玩索良久,知其意也,乃作一詞,書於片紙之上,置於幾間而歸。詩曰:「金衣今已換人衣,開口如啼卻不啼。自是傍牆飛不起,休悲無樹借君棲。」

生歸,見瑜所和之詩,正想象間,忽見絳桃持一簡至。生視之,乃《喜遷鶯》之詞也。

「嬌痴倦極,御柳困花柔,東風無力。桃錦才舒,杏花又褪,種種惱人。不恨佳期難遇,惟恨芳年易。不堪據處,有東游水,西沉斜

記得此意,早築盟壇,共定風策。也不難,愁更休煩夢,務要身親經歷。使情如膠漆,先使心同金石。相期也,在西廂待月,藍田種璧。」

生得此詞,大喜過望,願得之心逾於平昔,每尋間,便思與女一致款曲,終不可得。

後二,表叔赴縣,嬸又寧歸,女乃潛出,直抵生軒。生偶輟講而歸,適瑜在焉,揖而謝曰:「往之詞誠能踐之,雖死無憾。」瑜曰:「前詞聊以寬兄之意耳,豈有他哉?」生曰:「所為「身親經歷」者,果歷何事耶?」女不答,遂引去。

生掩窗扉而阻之,因謂瑜曰:「輅自二月來抵仙鄉,今則□莢已三更矣。自從見卿之後,頓覺魂飛魄散,廢寢忘餐,奈何無間可乘。今蒙下顧寒窗,而輅偶出適歸,抑且不先不後,豈非天意乎?而卿又見拒,此輅之所深不識也。」瑜曰:「兄言良是,妾豈不知而為是沽嬌哉?抑以人之耳目長也。」生曰:「為之奈何?」瑜曰:「俗言心堅石也穿,但遲之歲月而已。」

生曰:「青易擲,若遲之以歲月,豈不錯過了時節哉!」瑜曰:「妾,女子也,局量偏淺,無有深謀遠慮,在兄之圖之,則善矣。」言未已,忽聞眾聲喧譁,遂遁去,不得再語。

生乃制《浣溪沙》以記其事雲。歌曰:「雲淡風輕午漏遲,晝餘乘興乍歸時,忽驚仙子下瑤池。有意鶬窗下語,無端百舌樹梢啼,教人如夢又如痴。」

,生陪叔嬸宴於漱玉亭中,生辭倦先歸。和樂堂側聞有諷誦聲,生趨視之,見瑜獨立薔薇架下,拂拭落花。生曰:「花已謝落,何故惜之?」女曰「兄何薄倖之甚那!寧不念其輕香之時也?」生曰:「輕香時不能佇賞,及其已落而後拂之而惜,雖有惜花之心,而無花之實,與薄倖何異?」

女不答。生曰:「往「圖之」一言何如?」女曰:「在兄主之,非妾所能也。」忽覺人聲稍近,遂隱去。生作《減字木蘭花》以思其實焉。

「小亭宴罷,偶到薔薇花架下。忽驚蘭香,獨立花納晚涼。

手拈花瓣,輕輕整頓頻頻看。花落花開,厚薄之情何異哉!」

又一夕,叔嬸俱赴鄰家飲宴,生獨視軒中,悵悵然若有所失。正憂悶間,忽見瑜娘掀扉而入,謂生曰:「兄何憂之多耶?」生曰:「愁何足惜,但腸斷為可惜耳。」女曰:「何事腸斷?」生曰:「盡在不言中。」女曰:「妾試為兄謀之。」生曰:「卿言既許矣,不可只作一場話柄,恐斷送人命。惟子圖之。」

女曰:「兄尚不念圖,況妾乎?」生曰:「輅圖之矣。」

女指牆,謂生曰:「奈此何?」生曰;「事至如此,雖千仞之山,尚不足畏,數仞之牆,何足道哉!」女曰:「所能圖者,其計安出?」生乃以扇指示所達之路。女曰:「是不言也,妾之一心,惟兄是從而已。事若不遂,當以死相謝。第恐兄之不能踐言耳。」

生以手抱瑜,求合,女不從。正反覆間,忽聞叔嬸回,遂出接。次,生乃作《鳳凰臺上憶吹簫》之句以示女雲:「水月神,乾坤清氣,天生才貌無雙。算來十洲三島,無此嬌娘。堪笑蘭臺公子,虛想象,賦詠《高堂》。何如花解語,玉又生香。茫茫!今宵何夕,親曾見□娥,降下紗窗。又以將合,風雨來訪。記得何時,約言難踐,空愁斷腸。腸斷處,無可奈何,數仞危牆!」

生念瑜娘之言,實其心,奈何無路可達。因自思之:「惟有得向暉堂安寢,則身可通矣。」遂稱病不起。表叔省之,生詐之曰:「近來數夜臥此軒間,才瞑目,便見鬼魅或牛頭馬面等來相擊鬧,心甚怖焉。但以神恍惚所至,不以為意。昨夜又夢一長牙者,語餘曰:「明大王來請你,你勿復起。」

不覺今身體沉重,不能起也。」叔聞此語,大驚,遂移之東軒,命其小子名銘者伴生寢焉。生思念:「本設計尋入中堂,只得移向東軒,無以異於西軒也。」至夜半,佯狂大叫。舉家驚視,生良久始言曰:「向見一人冠黃巾,同昨所見長牙者坐,罵餘曰:「我叫你莫起,你強要起。」

黃巾者曰:「大王請先生去作平賊布爾,無他也。」言未已,又見一紅髮尖嘴者至,曰:「連忙去,無羈滯。」將促餘出,我與□敵良久,喜諸人起來,散去,不然,被伊捉去矣。」祖姑聞言大驚,令請良巫祈禳。

生乃厚賂巫者,命伊言曰:「若在此宿臥,恐命難保。除非移入中堂,則無事矣。」彼時即移生入中堂。生病漸安,則肄業於軒間,夜則歸宿於堂上。

,夜靜,生步入蘭房西室之前,正見瑜於月桂叢邊焚香拜月,生立牆以聽之。:「爐煙嫋嫋夜沉沉,獨立花間拜太。心事不須重跪訴,□娥委是我知心。」

訖,突見生至,且驚且喜曰:「聞兄被魅,今安能到此耶?」生曰:「若非被魅,安能得此會乎?」乃相與攜手入室,明燈並坐。生視之,容貌愈嬌,肌膚愈瑩,情不能忍,乃曰:「我腸斷盡矣。」

挽女以就枕。女堅意不從,曰:「妾與兄深盟密約,惟在乎情堅意固而已,不在乎朝朝暮暮之間也。苟以此為念,則之女者也。之女,兄何取焉!」生曰:「卿雖不從,輅之至此,設使他人知之,寧信無他事也?」女曰:「但秉吾心而已。」生雖不能自持,然見其議論,生亦喜其秉心堅確,不得已而從,遂相與坐談。

女曰:「妾嘗讀《鶯鶯傳》、《嬌紅記》,未嘗不掩卷嘆息,但自恨無嬌、鶯之姿,又不遇張生之才貌。見兄之後,密察其氣概文才,固無減於張生,第妾鄙陋,無二女之才也。」

生曰:「卿知其一,未知其二。且當時鶯鶯有自選佳期之美,嬌紅有血漬其衣之驗,思惟今之遇,固不異於當時也。而卿之見拒,何耶?抑亦以愚陋之跡,不足以當清雅之意耳,將深藏固蔽,以待善價之沽焉?」女正而言曰:「妾豈不近人情者,但以情相期美於百年也。假使今苟圖片時之樂,玉壺一缺,不可復補,合巹之際,將何以為質耶?」生曰:「此事輅任之,勿慮也。

但不如此不足以大情之孚,卿請勿疑。」女曰:「諺語有云:「但得五湖明月在,不愁無處下金鉤。」正此之謂也。兄自此勿復舉矣。」

生興稍闌,乃口唸《菩薩蠻》以贈之:「不緣膽如天大,何緣得入天台界?辜負阮郎來,桃花不肯開。芳心空一寸,柔腸千萬束。從此問花神,何常苦人。」

女亦口唸《西江月》以答生雲:「借問朝雲暮雨,何如地久天長?殷勤致語示才郎,且把芳心頓放。苦戀片時樂,輕飄一點沉香。那時三萬六千場,樂汝無災無障。」

生自後每遇瑜娘,委道百端,略不經意。一見生有異志,則正言厲以拒之。又作《望江南》詞以示生焉。

「堪嘆寶到碧紗廚。一寸柔腸千寸斷,十回密約九回孤,夜夜相支吾。

駒過隙,借問子知乎?弱草輕塵能幾許,痴雲閣雨待何如,後會恐難圖。」

生情不能已,復繼之以詩一絕雲:「青鸞無計入紅樓,入到紅樓休又休。爭似當初不相識,也無喜也無愁。」

女見此詩,笑曰:「兄豈不喻往夜之言乎?」生曰:「餘豈不喻?但以興逸難當,姑排遣之耳。」暨晚,生歸獨坐,自思:「費盡心機,得達女室,終不見從,必無意於己也。」

至夜,復思:「不如與女作別。」至,則長吁短嘆,憑几而臥,終不與女一言,問之亦不答。百般開喻,勒再三,始一啟口曰:「我今夜被你斷送了也。」女大悟,謂生曰:「兄果堅心乎?」生曰:「若不堅心,早回去矣。」因呼碧桃添香,呼生共拜於月下,祝曰:「妾瑜,生居深閨,一十七歲於茲矣。

今夕以情牽意絆,不得已,以千金之體許之於情人辜輅者,非惟有愧於心,亦且有愧於月也。敬以月下共設深盟,期以死生不忘,存亡如一,無負斯心,永遠無琋也。苟有違者,天其誅之。」祝罷,挽生就寢,因謂生曰:「妾年殊幼,枕蓆之上,漠然無知,正昔人所謂「嬌姿未慣風和雨,分付東君好護持」。

望兄見憐,則大幸矣。」生笑曰:「彼此皆然。」遂相與並枕同衾,貼股。風生繡帳,溶溶滴牡丹開;檀口婐香腮,淡淡雲生芳草溫。曲盡人間之樂,不啻若天上之降也。雖鴛鴦之頸,鸞鳳之和鳴,亦不足形容其萬一矣。輾轉之際,不覺血漬生裙,乃起而剪之,謂生曰:「留此以為他之驗。」生笑而從之。女以口唸《虞美人》詞以贈生雲:「平生恩知多少,盡在今宵了。此情之外更無加,頓覺明珠減價玉生瑕。

霎時喪卻千金節,生死從今決。祝君千萬莫忘情,堅著一鉤新月帶三星。」

生亦口唸《菩薩蠻》以贈女雲:「風桃李花開夜,燭燒鳳蠟香燃麝。魚水喜相逢,猶疑是夢中。

情良不少,報德何時了。細君問鶯鶯,何人解此情?」

瑜得生詞,謝曰:「妾今溺於兄之情中,故至喪身失節,殊乖禮法,非緣兄亦不至此也。幸為後之圖,則妾之所託亦至此矣。」生曰:「五姐千金之身為我而喪,猶當銘肝鏤骨以報子之深恩矣,豈肯負月下之盟耶?」

自後生夜必至。一夕,謂女曰:「我以親託於門下,人皆罔知,誠恐他此事彰聞,親庭譴責,何顏重上暉堂乎?」

瑜曰:「妾雖女,亦頗知禮,豈不知韞櫝之可嘉,失節之可醜乎!以子之情牽意絆,以至於斯,倘他事情彰明,尋奉巾櫛於房幃之中。事若不果,當索我於黃泉之下矣。」

遂相與泣下數行。又一夕,生復赴約,女目生良久,曰:「觀子之容辭氣,決非常人,他得侍房幃,則雖不得為命婦,亦不失為士夫之耳。苟落俗子手中,縱使金玉堆山,田連阡陌,非所願也,惟兄之是從而已。」

其節義,作詩以贈之:「水月神冰雪肌,連城美璧夜光珠。玉顏偏是蟾有,國應言世上無。翡翠衾深窈窕,芙蓉褥軟繡模糊。何當喚起王摩詰,寫出和鳴鸞鳳圖。」

女亦一律以答生雲:「深和一氣噓,吹開玉砌未生枝。合幸得逢青史,快睹曾應失紫芝。碧沼鴛鴦頸處,妝臺鸞鳳下來時。此情共誓成終始,莫把平生雅志虧。」

初,瑜父選民間女之者以為媵,得八人焉。分四與瑜:曰碧桃,曰絳桃,曰仙桃,曰小桃;分四與瓊:曰臘梅,曰月梅,曰紅梅,曰素梅。父命母誨之。自瑜通生後,四桃心懷憂懼,惟恐事,罪及於已。一,四桃上書諫曰:「娘子生長名門,深居幽閫,世榮封襲,家極華腴。

況兄神態芳菲,懿德清淑,才華充贍,妙手工,芳名洋溢乎三洲,美譽昭彰於十邑。尚不保身律己,卻乃失節喪身,理義有虧,彝倫敗琋.倘或閨中事,門外風聞,非惟有損於己身,抑且玷辱於父母。親庭譴責,他人笑譏,名節然,命難保。誠恐楚國亡猿,禍延林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後悔難追,噬臍莫及。苟能先事改過自新,勿蹈前非,待時而動,則娘子幸甚,妾輩亦幸甚!」

瑜得書,覽畢,喟然嘆曰:「爾言良是,但餘以死許辜生,背之不祥。今之事,其咎在餘,諒必不相累也。」碧桃曰:「其然,豈其然乎!娘子若不自新,我輩終當去矣。」瑜泣而諭之曰:「餘與辜生牽情溺已而成痼疾,身可死而情不可解也。雖蘇張更生,不能移吾之初志耳。汝去之則去。」

四桃同泣而應之曰:「妾輩侍奉閨幃,已非一。娘子開心見誠,推恩均惠,戴不已,補報無由。倘若事,娘子捐身,妾輩安能獨存哉?誓必不相負也。」乃相抱唏噓而泣。久之,拭淚詩一首,以釋悶雲。至暮,生至,女乃出所詩並四桃所諫書以示。生讀之赧然。詩曰:「一輪明月本團圓,才被雲遮便覺殘。把相思從此絕,別君容易望君難。」

自後,暮聚曉散九月餘,溫存繾綣之情,益以加矣。不覺大火西,金風又起。父母以生久別,遣僕持書促歸甚急。生得書,言之叔嬸,治裝行為歸計。生至夜復抵女室,告以將別之由。二人不忍相別,悲不能已。女泣久之,拭淚曰:「第無傷,且盡綢繆,未知後會何時也。」

生曰:「我去三兩月,必至再來,子毋勞苦構思成疾,此時暫別而已。」女詩二絕以別生雲:「烏啼月落天霜,執手相看淚眶。明月相如歸去也,文君從此倍淒涼。」

又詩「秋雨梧桐葉落時,悲秋懷抱正悽悽。多情自古傷離別,莫笑鶯鶯減玉肌。」

生乃以玉耳環饋女,並留題一絕雲:「黃雀銜來已數年,別時留取贈嬋娟。莫將閒事勞心曲,常把佳音在耳邊。」

暨晚,生以他事不果行。至夜,女命侍女以白金十錠、青布四端、花巾二十條、裙帶二十雙並詞一闋以贐生。詞名《柳梢青》:「南陌花殘,西廂月暗,風雨悽悽。見說君歸,頓松金釧,暗減玉肌。

吁嗟後會難期,將何物,表人別離。萬斛離愁,千行情淚,兩地相思。」

生亦立綴排十韻,以贈女別雲:「驅馳來戚里,特地探仙鄉。推館開紗帳,攔階隨雁行。二天恩不斷,一德難忘。況復蒹葭質,親陪蘭蕙旁。塵埃沾潔節,襟袖染餘香。月下深盟固,花邊思語長。絕勝魚得水,何異鳳求凰。只謂娛永,誰知歸思忙。百年終有在,一旦不須傷。若問重來,花黃與菊香。」

生別,至家後,行止坐臥,無非為女記憶也;經書、家事,略不介意,終昏昏而已。先是,城之西北隅有林曰「邁遊」,山明水秀,多生佳麗。有名小馥者,字微香,亦美麗超群。其俗有紡紗場之習,生嘗遊畋其間,與之亦相好也。生有詩以贈之曰:「生長茅茨在邁遊,微香兩字動炎舟。玉般溫潤千般馥,花樣嬌妍柳樣柔。巧笑千金蘇氏小,清歌一曲杜家秋。也知好事人人,不可明知但暗求。」

微香緝知生歸,意其必訪己也,候待,杳無消息;疑其必有他遇而忘己也,仍效溫飛卿體作《懊恨曲》以怨之雲:「蓮藕絲哪得長?螢火作燈哪得光?薄倖相思無實意,可憐蝶粉與蜂黃。君何不學鴛鴦鳥,雙去雙飛碧紗沼。蘭房白玉尚縹緲,何況風雲雨了。大堤男女抹翠娥,貴財德君知麼?夭桃濃李雖然好,何似南山老桂柯。悠悠萬事回頭別,堪嘆人生不如月。

月輪無古亦無今,至今長照丁香結。」微香親書於鸞箋之上以寄生。適生之友王仲顯與生檢閱詩書,得此曲,問:「誰之筆也?」生以實告。遂與王生共探之。

微香以生久別,見生大喜,而生憂悶之心悽然可掬。

微香以王生在彼,亦不敢詰生。

至夜,王生倦而寢矣。微香謂生曰:「自從君之別妾也,不覺烏兔沉東西矣,而妾思君之心不啻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深藏固蔽以待君久矣。近聞君歸,喜動顏,思得一見而無由。

今夜既蒙垂顧,正當繾綣以償契闊之情,而君之短嘆長吁、愁然不樂,何也?豈非疑妾有外意,抑亦君有外遇乎?」生曰:「子之情,亦已多矣。奈何以新變故易,以故變新難。」微香笑曰:「妾之言果不差矣。君盍均而惠乎?」生不答。微香曰:「君寓臨邑,所寓者得非臨邑之人乎?」生曰:「然。」

復問:「女為誰名?何氏之女也?」生不肯言。再三勒,良久,始言曰:「子亦我之情人也,語之何害。子宜秘之,勿言其姓名於人,斯可矣。」微香指燈而言曰:「我若違子之祝,有如此燈。請言之,勿慮也。」生乃曰:「黎氏,名瑜娘,字玉真。」

微香嘆息而言曰:「此女無雙也。其面圓而光,其質富而溫,其目淡而澄,其聲清而婉,果然乎?」生曰:「子之言,若親見也。何以知之?」微香曰:「妾之表親有善穿珠者,前往臨高,知黎土官宅有此人也。且聞其善詩,有作贈君否?」

生乃誦其《柳梢青》與微香,微香擊節嘆曰:「才貌兼全,真天上之人也。子之視我如土芥,宜乎!」乃綴《庭芳》一闋以贈生:「月下歌聲,風前愈覺,遙思當。枕邊言語,尤記在心頭。玉佩玎璫,別後空惆悵,永巷閒幽。

行雲去,才離楚岫,卻又入瀛洲。

仙境裡,奇逢姝麗,端好綢繆。羨金桃玉李,鳳偶鸞儔。一個文章清雅,一個體態嬌柔。誰念我,雕欄獨倚,一似三秋。」

生觀訖,答謝曰:「餘受卿之情不為不多,負卿之罪不為不少。」

立綴《木蘭花》一闋以答之:「念當時行樂,烏乍落,兔乍生。向花下重門,柳邊深巷,笛三聲。畢聲斷,柴門啟,見花顏玉臉笑相。喜氣風習習,歌喉山溜泠泠。

自從別後阻歸程,非是我無情。奈故思漫漫,新款款,誓下深盟。情已固,心意誰評?從今長揖謝芳卿。腸斷紡紗場上,月輪依舊光明。」

,生與王仲顯迴歸。抵家後,因念微香之語,乃賦長歌一篇以貽之雲:「我生幸值昇平時,風和氣長熙熙。幸今喜在繁華地,山水清佳人秀麗。此生此世豈徒然,好展情懷樂所天。不須貪富貴,何必求神仙。萬歲虛生耳,縱有千金亦須死。世間萬事非所圖,惟慕嬌嬈而已矣。

君不見卓文君,至今千載芳名傳。古人今人同一致,有能逢之亦如是。人生年少不再來,人生年少早開懷。

黃金買笑何足吝,白璧偷期休更猜。我曹不是風客,懶向金門獻長策。腳跟踏遍海天涯,久慕傾城求未得。

親家有貌傾長城,養在閨門十八齡。蕙芳心真慧默,玉顏花貌最嬌婷。山遠遠秋波淺,筍纖纖紅玉軟。

暗麝芬芬百合香,綠雲繞繞雙烏綰。上迫能字衛夫人,下視工詩朱淑真。柳絮才華應絕世,梅花標格更超群。

雲閨霧閫深深處,羅幃錦帳重重貯。絕似□娥住廣寒,世人有恨無由睹。記得光三月天,曾尋水到桃源。

暉堂上分明見,晚繡窗前款語言。僮僕往來傳意緒,詩詞絡繹通情素。數向花前密約時,同於月下深盟處。

燭搖紅影照蘭房,香清煙襲象。一線枕痕生玉暈,碧梧枝上鳳求凰。芳情百紐丁香結,真心一點薔薇血。

箇中頓覺兩心知,妙處偏難向人說。朝朝暮暮戀高唐,忘卻人間月忙。回首白雲歸思切,金刀寸寸斷人腸。

恩情呻絕,消魂怕唱關迭。依依牛女隔星河,杳杳行雲歸楚峽。香羅玉帶又何時,惆悵西風淚衣。

舊折牽連推不去,新愁構結有誰知?惟有多情舊知已,每把甘言愁耳。素承佳惠難忘,自覺違心慚不已。

徐徐思後更思前,回首西風一悵然。應是前生曾結種,今生偏得美人憐。」

微香得此歌,以示其同伴,眾口稱誇,乃作手卷以贈生焉,名《雙美》,請畫圖於其首。微香又攄妙思,作《並美序》一篇以冠其端,復繼之以長歌一篇,以傳好事者:「瓊南人物傾天下,才子佳人兩無價。吳門越裡何足數,蓬島瑤池此其亞。畫堂重重閉廣寒,青牛孛白馬躍金鞍。奇才美貌皆潘岳,膩體香肌盡弱蘭。弱蘭潘岳今何許,聽說瓊林鸞鳳侶。鳳友鸞朋絕世無,一雙兩好真無比。天與風年少郎,聲名籍甚動炎荒。

驥子麒麟種,繪句文章錦繡腸。生來灑落起塵俗,繡虎雕龍總入目。萬卷詩書千首詞,儒林聲價僉推獨。」

「清風明月四清香,勝景名山足遍經。曾向朱崖開絳帳,忽從戚里遇嬌婷。嬌婷自是豪家子,長養綺羅叢隊裡。天上麗質自超群,百媚千嬌誰與比。水月神冰雪肌,芙蓉如面柳如眉。山淡淡橫蛾黛,戛玉鏗金箱帙。光風溜溜泛崇蘭,碧澗溶溶淄皓月。

久擅芳名海天,風年少總誇妍。笑他有眼何曾見,羨子相逢豈偶然。偶然相逢真奇遇,時人哪得知幽趣。

紅葉飄時傳麗情,緋花泛水知山路。直入蓬萊第一層,雲軒謁拜許飛瓊。鮫綃帕上題佳句,鵲尾爐前結好盟。

黃鶯喚友遷喬木,丹鳳求凰棲翠竹。醉風芍藥暗生香,著雨夭桃紅杏。絕似□娥降月,宛如神女下巫峰。

翻嫌月殿非人世,卻笑巫山是夢中。何似相逢明盛世,早能償此風債。負茲通古通今才,遇此傾國傾城態。

傾國傾城世無多,通古通今誰復過。絕勝蘭香伴張碩,宛然蕭史共秦娥。秦娥蕭史雖無比,不過如斯而已矣。

天香國產南方,不讓中州獨專美。嗟予與子素相知,記紡紗場夜月時。求作狂歌贊並美,聊傳盛事記佳期。」

生自別瑜娘之後,倏爾斗柄三移,而相思之心常在目也。

奈鱗鴻杳絕,後會無期。是月某,適值祖姑生旦,乃託所親於父母曰:「某祖姑誕辰,理當往賀。何吝四哥一行,而不使之往慶之耶?」父從之。次,遂命生起行。

既至,表叔一家喜生再至,莫不欣然。於是復館生於清桂西軒之下。生遍窗口軒如故,詩畫若新,惟庭前花木有異耳。

不勝舊遊之,遂近體一律以寓意雲。詩曰:「一年兩度謁仙門,前值風后值冬。草木已非前度,軒窗還是舊遊蹤。重臨桃柳三三徑,專憶高唐六六峰。知是盟言應不負,虛言萬事轉頭空。」

生至數,不能與瑜一語。因設臥中之計,尚未克果,而祖之壽屆矣。乃制《千秋歲令》一首以慶壽雲:「菊遲梅早,報道小。坡老說,斯時好。北堂萱草茂,南極箕星皎。人盡道,群仙此離蓬島。

紅光耀,金獸祥煙嫋。絲竹,蟠桃老。永隨王母壽,卻笑籛浽夭。畫堂年年,膝下斑衣繞。」

後一,生侍祖姑於暉堂上,忽見堂側新開一池,趨往視之,正見瑜倚牆而觀畫焉。生笑而言曰:「不期而遇,天耶?人耶?」瑜娘曰:「天也,豈人之所能也。不期然而然,非天而何?」遂挽生共坐於石砌之上,且曰:「此地僻陋,人跡罕到,姑坐此,徐徐而入可也。」遂相與訴其間闊之情、夢想之苦,自未及酉,雙雙不離。輒聞嬸喚之聲,女遂辭去,復顧生雲:「自此路可以達妾室,兄其圖之。」生頷而歸館。

至更深夜靜,生遂逾垣而入,直抵女室。時女已睡矣。

生扣窗良久,女始驚覺,欣然啟扉相迓,謂生曰:「待兄久不至,聊集古句一絕,方憑几而臥,不覺酣矣。」生問:「詩安在?」乃出以示生。詩曰:「月娥霜宿夜漫漫,鬢釵橫特地寒。有約不來過夜半,月移花影上欄杆。」

生覽畢,亦口點律詩一首雲:「再到天台訪玉真,入門一笑。羅幃繡被雖依舊,璧月瓊枝又是新。可喜可嘉還可異,相恰相更相親。何當推廣今宵事,永作天長地久人。」

女亦和雲:「房今夜降仙真,軟玉溫香。慢說別離情最苦,且誇會事重新。意中有意無他意,親上加親愈見親,得此情常不斷,早尋月下檢書人。」

自是,二人眷戀之情,逾於平昔。一,生攜微香手卷示瑜。看未畢,怒曰:「祝兄勿多言,卻又多言!妾之名節掃地矣!」生解說百端,女終不與一言。後夜復往,堅閉重門,無復啟矣。女方悔己前非,咎生薄倖,終閉門愁坐,對鏡悲,一二間才與生相見。見之,亦不半語。凡半月間,生不能申其情,悒怏懷,大失所望,乃述近體一律以示之。詩曰:「巧語言成拙語言,好姻緣作惡姻緣。回頭恨□章臺柳,赧面慚看大華蓮。只謂玉盟輕,遂教鈿誓等閒遷。誰人為挽天河水,一洗前非共往愆!」

女玩味良久,始笑曰:「兄寓此久矣,盍歸紡場之情人乎?」

生曰:「卿何為出此言也獨不記月下深盟乎?且輅當時不合失於漏,罪咎固無所逃矣。然古人有言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遽忍以往者之小過而阻來者之大事乎?」瑜拜謝曰:「兄之心金石不渝,妾之怒聊以試兄耳。」亦續一律雲:「一洗前非共往愆,從今整頓舊姻緣。聲名漾雖堪怨,情意殷勤尚可憐。任是光先漏,忍教月魄不團圓。莫言幽約無人會,已被紗場作話傳。」

自此之後,情好如初。一,以前卷展開評論,瑜曰:「微之才調何如?」生曰:「卿乃天上之碧桃,月中之丹桂,彼不過微芳小而已,豈敢與卿爭妍媸也?正昔人所謂西施、王嬙爭洗腳臉與天下婦人鬥美者也。」女其言,乃《長相思》詞一闋以戲生。詞曰:「大巫山,小巫山,暮暮朝朝雲雨間,誰憐鳳偶閒?歌已闌,樂已闌,才向瑤臺覓綵鸞,金波依舊團。」

一夕,天晦,生與瑜待月久之,乃同歸室,席地而坐,盡出其所藏《西廂》、《嬌紅》等書,共枕而玩。瑜娘曰:「《西廂》如何?」生曰:「《西廂記》,不知何人所作也。記始於唐元微之,嘗作《鶯鶯傳》並《會仙詩》三十韻,清新絕,最為當時文人所稱羨。《西廂記》之權輿,其本如此也歟?然鶯鶯之所作寄張生:「自從別後減容光,萬轉千愁懶下。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

此詩最妙,可以伯仲義山、牧之,而此記不載,又不知其何故也。且句語多北方之音,南方之人知其意味者罕焉。」又問:「《嬌紅記》如何?」生曰:「亦未知其作者何人,但知其間曲新,井井有條而可觀,模寫言詞之可聽,苟非有製作之才,焉能若是哉!然其諸小詞可人者,僅一二焉。子觀之矣,其中有何詞最佳?」

瑜曰:「《一剪梅》。」生曰:「以餘看之,似有病。」女曰:「兄勿言,待妾思之……」曰:「誠有之。」生曰:「何在?」曰:「離有悲、合有悲乎!」

生笑曰:「夫離別,人情之所不忍者也。大丈夫之仗劍對樽酒,猶不能無動於心,況子女之者!其曰離有悲,固然也;離有,吾不之信也。至若會合者,人情之所深者也。雖四海五湖之人,一朝同處,而喜氣聲亦有不期然而然者,況男女情之深乎?謂之合有,不言可知矣;謂之合有悲,吾未之信也。」瑜曰:「兄以何者為佳?」

生曰:「「如此鍾情古所稀,吁嗟好事到頭非;汪汪兩眼西風淚,灑向臺化作灰」一詩而已。」瑜曰:「與其景慕他人,孰若親歷於己?妾之遇兄,較之往昔,殆亦彼此之間而已。他幸得相逢,當集平昔所作之詩詞為一集,俾與二記傳之不朽,不亦宜乎?」

其意,乃口占一曲,自歌以寫懷雲。歌雲:「西江月上團團,錦江水上潺潺,荒墳貴總摧殘,回首真堪嘆。回首真堪嘆,可憐骨爛名殘。須要留情種在人間,付與多情看。待月情懷,偷香手段,這般人真好漢。想崔張行蹤,憶溫嬌氣岸,相對著腸頻斷。此情此意,我爾相逢豈等閒。須教通慣,休教明判,若還團我們,且作風傳。」

通後,收斂行蹤,無罅隙之議,故人無知者。因其再至,情,罔有忌憚,一家婢妾,皆有所覺,所不知者,惟瑜父母而已。瑜亦厚禮諸婢,使緘口,奈何一家婢妾,皆白之。自度不可久留,乃設歸計,尚未果也。忽一婢懼事而罪及己,竊言之祖姑。祖姑以生之馴謹達禮,必無此事,反笞其婢。自是眾口漸息。時又叔嬸同寓別館,祖姑昏耄,不知防備,始大得計,略無畏懼之心,暮樂朝,無所不至。

,生與女同步後園暗雨軒中,徘徊觀竹,正談謔間,而瑜之弟黎銘值而見之。生大駭,恐言於叔嬸,乃厚結銘心。

初,生有一琴,名曰「碧泉」,平生所嗜好者,銘嘗問取,生不之與,至是而遺焉。雖得銘之心,然而諸婢切切含恨,惟待叔嬸回而發其事。生自思其形跡,不寧,「設使叔嬸知之,負愧無地矣!」

託以歸省,告於祖姑。祖姑固留之再三,生終不從。瑜夜潛出。與生別曰:「好事多磨,自古然也。會未幾,讒言禍起,奈之何哉!兄歸,善加保養,方便再來,毋以間隙,遂成永別,使設盟為虛言也。」因泣下而沾襟。生亦掩淚而別。女以《一剪梅》詞一闋並詩一首授生,曰:「妾之情意,竭於此矣。兄歸,展而歌之,即如妾之在左右也。」

「紅苔階綠枝,杜字聲歸,杜宇聲悲,未久又分離,綵鳳孤飛,綵鳳孤棲。

別後相逢是幾時?後會難知,後會難期。此情何以表相思?一首情詞,一首情詩。」

又詩「萬點啼痕紙半張,薄言難盡覺心傷。分明一把離情劍,刺碎心肝割斷腸。」

生亦綴《法駕引》詞一首以別女雲:「歸去也,歸去也,歸去幾時來?峽口雲行仙夢杳,雨中花謝鳥聲哀。落葉空階。真個是,真個是惱人腸。沙上鴛鴦棲未穩,枝頭鸚鵡叫何忙。相對淚沾裳。須記得,須記得月前盟。料必兩人扶一木,莫移鉤月帶三星。了此此生情。」

女覽畢,謂生曰:「往者邁遊諸女,所贈之詩,意甚忠厚,今將薄禮寄兄以饋之,可乎?」生曰:「可。」女乃命侍女取花巾十條、裙帶三十三雙,與生收訖。女含淚再拜而別。

生既歸家後,命僕以女所寄之物以遺紡紗微香。微香寄聲與僕曰:「寄語辜郎:彼豈不知趙姬之言乎?」僕歸以告。友王仲顯在焉,生微笑之。友曰:「何謂也?」「按《左傳》趙姬之事,趙姬曰:「好新慢故易」,微香特諷予也。」次,覆命僕持書以貽。微香展而視之,乃唐體詩一律:「傳與多情舊故人,幾乎為爾喪良姻。空懷杜牧三生夢,難化瞿曇百憶身。雨散雲收成遠別,花紅柳綠為誰?不堪回首紗場上,風雨瀟瀟月一輪。」

微香靜而思之,終疑於「為爾喪良姻」之句,生之來以實之,亦次韻一律以答之。詩曰:「彼情人是我情人,就說無因亦有因。千里相思愁裡句,幾番會夢中身。天邊依舊當時月,口時非往。若念小樓移手處,重來花下賞冰輪。」

其意,復以詩一律而絕之焉:「紡紗場下好情緣,回首西風倍慘然。已按赤繩先系足,免勞青鳥再銜箋。任從柳隨風舞,莫惜韶光徹夜圓。不是憐新違舊約,由來好事兩難全。」

微香得此詩,知生之絕己也,然而慕生之心,未嘗少替,亦和一律以答生雲:「紡紗場下舊情緣,怕說情緣只默然。今翻成班氏扇,當時休制薛濤箋。玉簫已負生前約,金鏡偏教別處圓。自是人心多變易,休教好事不雙全。」

生時名籍甚,郡邑鹹舉生為庠生。生父子,不遠涉利途,恐致離別之苦。然而眾論紛紛,無時休息。生潛喜,乘間言於父母曰:「除非出外可避。」父喜曰:「可往祖姑家少避五六個月,眾口無不息矣。」生曰:「如或官司勒,如何?」父曰:「只言隨伯父之任矣。」生之伯父有為高官者。父即命促裝起行。

既至,祖姑一家欣喜,待禮如初。生告所來之由,叔曰:「倘若不厭寒微,姑寓於此,朝夕與諸少講明理義,此某之所深幸也。」生拜謝,退居所寓之軒,偶見綠紗窗上題詩一絕雲:「壁上鶯還在,梁間燕已分。軒中人不見,無語自消魂。」

生知是瑜之筆,亦書一絕於其旁曰:「腸斷情難斷,風燕又回。東風和且暖,雅稱結雙飛。」

生思玩間,忽見瑜娘獨至,且喜且悲,再拜謂生曰:「兄真信士也。緣自兄歸之後,媒妁克諧,逮無虛,父母亦有許之者,但未成事矣。妾心想迫於父母之命,不得已而飲恨於九泉之下,不及與君訣別為懷。今幸不死,尚得相見,殆天意乎!

未審計將安出?」生曰:「此輅之所以夜切思者也。蓋嘗思之有三:親戚不可為婚,一也;父母之命不可違,二也;不敢言於父母,三也。為今之計,惟在乎卿主之而已。」瑜曰:「凡妾可力為者,敢不自效!望兄指引,則善矣。」生密約於女耳邊之言。女曰:「正合妾意。」言未已,忽聽籠中鸚鵡叫:「大人回!大人回!」女聞之,遂遁去。臨行,反顧生曰:「蘭房之約,三更後、四更前,正其時也。」

是夜,月明如晝,萬籟無聲,生視諸僕皆睡,輕步潛至女室。瑜見上,喜不自勝,且曰:「醜陋之質,於兄故不敢辭,但以月明花開之景,不可常得,思與君少同佇賞,以度良宵耳。

」生然其言,遂並枕於玩月亭右廂階下。俄而,婢女數輩捧饈餚至,羅列前。二人相與勸酬,極盡款曲。女曰:「既逢佳景,可無述作以記之乎?」生曰:「短章寂寥,片文拘泥,與其合筆而和題,孰若同聲相應,亦足以見吾二人之□敵也。」

瑜曰:「就以「月夜喜相逢」為題,五十韻為率。」生即為首倡曰:「今夕是何夕,奇逢不偶然。況當明媚景,正是天(生)。爛爛星珠燦,圓圓月鑑圓(女)。風輕萬籟寂,□百花鮮(生)。河影清還淺,奎斷復連。乾坤真罔極,光景自無邊。大地冰壺隱,長空雪翻。連枝橫鑑發,素暈隔簷穿。更漏轉三鼓,槐過八磚。溶溶似海,緩緩夜如山。織女偷情看,□娥著意憐。千年逢一會,二鳥降雙仙。談笑幽亭上,追隨小院前。各分雙美具,端的四兼全。舊恨應皆釋,新愁覺顛。重來諧素約,又共展華筵。何須金石奏,且把海螺傳。美酒傾珠落,香羹和玉涎。膾用金刀切,茶將活火煎。冰壺雙髻執,羅扇小鬟掾。並枕挨肩玉,低鬟動髻蟬。柔腸頻眷戀,蓮步漫周旋。紅袖深藏筍,羅衣懶上船。獻酬多節重,議論每牽。不必宣金石,何勞奏管絃。休同坐久,且共把詩聯。共吐珠璣唾,同裁月篇。聲聲爭響亮,字字競鮮妍。可羨唐商隱,堪誇燕麗鮮。新清開府句,秀麗薛濤箋。佳興如水,神詞若湧泉。孟郊應退舍,蔡琰可齊肩。轉戰敵逢敵,擒詞玄又玄。剡藤煩字掃,香劑倩思研。宴罷情將困,成意尚牽。掀幃香自馥,入室步爭先。好事雖多舛,佳期喜獨偏。笑攜雙玉手,共臥五花氈。蓮步移紅玉,珊瑚墮翠鈿。加連理樹,掩映並頭蓮。膽大如斗,麗情深若淵。耳邊言切切,心上意懸懸。鳳蠟搖紅影,龍涎燻碧煙。情痴疑是夢,骨冷不成眠。繾綣兩情好,綢繆一意專。既如魚水樂,又似漆膠堅。了畢平生願,深酬宿世緣。愈親須愈敬,相守莫相捐。密約長如此,深盟永不遷。任他滄海竭,此樂尚綿綿。」

聯成,女出雲箋。命小桃書畢,已四鼓矣。個復就枕,但立會而已。生口占一絕雲:「名花並立笑風,誰識常空一竅通。驗佳期何處見,白羅襠上有殘紅。」

自是之後,幽會佳期,殆無虛;眷戀之情,來暱之意,有不可得而言語形容者。所作詩詞,不可盡述,姑記含蓄意深者十絕:「昨夜東風透玉壺,零零湛滴真珠。寄言未問飛瓊道,曾識人間此樂無?」

「一線風透海棠,身香汗羅裳。箇中好趣惟心覺,體態惺忪意味長。」

「臉脂腮粉暗加,濃於今識翠華。透錦衾紅湧,鶯飛上小桃花。」

「寶鴨香消燭影低,波翻紅枕邊欹。一團融懷抱,口不能言心自知。」

「葡萄軟軟蟄酥,但覺形銷骨節熔。此樂不知何處是,起來攜手問東風。」

「淡淡溶溶總是,不知何物是吾身。自驚天上神仙降,卻笑臺夢不真。」

「形體雖殊氣味通,天然好合自然同。相憐相相親處,盡在津津一點中。」

「半夜牙戛玉鳴,小桃枝上宿鶯。破胭脂體,一段嬌畫不成。」

「燭盡香消夜悄然,房別是一般天。若教當襄王識,肯向臺夢倒顛?」

「魚水相投氣味真,不膠不漆自相親。兩身忘卻誰為我,恐是天生連理人。」

,祖姑獨坐暉堂上,生侍之,顧生,謂之曰:「昔傳姻事為「下玉鏡」,何謂也?」生以溫嶠事為對。祖姑曰:「汝知發問之意乎?」生曰:「不知。」祖姑復曰:「汝宜益加進修,吾之女孫,誓不他適,當合事妝,亦使溫嶠之下玉鏡臺也。」生拜謝。至暮,生以此告瑜。瑜喜,笑曰:「古人有言:「人心同,天必從之。」豈虛語乎!」生曰:「明當辭歸,遣媒言議,勿失時也。」

,遂告歸。及抵家,以祖姑之語告其父。父欣然從之。

命媒行。既至,以所來之由告叔。叔曰:「四哥才貌,出眾超群,可敬可,得婿如此,足人心。奈他人譏笑何?」

媒曰:「何傷乎?溫嶠之下玉鏡臺,娶姑之女。」又曰:「老泉女適程氏,舅之子也,況乃孫乎?自古迄今,但聞傳其事以為話,未聞以是病之者,夫何疑之有?」叔嬸允之,遂備黃金二錠、羊一牽為定禮。生婢有名朝華者,從媒同至,乃出書以示瑜。

瑜披讀曰:「玉真小娘子妝次:輅世忝姻緣之契,締結絲蘿;叨因叔侄之情,寓居門館。詎意天緣會合,親逢曠世之嬌嬈;人意孚,果是前生之配偶。榮生意外,喜溢眉間。緬想淑候,蘭蕙其芳,冰霜其潔。秋水為神玉為骨,傾國傾城;芙蓉如面柳如眉,欺花欺月。

柳絮因風起,藹然謝道韞之才;寒藻漾漣漪,粲若朱淑真之文采。誠所謂天上之神仙,君子之好逑者也。輅一寒如此,百技無能,才匪逮人,貌非出眾,忝得一拜於雲階,幸已足矣。何況側身於玉樹,恩莫大焉。

粉身不足報深恩,萬死亦難酬厚德。捫心有愧,揣己何堪!曩間太夫人因親致親之言,歸心如箭;今見椿府君執柯伐柯之舉,喜意若川。倘若叔嬸再不他辭,想應汝我心諧所願。百歲姻緣,在此一舉;千金會合,於此片時。專望竭力贊襄,毋使青蠅諧白玉;同心協力,庶教丹桂近嫦娥。則平生之心願足矣,月下之深盟遂矣。茲因媒氏之行,敬緘鸞而申微悃,特訴鳳以候佳音。即辰天地皆,山川自秀,伏乞保重千金之體,永終百歲之期。不宣。」

後二,媒氏告歸,瑜乃出箋以寄生。書曰:「伏自一別,倏爾旬餘。蝴蝶之粉未乾,麝蘭之香猶在。松竹之表,嘗彷佛於目睫之間;金石之盟,每念昭於心之內。忽喜冰人之傳事,又兼雲翰之飛來,千欣!千喜!恭惟文候,學貴天人,博通古今,風采聯賈少年之弱冠,文華負李長吉之奇才,誠所謂文苑中之英華,士林中之翹楚者也。瑜也,貌微無,才非道韞,自謂於世而無取,夫何在兄而見憐!幽谷發,多吹噓之力;葵花傾曉,幸蒙光照之私。

託庇二天,已非一。詎意人心有,天意果從。因親復得致其親,莫非命也;發願竟能諧所願,不亦宜乎!忽然手舞足蹈個自知者,自此生順死安而無復憾。

事已定矣,言更何雲。惟冀尊所聞行所知,益勵佔鰲之志;宜其家宜其室,佇看協鳳之祥。不須待月於西廂,正好挑燈於北牖,毋使前人獨專其美,免思微弱以喪厥躬。伏乞鼎調,以副時望。不宣。」

是月也,忽御史按臨,遴選其民俊秀者補弟子員。鄉老舉生為庠生。後數,生父□書以告瑜父。生乃詩一首,並寫花箋以寄瑜雲。詩曰:「書寄平生故友知,白衣今已換藍衣。微軀從此如鷹系,佳兆何時協鳳飛?上苑杏花愁客去,西廂明月為誰輝!幾回暗想蘭房事,不覺臨風淚雨霏。」

瑜得生書,亦作一啟並歌一篇以復雲:「寂寂蘭房愁獨倚,忽見長鬚致雙鯉。雲是瓊林天上郎,如今已入黌裡。入黌裡為何如?漸磨仁義樂菁莪。方巾員領真超卓,黃卷青燈好切磋。君不見買臣衣錦歸鄉里,至今名姓光青史。又不見縣官負弩相如,至今千載揚芳譽。

男兒得志皆如此,男兒莫厭窮經史。上方治定崇文儒。彬彬濟濟紆青紫。夫君子,真英豪,器宇堂堂氣象高。心通萬卷猶嫌少,誦千篇不憚勞。此時已入文章島,如今遂卻平生志。

鏖戰文場應可期,太平治化真堪異。蒲柳應知得所依,鳳凰何又同飛?坐看花誥班班降,羞殺人間俗子。」

僕歸,將詩以示生。生與同學生覽畢,無不歎服稱美者。

其啟中有儆句雲:「但能有理可明,不怕無官可做。」又云:「前之良心因妾既喪,今之放心在君當收。」又云:「莫為蒲柳之姿,墮卻雲雷之志。」若此之言,非見理分明者,安能及此耶?但恨不見全篇以書記焉。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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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情麗集(下)

時生入泮,不兩月間,生父捐館。生哀毀逾禮,水漿不入口者三。既葬,躬自負土,不受人助。事喪之後,終哭泣而已,不復視事。時有白鶴雙竹之祥,人以為孝所致。自是家道益凌替,而瑜娘之父始有悔親之心,遂不復相往來。

而生以守制故,不暇理事,不相聞者二載。

然而,瑜娘慕生之心曷嘗少置?風景之接於目,人事之於心,累累形諸詩詞,多不盡錄,姑記一二以語知音者:《鵲橋仙》徵鴻無信,遊鯉無信,更相望斷無信。玉郎何處不歸來,怎許多愁悶。

青山有盡,綠水有盡,惟有相思無盡。眼中珠淚幾時幹,腸一寸截成千寸。

《瑞鷓鴣》芭蕉葉上雨難留,松柏梢頭風未收。萬悶千愁無著處,並歸心上與眉頭。

腸如襪線條條斷,淚似源頭混混。倚遍欄杆人不見,天風雨下西樓。

《長相思》望歸,秋望歸,目斷江山幾落暉?啼痕點點垂。

朝相思,暮相思,終何時是盡期,腹心寄與誰?《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閉門,辜負青,虛負青。傷心樂事共誰論?花下消魂,月下消魂。

愁聚眉峰盡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曉看天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庭芳》愁鎖山,淚潺秋水,時時獨向西樓。望窮千里,山水兩悠悠。惆悵故人獨在,離別後,月難留,腸斷處,愁愁悶悶,風雨五更頭。

相思何了?無腸可斷,有淚空。湘江信斷,楚峽雲收。只恐尋來晚,東君去,花謝鶯愁。蘭房下,何時與你,頸綢繆。

時有同郡富室符氏者,素聞瑜娘才,聞生久不至,遂散財賂,冀必得瑜娘為婚而後已焉。故有與瑜娘父言者,非譽符家道之華腴,必稱符才貌之出眾;非言生家道之蕭條,必毀生行止之落魄。瑜父遂解盟,然猶慮構成詞訟,猶豫未決。又有為其畫策者,曰:「內外兄弟姊妹,不可為婚,法律所

倘或興訟,以此推之,何畏之有?」遂決意許符氏,然猶未敢輕動。或勸其家納符氏聘禮者,瑜父從之。

後瑜娘緝知,悲不自勝,以死自誓,終不他適。黎聞之怒。

瑜乃以白巾自縊,賴眾知覺救解,得免。黎方覺悔。

然瑜之心雖不肯從,而符之盟終不可解。正憂悶間,忽值其姑適王氏者歸宅,黎命之解瑜心。乃從容勸瑜百端,瑜應之曰:「結親即結義,是以寸絲既定,千金莫移。兒非不榮盛而惡貧,但以棄舊憐新、厭貧就富,天理有所不容,人心有所未安。」姑以瑜言告黎。黎曰:「瑜言誠有理,奈彼符氏何!」凡瑜所親者,皆令勸之。

,碧桃乘間諫瑜曰:「娘子懿德嬌顏為諸姊妹中之巨擘,然諸娘子俱適名門宦族,或田連阡陌,或金玉盈箱,娘子獨許寒酸,妾輩甚不愜意。近見大人別締良姻,甚喜,甚喜。娘子何故短嘆長吁,減卻飲食,損壞形容,而為傷之甚耶?」

瑜曰:「汝知其一,不知其二。古人有言:「今之富貴,安知異不貧乎?今之貧,安知異不富貴乎?」彼符氏雖富,而子弟之品不過一庸夫而已,縱有金玉盈箱,田連阡陌,生為無名人,死亦作無名之鬼,何足道哉!已辜生雖貧,丰姿冠世,學問優長,他折丹桂如採薪,取青衿如拾芥,何患不至富貴乎?未受他人盟約,尚當求擇其人,況先受其人之聘而負之,可乎?有死而已,誓無他志!」

,絳桃復諫曰:「自從定親於辜生之後,一別三年,諒必他娶矣。娘子何故勞心苦志以思之?」瑜曰:「汝勿言,吾意已決矣,縱蘇張更生,不能搖動。且辜生久不至者何哉?蓋生之為人,孝心純篤,乃翁捐館,方泣血而不暇,況有心相憶乎!」又曰:「夫願相守而厭相離者,婦之道也;託終身而期遠大者,賢女之所慮也。爾何以婦期我,而不以賢女期我也?」絳桃拜謝而去。

未幾,生家蒼頭忽持書至,密以一箋付瑜。瑜泣讀之,乃迭韻詩一首。詩曰:「一自往年邊扁便,無奈鱗鴻專轉傳。勸君莫把海山盟,移向他人擅閃善。」

自是生即□之後,夜就枕間,忽夢往黎室。至相見,□延至於暉堂後新創亭上,坐,顧其額曰「剪燈書窗」。壁間所掛吹彈歌舞四畫,上題有詩,附錄於此:誰家有女顏如玉,手持幾竿崑崙竹。鏤玉編雲一片形,含商羽千般曲。一聲遲,曉起丹山綵鳳啼,一聲疾,半夜孤舟嫠婦泣。一聲喜,秦樓仙侶同飛起。

一聲悲,異時忠臣乞食歸。十分妙趣真無比,良工寫入霜縑裡。時人莫道是無聲,仙聲不入凡人耳。

右調《佳人呂玉簫》中虛外實木一片,向佳人懷裡見。玎玎璫璫幾點聲,細細四條線。一聲清,半夜天空萬籟鳴。

一聲濁,八月秋風群木落。一聲苦,昭君馬上啼紅雨。

一聲,妃子中洗祿山。風畫史龍眠老,筆端寫出心機巧。勸君莫道是無聲,仙聲不入凡人耳。

右調《美人琵琶》及生至黎室,正想間,忽見瑜至,相見之際,再拜再悲。遂相攜手入於蘭房之內,二人席地而坐,歷道其夢想之苦、解盟之由,相對泣下。已而,瑜收淚言曰:「今相逢,將以為可喜,則又可悲;將以為可悲,則又可喜。悲耶?喜耶?吾不得而知之。」生曰:「苦盡甘來,一定之理。前之別固為可悲,今之逢則又可喜。可悲者既已過矣,可喜者當以與卿共之。」

瑜遂命絳桃取酒,與生共飲;覆命仙桃以侑觴。仙桃請歌東坡《水調歌頭》。生曰:「時勢不同,情懷各異,彼調雖妙,非吾事也。」乃止。綴《念奴嬌》一曲,命仙桃歌之。絳桃和之。

「牽情不了,嘆人生、無奈別離多少。一自殷勤相送後,天際歸舟杳。倩女魂消,崔微夢斷,瘦得肌膚小。寒閨深閉,腸斷幾番昏曉。

悵望鳳鳥不至,妖禽怪鳥,恣狂呼叫。悄悄憂心何處告,且喜故人重到。霞,浩歌明月,與爾開懷抱。等閒信筆,寫出《念奴嬌》調。」

曲盡,二人相顧,淚灑數行。已而,復相謂曰:「今夜相逢,何啻夢中,可無述以記之乎?」生請其題。女曰:「以「夢寐」為題,不亦宜乎?」

生遂援筆書於紙屏之上:「久別喜相會,從何處來?四眼頻相顧,雙睛何快哉!對此一盞燈,如醉又如痴。大旱見雲霓,和羹得鹽梅。憂心冰似泮,笑臉天如開。呼童且奉酒,與君開此懷。」

寫畢,忽聽角起樵樓,鐘鳴梵宇,推枕欠伸,乃是南柯一夢。

而且憶其詩詞,因起而錄之。始治裝竟尋舊約,奈何秋闈在邇,正吾人當發憤之際也,更兼有司催赴試甚急,生無奈何,只得起服回學肄業。故特命蒼頭北行,以申前好。豈知瑜父不以生為念,終無一言以及親事,但厚賂以饋生耳。蒼頭臨行之際,瑜乃以箋付之,令持以獻生。

,蒼頭抵家覆命,具言以結盟符氏,生心大恚。復聞瑜有書奉寄,生大喜,拆而視之,乃情札一紙,並詩十韻。生讀之,嘆曰:「清才麗句,雖李易安、朱淑真不過是也。」書曰:「妾瑜,蓋嘗因親致親,雖有慚於聖訓,以,豈有負於初心?敬陳悃□之誠,上達高明之聽。

伏念妾瑜三才末品、一介女,愧無傾國傾城之姿,且有至愚至陋之累。叨蒙不棄,肯結契緣;復納聘,重申結好。恩有,報德無由。豈期兇變於門,山崩水竭,遂使魚沉湘水,雁杳衡。一別悠然,三年在邇。寸心千里,眼窮雲海之微芒;一三秋,腸斷光之轉遞。前言難踐,後會何時?風風雨雨不曾停,悶悶愁愁何了!罄南山之竹簡,寫意無窮;決東海之洪波,情不已。愁如雲而常聚,淚若水以難幹。

苑花開,悵之景;夏涼燕,情嗟長養之天。

秋觀明月倍傷神,冬玩香梅增慨。警於心,觸於目,無非惆悵之時;俯乎人,仰乎天,盡是相思之處。一心怏怏,兩淚汪汪。一十二時,時時悵望;五更三四點,點點生愁。坐如屍,立如齋,形同枯木;瞻在前,忽在後,目若紫芝。簪折瓶沉,月下已辜向約;香消玉減,鏡中無復舊時容。

密約成虛,怕過舊時遊處;娛陳跡,難期後會何時。深懷千言萬語,與誰說浼;決盡一心一意,惟子是從。願若果乖,雖生無益;情如不遂,便死何妨!豈拋綵鳳文鸞,去逐山野鷺?父縱許盟於異姓,妾肯委質於他人?

誓於此生,靡敢失節,皇天后土,實所鑑臨!碧落黃泉,要同一處。天作比翼鳥,地成連理枝,允副王郎之願;生為同室親,死為同鬼,毋為居易之言。趙璧重完,尚希躬往;樂鏡再合,早致良圖。姑共挽桓君之車,庶免抱淑真之恨。

償足死生之債,莫負錙銖;未終鶴之齡,長堅金石。誠能如此,妾雖垂首九原之下,亦且甘心矣。惟兄是圖之,毋使落他人之手也。臨書腸斷,不知所云。更有平所作鄙句,並用奉呈。

朝朝暮暮憶崔徽,鬢霧蓬鬆淚兩垂。蠶繭絲絲何了,鷺鷥骨瘦幾時肥!西廂待月人何在?北里鏘鸞事已違。腸斷畫梁雙紫燕,飛來飛去又飛歸。

相思相望淚頻傾,化雲娘恨未能。簾外厭聞無喜鵲,窗前愁伴有心燈。千般嬌媚顏何在?一種風病又增。可惜佳期成阻隔,愁愁悶悶幾層層。

紅顏薄命古今同,不怨蒼天只怨儂。松柏歲寒終不改,鴛鴦頸白也相從。要知趙客終完璧,莫學陳王只賦龍。今西廂門下過,汪汪雨淚灑西風。

鸞鳳分群失一友,朝思暮憶倍淒涼。當時何啻魚游水,今方成參與商。淚淚盡淚,斷腸腸斷斷無腸。風有債難償子,獨對西風嘆幾場。

平生志願未能酬,百歲姻緣一旦休。兩股釵分誠有,一簪折整無由。愁攢眉上鉛難盡,淚落頭枕浮。倘若情緣中道絕,微軀此外復何求。

寂寂深閨盡閒,傷情無語倚欄杆。恨從別後生千種,愁擁心頭結一團。藕斷也知絲不斷,燭幹信是淚難幹。他時若落庸夫手,璧碎珠沉也不難。

雨打梨花倍寂寥,幾回腸斷淚珠拋。睽違一載更三載,情緒千條有萬條。好句每從愁裡得,離魂多自夢中消。香羅重解知何,辜負巫山幾暮朝。

兩地相思各一天,可憐辜負月團圓。每盟金石堅孤節,生怕紅塵隨俗緣。鸞鳥柔腸雖斷盡,鮫綃鮮血尚依然。花開月白人何處,無奈千愁萬恨牽。

濁紙鮮鮮染淚紅,遙傳長恨寄匆匆。須知身在情終在,務要生同死亦同。蘇雁影沉傳去後,秦簫聲斷月明中。雲收雨散知何處,目斷巫山十二峰。

如此鍾情世所稀,這般心事有誰知?丁香到死香猶在,竹節經霜節不移。有意有心常悵望,無言無語但呆痴。碧梧翠竹無由見,一思君十二時。」

生得書後,遂整飭再尋舊約,奈何秋闈在邇,有司催赴試急,生不得已,實時回學溫習舊業。與友人數輩,雖朝夕同學共榻,然而思慕瑜娘之心無時不然。他不暇及,集古人詩句十首,以思瑜焉。

「豈是丹臺歸路遙,月魂潛斷不勝招。何因得薦臺夢,幾度難尋織女橋。慘慘悽悽仍滴滴,霏霏沸沸又迢迢。砌成此恨無量處,縱得風亦不消。

丈夫身上淚沾襟,書盡誰憐得苦。紫府有緣同羽化,瑤臺無路可追尋。能消造化許多力,不受塵埃半點侵。惟有當時端正月,只應常照兩人心。

花有清香月有,斷腸魂夢兩沉沉。才開暖律先偷眼,莫為遊蜂便吐心。薄霧浮雲愁永晝,落花水怨離琴。相思一夜梅花發,夕夢時時到竹林。

魚在深淵月在天,魂歸冥漠魄歸泉。相思相見知何,多病多愁損少年。獨坐獨行還獨立,相憐相莫相捐。兩情宛轉如心素,願作鴛鴦不羨仙。

擘破雲鬟金鳳凰,離人別處倍堪傷。雙雙瓦雀行書案,兩兩時禽噪夕。誰高格調,我憐真白重寒芳。而今往事誰重省,說與鶯也斷腸。

路隔星河去往難,羅裳不暖午風寒。朱經玉樹三山禱,共待天池一水乾。閬苑有書難附鶴,碧桃何處共驂鸞。山長水闊人還遠,無由得再看。

臨高萬丈斜西,相望長有所思。白雪為肌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鴛鴦被合拋何處,紅葉蛾黃化為遲。獨倚欄杆意難寫,援毫一詠斷腸詩。

雲想衣裳花想容,美人千里思無窮。水三分盡,心有靈犀一點通。長樂夢迴寂寂,館娃愁重雨。不堪罷重回首,更隔巫山幾萬重。

寄語麻姑借大鵬,瓊臺重密許飛瓊。常疑好事皆虛事,誰識鸞聲似鳳聲。霧鬢雲鬟差玉頸,雲裾月風想娉婷。此時為汝腸肝斷,一片傷心畫不成。

月窟孀娥不惜栽,天花冉冉下瑤臺。獨教羅鄴能畢,曾是劉郎再看來。愁無處著,半生懷抱向誰開?此時愁望情多少,一寸相思一寸灰。」

詩既成,乃命僕持書報黎,稱「將赴試」,密付前詩,以寄瑜娘。瑜見之,不覺失聲長嘆,亦集古詩十首以復生曰:「故園東望路漫漫,泣血悲風翠黛殘。去漸多來少,別時容易見時難。蠶到死絲方盡,滄海揚塵淚始幹。無可奈何花落盡,五更風雨五更寒。

玉容寂寞倚欄杆,抱得秦箏不忍看。桂樹參天煙漠漠,月娥霜宿夜漫漫。花秋月何時了,暮雨朝雲去不還。正是消魂時候也,金爐香燼漏聲殘。

殘妝漏眼淚欄杆,睹物傷情死一般。三徑冷香曉月,十分消瘦怯寒。黃花冷落不成,青鳥殷勤為探看。天若有情天亦老,可憐辜負月團圓。

黃菊枝頭破曉霜,此花不與俗人看。車輪生角心猶轉,蠟炬成灰淚始幹。雲鬢懶梳愁折鳳,曉妝羞對怕臨鸞。故人信斷風箏線,相望長淚一團。

暑往寒來復秋,故人別後阻山舟。世間美事難雙得,自古英雄不到頭。豆蔻難消心上恨,丁香空結雨中愁。知此後相思處,海西風十二摟。

百歲中來不自由,同君身上屬誰憂。金丹擬注千年貌,仙鶴空成萬古愁。豈有蛟龍曾失水,敢教鸞鳳下妝樓。兩身願託三生夢,幾度高寄水

枯木寒鴉幾夕,自從別後減容光。遙看地連空,人道無方定有方。披扇當年嘆溫嶠,此生何處問劉郎。愁來唱相思曲,只恐猿聞也斷腸。

天上人間兩渺茫,天涯一望斷人腸。多情不似無情好,塵夢哪如鶴夢長。滄海客歸珠送淚,墜樓人去骨猶香。人生自古誰無死,烈烈轟轟做一場。

天涯海角有窮時,此恨綿綿無絕期。明月清風如有待,冷猿秋雁不勝悲。曾聽玉人間曲,只許高人個裡知。寂寞長誰問我,每因風景寄君詩。

真成命薄久尋思,獨立滄自詠詩。粉面怕遭塵土浼,此心惟有老天知。詩成夜月人何在,花落深雁亦悲。今風亭上過,寒猿晴鳥逐時啼。」

寫畢,令僕持報以復。

生見瑜詩,歎賞不已,思慕倍常,功名之心如霧之散,眷戀之意若川之。不覺成疾,勿能言動。旁求良醫,拱手默然,莫知所以。有一後至者,嘆曰:「此必害相思之病也,雖盧扁更生,亦莫能施其術。誠能遂其懷,不治而自愈矣。」

初,生之遇瑜,人莫知之也,至是,聞醫者之言,舉家失措,莫知其由。乃詢諸僕,鹹曰:「不知。」詢之哥,始以實告。實時命僕亟至臨邑,別以他事詣瑜父,而密以實告祖姑。祖姑得之,竊以言瑜。瑜即解玉戒指一枚並魚箋一幅,以投僕,曰:「飲之即愈。」

僕回抵家,遂以玉戒指磨水,與生飲之,頓覺輕減,稍稍能言。僕乃以瑜娘所與之箋呈上。生拆視之,乃詩一首雲:「妾即君兮君即妾,君今有恙妾何安。鳳凰倒了連雲翼,松柏須宜保歲寒。當造端良不易,從今燃尾諒猶難。天應憐憫人辛苦,破月應知自有圓。」

生覽詩數次,忽覺身健,漸漸病癒。時槐黃在邇,生以病故,不克赴試,始有重訪舊遊之意。

又月餘,仍催裝復抵黎室。既至,表叔以生久別,眷待甚厚,延於宣撫外堂之西廡。生見頗有外之之意,意甚不快。又以瑜娘平昔敬重於生,疑其必有通,每使瑜弟黎銘伴生。生自念負疾遠來,思與瑜一致款曲,留連半月,竟莫能得,悒怏殊深。

忽值瑜母壽旦,夜間設席慶壽,生入伴齋,至三更後,遂輕步入瑜房中。瑜正憂間,見生前至,相與唏噓,嘆息久之。

已而,細訴衷腸,論其間阻解盟之事、致病之由,不勝悽慘。

言猶未盡,忽聞門外呼喚之聲,生遂含淚而別。臨行之際,瑜謂生曰:「兄姑留此,不數父親將有遠行。」生曰:「諾。」

後數,黎與子果去。生大喜。即黃昏,外門未閉,生直至女室,相攜玉手,同至剪燭西窗。生顧窗中詩畫,宛如夢中,無有或異。於是始謀私奔之約,生深然之。既而,參橫鬥落,遂不復寢,乃相送而出。東方漸白,門猶未啟,二人相返於剪燭軒下。此軒遠僻,人跡罕聞,乃制《南一枝花》一曲,按琵琶歌以贈生。夫瑜平昔善歌,恐聞於外,昔時生每強之不得,今請自歌之。生心欣聽,響遏行雲,聲振林木,駭然驚服。

詞名《一枝花》,帶過《小梁州》。

中,夏景繁華里,秋悲霜降後,冬恨雪零時。

觸目攢眉,許多情意,心事有誰知?三年裡幾字不通,一間百憂並集。」

《小梁州》望碧天,茫茫不盡;念青鸞,杳杳無期。可憐辜負深盟誓。玉人何處?招之不至。樂昌鏡破,鳳釵雙離。蕭郎簫斷,蔡琰笳悲。怪累朝鳥雀頻啼,喜今宵玉手同攜。《小梁州》,漫把曲兒歌,大都來細把離情訴,聲聲短嘆長吁。鍾情到此,悲離合都經歷。

悵殺我無雙翼,安得雙雙花並蒂、對對鳳于飛?古人言:「在天願作比翼鳥,入地願成連理枝。」這言兒也、君須記。死生隨你。問我何歸,相思而已。」

歌畢,天明,生乃出。瑜遂書前曲,命婢持示生。

生制《耍孩兒》一曲,暮同遊,命瑜歌之,生拂弦以和之。並附於此。

《耍孩兒》老天生我非容易,把俺置入花天月地。娛正值少年時,況兩人貌美才奇。我便是瓊瑤藏中無雙寶,你便是紫場中第一枝。往古誰堪比?冠世才、風曹子建,傾城、窈窕太真妃。

《五煞》雖二人、只一身,十分佳、一樣齊,如連理花同蒂。琪花瑤草相暉映,玉蕊金英付護持。誰知得、真情意。博山下深深密約,房中悄悄幽期。

《四煞》情乍深漸妮親,頭□又解攜,回頭間別三年矣。

爾思予兩行紅粉淚,予思爾幾句斷腸詩。鱗鴻絕、書難寄。百樣相思端緒,萬般離況情思。

《三煞》可勝嘆嗟!椿樹倒、痛在心,那堪岸泮嚴束系。

重來,奈多修阻不克諧。我的心情,秋冬夏四時裡,恨怨悲傷四字兒。此無聊不在心,便在眉。令那割人腸的花開月白,那更苦人心的燕語鶯啼。

《二煞》我只道破鏡不圓,誰承望去璧重歸。訴艱辛、一一從頭起。耳才聞處腸先斷,口未言時淚早垂。相對幾聲長吁氣:哀哀怨怨,噫噫唏唏。

《煞尾》此意兒重若山,此情兒融似泥。兩人莫負平生志。

情粘骨髓刀難割,病入膏肓藥怎醫?任生生死死,要一處相依。

《尾聲》如此如此,永由伊。由伊肯嫁情人,殞身做一個風鬼。休獨使崔張、卓司馬專美。

自是之後,多會於漱玉亭上。

次夜,生復至,且約以是月中秋,相與踐東門之約。瑜允之。

,生將辭歸,適黎亦回,乃設席以待生。酒至半酣,黎起,舉杯謂生曰:「往時誤結絲蘿,有乖國法,今思改正。

且瑜娘,老夫所鍾者,不外適,恐致相見之難,將求佳婿以贅之。況且子既絆於文林,必歷乎仕路,但與瑜娘相呼為兄妹,不亦宜乎?」生聽其言,唯唯從命。復以紅羅一匹以與生,曰:「勞子遠來,無以為饋,聊以表吾違約之過。子其納之。」

生亦受之不辭。宴罷,暮,生回室,思與瑜一會,重申舊約,奈何無間可乘,轉輾反覆,莫能成寢。既曉,瑜乃命碧桃以羅鱗趾一片並近體一首以別生雲:「間別三年始得逢,才逢數卻匆匆。一身歸去輕如葉,萬恨生來重似蓬。莫把仙桃輕漏,好教雲翼早相從。向來言約君須記,只在中秋一月中。」

生歸家數,復往舊約。及至,不復身,但寓於佃夫之家,使老嫗為通情焉。至中秋夜,賞月罷散,俱已醉寢,瑜乃竊開後門走出。時生正佇立俟候,忽見瑜至,相與同到寓所。

命佃夫抬轎,至海濱。時舟在岸,生乃抱瑜登舟,渡海而東。

半月間,始得登岸。其程中所作《八景》,附此:《蘭房寂寞》素娥今夜到蟾,鶴怨猿悲惆悵中。香冷博山人不見,秋風秋雨泣寒蛩。

《花檻蕭條》繞欄濃四時開,都是區區手自栽。此生鶯花誰是主,故園猿鶴不勝哀。

《仙門夜月》慘淡中秋半夜天,相期私出小門前。回首見月顏何厚,步未移時淚已漣。

《古道秋風》野草寒煙望眼荒,秋風颯颯樹蒼蒼。不知此地是何處,怕聽猿聲恐斷腸。

《博浦開船》平生不省出門前,今飄零到海邊。同駕木蘭從此去,鶴歸華表是何年?《扁舟駕》一葉輕舟鼓行,搖搖擺擺幾層層。也知平優遊好,爭奈安從險處成。

《孤棹搖風》苦不肯休,西風吹起。人言舟裡黃泉近,終昏昏怕舉頭。

《列樓登岸》沙白茅黃海氣腥。人言此地是豐盈。岸頭舉目非吾土,兩淚汪汪別二親。

登岸之際,忽見僕伕在彼俟候,瑜歸家。

既至,擇設花燭之會,行合巹之禮。二人之時,不啻若仙降也。乃於枕上共成一詞,以識喜雲。詞名《一剪梅》:

「金菊花開玉簟秋,鸞下妝摟,鳳下妝樓。新人原是舊遊,魚水相投,情意相投。

舉案齊眉到白頭,千歲綢繆,百歲綢繆。頂香待月舊風,從此休休,自此休休。」

自是之後,符氏緝知,具狀詞告於郡。

時□郡者由進士出身,博學好事,亦重風情案,聞生之才名、瑜之佳譽,勒生與瑜供狀詞。輅供曰:「伏以不告而娶、固知獲罪於聖門;竊負而逃,未免有乖於國法。雖然有咎,未必無因。謹具狀由,備陳始末。緣念我祖之妹、我父之姑,早適臨高之縣,厥姓曰符,厥官曰土,世居臨邑之鄉。所有孫女,正及可笄之歲;念予小子,先成結誼之盟。自是冰人親斷千金一諾,復兼月老更禮於雙璧。玉鏡之臺,吾已下矣;芙蓉之褥,餘得隱焉。

詎念人心不測,天地無常,俄焉時候,倏爾雲亡。彼海翁遽然易慮,慕彼千金之值,欺予六尺之孤,棄舊好而結新,見小利而忘大義。父心母意雖更張,女願男情粘滯不了,是以犯在之戒,通和好之私。盛月新,膠堅漆固,兩情難捨,百計無由。萬慮千思,惟恐破樂昌之鏡;三更半夜,遂竊效卓氏之逃。

自博浦而下船,至烈樓而登岸。艱于山,險於水,始克到家;寄諸東,轉諸西,未遑寧處。冤家有頭債有主,已被告明;官司無亦無偏,從公勘審。

今蒙喚問,所供是實,得罪惟甘。尚冀審緣由,果孰先而孰後;曲成斯美,俾有始而有終。望大人寬宏法之仁,小子遂宜家之樂。生則仰天而祈禱,死則結草以報恩。不在多言,伏乞臺鑒。」

瑜娘供狀:「妾瑜告則不得娶,所以悖理而私奔;觀過斯知仁,尚望容情而恕罪。荷申悃□,上瀆高明。伏念瑜父生母育,忝處中閨,師順婉閒,謹訓內則。先時結誼,以締好於辜生;近解盟,復許親於符氏。從乎先進,則不順乎親;適乎後人,則有傷於信。

是以猶豫而莫決,未知定向以適從,三思於心,兩端互執。出乎此則入乎彼,理勢必然;舍乎利而取乎義,心情方慊。況且符氏魯魯,孰若辜子昂昂,涇渭判然,燻蕕別矣;難離難合,不得不然。所以月下花前,預許偷香之約;更闌人靜,竟為懷璧之逃。

駕一葦之仙舟,凌千層之碧;渡蓬萊之仙境,抵瓊館之名區。誰想房之樂方深,而符氏誣詞已下;枕蓆之未已,而府中胥吏來拘。自作自,事已發矣;吐情吐實,伏乞鑑焉。尚冀秦臺之鏡照臨,孟母之刀剖析。庶俾一段良緣,始終美;免喪三分微命,翕剡雲亡。夫如是,則妾再生之辰也。謹具厥由,詳情乎理。」

郡□覽畢,以硃筆判曰:「蓋聞《易》備三才,貴之正義;《詩》稱四始,開男女之及時。《秋》著謹始之友,經書重大婚之禮。茲乃彝倫之大,實為風化之原。著於理徑昭昭者也;傳諸後世,鬱郁乎哉!矧今聖化,人物衣冠之盛,不異中州,尚期媲美於魯鄒,豈意猶存於鄭衛。切照書生辜輅,初知文墨,略涉詩書,況能懷席上之珍,何患無書中之玉?處子瑜娘,生長富華,質婉娩,何不韞匱藏之寶,待夫善價之沽?卻乃逞己私情,汙吾淳俗,非獨有違於國法,抑且有叛於聖經。

揆諸理而罪固難逃,原其心而情實可恕。再照土官黎稠,蠢小黎蠻,野哉羯者,不能修理幃幕,安能制服黎民?矧今背約欺孤,損貧就富,事由其始,罪所當先。原告符氏,猴頭曾尾,狼子野心,不能揣己自量,卻又奪人匹配。且復捏虛詞誣告,欺誑官司,理既有虧,法當坐罪。牽連之人數,各科斷於本條。嗚呼!

一理所存,兩端互執。斷之符氏,恐開爭佔之方;斷之辜生,慮起奔之路。是故度以中正之道,宜歸父母之家。風案自此打開,陷人坑從今填。曠夫怨女,永無間言;債主冤家,大家解結。一惟聖朝之律,深懲俗之非。凡諸後生,當鑑前轍。判語已畢,合屬施行。」

於是命黎父領之回。

先是,二人淹滯囹圄,極情悽慘。乃至判斷明白,將使瑜父領瑜前回,二人相語別曰:「妾與君歷盡危險,備經辛苦,猶不得遂其美之情,今繫於囹圄之門,此人之意惡者也。

非緣兄,亦不出此。我父又將領妾遠回,今夜與君在此,不知明又在何處也。死則已矣,倘若不死,庶毋相忘於患難之中。」

二人抱頭大慟,絕而復甦者數次。既而,拭淚立會數次,極其綢繆,不覺樵閣上三竿。女遂自摘其發系生之臂,生亦摘發以系瑜臂。已而,仰天嘆曰:「縱今生不得為同室人,亦當死為同鬼;縱有死生之殊,永無違背之異。皇天后土,其證之焉!」

瑜乃口唸《沁園》一闋,歌以別生。每歌一句,長嘆一聲。獄聞之,莫不掩泣。歌曰:「夫為去,為夫死,死又何難?念狼虎叢中,曾經險阻,鑊湯獄裡,受盡辛酸。有口難言,含冤莫訴,碎了心腸爛了肝,愁殺處,見君尤縲紲,我獨生還。

恩情萬種千般,誓死死生生永不單。這三世冤家無解結,一條命惜摧殘!生不同衾,死當同,付與符氏冷眼看。須記取,綿綿長恨,天上人間。」

女別時,生之婢女以酒送瑜。瑜出一簡以付之,使其與生。乃《醉風》詞一曲:「玉貌減容,柳無氣力。可憐好事到頭非。啾啾唧唧,綵鳳分飛。寶瓶墜井,魂招不得。回頭長嘆息,血點蓋臆。乾坤有盡意無窮,惜惜愁愁,嗟嗟嘆嘆,相思罔極。」

瑜娘既出,生亦疏放,而溺於所,恩愈厚而情愈深,終不食,終夜不寐,痴痴呆呆,如醉如夢,動靜語默,皆思瑜之心形也。其至神耗損,容有變,所為之事,旋踵而忘,不知其與荀情崔魄,孰果先而孰後也。

嘗作《玉蝴蝶》令一闋雲:「憔悴玉人去也,深盟已負,幽怨難招。終昏昏,無賴無聊。恨如山,重峰迭嶂;愁若線,萬緒千條。想嬌娘,眼波波深恨,旆搖搖難招。遊魂飛散,金釵股,玉帶寬。被冷香殘,蘭房寂寂,長夜迢迢。僧金迦,倩誰解結?風案,何能消?可憐俏玉人何在,風雨瀟瀟。」

又詩曰:「臨風長嘆息,好事到頭非。一點心難朽,千年願已違。離鸞終怨,雁幾時回?寂寂寒窗下,無言但淚垂。誰想鳳和凰,翻成參與商。燈殘心尚在,燭冷淚還長。當同司馬,如今似樂昌。相思成痼疾,自覺斷中腸。」

瑜娘自歸之後,黎幽之冷室,使之自盡。瑜終獨自悲殞命,然以未得與生訣別,尚不能忍,乃作哀詞八首以自吊雲:「暗室兮寥寥,長夜兮迢迢。欣兮今何在,天涯兮亦何遙。愁頻結兮不能消,魂已飛兮不能招。風債兮償未了,鴛鴦頸兮何時

妾心兮悲又悲,皇天兮知不知?相思兮此際,相見兮何時?雁兒東去,燕兒西歸,鏡已分兮釵已離。

心盟有在兮君應不違,靈神作證兮吾將誰依?在天願作兮比翼鳥,在地願為兮連理枝。天地兮無窮盡,此情兮無絕期。

在兮青天,魚在兮深淵。天與淵兮懸何切,我與君兮合無緣!不怨父兮不怨母,不怨人兮不怨天。

但怨紅顏多薄命,倚門長嘆淚漣漣。

幽室無人兮與鬼親,微苟存兮與鬼為鄰。愁眉兮終顰,幽恨兮幾時伸。誓此生兮不惜身,即與子兮合其真。生當為兮同室人,死當為兮同塵。

風桃李兮今何在,秋雨梧桐兮增慨。填不平兮美坑,償未了兮風債。香羅重解兮何時,佳期已失兮難再。

百年伉儷兮一旦分張,覆水難收兮拳拳盼望。倘若不遂所懷兮死也何妨,正好烈烈轟轟兮便做一場。

莫教專美兮待月西廂,何心偃仰兮苦戀時光。

靜兮風不休,梗停兮波不。海縱枯兮心尚在,石雖爛兮情猶存。於今堪嘆亦堪悲,無緣佳期不到頭。甘向牡丹花下死,便為情鬼也風

只為君情兮若牽,遂使今兮受斯愆。竊負而逃兮真可謙,縲紲而拘兮猶可憐。父兮母兮不相見,兄兮弟兮不相捐。與其苟生於人世,孰若飲恨於黃泉!」

詞成,黎以公幹之縣,祖姑乃竊開縱瑜潛而出。

時生家僕來探訪消息,瑜乃出一簡付之,命遺與生。生拆視之,不覺放聲大哭。其書曰:「妾與君自會以來,殆始四載於斯矣。吾兄使妾眷戀之心始終弗替,綢繆之意生死弗改。瑜月下之盟,口血猶未乾也;燈前之語,德音尚在耳也。妾拳拳是念,切切惟思,未嘗一而去懷,惟冀與子偕老而已。曩者中秋之行,始得遂志,自謂可以馴至百年而不負,燈前月下之心遂矣。

奈何無知惡小切齒,在州構成官訟,遂至釵分鏡破,簪折瓶沉。父母惡之,鄉人之,臭穢彰聞,閨門駢笑,良可悲夫!妾今幽居別室,風月不通。正自盡也,則恐自經溝瀆,人莫知之;正苟存也,則將何面目去見父母?

是以猶豫未決,思與子一訣而後捐身也。嗚呼!百年伉儷,一旦分張;千載佳期,時難再得。想風待月之時,握雨攜雲之會,其可得乎?籲!不可得也。此妾之所以長嘆深悲者也,所以飲恨長逝者也。妾所以作哀詞錄之以奉呈焉,以表生死不忘之志。瑜泣血謹書。」

生覽畢,忽焉如有所失,乃作《嗟嗟鳳侶》六章以自廣雲:「嗟嗟鳳侶,在天一方。思之不見,我心孔傷。

嗟嗟鳳侶,在天一涯。思之不見,我心孔悲。

嗟嗟鳳侶,非梧不棲。胡為乎哉,一東一西。

嗟嗟鳳侶,非竹不食。胡為乎哉,一南一北。

嗟嗟鳳侶,遭幽囚兮。一不見,如三秋兮。

嗟嗟鳳侶,落樊籠兮。一不見,如三冬兮,使我心忡忡兮。」

生即促裝兼道而行,直抵黎之左右潛居焉。使人以密告祖姑,祖姑密以告瑜。瑜聞生至,思得一見而無由,乃作《首尾》二律以饋生雲:「生不從兮死亦從,天長地久恨無窮。玉繩未上瓶先墜,金軫初調曲已終。烈女有心終化石,鮫人何術更乘風?拳拳致祝無他意,生不相從死亦從。

生不相從死亦從,吁嗟好事轉頭空。暌違已似河邊柳,偶得全憑上翁。幽香未消幽恨結,此身雖異此心同。拳拳致祝無他意,生不相從死亦從。」

辜生是又得此詩,越加憂慘。知瑜以死相許也,乃溺恨燥腸作賦,名曰《鍾情》,密以饋女雲:「予自與卿合之後,悲離合,莫不備經。然後知吾二人鍾情之至,亙古至今,天上人間所未有者也。自前寓此,倉卒並,埋身晦跡,一月餘矣。思與子一會,以敘往昔之好,以成往昔之盟,以諧往之願,以踐往之言,不可復得,可勝嘆哉!

近得子所作《首尾》二律,傷悲慼,怨恨悽慘,且以見吾子之無二志矣。讀之再三,之不已。嗚呼!不知何時復得相見也。茲不揆愚魯,強寫情懷,作成鄙賦一篇,名曰《鍾情》。

夫情所鍾者,皆吾與子經歷之所履也,不待贅言已可知矣,然未有不因言而見心者也。籲!韓子所謂「物不得其平則鳴」,豈虛語哉!

今因人便,敬述謬作以寄吾子,希吾子其採之。雖然,文華雖工,無補於事,要在踐言耳。同生死人辜輅拜首獻賦曰:心動為情,與生俱生。蘊之而為至中之德,發之而為至和之聲。至微至妙,惟純惟。因乎萬物之,故有二者之名。嘆夫人之所稟雖同,我之所鍾獨異。

非憂懼之切心,匪惡之介意。杳杳焉莫究其由,茫茫焉莫窺其際。但見乎物,應乎中,觸於目,著於躬。幹旋坤轉,吾情之無窮也;往月來,吾情之通也;風和氣,吾情之衝融也;驟雨濃去,吾情之朦朧也;淚之灑然,氣之噓然,吾情之所以如山如峰也。然一身之有限,而萬狀之無涯。既而樂之,樂忽變而哀,情之所鍾,為何如哉!察其所由,源源而來。

想其月明風清,寂無人聲;蘭月荅啟矣。情人止矣。爾乃一氣潛消,兩情不已;貫兩玉而一串,洽兩身而一體。翽翽焉焉猗猗焉,不啻乎鳳之和鳴、枝之連理也。

雖文蕭之絆綵鸞、三郎之幸妃子,天下鍾情之樂,又豈加於此哉!至若子規聲苦,秋閨夜雨,人既歸兮,臂既解兮,爾乃恨結於心,愁於眉,嗟赤繩之緣薄,嘆鱗雁之音稀,肅肅焉,切切焉,奚啻乎雁之失群、鸞之分飛也。雖溺之荀情、多情之崔魄,天下鍾情之苦,又豈有加於此哉!嗚呼!噫嘻!吾之與子,情之至,止於此矣!方跨粉牆,遊房,待月明,竊仙香,赴雲雨之幽會,期天地而久長,此情之鐘於樂之一也。及其辭閬苑,歸瓊館,赴佳期,望穿眼,念月之邁,傷景之不返,此情之鐘而為苦之一也。

及至久別而相逢,久窒而復通,攜琴以遂相如,舉案以待梁鴻,此又情之鐘而為苦之一也。詎意事發入於公門,身居於囹圄,埋龍劍於獄中,分明鏡於江滸,此又情之所鍾而為苦之一也。情兮情兮,鍾情立此當何如!

樂極哀生,言既不虛;苦盡甘來,言豈我誣?悼往者之不可救,念來者之猶可圖。望趙卿之返璧,期合浦之珠還。誓此心兮,生死不殊;誓此情兮,生死不逾。身雖異處,情非二途。卿其我乎?我其卿乎?鍾情之賦,止於如斯,復何言之可言歟!乃從而歌之曰:乾坤易盡兮,情不可極。雲霧可消兮,情難釋。

江海可量兮,情難測。情之起,先天地無始。情之窮,後天地無終。微此人兮,吾誰與同?微此情兮,吾何以終!」

瑜覽賦畢,不覺失聲大哭。既而,援筆修書一覽以答生雲:「同生死人妾瑜拭淚含涕,謹布心聲,特令便人代為申達微意,以瀆情人辜兄:妾惟悲相繼,雖事勢之必然,生死同途,實人情之至願。皇天后土,鑑一生無二之心;霜竹雪梅,秉萬古不移之節。情如海,永不枯乾;盟誓若山,何由轉動?

但恐情命短短,物在人亡,空垂首於九原,枉分身於兩處,為此悲耳,豈不哀哉!妾今在幽房,何殊地獄。聲哽咽,絕如泣血之子規;顧影悲,恰似失群之孤雁。苟延命,親卻不從;將殞滅微軀,兄又不至。傷心積恨,豈止一端;殘微軀,惟欠一死。兄不棄,幸輕百里而來詢;嗟妾無緣,不得一朝而相見。

室邇人遐,空懷恨焉;月缺花殘,實可傷也。近得情書飛墜,華翰傳來,瀏亮新奇,淒涼慘切,備盡悲離合之狀,極夫風慷慨之言。蹙額開緘,含淚披讀,中之苦趣,開筆下之陳言。奈何紙短情長,未免言窮意並,伏乞採之,實為幸也。」

黎歸,聞其母縱瑜,大怒,愈加錮,節其飲食。生潛住月餘,不復通其消息,愈加憂怏。然賴祖姑時加問,且命生姑留於此,因便竊發。

又月餘,值黎岳父之誕辰,黎偕其俱往之外氏。是夜,祖姑乃牆縱瑜而出,命佃人舁之,隨生東歸。

至家,再設花燭之宴,重誓山海之盟。生乃命婢把酒,與瑜共飲。甚,生口占一絕以侑女雲:「經霜松柏愈森森,足見平生鐵石心。今夜燈前一杯酒,故人端為故人斟。」

瑜接卮,亦一絕以答生雲:「經霜松柏愈蒼蒼,足見平生鐵石腸。今夜燈前一杯酒,故人端為故人嘗。」

瑜復酌酒,再酬生雲:「經霜松柏愈班班,足見平生鐵石肝。今夜燈前一杯酒,故人端為故人談。」

生接卮,亦以復雲:「經霜松柏愈青青,足見平生鐵石盟。今夜燈前一杯酒,故人端為故人傾。」

瑜歸之後,祖姑乘間勸黎,因許瑜歸寧。祖姑密使人報生知,夫遂備禮起行。既至,俯伏請罪。居月餘方歸。

瑜娘孝敬其姑,恭順其夫,待姊妹以和友為先,遇僕婢以恩惠為本。一家內外,無不敬之。機杼之,剪制之巧,為一時之冠,時譽翕然稱之。暇,則與生詠。厥後生掇巍科,偕老百年,永終天命。

玉峰主人與生契甚篤,一旦以所經事蹟、舊作詩詞備錄付予,令為之作傳焉。既成,乃為之贊曰:「偉哉辜生!卓冠群英,玉質金聲。懿哉瑜娘!

秀出群芳,國天香。芳,今古無雙。可羨可嘉,千載奇逢。意密情濃,成始成終。洋洋美譽,播鄉閭,莫不曰善。斯斯才,生我瓊臺,猗歟休哉。

玉峰主人,筆力通神,相像寫真,作此傳記,傳之無涯。」

玉峰主人慶生詩:「幾回離合幾悲,如此鍾情世所難。雪凍不催松落落,飛蛾難掩月團團。豐城龍劍分終會,合浦明珠去又還。從此玄霜俱用盡,好將詩句詠關關。」

俟軒陳隱公詩:「好將詩句詠關關,青鳥何妨再探看。無可奈何風大急,似曾相識月團團。畫蛇笑彼安蛇足,失馬知君得馬還。好把風收拾起,早攜書劍上長安。」

玉峰主人結:「早攜書劍上長安,莫戀人家歲月長。金榜題名千古舊,布衣換卻錦衣還。」

張於湖傳宋朝淮西和州涇縣,有一秀才,姓張,名孝祥,字安谷,號於湖。腹中背記五車書,內包藏千古史。因戀新婚,不赴科第。其父作詩以誡之,雲:「西風颯颯槐黃,文士紛紛赴選場。休戀鳳衾鴛被暖,桂花香似麝蘭香。」

於湖見詩,遂上京應舉。幸喜高登,除授江西臨江縣尹。

在任一清如水,四民鹹仰。

餘閒,往臨江亭觀玩。但見山青水秀,景物鮮明。見正面屏風畫著瀟湘八景,左壁「范蠡歸湖」,右壁「子房歸山」。

攸攸之樂,猛然觸心,遂於壁上題詩一首雲:「送客,景物晚煙籠。雨過山嵐靜,回港艤通。北去搜千迭,南來轉萬蓬。不趨朝去,江邊學釣翁。」

題畢,歸衙。

後不覺月如梭,三年任,越升州通判。未任一年,改升金陵建康府尹。帶領伴僕王安,僱船前去。

來到揚子江,過金山寺,見十數人駕快船一隻,問雲:「來船莫不是建康府尹張爺爺的麼?」於湖叫王安答道:「只說不是。」王安依言回答。那接官公人去了。王安問曰:「相公因何不要公人跟隨入城?」於湖曰:「他們跟著,不得閒行遊玩。且同你入城尋親訪友,茶坊酒肆,勾欄寺觀,俱以遊玩,方可理任。」

來到通江橋邊,時八月天氣,尚且炎熱。於湖吩咐王安:「上岸尋個寺觀,燒湯洗浴。」王安行無半里,見一座道觀,向前與門公唱喏,曰:「我官人行船辛苦,借浴堂洗澡,未知允否?」門公曰:「待小人與觀主說知,然後請進。」門公告知觀主。觀主曰:「天氣炎熱,洗浴何妨。」傳語請入。

王安報知於湖。於湖即入軒前與觀主相見。但見觀主頭戴星冠,身披鶴氅,人物清標,丰姿憐俐。於湖暗忖曰:「不知來到此間,得遇此觀主恁般風韻。」遂調《西江月》詞一闋,單道觀主妙處:「半舊鞋兒著穩,重糊紙扇風多。來年煮酒味偏濃,雨過夭桃重。

強距公快鬥,尾長山雉梟雄。燒殘銀燭焰頭紅,半老佳人可共。」

畢,與觀主分賓主而坐,觀主問曰:「尊官何處?高姓大名?因什到此?」於湖曰:「小生洛人氏,姓何,名通甫。遊玩至此,天氣炎熱,敬到上,借求一浴。請問觀主高姓?貴壽?」

觀主答曰:「貧道在俗姓潘,年四十有八,諱名法成。」正說之間,簾櫳響處,只見一人俄然而入,頭戴七星冠,身披紫霞服,皂絲絛,紅月荅履,約有二十餘歲,顏如三十三天天上王女臨凡世,神似八十一中仙女下瑤池。生得丰姿伶俐,冠乎天成。於湖一見,卻三魂,散了七魄。

觀主令她進前,稽首施禮畢,佇立一旁,啟問曰:「官宰高姓?」於湖曰:「姓何,名通甫。」那道姑曰:「小道事冗,不及陪奉。」稽首而去。於湖曰:「好個佳人,可惜做了道姑。」又問觀主曰:「適間來者是何院觀主?」曰:「就是敝觀知客。」

正問之間,只見小童請相公沐浴。於湖至浴堂浴罷,到客房梳篦整冠。值門公在側,便問:「門公多少年紀?」門公曰:「小人今年六十二歲。」於湖曰:「你在此幾年?」門公曰:「有二十餘年。」於湖又問曰:「你身上衣服,誰管你的?」

門公曰:「小人但得三餐足矣。衣服有無,隨時過。」於湖謂王安曰:「你去船中取布一匹,賜與門公做衣服穿。」王安取與門公。門公拜謝。於湖就問門公曰:「方才鶴軒相見,姓名什麼?哪裡人氏?今年幾何?」門公曰:「姓陳,名妙常,今年二十三歲,金陵建康府人氏。」於湖曰:「她的宿房在哪裡?」門公曰:「在東廊第一間便是。」言未已,被女童來請相公晚齋撞散。

於湖到鶴軒相見,謂觀主曰:「蒙容洗浴,又賜晚齋,何以克當?生之舟中炎熱,故假館借宿一宵,來便行,自當拜謝。」觀主曰:「無傷。如若未行,寬住幾。」

當晚齋罷,於湖閒步東廊之下,明月如晝,詩一首:「浩偏宜八月秋,蟾光皎潔照諸州。誰家寶鏡新磨出,掛在長空忘卻收?」

閒行之間,聽得琴聲響亮,見座黑門樓半開,挨身而入。見十餘個道姑盤環而坐,知客中坐撫琴。於湖嘆曰:「此女正是鳳凰入伴,難以模擬。」正看之際,忽然琴絃已斷。知客曰:「莫不是有人盜聽吾琴?」於湖慌忙而轉身,言曰;「何年月,再逢此女,吾願足知。」遂題詩一首於粉壁,以嘆其美:「星斗當天月正圓,忽聞窗畔理琴絃。瑤池降下真仙子,看罷教為獨慘然。」

尾後書「洛才子何通甫題」。題畢,回房歇息。

次早,門公來請早齋。齋罷,卻待收拾起程,只見門公報曰:「知客有請。」於湖即至知客房中,分賓主而坐。茶罷,知客曰:「夜來軒中有失迓。」於湖曰:「冒瀆多端,不罪幸矣。」觀見壁上有詩,而讀曰:「曉瑤臺夜氣清,天風吹落步雲聲。塵未盡俗緣在,千里關山月正明。」

於湖讀罷,問曰:「此詩何人所作?」知客答曰:「昔漢光武遊王母,見仙妃在彼,數撫琴,故作此詩。第一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故作「天風吹落步雲聲」。」

於湖暗忖:「十分人物,寫作俱高,有十二分奇妙。」知客曰:「小道今上殿回來,見壁間題有佳作,重蒙過獎。」於湖曰:「小生衝撞貴寓,竊聽琴音,回房道《臨江仙》小詞以奉。」

知客拆開讀之曰:「誤入蓬萊仙裡,松忽睹數嬋娟。眾中一個最堪憐。瑤琴橫膝上,共坐飲霞觴。雲鎖房歸去晚,月華冷氣侵高堂。覺來猶自惜餘香。有心歸洛浦,無計到巫山。」

知客看罷,忖曰:「正是引賊入寨。」於湖曰:「休要見笑。」

知客曰:「重蒙所賜,又好笑,又好惱,小道意答相公,勿罪。」於湖曰:「小生誠為拋磚引玉耳。乞見教。」

知客落筆即寫《楊柳枝詞》一闋雲:「襄王魂夢雲雨期,兩心痴,子今無計戀瓊姬,自著。道心堅似絮沾泥,不往飛。任取楊枝作柳枝,強挨屍。」

寫罷,於湖觀看,大笑。知客曰:「班門斧,幸勿哂焉。」

於湖曰:「誠所謂人才雙全,非世之常出也。」然於湖看畢,亦作《楊柳枝》詞以奉雲:「碧玉冠簪金縷衣,雪如肌。從今休去說西施,怎如伊。杏臉桃腮不傅粉,最偏宜。好對眉兒好眼兒,覷人遲。」

寫畢,知客觀見,不語,亦作前詞以答:「清淨堂前不捲簾,景幽然。閒花野草漫連天,莫胡言。

獨坐黃昏誰是伴?一爐煙。閒來窗下理琴絃,小神仙。」

於湖看畢,即忙起身。知客曰:「言詞冒犯,宥非為幸。」於湖謝別,到船中叫王安取絹一匹,送至觀中,謝了觀主。進城上任理事。

那陳妙常懊恨不及,從此惹起凡心,常有思念之意。不覺又是十月初一,本觀設齋,會集眾道姑,道姑齊來與觀主稽首。正問答間,門公報曰:「外有一秀才,言稱和州涇縣人,姓潘,要見觀主。」觀主曰:「請他進來。」門公出去,引到鶴軒相見。觀主問曰:「侄兒幾時到此?」那潘必正拜了四拜,退而言曰:「列位姑姑,就此相見。」眾道姑還禮,俱各請坐。

觀主與眾道姑曰:「這是我侄兒潘必正也。從家而來,家眷安否?」必正曰:「俱各平安。有書在此。」觀主曰:「幾時離家?」必正曰:「舊歲十二月離家,正月到京應舉,二月初九頭場過了,忽然患病,未得終場。待回家,奈有書在此,未及下得,所以特來拜見。」觀主曰:「行李在何處?」必正曰:「在船上。」觀主曰:「你與門公去搬上來,住數,另討船回去。」必正同門公將行李搬至觀中。觀主叫女童灑掃後房,與必正安歇。

次早,必正到各道姑房裡相訪訖。閒坐之間,問門公姓名。

門公曰:「小人姓戚,名中立。」必正又問曰:「東廊盡頭那個道姑,姓什名誰?」門公曰:「姓陳,名妙常。詩作賦,撫琴誦經,無有不能。」必正曰:「曾有秀才過客與她賡和否?」戚公曰:「曾有個客人,姓何名通甫,號為洛才子。是我引他見妙常,將布一匹,送與小人。」必正即將綿紬海青一件與他,又吩咐曰:「休對人說我將衣服送你。」戚公謝曰:「小人謹領。」必正就調一個《相見楊柳詞》封了,令門公送與知客。

門公見妙常曰:「潘官人特來相訪。」妙常微笑曰:「在哪裡?請進。」必正向前施禮,分賓主而坐。茶罷,必正曰:「適間小生送一柬,奉呈叱覽,孔幸。」妙常讀曰:「傍觀道觀過茅屋,驚人目。星冠珠履逍遙服,能妝束。

絕世儀容瓊姬態,傾城國。淡妝全無半點俗,荊山玉。」

妙常看畢,驚曰「此人言詞典雅,字若龍蛇,況兼人物厚重,比那何家大不同。」妙常曰:「多承佳句。請問官人青有幾?」必正曰:「二十有五。」又曰:「哪月壽旦?」必正曰:「八月十三。」妙常曰:「官人是大。」必正曰:「知客是幾時壽旦?」妙常曰:「目下不遠。」

正說之間,小童來請,曰:「觀主有請。」必正即回。見了觀主,觀主問曰:「你這幾身體如何?」必正曰:「託庇苟安。」觀主曰:「小心住一程回去。」必正曰:「以是攪擾姑娘。」茶罷,相別。

到房中,自思曰:「迴心甚急,奈被此人勾住,又得姑娘相留。」十分喜悅,就在房中撫琴。陳妙常在花園聽,曰:「此曲乃《鳳求凰》也。」暗暗喝彩而回。

,妙常使女童來請必正吃茶。必正即到房內,依次而坐。茶罷,妙常將琴放在几上,燒炷好香,打個稽首,請必正撫琴。必正曰:「不能。」妙常曰:「何故太謙?」觀主曰:「必正先撫一曲,然後知客亦撫。」撫畢,各自散了。

自此,往來半月。一,必正走到妙常房中。女童曰:「官人請坐。」必正曰:「師父何在?」女童曰:「去石城長院訪一觀主,未回。」必正見書廚未鎖,開拿一部《通鑑》來看。內有一帖,見了大驚,去了三魂,了七魄。

讀曰:「松院青燈閃閃,芸窗鐘鼓沉沉。黃昏獨自展孤衾,睡先愁不穩。

一念靜中思動,遍身火難。強將津唾咽凡心,爭奈凡心轉盛。」

必正曰:「此是凡胎俗骨,何苦出家,有此怨意?不若乘機嘲戲,她若不從,卻有招詞在此。」亦寫《西江月》一首雲:「玉貌何須傅粉,仙花豈類凡花。終朝只去戀黃芽,不顧星前月下。

冠上星簪北斗,案頭經誦《南華》。未知何到仙家,曾許綵鸞同跨。」

寫畢,放在硯匣底下,些紙角出來。把《通鑑》安頓了,卻待轉身,妙常回來,與必正相見,敘禮坐定。必正問曰:「何來?」妙常曰:「長院觀主患病,去訪,留吃中飯。有失相迓。敢問潘官人中膳否?」必正曰:「正回房吃飯。」妙常曰:「寬坐,取琴來請教一曲。」取琴安幾,見硯匣下一簡,拿出觀看。此時柳眉剔起,星眼圓睜,叫道:「好也!好也!

潘必正,是何道理!此間是清淨道場,祝聖之所,寫什曲,調戲良人!先到觀主處說明,再到官府處定奪!」必正雙膝跪下,曰:「望師兄高抬貴手,一時狂興,誤寫此詞,伏乞恕罪!」妙常曰:「你是讀書之人,此理難容!定要與觀主說知,再不許上我門來!」必正曰:「自古道「有風不可使盡帆。

」有應即對,有問即答。」妙常曰:「我有什言詞許你?」必正曰:「「強將津唾咽凡心,爭奈凡心轉盛。」斯言果何謂耶?」妙常回嗔作喜,曰:「從何而來?」必正曰:「在我袖中。」

妙常用手來取,卻被必正抱住,曰:「同到你觀主處說明,卻送官司定奪。」妙常陪笑曰:「罷了,落在你手中。」眉來眼去,情興如火。必正曰:「且將這兩個女童如何發落?」妙常就叫兩個女童送一幅素絹與長院觀主,這兩個女童去了。

必正妙常乃攜手同入蘭房。必正曰:「死生不忘卿恩。」

妙常曰:「你莫比等閒看,我身猶處子,並無點。」卸下星冠,下衣服,取一幅白香綾帕,親手取紅。必正見了,心中大喜。妙常曰:「潘郎,這是五百年前結了這段姻緣,今付與君,休使妾有白頭之嘆。」

會間,恰似鴛鴦戲水,渾如鸞鳳穿花。喜孜孜連理共枝,美甘甘同心結蒂。恰恰鶯聲,不離耳畔;喃喃燕語,甜吐舌尖。楊柳,點點濃;櫻桃口,微微氣。星眼朦朧,細細汗香玉體;酥,涓涓滴牡丹心。真合美情多,怎比偷香滋味別。又有一篇《南鄉子》詞,單道間雲雨。

詞曰:「情興兩和諧,摟定香肩臉貼腮。手摸酥軟似綿,美奇哉,褪了繡鞋。

玉體著郎懷,舌送丁香口便開。倒鳳顛鸞雲雨罷,多情今夜千萬早些來。」

雲雨罷,起,妙常帶了冠子,問曰:「還是帶冠子好,不帶冠子好?」必正遂作《鷓鴣天》一闋雲:「卸下星冠睹玉容,宛如神女下巫峰。霎時雲雨娛罷,無限恩情兩意濃。

輕摟抱,款相從,時間一度一風。若還得遂平生願,盡在今宵一夢中。」

妙常看罷,曰:「今夜不許你再來。我要上殿誦經,不可汙了身體。」必正曰:「總不如錦帳娛,便是非常之樂。」妙常曰:「不要閒說。」必正遂出一聯,與妙常對雲:「霎時雲雨,難同徹夜之娛。」

妙常對雲:「半晌恩情,怎比通宵之快樂。」

必正曰:「承蒙不阻,犬馬不能報也。今夜莫上殿罷。」妙常曰:「待我上殿回來,你房正連著我房,晚間掇梯從牆上過來,使觀主不疑。」必正喜無限,詩一首雲:「一見仙容不下懷,愁眉深鎖幾曾開?多蒙窈窕殷勤意,暮暮朝朝暗約來。」

寫畢,妙常看罷,大怒,回詩一首:「君還我隔千山,我還君彈指間。今與君成配偶,莫將容易意闌珊。」

必正曰:「承蒙師兄佳意,我輩如何發遣?」妙常回嗔作喜,曰:「自今為始,以夫婦敘禮,不許以師兄稱。」正說之間,女童回來,阻生。必正作別回房。

次早,見姑娘。姑娘曰:「侄兒身體如何?」必正曰:「稍安。」辭別回房,坐定,自思:「妙常生得十分人物,寫作俱高。」正掇梯過牆,只見未落,不得到晚,口一詩云:「紅輪何苦不銜山?仁立階前幾度看。但得疏星三四點,免教仙子候花間。」

畢,只聞樓頭鼓擂,寺內鐘鳴,眾道姑上殿各散,回房睡了。

必正關了房門,正掇梯過牆之際,只聽得隔牆叫一聲,「潘必正!」叫者是何人?花面金剛,玉體魔王。綺羅織就豺狼。法場斗帳,牢獄牙。柳眉刀,星眼劍,絳。口美香舌,蛇蠍心腸。共他者,無不遭殃。纖塵落水,片雪投湯。

秦是強,吳越比,也為他亡。早知是傷人劍,殺盡世人也不妨。

必正聽叫,連忙下來,卻是姑娘。姑娘曰:「你哪裡去?」必正曰:「登廁。」姑娘曰:「你彈一曲《鳳友鸞》與我聽者。」

必正即撫。及畢,姑娘去了。

必正依舊上牆,陳妙常接著下來,兩個攜手到亭子上,並肩而坐。妙常曰:「你先上牆來了,如何又下去撫琴?」必正曰:「如此,如此。」妙常曰:「早是不曾過來,倘若被她看見,如何是好?」必正看看一座好花園,但見:淡煙籠院宇,薄霧罩池塘。雙雙粉蝶宿花叢,對對遊蜂穿柳砌。湖山隱,依稀見座峰尖;池沼汀清,彷佛一天星斗。颯颯金風穿繡幕,團團明月透珠簾。

妙常曰:「等你不來,因見湖山石眼透出月光,遂一絕雲:蟾蜍一線透湖山,斜倚欄杆偷眼看。仰觀斗柄橫三點,心忙移步出花間。」

必正聽得,大笑曰:「我不能得落,口四句,韻腳一般相同。」妙常曰:「願聞。」必正曰:「紅輪何苦不銜山?仁立階前幾度看。但見疏星三四點,免教仙子候花間。」

妙常曰:「何期不約而自同如此?」必正曰:「我與你同心同意,前世分定夫。」言罷,二人入房,解衣共寢,覆雨翻雲。

正是:娛嫌夜短,顛鸞倒鳳,猶如粉蝶探花心。戲間,不覺天曉。必正仍歸舊路去了。

,見姑娘。姑娘曰:「吃早飯未?」必正曰:「未曾吃。適來偶見一太醫,看脈,說我身體甚是虛弱,若不用葷腥調理,恐傷命。」姑娘聽罷,吃了一驚。便叫門公買酒果品之類,送在必正房中。必正檢入。

到晚,將酒餚與妙常同飲。正是:竹葉穿心過,桃花上臉來;茶為花博士,酒是媒人。燈光之下,看妙常有傾國傾城之。口占《菩薩蠻》一闋雲:「芸房空鎖傾城,萬態千嬌誰能及?何幸到鸞幃,心不自持。

點染香羅帕,遂我平生願。此處會雲英,何須上玉京?」

妙常聽罷,亦口占《菩薩蠻》雲:「香衾初展芭蕉綠,垂楊枝上鶯宿。花風卒未休。

千金身已破,默默愁眉鎖。密語囑檀郎,人前口謹防。」

必正看罷,情興越濃,遂解帶雲雨。及罷,即於枕上說海誓山盟,就中訴深情密意。忽聞鄰三唱,最怪的曉霞穿碧落,偏嫌的紅照紗窗。必正披衣起,回。

自是之後,約有半年之期。必正一與妙常閒坐,只見妙常兩眼垂淚,眉頭不展。必正將手帕與妙常拭了眼淚,問曰:「因何這等煩惱?」

妙常袖裡取出一個帖子,遞與必正,必正看時,卻是《臨江仙》詞一闋,雲:「眉似雲開初月,纖纖一搦肢。與君相識未多時,不知因個什,裙帶短些兒。茶飯不餐常似病,終朝如醉如痴。此情尤恐外人知,專將心腹事,報與粉郎知。」

必正看畢,曰:「既有此事,何不早說?有什難哉!」妙常曰:「我平在此欺著手下的人,今做出這醜事,如何是了?只得尋個死路,免汙他人耳目。」淚下如雨。必正曰:「但放心懷。待我明入城,贖一帖墮胎藥。吃了便好。」妙常曰:「我曉得你做個身之計,去了不回。我命只在今夜。」必正曰:「若有此心,天地不。」

辭別妙常,入到城中。正行間,只見喝道前來,必正避不及,街傍佇立。卻是必正的故友張於湖。於湖一見必正,連叫:「住轎!」與必正相見。邀必正同到府中,分賓主而坐。茶罷,於湖問曰:「行館何處?」必正曰:「在城外女貞觀姑娘處。」

於湖曰:「令姑是何人?」必正曰:「是住持潘法成。」於湖曰:「既是此觀,其中有一好物在彼。」必正曰:「兄長何以知之?」於湖曰:「舊歲在彼借水洗浴,曾作《柳枝詞》。」

必正曰:「莫不是洛才子何通甫的作?」於湖細說,二人大笑。必正亦備言前事。於湖曰:「不難。你捏作指腹為親,為因兵火離隔,求完聚,告一紙狀來,我自有道理。」

必正別了於湖,回到觀中,與妙常具說前事。晚間,到姑娘房中,必正雙膝跪下,將妙常之事,說與姑娘。姑娘曰:「我已知之。但不知你肯娶她麼?」必正曰:「小侄願娶。」姑娘曰:「叫她來,問她。」必正叫妙常到房裡,見了姑娘。姑娘曰:「你做得好事!」妙常低頭不語。姑娘曰:「去寫狀子來,明進城去告。」

,三人同到建康府中下狀。當,三人跪下。太守問曰:「告什麼狀?」觀主人告:「乞還俗事。」太守曰:「捲簾。抬頭。」叫妙常,問曰:「你曾雲「清淨堂前不捲簾」?」

唬得陳妙常魂不附體。太守曰:「潘必正、陳妙常二人既是指腹為親,各供本身之事。供得明白,準你還俗。」必正供曰:「鄉貫舉人潘必正,伏蒙琴堂判府龍圖侍郎臺下:告為結親完娶事。伏聞才愧相如,無挑琴之興;賢同顏子,有秉燭之憂。為因兵火離,情意懼絕;豈期默然之會,所有前因。各有祖留衫襟之表,幸望仁慈,得配終身,偕老終身。所供是實。」

女貞觀知客陳妙常供曰:「伏聞生居宦族,乃無謝女之才;長在玄門,叨沐孫姑之德。塵已盡,絕孟光之慕梁鴻;盜緣以再,斷雲英之約裴航。鬧中取靜,打坐看經;忙裡偷閒,尋師講道。豈期百年冤債來尋,況是嚴師力□。今有度牒,系是官文,未敢自專。伏望判府俯察來詞,特賜與決。」

金陵建康府女貞觀道姑潘法成狀供:「本觀女姑陳妙常供,父陳谷英存,將女妙常曾指腹與潘必正為。見有原割衫襟合同為照。為因兵火離散,各無音耗。幸蒙天賜,偶然相會,所說舊苗,輻輳姻緣。俱在青之際,如樂昌破鏡重圓,似文君駕車之願。所有原關度牒在身,未敢自便還俗。恕蒙準告,望乞臺判。」

太守看畢,援筆判曰:「道可道,名可名。強名曰道。空即是即是空。清者濁之源,守不住煉藥丹爐;動者靜之機,熬不過凡情火。大都未撞著知音,多管是前生註定。拋棄了布袍草履,再穿上翠袖羅裳;收拾起紙帳梅花,準備著羅幃繡幕。無緣處,青浦黃庭消白;有分時,房花燭照乾坤。」

張於湖判畢,即令還俗。

潘必正與陳妙常成親後,於湖舉必正賢良方正,除授蘇州府吳江縣尹。官至禮部侍郎。妙常生一男一女。夫衣錦榮歸,盡天年而終。

續東窗事犯傳錦城士人胡生,名迪,志倜儻,涉獵經史,好善惡惡,出於天。一,自酌小軒之中,飲至半酣,啟囊探書而讀。

偶得《秦檜東窗傳》,觀未畢,不覺赫然大怒,氣湧如山,擲書於地,拍案高曰:「長腳臣長舌,忍將忠孝苦謀夷。天曹默默緣無報,地府冥冥定有私。黃閣主和千載恨,青衣行酒兩君悲。愚生若得閻羅做,剝此臣萬劫皮!」

數次,已而就寢。

俄見皂衣一人,至前揖曰:「閻君命僕等相招,君宜速往。」

生醉間,不知閻君為誰,遂問曰:「閻君何人?猥素昧平生,今而見召,何也?」皂衣人笑曰:「君至則知,不必詳問。」

強挽生行。

及十餘里,乃荒郊之地,煙雨霏微,如深秋時候。前有城郭,而居人亦稠密,往來貿易者如市廛之狀。既而,入城,則有殿宇崢嶸,朱門高敞,題曰「曜靈之府」,門外守者甚嚴。

皂衣者令一人為伴,一人入白之。少焉,出,曰:「閻君召子。」

生大駭愕,罔知所以,乃移入門。殿上王者袞衣冕旒,類人間祠廟中繪塑神像。左右列神吏六人,綠袍皂履,高幕廣帶,各執文簿。階下侍立五十餘眾,牛頭馬面,有長喙朱發者,卓立可畏。生稽首階下。王問曰:「子胡迪耶?」生曰:「然。」

王怒曰:「子為儒,須讀書習禮,何為怨天怒地,謗鬼侮神乎?」生答曰:「子後進之,早習先聖先賢之道,安貧守分,循理修身,未嘗敢怨天尤人,而矧乃侮神謗鬼乎!」王曰:「然則「天曹默默原無報,地府冥冥定有私」之句孰為之?」

生方悟為怒秦檜之作,再拜謝曰:「子酒酣,罔能持,偶讀臣之傳,致忿憾之詩,望神君,特垂寬宥。」王命吏以紙筆令生供款,讓曰:「爾好掉筆頭議論古今人之臧否,若所供有理,則增壽放回,詞意舛訛,則送風刀之獄。」

生謝過再四,援筆而供曰:「伏以混沌未分,亦無生而無死;既判,方有鬼以有神。為桑門傳因果之經,知地獄設輪迴之報。

善者福而惡者禍,理所當然;直之升而屈之沉,亦非謬矣。蓋賢愚之異類,若幽顯之殊途。是皆不得其平則鳴,匪沽名而釣譽;敢忘非法不道之戒,故懼罪以招愆。出於自然,本自天。切念某幼讀父書,早有功名之志;長承師訓,慚無經緯之才。非惟月管之毫,擬天門之翼。每夙興而夜寐,常窮理以修身。

讀孔孟之微言,思舉直而措枉;觀王珪之確論,愁濁以揚清。立貞忠效松筠,肯衰老甘同蒲柳!天高地厚,深知半世之行藏;居月諸,見一心之妙用。

惟尊賢而似寶,第見惡以如仇。視岳飛父子之冤,追求而死諍;視秦檜夫之惡,便死而生。因東窗贊擒虎之言,致北狄知無迴鑾之望。俱忠臣被屠戮而殘滅,恨賊子受棺槨以全終。天道無知,神明安在?俾回生於有幸,令賢哲死於無辜。謗鬼侮神,豈比滑稽之士;好賢惡佞,實非迂闊之儒。是皆至正之心,焉有偏私之意?飲三杯之狂藥,賦八句之鄙,雖冒大耳息,誠為小過。惟神鑑之。」

王看畢,笑曰:「腐儒倔強乃此。雖然,好善惡惡,固君子之所尚也。至夫「若得閻羅做」,其不毀孰甚焉。汝若為閻羅,將吾置於何地?」生曰:「昔者韓擒虎雲:「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

又寇萊公江丞相,亦嘗為是任,明載簡冊,班班可考。以此徵之,冥君皆世間正人君子之所為也。僕固不敢希韓、寇二公之萬一,而公正之心,頗有二公之毫末耳。」王曰:「若然,冥官有代,而舊者何之?」

生曰:「新者既臨,舊者必生人道而為王公大人矣。」王顧左右曰:「此人所言,甚有玄理。惟其狂直若此,苟不令見之,恐終不信善惡之報,而視幽冥之道如風聲水月,無所忌憚矣。」即呼綠衣吏,以一白簡書雲:「右仰普掠獄冥官,即啟狴牢,領此儒生遍視報應,毋得違背。」

既而,吏引生之西廊,過後殿三里許,有巨垣,高數仞,以生鐵為門,題曰:「普掠冥司獄。」吏扣門呼之。少焉,夜叉數輩突出,如有擒生之狀。吏叱曰:「此儒生也,無罪。閻君令視善惡之狀。」

以白簡與之示焉。夜叉謝生曰:「吾輩以為重罪鬼入獄,不知公為書生也。幸勿見罪。」乃啟關揖生而入。其中廣五十餘里,光淡淡,冷風蕭然。四維門碑,皆榜名額:東曰「風雷之獄」,南曰「火車之獄」,西曰「金剛之獄」,北曰「冥冷之獄」。

男女荷鐵枷者千餘人。又至一小門,則見男子二十餘人,皆被髮體,以巨釘釘其手足於鐵之上,項荷鐵枷,舉身皆刀杖痕,膿血腥穢,不可近傍。一婦人裳而無衣,罩於鐵籠中,一夜叉以沸湯澆之。綠衣吏指下者三人,謂生曰:「此秦檜父子與万俟婟,此婦人即秦檜之王氏也。

其它數人,乃章敦、蔡京父子、耿南仲、丁大全、賈似道,皆其同惡之徒。王遣吾施刑,令君觀之。」即呼鬼卒五十餘眾,驅檜等至風雷之獄,縛於銅柱,一卒以鞭扣其環,即有鋒刀至,繞刺其身。檜等體如篩底。良久,雷震一聲,擊其身如齏粉,血凝地。少焉,惡風盤旋,吹其骨,復為人形。

吏謂生曰:「此震擊者雷也,吹者業風也。」又呼卒驅至金剛、火車、冥冷等獄,各獄將檜等受刑尤甚。飢則食以鐵丸,渴則飲以銅汁。吏曰:「此曹凡三則遍歷諸獄受諸苦楚。三年之後變為牛、羊、犬、馬,生於凡世,使人烹剝而食其

亦為牝豕,與人畜離,食其不潔,亦不免刀烹之苦。今此眾以為畜類於世五十餘次矣。」生問曰:「其罪有限乎?」吏曰:「歷萬劫而無已,豈有限焉!」復引生至西垣一小門,題曰:「回之獄」。荷桎梏者百餘人,舉身刀,渾類蝟形。

生曰:「此曹何人?」吏曰:「皆是歷代將相,惡,欺君罔上,蠹國害民者。每三,亦與秦檜等同受其刑。三年後,變為畜類,皆同檜也。」復至南垣一小門,題曰「不忠內臣之獄」。

內有牝牛數百,皆以鐵索貫鼻,繫於鐵柱,四周以火炙之。生曰:「牛畜類也,何罪而致是耶?」吏曰:「君勿言,姑俟觀之。」即呼獄卒,以巨扇拂火。須臾,烈焰沖天,牛皆不勝其苦,哮吼躑躅,皮焦爛。不久,大震一聲,皮忽綻裂,突出者皆人。觀之,俱無發髯,悉閹人也。吏呼夜叉致於鑊湯中烹之。

已而,皮融消,惟存白骨而已。復以冷水沃之,仍復人形。吏謂生曰:「此皆歷代宦官,漢之十常侍,唐之李輔國、仇十良、王守澄、田令孜,宋之閻文應、童貫之徒。曩者長養中,錦衣玉食,欺誑人主,妒害忠良,濁海內,令受此報,歷萬劫而不原也。」

復至東垣,其女數千,皆身跣足,鹹烹刳心,或□燒舂磨,哀痛之聲,徹聞數里。吏曰:「此皆在生為官為吏,貪汙民,不友兄弟,悖負師友,背夫,為盜為賊,不仁不義者,皆受此報。」生見之大喜,曰:「自今始出吾不平之氣也。」吏笑攜生之手,偕出。

仍入曜靈殿,再拜稽首謝曰:「可謂天地無私,鬼神明察,善惡不能逃其責也。」王曰:「爾既見之,心境坦然矣。煩為吾作一判文,以梟秦檜父子夫之惡。」即命吏以紙筆給之。

生辭別弗獲,為之判曰:「嘗聞軒轅得六相而助理萬機,則神明應至;虞舜有五臣以揆待百事,而內外平成。苟非懷經天緯地之才,曷敢受調鼎持衡之任?今照:臣秦檜,斗筲之器,閭閻小人,雖居宰輔之名,實乃匹夫之輩。獐頭鼠目,何至意以逢;羊質虎皮,阿情而諂諛。

豈有論道經邦之志,全無扶危拯溺之心!久佔都堂,懷謀而肆為僭分;閉賢路,固寵渥而妒忌忠良。

殘傷猶剽掠之徒,貪鄙勝穿窬之盜。既忝職居師保,而叨任處公臺,惟知黃閣之榮華,罔竭赤心之左右。

欺君罔上,擅行予奪之權;嫉賢□能,專起竄誅之典。

究逾其莽、,兇頑猶勝斯、高。以梟獍為心,蛇蠍成。忠臣義士,盡陷於羅網之中;賊子臣,鹹置於廟廊之上。視本朝如敝甑,通敵國若宗親。鴟鷹啄架臂之人,□犬吠豢牢之主。

措,受詭胡兀朮之私盟;兇行荒殘,害賢將岳飛之正命。悍王氏,不言豹隱而言放虎之難;愚子秦□,只顧狼貪不顧回鸞之幸。一家同而捻惡,萬民共怒以含冤。雖僥□免乎誅,其業報還教受。數其罪狀,書千張繭紙不能盡其詳;察此愆非歷萬劫畜生不足償其債。合行榜示,幽顯同知。」

生呈上,王覽之大喜,贊曰:「讜正之士也!」生因告曰:「回受報,僕已目擊,信不誣矣。其它忠臣義士,在於何處?願布一見,以釋鄙懷,不勝幸。」王□首而思良久,乃曰:「諸公皆生世,為王公大人,享受天祿,數萬餘次矣。壽天年,仍回原所。子既求見,吾躬詣導。」

於是登輿而前,俾從者請生於後。行五里許,但見瓊樓玉殿,碧瓦參差,朱牌金字,題曰:「忠賢天爵之府」。既入,有仙童數百,皆衣紫綃之衣,懸丹霞玉□,執彩幢絳節,持羽葆花旌,雲氣繽紛,天花飛舞,龍鳳唱,仙樂鏗鏘,異香馥郁,襲人不散。

殿中坐者百餘人,皆冠通天之冠,衣雲錦之裳,躡珠寶之履,玉珂瓊□,光彩人。絳綃玉女五百餘人,或執五明之扇,或捧八寶之盂,圜侍左右。見王至,悉降階迓。

賓主禮畢而坐。綵女數人,執瑪瑙之壺,捧玻璃之盞,薦龍睛之果,傾鳳寶之茶,世罕聞見。茶既畢,王乃道生所見之故,乃具席命生坐。生謙遜不敢當賓禮。王曰:「諸公以子斯文,故待之厚,何用苦辭?」

生揖謝坐。王謂生曰:「坐上皆忠良之臣、節義之士,在芳百世,身逝則享天恩。每遇明君治世,則生為王侯將相,輔佐朝廷,功施社稷,以輔雍熙之治也。」言既,命二吏送生還。謂生曰:「子壽七十有二,今復延一紀。食躍馬,五十一年。」生悅,再拜而謝。

及辭出,行十餘里,天漸明。吏指謂生曰:「出處,即汝家也。」生挽二吏衣,延歸謝之,不覺失手而釋,即展臂而寤,時五鼓矣。

清虛先生傳先生,空谷人也,與麗香公子、飛白散人、玄明高士為友,甚相得,三人者,每其吹噓之力。惟玄明稍以高自據,先生遣弟子山雲遮道而進,將掩其不備以玷之。

雲至,玄明斂容問曰:「子昧我?」雲曰:「非弟子之浮薄敢與先生抗,實先生使之來耳。先生樂人之從,高士顧明自勵,不從之,何相忤?」

玄明曰:「先生固東西南北人也。某循途守從之士,安能順之?且先生行必萬里,急則怒號,其恍惚,令人不能捉摶。是以麗香公子觸之而冠拜謝,飛白散人遭之而委身如狂。先生且以為鼓舞之術,而不自知其嚴。子亦知之久矣。子以輕清之才,必有覆護之德。幸為我解焉。」

雲曰:「高士誠明見萬里者。其如前驅,實無定蹤。倘解高士之圍,必被掃逐。」

言未畢而先生至。雲乃避之,先生復就焉。雲又避之如飛,先生怒而追之,雲乃散去。先生怒益急,山鳴虎嘯,石走沙飛,江湖作,天地震動。雲懼,盡其族而復請命。

頃之,飛白散人嘯舞而至,與先生相翱翔而問故。先生號呼道之。飛白拍地而笑曰:「玄明乃公之良夜友也,胡相隔哉!」

遂挽先生訪麗香。

麗香方苦寒,如沉醉狀,顛倒眠。先生扶之,而麗香益不寧,惟顛首而已。飛白亦擊其額而侵之。麗香力不能勝,乃微告曰:「二公少避,某即醒矣。」

飛白乃避地,先生亦息焉。麗香遂振衣而起,含笑相揖。既而,知玄明之外見,乃郝然對曰:「吾四人者,天地之秀也。安能缺一哉?某傳世幾葉,支衍雖盛,使無玄明公照顧,則皆影滅矣。況玄明亦與二公有光,何獨避之?」飛白亦笑曰:「玄明雖有缺處,亦頗明白可接。」先生乃和聲然之,令雲去側而請焉。

玄明至,好如初。情思相合,心膽相照,終夜依依,密不忍舍。自是以為常。每至曉,玄明扶雲西歸,惟麗香則與先生倚欄相笑而已。

先生盛蓋天下而不徵諸,澤及萬物而不見諸形。然晚年亦暴好殺,觸之者股慄,犯之者容槁。此其所稟之氣然也。

天下之人,想象其豐彩,而不能物之,故稱之曰「清虛先生」雲。

麗香公子傳公子,世傳申君所生,而又曰大樹將軍之別枝,皆未老,然其為人,質美,人鹹之。與清虛先生,先生每狎之,公子必佯狂而舞。及飛白散人至,公子必傾心其慧而低首不言,若曲向謝之意。玄明高士笑而問曰:「子非也?遇清虛而即舞;子非貧也?見飛白而多貪。吾甚昏於是。」

公子笑而答曰:「以子之明,不能亮察我?某奕葉聯芳,身榮朱紫,據封土,孰能搖兀?但清虛先生善發人,故某一相接,遂中道理然萌動,是以不覺其舞蹈耳。至於飛白散人,則輕狂無籍人也,得借一枝,便合繾綣,且,令人心腹不能自。況稍得意,瀰漫天地之志,使萬物皆出其下。某以一介之資,安能不順受其澤?」

,玄明以告飛白。飛白怒罵曰:「公子出身草莽,令諛言。某雖輕狂,力能屈之,使不見天。」玄明懼,求解於清虛。清虛飄然而來,以和氣勸飛白。飛白意乃釋,且謝曰:「得先生之解,不覺點化矣。」公子遂洗容出見,不動顏

飛白愧,披拂倒地,不敢仰視,且自釋曰:「使公子芳耳,敢有淚滴之累耶?」自是飛白甘為下,不復與公子比肩矣。

玄明知之,亦負慚自蔽者數。後形跡稍,乃逾垣一窺公子之影。公子挽清虛,顛首招之。玄明傴僂而來,且掩其半面以謝。公子曰:「某與高士形影相隨,何避嫌之有?」乃席地而坐,終依依,至曉而散。識者謂公子有容人之度,良有以也。公子少時為婦人女子所,有妝殘者,必捐己以親之。清虛先生每戒之曰:「子為所累,必遭夭折。」公子曰:「今已衰老矣。夫大丈夫寧寸斬焚身,豈死於婦人女子之手耶?」

遂謝事,甘朽林下,其族亦漸見零落。

後青帝宰世,公子之子孫漸盛,支宗繁衍,不可勝計。然成之者,清虛與力焉。而玄明、飛白,特往往來一親近而已。

飛白散人傳散人乃神仙者喜寒,為人灑落,絕無渣滓。四友中獨與清虛契,甚不值於麗香,而於玄明,則淡淡相安而已。

,玄明方出遊,麗香侯於牆,猶未相接,而清虛先生搖麗香之肩而問曰:「玄明今夕來否?」曰:「未也。」曰:「子慣為玄明影。」曰:「玄明家於東海,其來也逾萬山,渡長水,所至之地,一草皆輝。某生於斯,長於斯,進不能前,退不能後,所知者不過撮土之區耳。而玄明之來否,安能逆睹哉?」

清虛不悅,乃使人捉散人至。散人遣其僕霰子先報曰:「奈將六出矣。」頃之,前呼後擁,結陣而至。如銜枚疾走,不聞行聲。見者皆凜凜佇目而視。玄明知之,中道而避。清虛以為得計,狂不能自

麗香垂首斜欹,若有怒意,噓氣成霧,直浮青霄。玄明知之,乃乘呼身而出,與飛白相對。飛白亦仰視玄明,輝光相,似有爭意。玄明讓曰:「吾二人者,不擇富貴。而子入長安,貧者蹙額,何不仁也!且自古田土不擇高下,雖不潔地亦委身親之,何不義也!

人皆上進,而子獨甘下,雖公庭之前,萬舞自得,何無禮也!辱泥塗,投井壑,而庭除之前每見侮於童子,何不智也!積厚如山,誇耀於世,方見重於人,人皆稱賞,而略受溫存,去不旋踵,何不信也!某之所以避子者,誠不屑見子耳,豈有所畏哉!」

飛白乃回首應曰:「子真蟾蜍耳!胡不自鑑,敢與某比?某之術,倏然而滅,倏然而成,清虛且讓吾之神;剪髮不足以盡巧,飛絮不足以象容,麗香且讓吾之。子何人也?昭昭者未幾,而昏昏者繼至。安能若某之所至,旁燭無疆,孫康德以夜讀,李□得以擒吳,偉烈照輝,舉世稱瑞,豈不倒元白?」

清虛因二人凜,各爭容彩,乃與麗香從中解紛。散人笑曰:「玄明以足自恃耳!」玄明亦笑曰:「飛白艾薩克潑自放乎!」麗香曰:「二公之才,皆皓皓乎不可尚者,正相映以揚休光可也,而乃爭高下間哉?」二人而謝焉,遂為莫逆友。自是宇宙重光,皆二人力也。

後散人遇詞客於庭中,客曰:「想公久矣。公能吾憤耶?」散人不應。客怒,令童子掃其而烹之。散人知不免,乃投於鼎鑊,尸解而去。時玄明在上,麗香在前,而清虛往來於左右,皆不能挽而留也。

玄明高士傳高士生於東海,而其長也,又涉於西海,轍跡遍天下,人皆仰之。未有一登其門者,惟唐玄宗幸其第,遂有廣寒之名。

高士為人丰采無比,圓神不滯,且識盈虛之數,不以顯晦介意。清虛、麗香、飛白三人皆親炙其輝,而麗香猶一步不忘焉。清虛、飛白忌之,遂加屈辱之苦。麗香望救於高士,高士自晝至暮,始素服而來。麗香方負罪鞠躬叩首以謝,而高士惟冷視而已,不能扶之起也。

麗香怒曰:「高士以經天緯地之才,昭明察之德,乃不能驅清虛於空谷,掃飛白於炎方,使我草莽之士垂首喪氣於此耶?」高士曰:「居,吾明與子:子非歲寒材也,求免於飄零足矣,而拔萃以取榮哉?」麗香益怒,復求解於清虛。清虛不覺大笑,奮然一聲,飛白驚倒。麗香遂排而起,自是清虛而疏高士矣。

高士一夕為謀所掩,卒然臨之,魂魄俱喪,平生所有,並殆盡。九州島之人,無貴,無大小,皆焚香秉燭以救之。

而三人者,則如常而已。然清虛猶悽然有慘意;飛白猶闇然有悲;而麗香則笑而問之,若有幸其磨滅者。既而,高士幸完璧。

清虛、飛白從而短之,高士曰:「麗香非有他也,限於力也。某與麗香可以神,不可以力助;可以形影,不可以形求。何我韜晦之時多,相會能幾何哉!」

麗香聞之,嘆曰:「一疵不存、萬里明盡者,吾高士也!向于飛白而不救者,亦限於力耳!某誠非才,何以知高士之量!」尋續舊,遨遊良夜,或平原曠野之中,或□巖古壑之嶺,或瓊樓玉宇之上,或紗窗靜檻之下,四友無所不至。所至之處,清氣鬱然,非尋常俗比矣。

然高士少時學美人眉。麗香謂曰:「以某之,得君之眉,媚不可言矣。至老年,血魂消瘦,每持一鉤,釣於江漢間。」

飛白謂曰:「獨釣寒江,寧舍我為伴耶?」清虛乃笑曰:「吾稍奮焉,則公等或昏昧而逃匿,或棄職而捐軀,尚能相安相得於宇宙間哉?」三人拱而謝曰:「願淡洵以,萬年一。幸毋相慱,以至於是。」

清虛曰:「戲之耳!」復叮嚀以為永友,期與天地相終始。

樂趣風月場中女、雲雨帳內將軍,二人但遇就相爭,不顧忘身喪命。一個喜鑽竅尋孔,一個喜啖□。要知勝敗與輸贏,且聽下回詞詠。

詩曰:散悶無拘不作忙,只憑談笑度時光。

聊將大傳,說與知音笑一場。

話說烏將軍與主的故事。這將軍生在臍下,長在州,姓烏名,表字骨輪,列號風月散人。其有剛柔兼濟之才,其身有變化多端之術,手段能縮能伸,顯威風可小可大。喜時節似鐵加鋼掘上而掘下,悶來時如綿去種倒東而倒西。竊玉偷香,不亞於西廂張珙;取勇當先,勝似那江東楚王。莫道不可將凡比聖,聖凡皆賴此物而生。

忽一,奉□太保命令,領兵前往人縣,剿捕中女寇走一遭。唱:一邊點動人和馬,炮響三聲離了老營。抗軍吶喊,叉手趨腳將威風。碗子盔邊生紫霧,背殼上蚌青□。這一去,高山峻嶺堂條路,鐵壁銅牆撞透明。

在路行程多風景,中間少帶骨碑名。將軍掛印俱人馬,正馬軍隨拗馬軍。兵似群鴉來噪鳳,將如楚漢慣爭鋒。

這一去碎梅花誠妙手,劈破蓮蓬手歪斷。鰍如菱窩鑽到底,雙龍入海定成功。短刺開格子眼,雙彈打破錦屏風。

只用孤紅一拈香肌俏,引得我臨老入花叢。過了九溪十八,見了些金菊到芙蓉。劍行十里人馬進,不覺分晝夜停。對對藍旗報回玉,拍馬已到黑松林。

尖幽屯駟馬,杜家在上扎轅營。中間揭起青衿帳,五爪將軍兩下分。坐下州□太保,捉下能爭慣戰人。

話說□太保便問:「是何人出馬?」聲音未竟,只見黑松林下閃出一將,生得大大,又不細細長長。要知此將住何方,州府成群結。道:「末將不才,出馬一遭,不領兵卒,只須二子。」

一騎馬衝出營來,但見門外好景:崖險峻,玄孔深幽;兩行黑松掩映,一股清水奔;前尖後長,猶如邊城圍繞;中間水發,恰似湖海汪洋。觀不盡門好景,高叫:「紅心小卒,報與你主得知,叫她強將出馬,弱將休來!」

這小校不聽便罷,既然聽說,即到裡面聲言:「禍事!外邊有一獨目將軍,甚是雄將,聲聲叫殺,句句不饒。」

主聽說,帶領水手,身出來。且看來將如何排兵,怎生打扮:戴一頂紫巍巍一抹耿不呆的簷盔,披一領細織就的烏油背鎧,使一光筋就□木炳的點鋼,騎一匹追風趕慣戰豎頭馬。

這將軍更看那女怎生模樣,如何裝束:她生得丹鳳眼,懸膽鼻;一張沒牙口、兩片粉紅;戴一頂前尖後長荷包樣扁食盔,披一領裡紅外白、青邊黑兩片頑皮甲,使一條不伸不縮明傷人、暗埋伏紫金□,騎一匹能顛慣跛赤眼清鼻大口無頭馬。

問知:「來將通名,不消問吾。」

言:「乃是威鎮州烏將軍是也!今奉州□太保命令,領兵討伐作寇。早早下馬受降,免遭千戳萬島之苦。若是牙崩半個不字,憑著俺景東人馬大披掛的將軍,填鑿口,殺進子,拿住你等,刺血飲馬,取髓補,那時悔之晚矣!」

這女子微微冷笑,答曰:「但見你人物標緻,未知你出馬鏖戰如何?此時休要逞囉囉,管叫你一會兒剛強過,那時節門伏首,休教二子來拖。直殺你人困馬乏要求和,那時方才怕我!」

這將軍也不答話,兩手拈定光金似鐵硬的獨龍,照著那女子分心就刺。這女子也不慌,也不忙,鳳點頭側身躲過,取出五采盤桓錦皮套數,及駕相還,兩下皮鼓打動,怎見得好殺。

唱:你與你主爭自在,我與我主助風情。你使懶漢推車法,我使駕牯去催更。倒澆蠟燭身汗,隔山討火門紅。正是兩家盤桓處,中間捎帶果子名。

兩個栗子答了話,一對枇杷大爭鋒。只平坡員眼口,金桔懷內有風菱。銀杏高時蓮子放,膠棗烏梅緊皺紋。小紅染汙葡萄被,櫻桃口內咬橙丁。柿餅臉兒通紅了,欖橄回味各人心。

只戰得月暗秋窗嫌夜短,風吹竹徑恨更鐘。第一合才用機關無勝負;第二合再加手段見輸贏;第三合打起神嗷戰久;第四合看看筋力不從心。當時惱了主,怒髮衝冠起歹心:「我今若不顯手段,樂得冤家丟神。」

口裡念動妖咒,款款輕輕叫了幾聲。金蓮高峰兩腿裡,悠悠戲溝紅心。

烏將不識輕生計,盡力具兵重撲門。佳人見來心內喜,放出大水要淹人。五爪將軍忙來展,怎當他急滔滔裡外生。煙漫崖傍岸柳,撞塌口正當松。

常言道:勢硬難熬軟。話不虛傳果是真。三略六韜雖是曉,二十四解欠分明。怎當他手歪上手歪下來得快,左別右扭不饒人。翻身再擺龍翻裡,拿住將軍下存。

酸腿困難咂爭,手軟心忙沒了神。再著一會兒不丟了跑,定死在佳人手相中。

幸虧二子多能幹,倒把將軍拉出門,虛點一逃了命,到底難熬久戰人。前走的厭頭塌腦間將,後趕的跛口張牙再興兵。一身英雄隨水,五陵豪氣逐東風。好似猛風吹敗葉,猶如急雨打殘紅。雨散雲收鴛帳冷,香消風盡繡樓空。編成女烏傳,說與風子弟聽。

【全文完】

***********************************處理人:「第一次參加十談,希望大家覺得我的東西還意,如果大家喜,我會繼續努力做的。」

鷹魔:「多謝好文,讓我們談的第三夜·小樓一夜聽雨。」***********************************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第三夜·小樓一夜聽

作者:天大天才

小樓一夜聽雨(上)前世

江南。

聽雨軒。

雨如絲。

冷華卸去身上的羅裳,站在銅鏡前,無情的歲月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烏黑的長髮隨意的披散下來,面龐上略帶淡淡的哀愁,美目中還蘊藏著一層霧氣,使她籠罩在一種神秘的面紗下面,讓人只想揭開她內心的秘密。

一對柔若無骨的纖手撫上高聳的雙峰,鮮紅的蓓蕾依舊怒放,平坦的小腹上沒一絲贅,兩腿間茸茸的芳草隨著一陣漣漪輕輕搖擺,似乎在埋怨無人到訪。

冷華嘆了口氣,跨入飄鮮花的水池,斜依在池邊,那對勾魂奪魄的明眸緩緩的閉了起來,身子在蘭湯中稍稍扭動了一下,籲出一口長氣。

小樓外,細雨連綿,沙沙的聲響掩蓋了一個男子的息。他一直隱在樹後,身為出的殺手,本不應該發出這種聲音,可是,面對如此動人的嬌軀,如果沒有點反應,那他男的功能也就值得懷疑了。

心終於平靜了下來,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如果不是魔教搞什麼所謂的「天下一統」慶功大會,他也沒辦法接近這小樓,更不會見到如此香的場面。

他握緊手中的長劍,在一聲轟隆的雷聲中,在樹身上猛的一踹,藉著足底的衝力,人劍合一,向屋中的冷華疾

就在他動手的同時,池水忽然有了變化,一股刺骨的殺氣從水中罩向冷華的小腹,配合的恰到好處。

冷華原本極其安詳的面龐上出一絲殘忍的笑容,左手一招,十幾片花瓣便向男子身上的要害,右手則重重的往水面上拍去,順勢從水中躍了出來。

「萬點繁星」!男子手腕急抖,十數道劍光不分先後的將花瓣擊落,餘勢不歇,仍然刺向赤的冷華。

就在劍光臨身瞬間,男子忽然失去所有力道,重重的摔在地上,眼神渙散,臉的不信,眉心正中卻有一個血!正是冷華隨手彈出的一顆水珠之功!

冷華這才轉過身來,只見池中浮起一具冰棺材,一個身著黑水靠的女子被封在當中,一樣是臉的驚訝。

「原來是天誅門的『夫雙殺』,」冷華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既然你老公已經死了,我就做做好事,讓你們早團聚吧!」

說完,雙手一合,「轟」的一聲巨響,冰棺材化為齏粉,將池的清水染成一片紅!

「看來我的『冰封訣』還未全功,居然只凍住了這麼一點點。」冷華喃喃的低語著,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凝視外面那悽的一切。風捲著細雨打她赤的身軀上,傲人的曲線袒在外,絲毫不擔心旁人的窺視,她知道沒有人敢暗中偷看她,因為那樣的結果只有死,除了一個人。

「啊,又下雨了,天哥!你到底在哪裡呀?」

她在窗前凝立了半晌,終於轉身步上二層,從頭的暗格中取出一個硃紅的匣子,拿出裡面的事物細細摩挲起來,臉上竟浮現萬種柔情。

「天哥!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啊!」

而在她手裡把玩著的,赫然是一條男子的塵

七年前,一樣的雨如絲。

冷華開始後悔沒聽師傅的勸告,在強敵環伺的當口,孤身一人前往武夷山,尋找傳說中的神劍。終於落入敵人的陷阱,雖能殺出重圍,可也被少林的老和尚劈了一掌,最要命的是居然中了「毒宗」的暗器。

肩頭上已經開始麻木,自己的功力只能暫時延緩毒發作的時間,再不找地方醫治的話,小命可就要送在這裡了。可是,身後還有十數名高手緊追不捨,憑冷華現在所剩的武功,一個江湖上的三人物也能將她收拾了,更何況後面的那群人中至少還有兩個一高手。

忽然間,冷華在林木的隙中發現前方不遠處出一間茅草屋,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她已顧不上思忖這是否又是一個陷阱,總之,如果遇上敵人,大不了拚死一搏;要是萬幸碰到魔門中人,或許可以逃過此劫。她運起殘餘的力氣,向茅草屋奔去。

當她距離屋門還有三丈的時候,身上的內傷發作起來,冷華頓覺天旋地轉,跌坐在地,再也無法寸進半步。追蹤的敵人也到了,十幾個人都是面詫異,仔細的打量著這個意外出現的小屋。

一個面若重棗的中年漢子朗聲道:「在下嶺南秦仲,和幾位朋友圍剿魔門妖女,不知哪位同道在此居住,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其中一個瘦小的男子最是急,見無人應答,手中的鋼刀便削向花容慘淡的冷華,一邊還惡狠狠的叫著:「妖女,今天就讓你死在我,『九尾狐』樊龍的手上!」

冷華心下一涼,瞑目待死,其餘人也略微偏過頭去,彷佛不忍心看著這個如花的少女濺血三尺的慘狀。

「嗖」的一聲,一杆長劃空而出,在地上尾顫動,擋在冷華的面前。

樊龍唬了一跳,連退數步,凝神觀瞧。只見一名眉清目秀的弱冠少年從屋中掠了出來,抄起長,打量眾人。

秦仲上前一步,拱手道:「這位少俠,看你一臉正氣,必是我道中人,我們來此並無惡意,只想為武林除害,還請行個方便。」

少年道:「大叔不必多禮,只是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弱小的女子,傳了出去恐怕有損正道的名聲。」

「除魔衛道,正是我等的職責。」

「話雖如此,這女子年紀輕輕,想也無甚惡行,不如給她一個機會好了。」

「你小子囉嗦什麼!老子說殺就得殺!」樊龍先前吃癟,早已怒氣上湧,又見對方居然是個少年,說話也就沒那麼客氣。

少年的眼光掃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並不多言。

「你他媽的什麼意思?瞧不起老子是不是?」

少年有向秦仲說道:「據我所知,「九尾狐」也不算什麼正派人士,你們怎麼會走到一起來的?」

秦仲面尷尬,道:「魔門作惡多端,武林中人都得而誅之,樊兄已棄暗投明,現在是我們的同伴。」

「哦?既然他能改過,為何大叔不能給這名女子一個機會?」

秦仲一時無言以對,樊龍早按奈不住,上前道:「小子讓開,別耽誤大夥的時間,要不然連你也一起宰了!」

少年見秦仲無意阻攔,雙眉一揚,道:「這件事我管定了,各位請回吧!」

樊龍大怒,鋼刀「力劈華山」,砍向少年,少年也不驚慌,單手握了上去,尖在空中突地出一條白芒,正點在刀頭上,樊龍只覺得手上一熱,一把單刀已被少年震成十七、八截。

秦仲距離最近,看的清楚,口叫道:「浩然正氣!少俠是藥王谷的人?」

少年傲然道:「正是。還請各位給在下一點薄面,放過這女子吧!」

「藥王谷」是武林三大地之一,谷主「神醫聖手」更是名列天下英雄榜的第五位,只是大家都只記得他醫術高超,很少有人見他施展過武功,可見過的人都稱其「浩然正氣」乃武林一絕,江湖上的排名只是因為他不喜與人爭鬥,所以才屈居第五。

秦仲心中思量,看這少年的武功,已有了七重「浩然正氣」的功力,在場眾人即便連手,也決討不了好去,不如先行退去,再做打算,這樣還可以和藥王谷攀點情,以後有什麼傷病,也不用發愁了。

「既然少俠在此,想這妖女也會你的救命之恩,就由少俠將她帶去,希望可以化解她的戾氣,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小侄楊天謝過大叔。」

秦仲點點頭,帶著眾人去了。

冷華一直坐在地上,靜靜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少年微笑著將手伸向自己,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冷華在昏昏沉沉中,只覺得有人在自己身邊轉來轉去,不停的忙碌著。忽然肩頭一涼,又突的一熱,她這才醒了過來。

等到眼睛能分辨事物的時候,她「呀」的一聲叫了出來,順手一掌摑在少年的臉上。

原來她的衣裳已經被撕破,雪白晶瑩的肌膚暴在空氣中,那少年正用嘴親吻著自己的粉肩。

少年一楞,連忙站起身來,雙手齊搖,解釋道:「姑娘中的是『毒宗』的暗器,在下一時情急,只得從權,還請姑娘不要誤會。」

原來是在療傷!冷華這才發覺肩頭的麻木已經變成了疼痛,原先烏黑的傷口也淌出鮮紅的血,不由得心中大愧,唯唯諾諾的說不出話來。

少年取出傷藥遞了過去,要冷華敷在傷處,自己則背過身去,再也沒多看冷華那赤的肩頭一眼。

「多謝少俠救命之恩,冷華不盡!」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你是叫楊天吧?」

「正是在下。」

冷華想著當年的初遇,角逸出一抹淡淡的苦笑,本以為是天賜良緣,可沒成想最後卻落的如此收場。

她仔細的端詳著手中的具,眼中隱約浮現那張俊美的容顏,一時間千種滋味湧上心頭。

失去你,做了江湖霸主又如何,還不是一樣的獨守空閨,寂寞一生。

冷華把手中的具緩緩的移到面前,輕啟櫻,含了進去。玉齒微合,咬住頭上的,舌尖頂住前端的小孔,上下撥。一行清淚卻了下來。

手腕輕翻,具在口中轉動著,衝破玉齒的束縛,向更深的地方進,齒尖的突起在莖身上留下幾道淡白的劃痕,香舌也縮回口腔,包裹著頭,引導它前進的方向。

終於都進來了啊!

頭頂著口腔深處的黏膜,一股芳香的氣味竄入,那是龍蜒草的氣息,也正是它使得離身體的具能一直保持堅硬的狀態。

冷華不再用玉齒嵌住莖身,取而代之的是兩片柔軟的嘴,手上更是前後搖動,讓具在口中活動起來,一次又一次的撞擊深處的軟,貪婪的著。清清的口沿著嘴角淌下,瑤鼻微微扇動,發出咻咻的呻

直到舌變的麻木,冷華這才吐出具,呆呆的望著布水跡的莖身,再次陷入沉思。

「我要歸隱山林,從此江湖上的一切與我無關,望師父成全!」冷的面龐透出無比的堅毅,冷華面對養育自己多年的師尊一樣是那麼無所畏懼。

「哼!就為了那個少年,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師父嗎?」

「徒兒自知有負師父的恩情,可我這些年也為本教出了不少力,而且我已經把身子給了他,還請師父放我一馬!」

「好!別說我不給你機會,你只要為我再殺一個人,我就答應你。」

單純的冷華本不知道師父的打算,只要有機會和心上人在一起,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照殺不誤。可是,當她趁著師父和那人手的機會,將手中的長劍送進對方心窩的時候,一場悲劇才剛剛上演。

等冷華懷喜悅的找到楊天的時候,見到的卻是一張充霾的臉。楊天這時已經從同門師兄弟那裡知道了一切,當然,那些人是被魔教教主故意放走的,好讓楊天知道是誰殺死了自己的師尊。

「天哥,師父已經答應我了,難道你不高興嗎?」

「你等我三個月,我還有些事情要做,等辦完了,我一定會去找你。」

冷華當時被興奮的心情衝昏了頭,本沒有聽出楊天語氣中那刻骨的仇恨,一個人喜孜孜的回到自己居住的聽雨軒,等待著幸福的來臨。

三個月後,楊天果然如期而至,只是臉上的霾更加重了。

冷華還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只要心上人在自己身邊,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

臥房的紅燭努力的燃燒,紅紅的燭淚比以往多了許多,彷佛它早就看到那結局,正為這無奈的天意而哭泣著。

楊天英俊的臉上透著一種讓人心寒的冷酷,往常那明朗的笑容也換成冰霜。倒是冷華還是那麼熱情,一邊笑著為楊天斟酒,還不時的說著歸隱以後的打算,一副小女人的模樣。

該發生的還是要發生的。

楊天沉著臉吃完了飯菜,拉起冷華,來到了前,近乎暴的扯下了她身上所有的布料,把她推倒在上。

眼前的身軀還是那麼動人,如花的嬌顏上帶著一抹驚心動魄的紅暈,美目中含著對未來的憧憬和期盼,直滴出水來,前兩糰粉墳起,在那頂端長著一對成的果實,毫不畏懼的立在楊天面前,修長的雙腿稍稍打開,部的小山丘上,細草叢生,疏落有質,草叢中隱約可見一條裂,由於以經過人事,豐的蚌片不似先前那般緊閉,而是微微張開,恍惚看去,蚌片一張一合,像是在嬌不已。

冷華雙手撫上發燙的面龐,雙目含情,看著一言不發的楊天,一副任君採摘的動人模樣。

楊天望著面前悉而又陌生的體,長了一口氣,隨著衣裳一件一件的飄落,健碩的剛身軀袒出來,隆起的肌不但沒有獷之,反給他稍嫌文弱的俊俏面龐增添了一股硬朗的男子氣概。

楊天下的塵早已起,向著冷華頻頻點頭,似是很意麵前的一切。

纖手握上莖身,輕輕一拉,楊天再也站立不穩,整個身子覆了上去,順手撫摩鮮,拇指和食指圈住蓓蕾,指間因練功多年形成的老繭立時刺得它更加起,在冷華身上,也在兩人心裡。

手中的力道逐漸加大,豐房卻在下誠實的響應著,陷下,彈起,陷下,彈起,一次次的變形雖有些許疼痛,比起不停湧上的暢美覺來,卻也算不上什麼。

兩人的舌早已織在一起,你進我退,像是在烈的鋒,口戰中飛濺出來,沾在雙方的面上,卻是誰也顧不上理會。

大蛇在草叢中尋找那條神秘的裂隙,無數的芳草從蛇首掠過,酥麻的覺越來越強烈。終於穿過那片草地,大蛇的頂端達到了口,兩片蚌立刻張開,一滴汁從深處滲了出來,馬上就被大蛇入口中。等到整個蛇頭鑽入中,蚌卻突然合上,夾住蛇頭後面的凹槽,不讓它肆意施為。

大蛇似乎有些不耐煩,拚命的向裡面鑽去,無奈蚌片緊合,羊道狹窄,嵌住的部分正好是蛇的七寸,有力難施,反讓大蛇痛了起來。

大蛇也不是善類,情知不可為,故而向後退卻,蚌卻捨不得它就此離去,夾合的力量更大,可進入雖難,退出卻容易的緊,力道再大,卻也阻止不了它的後撤。到後來,只得力道一鬆,放它出去。沒想到大蛇剛出口,立時又竄了進來,蚌又一次緊緊的鉗住七寸,只讓它稍窺門徑。

大蛇卻也不灰心,又退了出去,再以更猛烈的速度鑽入,週而復始,鍥而不捨。蚌一次又一次的阻止著它,可力道則越來越弱,更要命的是中竟出清泉,淅淅瀝瀝的湧向口,方便大蛇的前進。

等到細小的水變成快的溪,蚌再也擋不住大蛇的衝擊,「噗」的一聲,整條蛇身擠了進來,只餘下兩顆球在口處搖

「啊……」冷華被突如其來的充實得呻一聲,同時又有些奇怪,「哥,怎麼會這樣呢?好像比以前又大了許多!」

楊天面上的肌搐了一下,不自然的道:「沒什麼,我碰巧得到了一株草藥,能強化男子那裡的功能。」

冷華聽了也不多話,一雙美腿上楊天的際,粉抬起,將秘處完全暴在對方的攻擊之下,左搖右晃,使兩人的私處緊密的結合在一起,再也沒有半點空隙。

楊天雙手把住冷華的大腿,目光灼灼的盯著兩人下體接觸部位,開始強有力的衝刺。只見蛇身出,蚌外翻,水珠湧現;蛇身進,蚌隨之內陷,旁邊的細草也一起捲入,剛口的水珠化成點點白沫,形成一層的白圈,把整個裂的輪廓勾勒出來。

冷華在一次次的衝擊下,完全喪失了抵抗的能力,每一次的進入,都帶來更強烈的快美。住對方的長腿也無法保持原本的姿態,隨著楊天動作上下晃動。楊天卻在此時握住纖細的足踝,搭上自己的肩膀,然後整個身軀下,直至貼上冷華的雙峰。具也變得直上直下的狂搗,似要把身下的美女戳爛一般。

蛇頭在細窄的通道中快速的來回,每突破一層褶皺的限制,都要左右咬,肆意暴,最後一口咬住花蕊,讓它吐出裡面蘊藏的水分。

冷華牙關緊咬,雙目微閉,面上一陣舒暢,一陣痛楚,似哭似笑。玉手抓住紅,猛扯急擰,頭部不停的晃動,如雲的秀髮散的鋪在枕上,呻一聲大過一聲,直衝破屋頂。

再怎麼忍耐,終有爆發的時刻,冷華只覺得自己一直在高高的雲層中飄飛,忽然一陣狂風平地而起,帶著她衝破所有的限制,向無盡的頂端狂衝直上,下體湧,壁狂猛擠,腦海中卻已經是一片空白,她拚力喊出心底的期望:「哥啊!快給我吧,我要為你生個兒子!」

楊天也到了終點,正待做最後的發,聽得冷華的喊叫,全身猛的一震,兩手一撐,竟然了開去。

離開了壁的擠,蛇身卻也突突顫,隨時可能發出生命的華。楊天看著橫陳榻的玉體,一咬牙,轉身掣出牆上懸掛的短刃,一刀揮下,鮮血迸現,跳動的大蛇跌落塵埃,再無適才的雄風。

「啊!!哥,你做什麼?」冷華茫的望著情郎,語帶惶急。

「冷華!你……你殺死了我師父,我……我從現在起,和你恩斷義絕!」

楊天說罷,強忍巨痛,胡的披上長袍,越窗而去,只留下冷華一個人在那裡發呆。

冷華的手指已經沾,當年的一幕是那麼的鮮明,只是這次卻沒有太多的快,只有無盡的空虛籠罩在她的心頭。

楊天的離去,曾使她一度想要尋死,可師父的一句話卻打消了她的念頭。

「華兒,為師是對不住你,可為了我教的昌盛,我是不得已而為之。你現在自殺沒有任何的價值,楊天永遠也不會原諒你的,如今,你不如找到楊天,向他解釋一切的緣由,或許可以從頭來過。」

從頭來過?可能嗎?

冷華從沒有想過要楊天原諒,可無論如何,自己也要當面向他說明一切,然後才能放心的離開這個傷心的世界,在找到他以前,自己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否則,這輩子是不會瞑目的。

就憑著這份意念,冷華放棄了自殺的打算,一直追尋楊天的下落。可自打那天起,江湖上再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彷佛已經蒸發了似的。

一年後,師父歸天,臨終前將畢生的功力傳給了冷華,並要她統領魔教。冷華為了利用魔教的勢力尋訪楊天,也就應承了下來。可窮盡人力,還是無法找到自己的情郎。這時,教中的逍遙左使又給她出了個主意:

一統江湖!

到那時候,只要楊天稍在江湖上走動,就一定能找到他。

就這樣,幾年的時間下來,憑著超絕的武功、完美的謀略以及無比的決心,冷華征服了一個又一個門派,終於在這個雨連綿的時刻,到達了前人從未企及的顛峰。

樓外的雨還在下著,雨水打在屋瓦上,發出滴滴達達的聲音,冷華的心裡卻充光,為了這一天,自己這些年來廢寢忘食,耗盡心力,終於可以松一口起了,也許明天就能有情郎的消息傳來,這也使她興奮異常,居然第一次做起了自的舉動。

冷華撥開蚌片,將楊天的塵送了進去,多年沒有做過了,畢竟有些生澀,可畢竟是人之物,心中的渴望早蓋過身體的反應,隨著的增加,進出的速度也快了起來,當年的一刻又回來了,一切依然那麼的甜美異常。

「啊……天哥!我好想你啊!」

的來臨,使得壁又一次的夾緊塵,這一回,它再也出不去了。

「轟」的一聲,冷華連帶她居住的聽雨軒一起,永遠的在人世間消失了!

在不遠處慶功的魔教教眾聽聞異響,紛紛放下手中的酒杯,拔出刀劍,衝了過來。望著眼前的一切,卻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逍遙使者立刻招來所有的守衛,詢問事情的經過,卻無人能答的上來,只說曾有天誅門的「夫雙殺」來過,教主曾發出暗號放他們進來,後來又發暗號說已經解決了那兩人,並不許再放進其它人,他們一直在外面盡職盡責,再沒有人能接近聽雨軒。

聽完守衛的報告,所有人都皺起眉頭,這聽雨軒方圓一里以內,是機關,就算是以教主天下第一的身手,在不知道內情的狀況下,決沒有可能不驚動守衛而潛進聽雨軒,那眼前的一切又該如何解釋呢?

眾人都在瞑思苦想,場面靜的怕人,只有雨還在「唰唰」的下著。忽然,一個沙啞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我知道,我知道的。」那聲音頗帶悽苦,眾人向他望去,赫然發現居然是一個模樣醜陋的男子,看他身上的服飾,只是個低級教眾。

逍遙右使不敢怠慢,穿眾而過,趁那人恍惚之間,已牢牢的扣住他的左邊的肩井,這才厲聲喝問:「你是誰?到底是誰殺了教主!」

那人望著已經化為塵土的聽雨軒,一言不發,怔怔的呆在那裡,眼中卻淌下淚來。

逍遙左使也躍了過來,搭上他另一邊的大,柔聲問道:「剛才有人和我說了,當時你也和我們在一起喝酒,你怎麼會知道的?」

驀的一聲長嘯裂空,那人手不臺,身不搖,就將逍遙使者震飛了開去,轉身騰空而起,化做一道白影掠去,長嘯轟轟隆隆,不絕於耳,聽到後來,竟似哭泣之聲。

眾人一片譁然,正要追去,卻聽得逍遙左者的聲音傳來:「不要追了,是浩然正氣,他就是楊天。」

楊天站在高高的山峰上,狂風吹拂,衣帶飄揚,臉上一片,不知是無情的雨水還是他悔恨的淚水。

當年他得知師尊死於冷華的手上,一心只想報仇。可是他忌憚冷華武功,只得從左道旁門入手,結合「霹靂堂」的火藥、蜀中唐門的暗器,再加上自己師門醫術,終將塵製成殺人的利器,只要受到連續的擠,就會一顆致人於死地的「雷彈子」。可在最後關頭,冷華一句發自肺腑的話語卻打消了他的念頭,眼看「雷彈子」發在即,只得斬斷塵,沒成想,到頭來居然還是自己害死了冷華。

「華妹,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喬裝改扮混入魔教,就是為了能遠遠看著你,看著你幸福的生活下去。時間過得久了,我也明白了當年的一切,在我心裡,早就已經原諒你了啊!可是我已經成這副模樣,又怎麼能再回去找你呢?我只要能遠遠的望你一眼,就心意足了啊!都是我害了你啊……」

楊天喃喃不休的說著,驀的縱身一躍,跳下了萬丈深淵!

天地間回著他悲苦的長鳴:

「我……好……恨……啊……」

小樓一夜聽雨(下)今生

這裡是公園的一角,有花有草,有小亭小樹,還有幾條專門修出來的彎彎曲曲的小道,就像藤上結瓜一樣,小道上還一處一處擺放著一些石几和石凳,確實有一點風景這邊獨好的意味。婚姻介紹所能夠找到這裡,把這裡單獨闢出來做戀角,實在是一個巧妙的構思。

楊天著煙,看著前邊不遠處站著的一對男女,那男的顯胖,遠遠看去人倒也高高大大的,這女的長得細長,輪廓不俗。那男的拉著女人的手,慢慢向著門外走去。藉著遠處飄過來的燈光,男人那張英俊的臉引起了楊天的注意,再認真看看,果然是他,沒錯,就是他。雖然楊天還叫不上他的名字,這個人他是非常悉的。遲疑了一下,楊天也起了身,遠遠的眼吊著那一對男女跟出了戀角。

走出戀角,楊天看到那一對男女走向公園的門口,沒有推車,就想到那男的是要乘出租車帶女的走。三兩步追過去,攔住了他們,開口就說:「對不起,等一下好嗎?」

這一對男女只好停下來,楊天先對女的說:「對不起,請留步,我想單獨和這位先生說句話。」

女的笑笑,點點頭,退後兩步。

男的冷冷的對楊天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楊天小聲也是惡狠狠的說:「你不認識我,我可是認識你。這是你帶走的第幾個姑娘?」

男的忽然提高聲音說:「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天也冷冷的說:「什麼意思?你心裡明白。我警告你,別讓我再看到你,這裡是文明場所,不允許你到這裡胡來,你明白嗎?」

男的也不示弱:「怎麼?你算哪棵蔥呀?」

楊天說:「我不是哪棵蔥,怎麼,你還認不出我來嗎?只要你敢胡來,我就把你抓進去。」

男的一楞,忽然間認出來了。連忙軟下,連連說:「楊哥,好好,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楊天也不說話,目送著他溜出門去。

女的看明白了,走過來對楊天說:「謝謝你,你是警察吧?」

楊天點點頭,認真的說:「這人是個氓,我扣過他,我看你是個好姑娘,怕你上當,也許我太莽撞了,對不起,請原諒我多管閒事。」

女的連忙說:「不,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楊天說:「請進吧,現在時間還早哩。」

「那好,裡邊還有伴兒在等我哩。」

那姑娘慢慢地走回戀角,楊天跟在後邊,和她拉開了一定的距離,快到門口的時候,他停下來,心想我還有必要進去嗎?雖然這樣閃了一下,他還是走進去了。

無論大事小事,人要想時時處處把握自己,其實也是很難的。

這時候已經是天星斗了,裡邊的「戀」已經達到了高,到處都動著低低的話語聲,使人想到這裡飛蜂。楊天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時候一個姑娘走到了他面前。

「怎麼麼坐在這兒?」

楊天轉過身,發現面前已經站著一個姑娘。看上去年紀不大,人不僅長的漂亮,還有一種親切的覺,他隨口說道:「我一直坐在這兒。」

「你不是來找女朋友的吧?」

楊天笑了,反正也沒事,就想逗逗她:「怎麼不是?我就是來談戀的。」

「那你怎麼不去找呀,我看人家都是男的主動的嘛。」

「時代不同了,不是說男女都一樣嗎?」

「那你是坐在這裡守株待兔呀。」

一句調皮話,把兩個人都說笑了,楊天說:「你是第一次來嗎?」

姑娘點點頭說:「你真是好眼力,你是警察?」

楊天說:「是的,你猜對了。」

「你在這兒值班吧?防止壞人來搗,保護大家的安全是吧?值一個夜班給你多少錢?」

楊天搖頭說:「值班?值什麼班?我不值班,我早就下班了。」

「那你是來找女朋友的嘛。不主動出擊,老在這兒煙,這太消極了。」

「不用出擊,我不找女朋友。」

「那你來幹什麼呀?專門來這裡煙?」

「對呀,我就是來煙的,還真讓你說著了,」楊天覺得這女孩有意思,就又說:「這麼說吧,我是來看別人談戀的,你不覺得看到別人快樂自己也就很快樂嗎?」

姑娘想了一下,忽然說:「是這樣呀,我明白了,你很孤獨,也很憂鬱,是嗎?」

楊天笑了:「好像是這樣。」

姑娘馬上說:「我也很孤獨,也很憂鬱,我也不是來這兒談朋友的,來這兒找什麼朋友?追我的男孩子多了,我一個也看不上,我是來陪朋友的,我的姐們特別膽小,想來又不敢來,就來我陪他,所以我就來了。」

楊天一下就想到了,就說:「就是剛才那一個?」

「對,就是你剛剛救下來的那一個。」

楊天說:「沒那麼嚴重,那男的是氓,我也是怕那個姑娘上當,萬一出什麼意外,才多管閒事的。」

「警察就是管閒事吧,是嗎?」

「也許是吧。」

「對不起,我以前不在意你們,現在才發現,你們是好人。」

姑娘雖然說的很真誠,但是楊天特別討厭別人說他是好人,就覺得沒意思起來。這年頭,「好人」早就被人用做特沒用的人的代名詞了。看看天不早了,就說:「謝謝了,我要走了,你們也早點回家吧,來這裡找朋友,不要著急,祝你們好運吧。」

姑娘急了,說:「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走就走?」

楊天回頭說:「怎麼?還有事兒嗎?」

姑娘怯怯的說:「你,你能送我們回去嗎?」

楊天說:「那好吧,送別人回家,也是我們警察的義務。」

這個姑娘就是冷華,他們兩個就是這麼認識的。後來她忽然找到楊天的單位來,他們就慢慢相處起來,起了朋友。

那是個星期天。冷華約了他一塊兒逛街,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話。楊天原來想著她一定是約他逛商場哩,於是牽著他的手向不遠處的華聯商廈走去。

「你往哪兒走呢?」

「你不是要逛街嗎?你說往哪兒走?」

冷華笑了,做了個鬼臉兒說:「今天不逛商場,而是逛菜市場。」

楊天也笑了:「怎麼是逛菜市場?」

冷華不看他:「你不是說吃餃子嗎?咱們去買點菜,我今天給你做餃子,你也嚐嚐我的手藝,你看好嗎?」

楊天心裡忽然一熱,就湧上來一份動,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說,就隨她走向了菜市場。

市場里人多,冷華先買了半斤羊,就在人家的水池上洗乾淨,再讓人家絞成了餡。然後才小聲對楊天說現在要多吃羊,少吃豬,餵豬的老喂「長的快」,那其實是素,人吃多了不好。楊天只是點頭,跟著走,不說話。

然後他們走向蔬菜攤兒,冷華又買了八兩茴香,人家本來給她稱了一斤,但是她堅持只要八兩。然後又買了兩錢的香菜,一錢的花椒,兩蔥,最後又買了一瓶普通的啤酒……楊天心裡默默算著賬,這些東西總共算下來也不到十元錢。楊天服了,他到這是一個很會過子的姑娘。

走出了菜市場,楊天笑著明知故問:「現在去哪兒?」

冷華說:「當然是上我家呀。」

「看起來你父母不在本市呀?」

冷華白了他一眼說:「傻瓜。」

楊天不再說話,他明白一個姑娘主動請小夥子到她的家裡去,而且又做餃子給他吃,這意味著什麼。

冷華的家在六樓,是那種老式的樓房,房子結構也很陳舊,說是兩房一廳,其實只是一間半住房和一個過道,窄窄的過道里只能夠放下一張小小的飯桌。白牆,水泥地,沒有裝修過,但是一切都收拾得很乾淨,讓人走進來到非常的舒適。坐下來喝水的時候,他聞到了空氣中還瀰漫著淡淡的化妝品的香味。但是,沒有彩電,沒有冰箱,沒有電話。一下就讓人想到,這是一個雖然貧窮卻很會生活的女孩子。

「沒有想到吧?」冷華坦然的笑著說,「我父母是退休工人,還不在本市。我原來有工作,這是單位分給我的住房,後來辭職給別人做公司,公司一破產,我也成無業遊民了。」

「還沒有找到新的工作?」

「沒有嘛。現在的工作好找嗎?正經工作找不著,又不想去賣笑。」

冷華嘴上說著,開始拌餡。楊天點燃一支菸,看著她幹活。她先把那一錢的花椒用開水悶上,接下來就洗菜,等菜洗好了晾那兒控水,這才回頭用花椒水打。她一邊打一邊說羊一定要用花椒水打開,不然羊吃起來就發木發澀。打的時候她說要放上料酒和味,還要少放一點醬油,但是切記不要放鹽。並且要順著一個方向打,不要來回打。然後她開始和麵,還告訴楊天面要和得稍硬一點兒,放那兒醒醒就軟下來了。她再回頭切菜,把茴香切碎,加上蔥絲,又加上薑末蒜末,再加上五香粉,她邊做邊說千萬不敢放鹽,要先放香油,攪開把油潤進菜裡邊去,最後放上鹽,再把菜和攪在一起,這樣拌的餡包起來就不會出湯了。

餃子煮好時,冷華把切碎的香菜末放在小碗裡,加上醋和少量的辣椒油,讓他蘸著吃,再一邊喝著啤酒。覺特別好,可以說楊天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餃子。

冷華收拾好餐具洗刷完了,這才坐下來,給楊天點了一煙,兩隻手託著下巴看著他

「看什麼?」

「看你煙呀。」

煙有什麼好看的?」

「我看。」

是沉默……

青年男女在一塊兒,就害怕沒話說。兩個人靜靜的相互望著,就不斷有情的火花從眼神裡一串串濺出來,僻僻叭叭的燃燒著對方的情,再加上啤酒的衝動,楊天放下煙,兩個人就擁抱起來。

接著是熱吻,像長城那樣長的起起伏伏的熱的吻。

接著是撫摸,手象魚兒一樣在體上游走,又像兔子一樣在身上跳來跳去,情的興奮點在相互的撫摸裡澎湃般的拍打粉碎和淹沒著理智的堤岸。

女人的呻終於拉響了生活的琴絃。

「好哥哥!」冷華咬著楊天的耳朵喃喃的說,「我受不了啦,抱我上,廢了我……」

楊天輕輕的抱起冷華走向臥室,把她放在上,雙目一眨不眨的看著她。冷華解開他襯衫上的紐扣,出寬廣的膛,玉手在他的頭上捏了幾下,楊天再也忍不住了,撲了上去,兩個人一起動手,阻隔雙方親密接觸的衣裳一件件飄落下,直到完全赤

楊天一邊親吻鮮紅的嘴,大手則握住她前的軟,拇指按在逐漸漲大的蓓蕾上,不停的摩挲著,冷華完全放開了自己的身心,香舌微吐,時而掃過他口腔的壁,時而迫他舌底的泉眼,等口充足,則和他的舌頭在一起,像是兩條小蛇在水中嬉戲。楊天口中濃重的香菸氣味,燻得她如醉如痴下體扭動,彷佛要磨出火花來。

楊天在紅上親了個夠,大嘴又攻向她的額頭、耳垂、下巴,一路下探,叼住了那怒張的櫻桃,用力的,右手被嘴搶走了地盤,當然不肯就此罷休,不知不覺間,已扣住了那饅頭,微細的撥著手心,一直到楊天的心裡。他靈活的手指撥開處女的,小拇指則鑽進少許,左右尋找那顆傳說中的寶石。

冷華全身猛的一顫,曼長的輕哼傳入楊天的耳鼓,指尖接觸到的細小的突起幾乎無法察覺,倒是那呻了寶石的所在,指肚立刻了上去,上下摩擦,左右旋轉,寶石也變的越發大了起來,隱約道深處有水的跡象。

「哥,別逗我了,快來吧!」

受到如此鼓勵,楊天下的莖猛的一跳,正抵住道的入口。小指戀戀不捨的退了出來,碩大的頭沿著滑動,頂端不時掃中寶石,強烈的快使道中的終告出,灑在頭上,楊天低頭看去,頭已是一片潤澤。

楊天部用力,冷華上抬,「噗嗤」一聲,頭竄進道,兩人同時發出一聲舒暢的呻

冷華雙手抱住楊天的雄,用力一拉,莖隨之探進二指,在一層阻隔下停了下來,楊天明白到了緊要關頭,又吻上冷華的紅,少停片刻後,咬著她的耳朵,輕聲道:「會有些疼,你忍住了。」

冷華雙目閉上,面通紅,微微點了點頭。

莖後退,全身力氣運足,猛的撞向那層薄膜。

「啊……」冷華大叫一聲,美目猛張,手上重重的擰著楊天的肌,似是痛苦異常。

楊天溫柔的吻掉她眼角逸出的淚水,下身按兵不動,大手則在堅房上起來。

破瓜的痛苦抵不住心頭的渴望,不多時,冷華覺得疼痛稍輕,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哥,行了,都進來吧。」

楊天卻不敢放肆,只是輕微的莖,漸漸的,道在血水的滋潤下通暢起來,莖活動的範圍也寬廣了許多,終於在無數次的開鑿中,全數了進去。

既然已經順利完工,楊天不再顧忌什麼,開足馬力,一下又一下的撞擊道盡頭的頭在道中來回衝擊,不時刮上旁邊的褶皺,冷華覺得疼痛完全消失了,只餘下一片甜美的覺從下體不停的傳遍周身,緊咬的牙關鬆了開來,一聲聲人心魄的呻在房中,一聲高過一聲,由低微的哼瞬間變成清晰的叫喊。

幾百下的終於有了成果,頭破開那層壁,闖進全新的天地,冷華快樂的叫了一聲,一陣漣漪從道開始,迅速泛遍全身,雙手用力的抱住身上的男子,道、子口強有力的收縮擠,將楊天同時帶上顛峰。

生命的華在子發,同時大瀉,合併成一條奔騰的河,在莖退出之後,狂湧而出,灑在上。

等兩人從高中清醒過來,看著上的落紅片片,心底同時漾著深切的動,又熱烈的擁吻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楊天要上班走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來四百元錢放在了桌子上。

冷華一楞:「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天笑笑說:「啥也別說了,我明白你,別硬撐著了。」

冷華惱了:「楊天你把話說清楚,你把我冷華當成啥了?」

楊天伸手摸摸冷華的下巴,這才笑著說:「看你想到哪兒去了?你現在沒工作,手緊,我雖然工資不高,一個月也就700多塊錢,但是足夠我們兩個吃喝了。從這個月開始,我每月給你400元錢,你先用著好不好?」

冷華默默的看著楊天。

楊天說:「這樣吧,你如果覺這樣不好,等你有了工作,掙了錢再還我行不行?」

冷華這才笑了:「那好,咱們可是一言為定,你現在每月給我工資的一半,將來我掙了錢,不論多少,我每月也給你一半,你給我幾個月,我還你幾個月。你要答應我。」

楊天點點頭說:「我答應。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說你將來每月掙300,還我150,每月掙1000,還我500。」

冷華調皮的說:「如果每月掙十萬呢?」

楊天說:「那就還我五萬嘛,這個數我還能算不清楚?」

冷華這才吻別楊天,放他上班去了。

也就是從那個月開始,楊天每月給冷華400元錢,也不斷到她那兒吃飯,過起了婚前同居的生活。楊天心裡明白,這些錢大都又花在了他身上。四個多月過去了,楊天也沒見她找到新的工作,好像她也不著急。楊天倒是急了,要出面幫她找,她卻說這是她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決,絕不要楊天幫忙。楊天深知她的個,自尊心很強,就沒有多事。

有一天,冷華忽然臉紅紅的說:「你想娶我嗎?也就是說想結婚嗎?」

楊天說:「現在就想辦事。」

但是,他接著說:「不過要等你找到工作以後。」

冷華笑了:「這有什麼關係?如果我找不到工作,你就不要我了?」

「不是這個意思,女人如果沒有工作,婚後老呆在家裡,我又是個警察,東跑西竄的不著家,時間一長你還不就煩了?有了工作,白天你可以去上班,就有了一個透氣的地方,你說是不是?這樣,回到家裡不就新鮮了?」

冷華默默的點點頭,沒有接話。

第二天,原本晴朗的天空居然飄起了雨絲,到了下午,冷華忽然給他打電話說找到工作了,讓他趕到休閒山莊,她在那兒等他,兩個人好好慶賀一下。

楊天好高興,休閒山莊名字很文雅,其實是一個集吃喝玩樂為一體的高檔消費場所,楊天為了辦案,市裡曲曲彎彎的地方都跑遍了,因為沒有業務關係,這休閒山莊他還真沒有進去過。他覺得上那種地方太過分了,但是考慮到只要冷華喜,也就沒再多想。

休閒山莊坐落在一個小山上,一道高大的圍牆把山莊與外面的喧鬧隔絕了起來,遠遠看去,倒像是古代的一個大戶人家的莊院。穿過暗紅的大門,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讓人不由得神清氣

楊天剛進去,面走來一位漂亮小姐,禮貌的問道:「您是楊天先生嗎?」

楊天點點頭,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小姐臉上綻放出人的微笑:「冷華小姐吩咐過了,要我專程在這裡守著,她現在正在「聽雨軒」等您呢?」說完,她為楊天指明瞭「聽雨軒」的方位,就走開了。

楊天轉過一道迴廊,一座古古香的二層小樓出現在眼前,小樓雖然不是很大,但雕樑畫棟,青磚綠瓦,一派惟美的景象,一個身著裝的少女手持紅傘,站在樓前,眉眼含,正是冷華。

楊天驀的一震,心神恍惚起來,眼前的一切彷佛那麼悉,自己好像曾經見過似的,一時之間,他呆立原地,再也邁不出一步去了。

冷華輕輕的走到他面前,搖了搖他的身子,關心的問:「哥,你怎麼了?」

楊天像是從夢境中醒來,甩了甩頭,說道:「好奇怪的覺,我彷佛到過這裡,可我記得從來沒來過休閒山莊呀!」

冷華聽了,抿嘴笑了起來:「那你喜這裡嗎?」

「不是喜那麼簡單,這裡的一切似乎都透著無比的親切,這裡……就像是我的歸屬一樣。」

冷華接口說:「那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裡吧!」

楊天嘆了口氣說:「這只是一個美好的夢想,我一個月的工資大概可以在這裡消費一晚,唉,想想倒是可以,可畢竟現實還是現實呀!」

冷華望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忙道:「別說那麼多了,先進去暖和暖和吧!你也真是,下雨也不帶把傘出來。」

「我習慣了,沒關係的。」

冷華伸手挽著他,上了二樓,幫他下警服,換上一套寬大的長袍,兩人在窗前的茶几邊做了下來。

楊天奇怪的問:「怎麼只我們兩個呢?」

冷華說:「今天這裡不對外營業,就我們兩個,也不要小姐服侍。」

「那要花很多錢呀,我先去取點錢吧。」說完,便要站起身來。

冷華一把將他拉住,說:「你放心,我這裡有朋友,說好了全免費。」

楊天放下心來,可面對茶几上一大堆各式各樣的紫砂茶具眉頭卻皺了起來。

冷華笑笑說:「你放心,我會這個。」

楊天說:「就我們兩個,擺這麼多傢伙做什麼?」

「老土了吧?這是茶藝,本身帶有許多表演的味道。主要是通過小姐的服侍和表演,使茶客進入一種覺,覺自己清雅起來了。」

「說白了,也就是換一種形式賺錢。」

「不錯。」冷華說,「有錢人只吃酒,也覺得自己太俗。你給他換一種形式,讓他坐下來清清雅雅高高貴貴的談生意,雖還是談錢,覺卻不一樣了。」

「這種騙人的辦法不錯。」

冷華笑著說:「也不能夠說完全是騙人的,喝茶確實是一種享受。來,我給你沏茶,你慢慢喝,保證你不虛此行。」

冷華先用開水燙燙茶碗,又往茶船裡倒掉頭一道茶,這才遞給楊天。

楊天聽從她的教導,先聞了聞,然後喝了淺淺的一口,忽然想到什麼一樣:「這個我喝過,聞著一股豆花香,是龍井。」

冷華喜出望外:「太好了,你的覺真好。」

楊天一邊和冷華一塊兒喝茶,一邊看著冷華忙來忙去的沏茶,自己也笑了,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一個警察還能夠過過這種老細老細的生活。

「你再嚐嚐這個,看看能不能品出別的味道來?」

楊天聞聞喝喝,又想想說:「人家都說龍井是最好的茶了,怎麼這個茶比龍井喝著還呢?」

「你覺不錯,這是碧螺,在茶裡是最的了,還有人叫她少女茶哩。」

冷華又給他沏了兩道茶,一是珠茶,一是苦茶,最後端起一盞茶,說:「你喝喝這個怎麼樣?」

楊天品了品,覺得說香不香,說苦不苦,直覺得清氣入心,非常的舒服。

「我喝了這麼多,數這個茶我喝著最對味。」

冷華說:「我想著就是這樣的,看來我估計得不錯。實對你說吧,這就是河南信產的尖,也是名茶之一呢。」

「好,比來比去,還是這茶最好。」

「名茶沒有什麼好壞高低之分,只是喝茶人對它們的覺不同罷了。」

「信尖對我的味道。」

冷華悄悄瞄他一眼說:「因為它清苦。」

「清苦?對,清苦,回味無窮,這兩個字太妙了。呵呵,茶也喝完了,咱們走吧。」

「走?你今天干什麼來了?」

「幹什麼來了?」

「我問你呢。怎麼?不問問你老婆的工作了?」

楊天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對不起,喝茶喝得我什麼都忘了。」

「讓我告訴你吧。」冷華調皮的看著楊天說:「我的工作就在這裡。」

楊天開始覺得有什麼異樣了,默默的看著冷華。

冷華平靜的說:「聽雨軒只是茶座,整個休閒山莊就是我開的,我就是這裡的老闆。」

楊天傻那兒了……

「天哥,請原諒,」冷華忽然認真的說,「咱們吃飯的哪個家是假的,那時我借別人的,我說我家不在本市是假的,我自己沒有工作也是假的,雖然這一切全是假的,但是,我對你的情一點不假,全是真的。」

楊天點點頭:「我知道。」想了想又說,「你這麼做,也可能有苦衷……只是現在回想起來,你那麼認真的為我做飯,真是難為你了。」

「你錯了,那是我願意。」冷華神情的看著他說,「那是一個女人必備的生活能力,我為什麼不能做?只要是我的男人,我什麼都會為他做的,我以前怎麼做,以後仍然會怎麼做,你要相信我。」

她頓了頓,又說:「我家裡很有錢,但是爸爸開始只肯借給我五萬元,還要打借條,就再也不多給了,我把錢全都買了股票,開始賠了,可我不服氣,又借了十萬,重新殺回股市,後來形勢變了,新買的股票飛漲,套住的股票解套了。我算算賬,還了爸爸的債務,我還賺了近一百萬的利潤。一個偶然的機會,我上了品茶,又回來開始做茶藝的生意,先租房搞茶座海賺,接著加上了酒菜,又加上了桑那、健身、保齡球……你都看到了,我把整個山莊全盤下來了,做起了一整套休閒的生意。」

「找你的男孩子應該不會少吧,你怎麼會看上我呢?」楊天的語氣有點酸酸的。

「沒錯。但他們都是為了我的錢,個個都遷就我,他們希望通過我而佔有我的錢財。但是,他們錯了,我不是那種喜男人遷就的女孩子,正好相反,如果找到了意中人,我倒是喜遷就他。我假裝成一個窮姑娘,在社會底層尋找自己的情,自己走進生活。一個一個,後來就碰上了你。你說茫茫人海,咱們兩個能夠相遇,也算是緣分吧,其實,這座『聽雨軒』也是後來建的,是我在一個離奇的夢裡見到的,後來依照夢中的樣子請人蓋的,剛才看你這麼喜,我可高興哩,也許我們前世就是一對戀人吧。我說完了,你相信嗎?」

楊天點點頭:「我相信,只是,我畢竟是一個警察,並不很適合你。」

「你別嚇我,沒有打退堂鼓的念頭吧?我把自己推銷出去可是不容易呀,你可別想著退夥啊。」

楊天搖搖手也開玩笑說:「你認為我們警察,要錢沒錢,又整天不著家,找到個女朋友就容易呀?這年頭只有兩種女人會嫁給我們警察,一種是沒頭腦的,一種是一時頭腦發昏的。」

「那好,我可是把你當做說話算數的男人。」冷華終於笑了,她取出一張票據,遞個楊天,「先把這個還給你。」

楊天拿在手裡認真的看看,竟然是一張五十萬的現金支票,心裡嚇了一跳,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多錢,他收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左右為難。

冷華說:「這可是咱事先說好的,其實這五十萬還沒有你的1600多呢,你那是工資,我這是利潤,哪個份量輕重我還知道。你要是覺得不能接受,就當是我的陪嫁好了,你拿這些錢去辦婚事,我可不想結婚的時候叫人看不起。」

楊天明知她是故意這麼說的,卻也不好再拒絕,就把支票收了起來,「我就先用著,用不完再還給你好了。」

冷華輕輕走到楊天身邊,依偎在他懷裡,媚眼如絲:「哥,我要你疼我。」

在這綿的夜裡,小樓裡傳出最動人的呻……

【全文完】

***********************************天大天才:「一直以來,我認為情文學的昌盛是因為它可以迸發人潛在的望,因此廣受惡魔們的情小說要寫的好,就不能只是同一套的動作和模式,文章看的多了,就有一種雷同的覺,但一樣是男女合,怎麼才搞的有新意呢?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蒼天不負有心人,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終於被我想到了。」

玉:「是什麼主意呢?」

天大天才:「既然可以體,那麼,可不可以出其它的東西呢?可以的,傳統文學做不了的東西,情文學一定能出的完成它,不為別的,只因為情文學是充分發揮人想象力的產物。一股莫名的衝動使我摸上了鍵盤,寫下了這個近乎荒誕的《前世篇》。」

半之青蛙:「原來是這樣子啊……」

天大天才:「期間,我也曾想過要描寫全部的細節,包括兩個人情恩仇的所有轉變過程,可寫著寫著,原本的寫作思維又一次的左右了我,與其我寫得詳細,還不如給讀者寬闊的想象空間,讓讀者能以自己的方式體會文中沒有敘述的片段。」

忘懷:「那有什麼心得呢?」

天大天才:「寫到一半,才發現自己居然在描述一個悲劇,新年來臨,怎麼好意思帶給大家悲傷呢?於是又趕工完成了《今世篇》,給了主角一個美的結局,也還大家一份愉快的心情。」

K:「還好是這樣,我不喜悲劇結尾啊!」

天大天才:「最後,蛇年過去,馬年將至,小弟在這裡祝願各位和我一起金蛇狂舞,萬馬奔騰(嘿嘿,都是同道中人,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呦!),為偉大的情文學事業而奮鬥吧!」***********************************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第四夜·蝙蝠女:蝙蝠,貓,與許瑞克

作者:CSH第一部份——蝙蝠與貓

從許瑞克大樓頂樓辦公室的一個暗角落裡,蝙蝠女看著她的老對手鬼鬼祟祟的身形。陷阱已經佈置好,而且馬上就會生效了。

科瑞。許瑞克,馬克斯。許瑞克的侄子和繼承人,已經和蝙蝠女約好來測試這棟大樓安裝的高科技安全系統。他對新聞界宣稱他買下了一顆稀有的鑽石,收藏在許瑞克大樓的保險箱裡,準備把它當成餌,想要引貓女郎來偷它。

他們知道貓女郎不可能抗拒像這樣的惑,尤其是它關係到馬克斯。許瑞克(那個在某方面來說「謀殺」了瑟琳娜。凱爾的人)的最後一個親戚。

在蝙蝠女的注視之下,穿著黑緊身裝束和的長統靴的貓女郎,一路閃躲著雷光,行動和聲音應系統。在貓女郎用雷鑽孔機在保險箱的金屬門上燒出一個小孔,伸入光纖照相機,然後旋轉著號碼鎖找出開門的密碼時,她仍然耐心地等候著。

貓女郎沒有絲毫的懷疑,她本沒有想過:一個擁有如此巨大財團的人,為什麼還會使用一個這種老舊號碼鎖的保險箱。

貓女郎轉到最後一個正確的號碼,保險箱打開了。她知道在音響應系統關閉以後,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來取得鑽石然後安全逃走。拉開保險箱的金屬門後,她驚訝地發現到裡面居然是空的。她馬上了解自己被設計了,從她背後所傳來的聲音更證實了這個猜測。

「貓女郎,你果然來了,我就知道你沒有辦法拒絕這樣的惑。」蝙蝠女說道,辦公室裡的燈光同時緩緩亮起。她環抱著雙臂現身出來,長長的皮披風在背後飛舞著。從後方照來的柔和光線,照亮了她那套合身的蝙蝠裝上橡膠和皮革的曲線,強調出芭芭拉?威爾森的好身材,從尖頭的長靴,閃爍的部,一直到達她的部。

貓女郎轉過身來,發出了憤怒的嘶嘶聲:「蝙蝠女!這是你設的圈套!為什麼?」

「因為你是一名罪犯。」蝙蝠女說道。

「而且因為科瑞。許瑞克要求我的協助。他很你能協助他找出在這套安全系統的弱點,而我則可以幫艾克罕收容所增加一名囚犯。我想這是一舉數得,你可以這麼說。」

「你居然會幫助一個在血統裡包括了謀殺的人?」

「科瑞一點也不像他的叔叔。」蝙蝠女辯護著說道。

「聽起來你似乎對他有點好。」貓女郎嘲地說道:「真可!我必須說你們兩個人會成為一對很相配的情人——一隻蝙蝠和一隻老鼠。」

「好吧,我想你可以選擇比較輕鬆的方法……」在她用防禦的姿勢接近貓女郎時,蝙蝠女說道:「或著我們可以讓這困難點。」

「我一向就喜挑戰。」貓女郎說完,馬上衝向蝙蝠女。

她的攻擊速度使蝙蝠女到驚訝,她略為向後倒下,減輕了一部份貓女郎的攻擊力量,然後抬起修長的雙腿踢向貓女郎,使她倒在自己身上。當貓女郎翻過身來,準備用她帶有尖刺的鞋跟攻擊她的頭部時,蝙蝠女很快地翻滾開去,站起身來,貓女郎也立刻跳了起來。

就和她的名字一樣,貓女郎試圖用剃刀般銳利的爪子揮向蝙蝠女的臉頰,蝙蝠女用個假動作閃過了她的攻擊。她們兩個人不停地環繞著大辦公室用手腳攻擊對方,完全沒有注意到在隱藏在角落裡的監視器。科瑞正在大樓的另一個房間裡觀賞著這場娛樂表演。

這的確是他所見過的最彩的打鬥。她們兩個人幾乎擁有相同的格鬥技巧和捷度。當其中一個人佔上風的時候,另一個人就會猛烈反擊,直到情況改變。來來回回地,蝙蝠女和貓女郎無情地用拳頭攻擊彼此。

蝙蝠女的腹部捱了一記側踢,讓她吐了一大口氣,然後她報復地用反手揮打到貓女郎臉上。當彼此的力都開始減弱的時候,她們兩個人跌在絨絨的皮沙發上,手腳互相糾著,發出了塑料和橡皮摩擦的聲音。那兩個兇猛的搏鬥者不停地著氣,臉和臉的距離不到一吋。

她們兩個人都極力想搶到上面的位置,貓女郎用力向後拉扯著蝙蝠女長長的金髮,而蝙蝠女則用一隻手臂緊緊著對手的喉嚨,想讓她因缺少空氣而窒息。

從他的辦公室裡,科瑞著地注視著這場意志力的較量。他等不及想看到最後的結局了。到底誰會獲得勝利呢?當然,在最後結束的時候這一點並不重要。

突然間,貓女郎把頭靠近對手,用舌頭了蝙蝠女的臉頰一下,女英雄噁心地皺起眉頭。這一瞬間的分心,讓貓女郎剛好找到足夠的時間離了蝙蝠女的掌握,並拔出她的皮鞭。

貓女郎覺得她已經受夠了。她要用皮鞭鞭打這個女英雄到她投降為止,並製造出讓自己逃走的機會。

蝙蝠女很驚險地舉起手臂擋住貓女郎的第一下鞭打。再遲個一秒鐘,鞭子就會在她光滑的臉頰上割出一道很深的傷口。這使得蝙蝠女有點後悔她用小形的面具取代了蝙蝠面罩。

在貓女郎繼續她那兇猛無情地攻擊時,蝙蝠女用她的披風抵擋了大部份的鞭打。即使橡膠制的服裝收了大部的衝擊,當她修長的大腿被鞭子掃到時,蝙蝠女仍然受到劇烈的刺痛。

貓女郎知道她的鞭打併沒有太大的效果,但是她還是繼續揮舞著長鞭,她試圖移動著越來越靠近到牆邊,準備從窗口逃走。蝙蝠女卻已經發現了她的企圖,當貓女郎揮動鞭子最後一次攻擊然後轉身逃跑時,在她跳離窗戶之前,蝙蝠女及時地舉起手臂發了一個小型的蝙蝠爪。

貓女郎離開原地還不到一秒鐘,就到有什麼東西緊緊咬住她的右腳踝。

當她被向後拉回到辦公室裡的時候,貓女郎驚訝得張大了嘴巴,接著在被重重地摔到辦公室的地毯上時,幾乎把她體內的空氣完全擠了出來。

她倒在地上,一時還沒有辦法從暈眩和氣中恢復過來,蝙蝠女立刻跳到她的後方,跨坐在她身上,然後抓住貓女郎的雙手,用力把它們拉到她的背後。她很快地取出一付不鏽鋼制的蝙蝠手銬,緊緊地鎖在貓女郎的手腕上。

貓女郎發出憤怒的噓氣聲,在她的捕捉者身體下方猛烈地扭動著,蝙蝠女接著取出一條細繩索捆在她的腳踝上,另一端則向上穿過固定在天花板上的一座金屬燈架。她馬上被單腳朝上地倒吊了起來,在她扭動著背後雙手想出手銬時,另一隻腳則是狂地踢動著。那個惡的女人邊掙扎邊詛咒,讓蝙蝠女想起一隻剛從叢林裡捕獲的野貓。

「把我放開,母狗!」貓女郎發出噓聲:「你會為這件事付出代價的!」

「當你待在監獄裡的時候,可以把它寫到你的記本里。」蝙蝠女對著底下的貓女郎出微笑,挑釁地嘲道。

「你做的很好!」突然從身後傳來讚賞的話聲。辦公室的門打開了,科瑞。許瑞克帶著兩個蝙蝠女從來沒有見過的同伴走了進來。

其中一位是穿著黑皮製野戰外套和發亮的黑傘兵靴的高大男人。他黑玉的頭髮又長又直,披散到他的部和肩膀周圍,還戴著一副黑的太眼鏡。蝙蝠女覺得他就像是一箇中世紀的野蠻人,納粹,重金屬雜誌的裡血鬼等的詭異組合。

另一位是一個東方人,而她的服裝也是同樣的怪異。她穿著皮製的緊身衣,的高跟長統靴,以及長到手肘小羊皮手套。絲綢般細緻的頭髮梳著時髦的髮型,有著毫無瑕疵,就像美磁器一般的膚。還有美麗的臉頰以及深紫羅蘭的嘴。當被緊緊綁住的俘虜尖叫著努力想釋放她自己的時候,那個東方女人的眼神注視著貓女郎。

突然間,蝙蝠女覺得房間裡好像有一股不尋常的電通過她的身體。即使戴著一副暗黑的墨鏡,蝙蝠女仍然到另一個男人正目不轉睛地觀察著她。

當他出牙齒微笑的時候,她到很不自在。

「嗯,我想這裡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蝙蝠女說道。「我現在要把貓女郎帶走了」。

「恐怕我們的計劃有一點小小的改變,蝙蝠女。」科瑞這麼告訴她。

「你是什麼意思?」蝙蝠女問道。她不喜他那種說話的方式。

「很抱歉,我還沒有介紹我的朋友。」科瑞對他的同伴的方向作了個手勢,說道:「這是傀儡。」

傀儡點了點頭,雙手背在身後,半彎地向蝙蝠女行了個禮,臉上卻帶著一股詭異的笑容。他的聲音低沉而且帶有喉音:「這是我的榮幸。」

「而這一位則是林。」科瑞介紹那位美麗的女人。

林只是直直看著面具後面蝙蝠女的眼睛,淺淺地微笑著,覺起來就跟毒蛇望著受傷小鳥的眼神一模一樣。

這兩個人帶給蝙蝠女一陣骨悚然的覺,她很懷疑他們和許瑞克在一起做什麼?他們看起來並不像那種會坐在會議室裡的類型。

「好罷,許瑞克,計劃有什麼改變?」蝙蝠女在一段尷尬的停頓之後問道。

「貓女郎現在是我的財產了。」科瑞平靜地說道。「而你馬上也就會是了。傀儡和林要在這裡協助我對你們的訓練。」

「訓練?」蝙蝠女困惑地回應著,目瞪口呆。

他有什麼目的?蝙蝠女懷疑著。

「是的。」科瑞繼續說道:「貓女郎要對我叔叔和侄子們的死亡負起全部責任,你或許知道吧。我要教導她一些課程,讓她明白冒犯了許瑞克家族的後果。至於你,蝙蝠女,由於你和蝙蝠俠的關係,你也在我報復的範圍之內。」

「科瑞……」蝙蝠女想說些什麼。

「我知道這很難讓你立刻就接受,蝙蝠女。」科瑞說道。「但是一段時間後你就會明白。我很抱歉誤導了你,讓你和其它人都把我看成一個無害的,善良的慈善家,想要更正我叔叔所有的犯罪行為。但是……落到地上的蘋果還是不會遠離樹的……離了舊的環境……所有的一切……無論如何……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許瑞克,傀儡和林三個人都拿出了一套鼻,連接到一條細塑料管上,然後把它到鼻孔裡,蝙蝠女困惑地看著他們的舉動。在她還沒有清楚發生的事情以前,她發現許瑞克按下手裡的遙控器上的一個按鈕,他們背後所有的門都關閉了起來。然後她聽到一種柔和的嘶嘶聲。

「你大概在懷疑我們想做什麼?」在科瑞說話的同時,傀儡和林開始緩緩地繞著蝙蝠女的身體移動著,試圖從不同的方向接近蝙蝠女的背面。

「這個辦公室是密閉的,而我現在正在把室內的空氣出去,就像在飛機上的駕駛員座艙一樣。當氧氣快速地消失的時候,你馬上就會到失去方向……頭暈眼花……開始看見幻像了。」

蝙蝠女已經開始受到缺氧的症狀了,她息著想要進更多寶貴的空氣,但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她試著轉身面對傀儡和林,他們臉上的呼管連接到衣服裡面的小型氧氣筒,所以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林撿起了貓女郎的皮鞭,像個待狂般用它小心地繞在蝙蝠女那修長的脖子上,在暈眩的蝙蝠女緊緊抓住鞭子的時候,把她拉向身前。然後,傀儡走到她的背後,用一隻手抓住已經到虛弱的蝙蝠女的頭部向後扳,另一隻手則把一塊浸麻醉藥的厚布蓋到她的嘴上。

「噢……」蝙蝠女努力掙扎著,卻只能在厚佈下發出一陣低沉的嗚咽聲,沒有產生任何效果。

「你要知道,我們不想冒任何危險。」科瑞說道,看著傀儡和林慢慢地強迫蝙蝠女跪倒下來,然後讓她毫無意識地平躺在地毯上面。

林彎下,把蝙蝠女的頭髮撥離昏睡中的臉龐,小心地檢視著她那柔軟的軀體;傀儡則靠近貓女郎,彎下身體在近距離仔細地觀察她。他很明顯地對那個妖的女人產生了興趣,而她正在盡力抗拒著不要昏過去。

「睡吧,我的小寵物。」傀儡平靜地說道,把另一塊浸了麻醉劑的厚布放到她著氣的小嘴邊,貓女郎左右轉動著頭部勉強抗拒著。

科瑞注視著傀儡和林處理著他們的獵物,先用特製的金屬手銬分別緊緊束縛在蝙蝠女的手腳上,在手銬的兩個金屬環間,連接著一短短的金屬,然後使用兩呈十字形的金屬,在她的背後連接上兩,把蝙蝠女的手腳綁在一起。接著又用另外一個金屬銬子銬在她的部,另一端則連接到那十字形叉的正中間。最後,一個金屬製的把手準確地連接到金屬架上,使重量能平均地分散開來,好讓傀儡能輕易地抬起他的俘虜。

等到他們對貓女郎做了相同的處置以後,科瑞才讓房間裡的空氣恢復正常。

「好了,接下來的事情就給你們了。把她們帶到地下工作室去。」科瑞對著部下們說道。他們很明顯地對能夠有「訓練」這兩個新獵物的機會到非常興奮。

「我希望她們能在二十四個小時之內回到這裡。變成溫順地……馴服的……同時還熱情地想取悅我。」

傀儡和林看著彼此,惡地微笑著。在他們抱著獵物走向隱藏的電梯時,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到興奮了起來。

在他們走進通往許瑞克大樓裡地下秘密巢的電梯之後,林就迫不及待地轉身看向她的同伴,詢問道:「你想要哪一個?」

「我小的時候,媽媽從來不肯答應讓我養只小貓。」傀儡微笑著說道:「她說它們是惡的動物,但是我總是想要跟小貓一起玩耍。它們是那麼地柔軟……那麼地溫馴。」

「當我還是小孩的時候,我常常把它們扔到水裡淹死。」林像一個小學生般吃吃地笑了出來。

「你還真是殘酷啊。」傀儡笑道。

「你難道不能讓這個電梯走得更快一點嗎?」林抱怨著說道。伸出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指,緩緩劃過蝙蝠女微啟的雙,而傀儡則寵地輕輕撫摸著貓女郎的頭罩,那兩個仍然沉睡在麻醉藥的效力中的俘虜,淺淺地呼著,斷斷續續地發出了相應的呻聲。

第二部份——林的世界

那些夢裡的內容總是類似的。

芭芭拉·威爾森,再度回到了奧克斯橋學院,仍然穿著她的學校制服——縐褶的裙子,寬鬆的上衣,有斑紋的領帶,衣,長到膝蓋的襪子,以及低跟的鞋子。

仍然是上課的時候,她在走廊上向著大廳盡頭的那扇門走過去。當她走到門前,打開門,一位職員帶領她走進校長的辦公室。

芭芭拉非常地緊張。她知道自己被叫到辦公室來的原因:她有大麻煩了。

校長正坐在書桌後面看著一份檔案,他讓芭芭拉站在橡木書桌前面等待著,沒有讓她坐下,像是沒有注意到她。

在芭芭拉想要開口的時候,校長抬起頭來看著她。

「我必須說我對你非常地失望,威爾森小姐。」他拿下眼鏡,向後靠在椅子上說道:「你有什麼可以解釋的嗎?」

芭芭拉完全不知所措。不但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甚至沒有勇氣對著校長嚴厲的面孔講話,就好像她已經被他催眠了一樣。最後,她只能結結巴巴地回應道:「沒有……先生。」

「很好。」他站起來說道:「你一直是個好學生。雖然我很不想這麼做,但是我現在還是得處罰你。」

芭芭拉看著校長走到房間的一個角落,拿起一平常在講課的時候用來指向黑板的長子。當她發現校長所說的處罰會是什麼的時候,她的腎上腺素開始急速地分泌起來,她幾乎無法相信。這裡是一所高級中學,他們怎麼會仍然使用這種訓練兒童的處罰方法?

「請你彎下並且把雙手放到書桌上。」校長命令芭芭拉道。

在芭芭拉能夠開始回應或抗議之前,她到校長緊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把她的上身往前推,直到她不得不按著書桌勉強支撐自己。

他用堅決的聲音命令她道:「不準動,威爾森小姐。」使得她非常驚訝。

「我……等等……」芭芭拉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在覺校長用手指把她的短裙子部上方的時候,她驚慌地不過氣來。芭芭拉因為恐懼而僵住了,她努力想要找些話說。但是就像在以前的許多次夢裡,沒有辦法讓身體移動或做出任何反應。

「比起起對我的傷害,這會傷害你更多些。」校長說道,芭芭拉幾乎能夠在他的聲音發現嘲的音調。難道他不應該意謂著相反的說法嗎?

啪!在芭芭拉驚訝的氣聲中,毫無預警地捱了第一下重擊!就直接重重地打在在她堅的小股上。對她來說,光是裙子被向上出了棉質的內就已經夠讓她到丟臉了,但是現在他還用一打她的股。當校長抓住她的肩膀緊緊按著,再一次打在她下身時,她正想要轉身表示抗議。

「噢!」芭芭拉痛苦地大叫出來。她不能相信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我警告過你不要動。」校長嚴厲地說道。「現在你要額外多打一下。」

「啪……啪……」一下接著一下的拍打,使得芭芭拉羞愧地紅了臉。

她緊緊地咬住嘴,忍不住呻出來,校長繼續那燒灼般的鞭打,一共是十一下。整個鞭打的過程花了不短的時間,而在結束的時候,芭芭拉的眼睛已經充了刺痛的淚水。

但她發覺校長還是沒有放開她,一隻手仍然在她的脖子背面抓住她的頭髮。當她試著想從他暴的掌握裡掙的時候,校長對她說道:「威爾森小姐,我們還沒有結束呢。」

校長突然把她向前推倒,向下在書桌上方,她鼓部緊緊擠在堅硬的桌面上,芭芭拉驚慌地著氣。她試著把手伸到背後,讓他的雙手放鬆,想要動著離他的控制。他只是再次緊緊地抓住她,把子放在書桌上她的身體旁邊。

「請你……讓我起來……」被這整個可怕的情況嚇壞了的芭芭拉哀求著。

「威爾森小姐,你不會想讓這件事更難受的。」在他用一隻手按著她,並且開始用另一隻手拉開長上的拉煉時,校長對她說道。

當芭芭拉聽到他解開拉煉的聲音時,她哭叫道:「你想……要做什麼?」

「威爾森小姐,這是要讓你學到,當你違反校規的時候,就必須想到會遭受的結果。」

「求求你……我很抱歉!」在她覺到內從背後被向下拉的時候,芭芭拉懇求著。

「在我們學校裡,道歉並不能讓你減輕處罰,威爾森小姐。你們所有學生應該都知道的。」

「噢……」突然間,校長的猛烈的貫穿她,就像是一把火燙的利刃毫不留情的刺入了她的密徑裡,芭芭拉尖叫了出來。她緊緊握住書桌的邊緣,校長開始在她的體內動著,抓住她兩片柔暴地緊在書桌上,讓芭芭拉在桌面上不住地扭動著。

當校長開始在她的體深入淺出的戳下,芭芭拉也逐漸有了興奮的覺。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在這種處罰的情況下,產生動的情

「啊……啊……」芭芭拉在想象的狂喜中,開始輕柔地呻了出來。

入漸漸讓她產生了強烈而鮮明的覺,在她的體內竄著一陣陣烈的興奮波濤。在和年輕的學生了長長的幾分鐘之後,校長突然完全地退出了她的體內,一股產生的失望讓芭芭拉覺得十分困窘。難道她實際上是想要他再繼續下去?

她驚訝地等待著他的下一個動作,在他拉起她的身體轉成向上躺著時,著氣面對著他。更讓她到意外的是,那個校長已不再是校長,而是變成布魯斯。韋恩了。

她驚慌地張大了嘴巴,還沒有辦法說出任何一個字以前,布魯斯對她說道:「蝙蝠女,我還沒有結束對你的處罰呢。」

布魯斯。韋恩緊緊握住她的肩膀,強迫她彎曲雙腿,在芭芭拉被強迫跪到地上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正穿著蝙蝠女的裝束,披風在肩膀周圍飄動著。

「你太心了,蝙蝠女。」布魯斯。韋恩警告著她,用那種和校長相同的嚴厲音調繼續說道:「你需要學習該如何遵守我所定下的規則。」

芭芭拉抬頭看著布魯斯。韋恩充譴責的眼睛,沒有發現布魯斯正在解開子的拉煉,出他的來,直到它強迫地通過了她微微張開的雙,深深刺入她的嘴巴里。

「噢!」在布魯斯。韋恩堅幾乎要到她的咽喉時,芭芭拉低哼了一聲。

她試著把頭略向後移,但布魯斯緊緊捉住她金的頭髮,強迫她低下頭去,直到她幾乎要被他巨大的窒息了。

「嗯……嗯……」當布魯斯開始在她的嘴裡的時候,芭芭拉試著反對。但是她完全沒有有選擇的餘地,只能讓他動著並努力地著。

她的唾使得稍微潤滑了一些,現在它可以比較輕鬆地動及入喉嚨了。在布魯斯。韋恩的掌握之下,她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虛弱地抓著他的大腿,閉著眼睛接受他的處罰。

「你必須學會用我的方式來做事,不然的話……」他說道。

他現在聽起和平常完全不一樣,更嚴厲一些,當芭芭拉再一次睜開眼睛溫順地向上看的時候,她發現口的對象已經變成了穿著全套裝束的蝙蝠俠。那雙隱藏在厚厚的橡膠頭罩裡的暗黑眼睛,惡地注視著她。

芭芭拉的情突然被眼前的身形喚醒了,面對蝙蝠俠所產生的責任,和有可能有讓他失望的罪惡,讓她想要儘可能地取悅他。她用一種逐漸加快的節奏前後擺動著頭部,直到覺他動了起來。在這同時,她覺到好像有一股電通過了自己的身體,也更加地緊張起來。

兩隻戴者皮手套的手掌固定住她的頭向前支撐著,火熱的灑入芭芭拉溫暖的雙中。她飢渴地嚥著,突然間,一隻戴者手套的手掌入她的雙腿之間,狂熱地挑逗著她的分叉處,試著把她帶上強烈的高

那幾乎是足夠的了。

她緊緊抓住自己的身體,部顫抖著,蝙蝠俠高聲地呻著,繼續固定著她的後腦,直到把最後一滴入芭芭拉小嘴裡,入她的咽喉中。

芭芭拉知道這只是一場夢,而且她很快就會清醒過來,發現蝙蝠俠不再在她的身上。恐懼地瞭解到就像以前的每一個夢一樣,她再一次沒辦法達到高。這使得她幾乎要嗚咽出來。

但是這一次卻不同了。蝙蝠女是被身體裡面那股逐漸增長的快所喚醒。她知道自己正從一個悉的夢裡清醒過來,但是那種到達高前的興奮覺的確正在她的體內增強著。這次或許會是不一樣的。她一定可以達到高

「啊……啊……啊……」緊緊地閉著眼睛,蝙蝠女嬌媚地呻著,努力地對抗著即將清醒的覺,想要足自己體內最深處的望。

狂野的快逐漸地在她的全身堆積了起來,蝙蝠女的身體反應著漸漸增加的興奮程度,緊張地顫慄著,終於產生了爆炸般的烈高

突然間,她到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很快就完全清醒過來:她的手並不是像夢裡一樣地擺在雙腿中間。事實上她的兩隻手都舉在頭頂上方,緊緊地被銬在金屬製的架上。

她馬上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到那個許瑞克在辦公室裡介紹給她,被稱為的林的東方女人,美麗的臉上浮現出一個險的微笑,正從上往下地注視著她。不僅緊如此,透過她的橡膠服裝,正在她腿間撫摸著的是她的手。

「嗯!噢……滾……開……」蝙蝠女忿怒地吼叫著。當她發覺到在她沉浸在美夢裡,失去意識無法抗拒的時候,林對她做了些什麼,全身的血就像是在逆著,整個人羞怒地變成粉紅

「喜我這樣撫摸你嗎?」林意地微笑著問道。「如果你喜的話,我還可以更進一步。」

「別……碰我……」被林取笑的蝙蝠女烈地回應道。發現自己的雙腳也被緊緊地銬在架上,蝙蝠女對林大聲咆哮著。

蝙蝠女憤怒地咕噥著,扭動著掙扎了幾分鐘,僅僅讓整張在地板上移動了幾吋遠,林興高采烈地欣賞著她毫無用處地努力反抗著身上的束縛。

發現林正從她絕望的掙扎裡產生了更強烈的望,蝙蝠女突然地停了下來,部上下起伏著,鼻尖閃爍著汗水,深深地呼著。現在,蝙蝠女唯一能做的就是給林一個冰冷忿怒的瞪視。

「你生氣時的表情真是令我心動!」

林彎下面對面地接近蝙蝠女,用手指輕輕拂過發紅的臉頰,把蓋住臉孔的頭髮挪回腦後。然後她斜靠到蝙蝠女的身上,在她的臉頰上輕吻了一下,一隻手緊貼在女英雄的雙腿間,不斷地挑逗著。

「嗯!」蝙蝠女輕哼了一聲,在林試著把舌頭伸進她的嘴裡時把頭轉開。

林毫不在乎地用她的舌頭輕輕著蝙蝠女的臉頰和脖子,女英雄試著想要躲開林的舌頭,但一點辦法也沒有。這個惡的女人能夠隨心所地處置蝙蝠女,想對她的身體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她現在只能緊緊閉上眼睛,無助地拉扯著手腳上的束縛,緊張地把自己的身體彎曲到最大的限度。

林結束舐蝙蝠女的脖子和耳朵,向上斜靠著架檢視著她的俘虜,很明顯地享受著女英雄輕蔑的蹬視,她決定現在是開始真正地和這個不斷動掙扎的俘虜享樂的時候。

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一直幻想著如果有一天能捉到一個女英雄,將要對她做些什麼。這是林第一次有機會能虜獲一個真正的女英雄,她有那麼多想做的事情,以致於她沒有辦法決定該先做什麼。終於,她靈機一動,杏仁狀的眼睛興奮得閃閃發亮。

林用她戴著天鵝絨手套的手指,在蝙蝠女面具的邊緣環繞著,蝙蝠女緊張地看著她的動作,希望她的捕捉者並不是真的像自己想的那麼深思慮。

但她的希望並沒有得到任何的響應,蝙蝠女從林的眼睛裡發覺了一閃而逝的亮光,就好像林可以讀出她的想法一樣。當林突然抓住面具的邊緣,想要把它剝離她的眼睛的時候,蝙蝠女立刻開始猛烈地轉動和搖晃著頭部。

「不要!噢……你不……可以……住手!」在林解下她的面具,並刻意地揮動著的時候,蝙蝠女尖叫道。

蝙蝠女突然間弓起身體,猛力拉扯著那些手銬。在她狂怒地強拉著手銬的時候,連架都搖動了起來。

當她在努力掙扎的時候,林拿起一塊布,用力擦拭著塗抹在蝙蝠女眼睛周圍的黑油漆。一會兒的功夫,她又回覆成芭芭拉。威爾森了,林讚賞地注視著顯出來的那張柔軟美麗的年輕面孔。

「對著鏡頭說聲哈囉。」林指著在房間角落的天花板上的一臺錄像機,高興地說道。

芭芭拉完全沒有注意到,科瑞。許瑞克現在正待在他的辦公室裡,用一個遙控器控制著那臺錄像機突然拉近了鏡頭,整個畫面中的正是芭芭拉驚訝的面孔,把她的全部特徵收錄到他所收藏的影像記錄裡。他現在擁有了一張可以在任何需要的時候發揮作用的王牌了。

在林開始準備的時候,芭芭拉只能夠無助地注視著錄像機的鏡頭等待著,不知道她還有些什麼惡的計劃。

第三部份——傀儡的折磨

傀儡正在調教貓女郎。

他用皮帶把她嚴密地銬在一個束縛裝制裡,一個像盒子一樣的金屬架子上,雙手捆綁在背後,包裹在一個單手手套裡。修長的雙腿鬆弛地垂放在架子邊緣,離地板大約還有一吋遠,兩個足踝上被一條細鏈子鎖在一起。

當傀儡在她的身上把最後一件小首飾裝置到她全新的外貌上時,她狂暴地向上胡踢著雙腳,的長馬靴上下抖動著。看著傀儡從旁邊一個裝著各種不同的工具,可以旋轉的黑盒子裡拿出一把鉗子,貓女郎發出一陣低沉的咆哮聲扭動著身體。

他用那個鉗子夾起一個金屬圓環,裝到她剛剛穿孔的肚臍上。在這之前,傀儡已經把她雙和下體周圍的橡膠服割破了,在她的和兩個頭上穿了孔。他還在她的舌頭上也打了一個小,裝上一個不鏽鋼制的小圓球。

貓女郎十分憤怒,傀儡不但違反她的意願穿刺了她最的區域,而且他還等待著直到她從麻醉劑的影響裡甦醒過來了才動手。

「嗯……喔……喔……」貓女郎尖叫著。她想要命令傀儡立刻停下來,但是被在她牙齒間的箝口球,讓她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詛咒聲。

「真像是一隻兇惡的小母狗。」傀儡低聲地說道:「但是我就喜你這種獵物。」

貓女郎閃爍的雙眼發出熾烈的目光,帶著惡意憤怒地瞪著他,渴望著能掙束縛,把眼前這個可惡的渾蛋撕成碎片。但是即使她能夠困,那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因為傀儡已經用那些特殊工具裡的某一樣,把她手套上那些像剃刀一樣銳利的爪子摘除了。

很明顯地,他在這些工作過程裡得到很大的樂趣,不斷地玩著她的身體,享受她的束縛和充怒意的掙扎。

貓女郎向來不是會置身於被折磨的這一方的人,僅僅靠著她努力想獲得自由的望,才讓她不至於發瘋。當他開始掉她的面具和頭罩,錄下她所有的反應的時候,她的忿怒到達幾乎爆發的程度。

在他暫時拿開她的箝口球的時候,她只能夠像一隻野貓般吼叫著,發出憤怒的嘶嘶聲,充惡意地詛咒著:「當我擺這些束縛的時候,我會很高興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的。」貓女郎用刺耳的聲音警告他,因為在傀儡稍早刺穿她的身體時的尖叫,使她的聲音沙啞。

「你的聲音讓我火焚身。」傀儡微笑著放下錄像機說道,再把她的頭罩戴上。然後他把箝口球回她的嘴巴里,在貓女郎猛烈晃動頭部反抗的時候,用皮繩緊緊捆在她的頭部後方。

傀儡再從他的工具盒子裡擺一束束鏈子的拖盤上拿起一條細長的金屬鏈。

他用一個小小的工具,把鏈子的一端連接在單手手套頂端的圓環上,把另一端拉到她的雙腿中間,固定在穿過的小環上。這樣在她想要掙扎著解放自己的時候,會產生難以忍受的痛苦。然後他拿起第二條鏈子,一端固定在她的肚臍環上,另一端鉤在綁住她足踝的練子上。第三條鏈子則是附著在她的環上,在她尖的雙峰間晃動著,沒有止境地怒著貓女郎。

傀儡把所有的鏈子固定到貓女郎新穿刺的小環上後,他殘忍地嘲她說道:「你舌頭上的那個不鏽鋼球,是為了當你替許瑞克口的時候,能夠使他享受到最大的快樂。」

貓女郎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憎恨地瞪著她的折磨者,儘可能平靜地保持著一動也不動,以免拉動了最近剛裝到身上的那些金屬環,讓已經疼痛不止的部位更加痛苦。

她無助地看著傀儡綁上最後一件羞辱的裝飾物;一個鑲鑽石的貓項圈釦緊

在她的脖子上,然後把一條皮帶系在項圈前面。這讓貓女郎幾乎無法忍受,她對自己發誓,在一切結束之後,她一定要殺死眼前的這隻禽獸。

「準備好了,我的小寵物。」傀儡說道,一隻手拿出一個裝著一些東西,看起來有點奇怪的廣口瓶,舉到她的眼前。另一隻手則從他的工具盒中,擺了四五個裝體的小玻璃瓶的屜裡,拿出了其中的一個瓶子。

「現在要開始下一階段的調教了,我想你一定會喜的。」

在貓女郎專心地注視下,傀儡把廣口瓶放在他的工具箱頂上,手指伸進瓶子內,浸入一種像果凍般的膠質裡,然後走到她的面前。

在他的手指伸向她的下體,想要潛入柔的秘密入口的時候,她最壞的恐懼成為了事實,她試著夾緊雙腿抵抗,但是滑潤的汁讓他的手指毫無困難地進入了花徑,在他的手指強迫地越來越深入時,貓女郎忍不住起氣來。

她突然張大眼睛,身體緊繃起來,道里產生一種強烈的望,一種高度刺的興奮覺。傀儡努力地讓他的手指填每一個裂,貓女郎用力咬住嘴巴里的口球,不情願地發出快樂的呻聲。無論那是什麼東西,它使得她陷入極度的情裡,大量溫熱的汁狂湧而出。

「嗯……喔……」傀儡微笑地看著貓女郎閉上眼睛,不停呻著。

現在正是時候了。他拿起其中一個小瓶子,用拇指打開瓶蓋,放到她的鼻子下面。一股刺的氣味衝進貓女郎的鼻孔,令人驚訝的烈興奮突然粉碎了她的所有覺,讓她全身緊張起來。

她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但是塗抹在她身上的物質,配合從那個瓶子裡聞到的氣味,在她體內創造出無法抵抗的強烈興奮。傀儡興致地注視著貓女郎臉上充望的反應。他已經準備好要開始對她的最後一項訓練。

「你或許會覺得奇怪為什麼我的名字叫做傀儡。」

貓女郎幾乎聽不清楚她那殘酷的調教者所說的話。她的身體像是充了各種狂的能量,本無法瞭解在她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她勉強張開眼睛,剛好看到傀儡解開他皮上的皮帶扣從子裡掏出大的。當她看見它的大小時,她驚訝地張大了眼睛。

她的思想在抵抗他的侵犯和向他屈服間搖擺不定。就好像陷身於火熱的烈焰之中,迫切地需要某樣東西來熄滅它。雖然她心裡痛恨著眼前的這個人,但是她的身體卻對他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她只能夠受到火在全身燃燒著。

「我剛剛特地為你做了這份特殊配方,貓女郎。」傀儡解釋著,知道貓女郎一定對她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覺得很奇怪。

「這種擦在你的頭和上的軟膏,是用許瑞克所常用的古龍水和一種藥混合調製成的。它是我特別用來增加你神經系統所有反應的特製混合物。從現在開始,你會產生一種想持續不斷,持續不斷要讓主人抓撓的搔。」

傀儡突然地把大的入貓女郎毫無抵抗能力的開口中,通過拉緊的鏈子和穿過的金屬環深深刺入她的道里,讓她發出了尖銳的叫喊聲。

「噢……啊……啊……」

他握住她那豐的雙股,很快地大力刺入緊緊夾著的之中,同時說道:「在我的調教結束之後,你心裡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情。」

「每當你接近許瑞克先生,聞到他的氣味的時候,你就會像是變成了一隻正在發情中的小母貓,而他則會成為唯一能足你的主人。」然後,傀儡開始緩緩地和貓女郎著,不斷地戳刺到她體內的最深處。

這個惡的女人現在已經慢慢變成了一個嗚咽著不停的玩偶,一個只為了許瑞克的娛樂而存在的收藏品。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第四部份——林的古代中國秘方

芭芭拉·威爾森的身上了尖銳的細針。

部到腳底,她的身體上了數百金針,就像是一種中國古代的醫療技術一般,但是卻是經過了一些特殊的變化。林的祖先已經更進一步地發展了那種古代醫療技術,發現到如果在身體的某些區域入一些特殊設計的金針之後,可以很容易地縱對方的思想。

在過去幾個小時裡,一接著一金針被小心翼翼地刺入她的身體的一個個部位,芭芭拉發現她堅強的意志力隨著越來越多的細針漸漸地被削弱了。

當林把最後一細針入她的「針墊」上之後,她知道芭芭拉現在已經是處於一種極度熱情的狀態,可以很輕易地開始調教課程了。

她的俘虜確實是「如坐針氈」了。芭芭拉現在就像一條被通上電的電線,當那些細針產生一股催情的能量通過她的神經系統的時候,她肌膚上的覺和望被增強了十幾倍,起了忍受不住的情

林想要再做些小小的測驗。她彎下身接近蝙蝠女的下體,大腿部那裡的衣服已經被割開一個圓圓的缺口,暴出蝙蝠女布柔軟金黃森林的小丘。

林輕輕地在她的下體呼出一口溫暖的氣息,甚至只是稍微的接觸到她的區域的周圍,就幾乎讓蝙蝠女達到了極限。她全身的反應就像是突然地活躍起來一樣,纖細的部渴望地向上仰起,緊繃成弓形,緩緩出的,在她潤的下體分叉處閃爍著。

「嗯……」蝙蝠女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發出了一個輕柔的嗚咽聲。在她的雙腿之間有一股不可思議的美妙覺。在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讓人覺如此美好的事情?她勉強地想著。而林甚至還沒有開始碰觸到她呢。

一邊受著她身體上產生的強烈情,她的內心仍然努力地掙扎著,想起自己正在被另外一個女人觸摸著。當林把指尖輕輕接觸到她隆起的小丘上時,蝙蝠女幾乎要把她的嘴咬破了。

「噢……噢……」林開始戳刺著玩她的小核的時候,蝙蝠女忍不住發出了尖銳的叫喊聲。

當她把緊張地弓著身體的蝙蝠女帶到崩潰的邊緣上之後,林把頭低下,狠狠地吻在她顫抖的下體上,利用她靈活的舌頭,和充技巧的手指,殘酷地玩著她。

蝙蝠女的身體開始在上猛烈地扭動起來,不停地左右轉動著頭部,柔軟的部向上彎成弓形,仍然穿著的高跟長靴深深地刺進墊之中。從靈魂最深處,蝙蝠女突然產生了她從來沒有覺過的烈高汁般的水不斷從她的小了出來,內部的壁緊緊地夾住林的手指。

過了好幾分鐘,蝙蝠女還沒有辦法從那陣讓她頭腦麻痺的高裡恢復過來。當林心意足地舐著手指,為自己的的成果得意微笑的同時,蝙蝠女逐漸從她苦悶的強烈高中緩和下來,呼沉重,不停地著氣,一吋一吋地讓高的部落回到墊上。

林現在開始小心地一把針拔出來。在她結束之後,蝙蝠女才從高的強烈興奮狀態中恢復過來,她再一次張開眼睛憤怒地瞪視著林。

等到她再度獲得蝙蝠女的注意之後,林告訴不斷著氣的女英雄:「我們的課程還沒有結束呢。現在,我要教你怎樣去當一個許瑞克先生的玩偶。」

當她看見林在部綁上連著一大的假具的長帶子的時候,蝙蝠女驚訝得幾乎要昏過去了。林趴到她張大的雙腿之間,讓假具的頂端接觸到潤的,立刻使驚慌但仍在情動下的女英雄緊張了起來。

「把雙腳張大!」林用的聲音命令著。她向前推進,把假具頂端直入蝙蝠女的子口。

「啊……啊……」當林深深地入她體內的時候,蝙蝠女忍不住大叫出來。林的假具不停地著,使得她的背部向上彎曲,把緊緊銬在腳踝上的鏈子拉緊到最大的限度。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林不停地用一種緩慢而猛烈的節奏對她做著,有時候她會彎下身親吻挑逗著不斷呻的蝙蝠女,偶爾還抬起頭對著天花板上的錄像機惡的微笑。在這段時間裡,毫無反抗能力的蝙蝠女只能緊緊閉上眼睛忍受著。

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蝙蝠女已經是渾身大汗,氣噓噓地癱軟在上,她的身體因為一次比一次更強烈的高而不停地顫抖著。

蝙蝠女現在已經被規劃成為一件事物:她的新角就是成為科瑞。許瑞克的玩具;一個活生生的真人玩偶。

第五部份——許瑞克,甜的復仇

傀儡領著貓女郎到了許瑞克的辦公室,科瑞看著他拉著栓在貓女郎項圈上的皮帶,四肢著地向前爬過地板,在他們走出電梯的時候微笑了起來。

在她接近到可以聞到許瑞克的氣味的時候,她立刻就變成了一隻馴服的小貓咪,自動地靠近他的大腿,上下摩擦著她的身體,並且發出低沉的呼嚕聲。

「很好,真是一個完美的成果。」許瑞克讚賞地對傀儡說道。在傀儡得意地將栓在貓女郎脖子上的皮帶移給許瑞克的時候,她不斷地用臉龐摩擦著科瑞羊裡隆起的地方。

「當我在和我的新寵物玩耍的時候,你可以在今天剩下的時間裡休個假。」

「是的,許瑞克先生。」傀儡鞠了個躬,出了個會意的微笑,緩緩離開辦公室。

電梯的門關上後,許瑞克馬上用力拉了皮帶一下,並且命令貓女郎道:「好吧,現在就讓我看看你所學到的東西吧。趴下來把我的鞋子乾淨!」

貓女郎用忿怒的眼光向上瞪視著許瑞克,但是在她的意識裡完全沒有辦法產生想要抗拒他的要求的意志力。傀儡對她心理和生理上的控,加上那些針對許瑞克的氣味增強的反應,已經使她從本能上產生了變化。她只知道自己的身體上產生了無法抑的情烈火,願意做任何事情來取悅眼前這個男人,只要他可以足體內猛烈的望。

當她彎下身體開始舐許瑞克皮靴尖端的時候,貓女郎試著儘可能地做著,希望能讓他意。

「是的,你做得很好。」過了幾分鐘之後,許瑞克讚賞地說道。

他看著那個穿著貓女郎裝束的惡女人彎下身來,膝蓋和雙手著地,在他的鞋子上方晃動著頭部,子裡面的逐漸開始堅硬了起來。

他再一次用力拉扯了一下皮帶,然後命令道:「爬起來跪著。」

貓女郎馬上服從了他的命令,既是因為他嚴厲的聲音,也因為他在皮帶上用力拉了一下。在他拉扯的時候,傳到她脖子上的力幾乎讓她無法呼

突然間,她已經是直接面對著他的部,在他開始解開間的皮帶,並把拉練打開的時候,她向上注視著他的眼睛。他掏出那具,慢慢接近到她的小嘴前面,她地看著他。貓女郎的呼開始變得重了起來,汗珠在她的鼻尖上閃爍發光,她覺自己變得越來越動。

「把你的嘴巴張開!」握住拍擊她的臉頰的同時,科瑞命令道。讓貓女郎著氣張大嘴巴。許瑞克抓住她的頭罩的後方向前拉,穿過的雙,幾乎要刺入她的咽喉,使得驚訝的貓女郎到強烈的刺

「嗯……嗯……」

貓女郎甜美的雙緊緊地包裹住他的,小嘴裡那種溫暖而潤的覺,以及穿過她舌頭上的小金屬球產生的刺,讓科瑞忍不住呻出來。

他用雙手緊緊抓她的頭部,開始在飢渴的嘴巴里前後動了起來,很順利地入了最深處,貓女郎熱切地舐著,幾乎了的小嘴開始起來。她的雙手熱情地緊緊抓著他的大腿。

科瑞強迫她口了一個多小時,等到他快要忍耐不住的時候,就用力把她扯了起來,拉著栓在項圈上面的皮帶,帶到一張長椅旁邊,讓她彎著趴在長椅上面,豐部高高向上起。

沒有說出任何一個字,許瑞克手指挑逗地身撫摩著滑膩的開口,然後把手指深深埋入顫抖個不停的花徑中。接著他把火熱的前端接觸到窄小的口,滑膩的立刻潤了他堅,然後他咬緊牙齒猛然用力一

當科瑞的甬道深處,接觸到最核時,貓女郎尖叫了出來。許瑞克開始狂猛地衝刺,下體撞擊著她渾圓的部,在他用力拉扯著栓在脖子上的皮帶時,她現在所能做的就只有本能地抬起下身配合著,才不會被勒得不過氣來。

貓女郎是現在完全陷入了的興奮裡了,當緩緩凝聚的高開始集中在身體裡面產生時,她的「搔」終於被徹底地足了。

「你會是一個完美的奴隸,貓女郎。」當科瑞繼續著的動作的時候,他嘲地咕噥著說道。

「你的身體還是那麼地緊窄,可以足我的每一個小望和幻想。你也很喜我這麼對待你,不是嗎?瑟琳娜。」

在聽到最後那句話的時候,貓女郎的耳朵不由得豎立了起來。她發現他已經知道自己的原本身份了。在她還不能夠集中注意力在這個想法上幾秒鐘前,科瑞加快速度狂猛地衝刺進入甜的小裡,一股狂喜的在她的深處爆發出來,讓她的身體痙攣著收縮了起來。

她發出一聲又一聲低長的呻,整個身體向給那股狂野的覺投降了。當她覺到許瑞克在身體深處出來的時候,貓女郎的望變得越來越強烈了,部配合著他的戳刺更加狂猛地用力向上動著。

許瑞克享受地看著貓女郎到達高,再次重重地深深了好幾下,直到他幾乎要不過氣來。就和他突然地入她體內一樣,科瑞毫無預警地從中完全把了出來,讓驚訝的貓女郎失望地著氣。然後她覺到自己被拉扯著強迫站了起來,面對面地看著許瑞克。

「你喜我對你所做的一切嗎,貓女郎?」科瑞微笑著詢問道。

貓女郎仍然在不停地著氣:「噢……是……是的……噢!」

在沒有任何警告之下,科瑞用力一揮,他的手背狠狠地打在貓女郎臉頰上,讓她向後摔了出去,高跟靴子在地板上踉蹌地退了幾步,重重地撞到對面的牆壁上。

在貓女郎能夠從猛烈的打擊裡恢復神智之前,科瑞走到她的身前,握住拳頭狠狠地打在她的小腹上,幾乎把讓她把肺裡的所有空氣都擠了出來。

在她痛苦地彎下來,個不停取著寶貴的空氣的時候。許瑞克抓住她的脖子後方,把她四肢大張地摔倒在地板上。

在許瑞克走到她的身邊,殘忍地重重踩在她的足踝上,防止她爬著逃離開的時候,貓女郎痛苦地呻著,縮緊自己的身體想減少所受到的傷害。然後他把鞋尖伸到她的小腹下方用力一踢,讓她轉了個身,臉朝上,動彈不得地躺著。

貓女郎恐懼地向上望著,許瑞克把一隻穿著厚底皮鞋的腳掌踩到她喉嚨上,右手拉住栓在脖子上的皮帶猛力向上扯。他緊緊地掌握著這個惡的女人,無情地看著她扭曲著身體掙扎著,抓住他的足踝試圖減輕讓脖子上讓她窒息的力。

「這一下算是為我的叔父──馬克斯──報仇。」科瑞怒吼著說道,又狠狠地踩了一下。貓女郎的臉因為缺乏氧氣而變得通紅起來。

他殘酷地注視著她的眼睛緩緩失去焦點,幾乎要昏了過去,然後才把腳稍微向上抬了起來。貓女郎發出幾聲深深的嘆息,緩緩開始呼。許瑞克暴地拉扯著束縛貓女郎的皮帶,直到她再次和他面對面才停止。

「我還不想殺死你……至少不是現在。在那之前,我還有很多有趣的計劃來享用你……瑟琳娜,跟我過來這邊,我要讓你看看在你的下半輩子裡所要住的新家。」

貓女郎被帶到一個裝置了拷刑架和各種拷問裝置的私人臥室。在暗房間的正中央,是一個在四周的架裝著手銬的大圓。四面牆壁的每一寸地方都鑲了鏡子,錄像機以各種不同的角度裝置在周圍。

這裡就像是一個待狂/奴隸主人夢想的天堂,在裝飾著圖的櫥櫃裡,分門別類地擺了一排一排的皮鞭,手銬,各種不同形狀的箝口物,以及其它各式各樣的凌裝置。

當她注視著周圍的新環境的時候,貓女郎到完全被擊敗了,一種被完全利用後的沮喪困惑地充了她的心中。她沒有辦法好好考慮要怎樣應付這種新的處境。唯一能想到的是,她的生命已經變成了一條充苦難的長路。

第六部份——蝙蝠女的新角

在許瑞克把他的新獎品鎖在房間裡面,回到辦公室之後,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裡面是另一個人的景像。林帶著她最新的獵物——蝙蝠女,也就是芭芭拉。威爾森走了出來。

科瑞從來不會忘記任何一張面孔,而且他的確在高譚早報網站的檔案裡見過

她的照片。她陪著迪克。格雷森出席了一項高譚市慈善募款餐會;報導上提到她曾經就讀於國外的學校,現在住在布魯斯。韋恩的莊園裡,以及她是僕役長艾佛烈。潘尼沃斯的一個遠房親戚。除此之外,有關她的消息並不多。

他決定要在今天晚上獲得更多有關她的資料。

當林帶著經過調教後的女英雄回到他的書桌旁邊時,科瑞正靠在皮沙發上著高級古巴雪茄。

「哈囉,蝙蝠女。」許瑞克對她打了個招呼。

她仍然穿著整套的蝙蝠女裝束,戴著的面具也回覆到原本的狀況。

在蝙蝠女走進許瑞克的視線,並聽到他說話的聲音時,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反應。她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患了相思病的小女生,正緊張地站在暗戀的對象面前。她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嘴,呼急促,覺得手足無措。

科瑞微笑地放下嘴裡叼著的雪茄,了一個菸圈,十分意她像十七八歲少女般的舉動,以及那種不自在的身體語言。

「林,你可以離開了。」科瑞微笑著對他的手下說道:「我想傀儡正在樓下等著你。今天晚上讓你們休假。」

林像個本藝般地鞠了個躬,在她緩緩地走電梯的同時眼睛閃閃發亮著。

在電梯門關上之後,科瑞回過身來,從頭到腳仔細地檢視著蝙蝠女。

穿著那身鑲著銀邊的黑橡膠裝束,緊緊包裹住身體,完全表現出她玲瓏的曲線,的確是一個美麗的倩景。他很喜她所穿的高跟長靴和披風,以及那套服裝讓她的部高高聳立,並強調出包裹著她的部和大腿曲線的方式。

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她做,而且他知道他所需要的只是開口要求就可以了。但是他決定要先和她玩些小遊戲,測試一下她的意志力。

「蝙蝠女,你的身材真好。」

他的稱讚讓蝙蝠女的臉不由得紅了起來。科瑞能注意到她的身材,使她覺得非常的女化。如果那就是他所想要的,她忍不住想要表現更多一些。

「表演一個後翻給我看看吧。」

對於他的請求,蝙蝠女一開始是稍微地有點驚訝,但是她立刻就對他討好地微笑著。

好吧,如果這就是他所想要的。

她稍微地蹲了下來,然後像個被解開的線圈一樣把身體向後旋轉伸出雙手,用手掌支撐在地板上,靈巧的身體快速地翻轉了一圈,穿著高跟長統靴的雙腳啪的一聲穩穩地落到地上,身上的披風就像是在周圍動著一樣。

「是的。你做得很好。」科瑞用讚許地說道,一陣興奮的覺充了蝙蝠女整個身體。

「你真的意嗎?」蝙蝠女問道,準備好在他要求的時候馬上再表演一次。

「當然。非常意。」許瑞克對她保證道,向那個正驕傲地為他擺著姿勢的女英雄走過去。

「現在我希望你能為我做一點別的事情。」

「任何事情都可以!」當許瑞克把一隻手放在她的部,把她緩緩地拉近自己的時候,蝙蝠女因為逐漸增加的刺而叫了出來。

他的另一隻手則伸到她的身後,握住蝙蝠女堅股,輕柔地透過膠皮服裝撫摸著。

「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在他把部向上抬起來,讓自己的下體緩緩地接觸到她的雙腿分叉處時,科瑞在蝙蝠女的頭髮邊對她耳語道。

在聽清楚了他的要求後,一時之間,蝙蝠女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默默地注視著許瑞克,她的雙微微分開,試著想出那些話裡的意義。

他真的想要知道她的秘密身份嗎?

她應不應該告訴他,她可以說嗎?

如果被蝙蝠俠知道了的話,他會怎麼做?

噢!他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

她苦惱地皺起眉,小嘴微微下垂。

「怎麼樣?」科瑞刺探著問道,雙手同時從衣服外面撫著蝙蝠女的部。

「我……不……能……」在他的觸摸之下,蝙蝠女忍不住嘆息出聲,她斷斷續續地響應著。

「為什麼不能呢?」

「求求你……不要要求我這麼做。」蝙蝠女緊緊地咬著嘴說道。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告訴我。」

「不……」蝙蝠女呻著閉上了眼睛。

為什麼他能夠讓她產生這樣的覺?蝙蝠女想著。他到底對我做了些什麼,控制住我所有的覺?

「如果你真的我,就會告訴我。」科瑞說道,戲著她正在努力掙扎的情。

蝙蝠女輕聲地嗚咽著,她的身體不斷地顫動著。她用著所有的意志反抗著,不想答應他的要求,但是一點作用都沒有。

最後,她終止分開柔軟,顫動的雙,喃喃地說出:「芭芭拉……」

「芭芭拉。還有呢?」科瑞追問道,同時把手伸到她的雙腿中間,用手掌撫摸著那塊隆起的小丘。

「噢!」蝙蝠女緊緊地閉上眼睛呻著,試著想抵抗那些即將從她的嘴裡溢出來的名字。

「芭芭拉……威爾森。」

「你現在住在哪裡?」

「求求你……許瑞克先生……」芭芭拉嗚咽著。

「繼續說下去,請你告訴我。」

蝙蝠女就像一個正在坦白做了錯事的孩子般低下了頭,接受自己的挫敗。

「韋恩莊園。」

「什麼?韋恩莊園!」科瑞驚訝地大叫。

「和我的老朋友,布魯斯。韋恩住在一起?」

「是……是的。」蝙蝠女響應著,試著想緩和自己的啜泣。

「不用擔心,蝙蝠女,布魯斯不會找你的麻煩。我們是好朋友,而且我一個字也不會出去。」

「真的嗎?」蝙蝠女懷疑地詢問道,神振奮了一些。

「百分之百。」許瑞克一面寵地撫摸著每一吋她那穿著蝙蝠女裝的體,一面對女英雄保證道:「你的秘密……以及蝙蝠俠和羅賓的秘密,我是絕對不會透的,但是……」

蝙蝠女突然警覺起來。他已經發現了所有的秘密!那麼,他所說的「但是」是想要取得怎麼樣的代價呢?

「在我這麼做之前,你必須答應一個小小的條件。」

「什麼樣的條件?」蝙蝠女詢問道。她不知道他還想從自己這得到些什麼。

「你要留在這裡當我的新娘……」科瑞開始說明。「並幫我生下孩子。」

蝙蝠女驚訝極了,完全說不出話來。他怎麼可能要求她,一個專門對付罪犯的女英雄,成為他的子,更不要說讓她生育他的孩子?

「我想,你可能很懷疑為什麼選上你。」科瑞說道。

「我會詳細解釋一下這麼做的原因。我非常地富有,而且我同樣地希望能繼續保留這些財富。你應該已知道貓女郎對我的叔父和堂兄奇普做了什麼。好吧,簡單來說,現在我是許瑞克家族裡唯一的一個倖存者,而我當然不可能永遠活下去,所以……我想要某個人可以延續許瑞克家族的財富……並生下幾個繼承人,如果你願意的話。」

蝙蝠女帶著些許的驚訝,好奇地聽著許瑞克的說明。她完全沒想到他要說的會是這種事情,而在他不停地撫之下,她的心裡所想的只有身體上逐漸增加的興奮覺。如果他不馬上停下來,她就快要在他的懷裡達到高了。

許瑞克繼續解釋道:「所以,在你和我的老朋友布魯斯住在一起時應該有注意到,太有錢了有時候也會成為一種缺點。特別是在男女關係的方面。你很難知道誰是值得信認的……她到底是為了財富而接近你……或者是因為無論如何,你曉得我要說什麼……」

「我還是不……喔……明白。」蝙蝠女呻著勉強回答道。

「既然你這麼坦白的回答了所有的問題,我也會告訴你所有的事實。」科瑞答覆道。

「我有過不少女人,但我已經對和那些高譚市所提供的年輕美麗的女明星,以及初入社界的少女約會到厭倦了。不久前我才和一個布魯斯·韋恩也相當悉的女人——茱莉·麥迪遜分手了。一個腦袋空空想要找個金飯碗的女人,總是糾在一個又一個富有的白痴的身邊,妄想用她所有的詭計套住一個百萬富翁……例如試圖讓她自己懷孕。不要誤會我的意思,她的上功夫是很的……而且她口的技術更是令人難以置信,但是我不想在我的下半輩子老是擔心著婚前協議書或是離婚律師。」

「我還是不能……這麼做。」蝙蝠女痛苦地答覆道,她仍然努力掙扎著想要恢復理智,但是她的身體卻為許瑞克帶領著她所快要達到的極樂邊緣到疼痛。

「你當然可以……而且你也會答應的。」在他帶著蝙蝠女離開辦公室,從隱藏的走廊走到一間私人房間時,科瑞微笑地說道。

「到這邊來,我有一間專門為你設計的套房。」

許瑞克帶著越來越虛弱和順從的蝙蝠女,進入了一間有著豪華裝飾,可以一覽整個高譚市風景的高級公寓裡面。

「從現在開始,這裡就是你的家了。」在他帶著她參觀那些房間的時候,科瑞這樣告訴她。

當他們到達臥室的時候,科瑞對她說道:「放輕鬆一些,讓你自己覺得舒服一點。」

蝙蝠女再一次驚訝地沉默著,完全不知道該對這整個情況做些什麼或說些什麼。

許瑞克很高興地注意到她遲疑的態度,終於開口說道:「在我試著趕上一些工作進度的時候,你何不下那套蝙蝠女的裝束,並好好泡個熱水澡呢?在那邊有一個可以走進去的衣櫥,裡面放了各式各樣的浴巾以及內衣。好好挑選一套美麗的服飾,把你自己妝扮得更漂亮一點,然後回到這張大上來,這樣我們兩個人就能夠好好地開始我們的月。我的年紀已經不小了,所以我不想費任何製造那些小許瑞克們的時間,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在他走出房間,留下蝙蝠女一個人的時候,她照著科瑞所說的去做。她下了蝙蝠女的裝束,赤地走到浴室裡,坐入一個巨大的,充了熱騰騰泡沫的按摩浴池中。

待在浴池裡越久,她的身心也越到鬆弛,芭芭拉開始對許瑞克的所有要求和到投入。她想到他愈多,幫他生下子女的景象愈使她到刺

等到離開浴池,用大巾擦乾身體的時候,她的雙腿之間已經開始興奮地潤了起來。她匆匆忙忙地為科瑞化好妝,並固定住頭髮,然後走向壁櫥。在試穿了一些衣物之後,終於找到了最完美的裝扮——包含了襪帶,蕾絲的絲襪,皮製的高跟鞋,馬甲以及絲綢的領巾。

她走向房間中央的那張大,把柔軟的絲綢單拉開來,然後爬上去,用一種她所能想象的最視的姿勢躺下來,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她苦腦地等待著,希望科瑞能快一點回來,他們可以馬上就開始作

芭芭拉。威爾森一面對著天花板上閃爍著的大鏡子微笑著;一面想著待會兒她在上對科瑞所要做的事。只要能使他快樂,無論什麼事情她都願意去做。

當他走進房間的時候,她就像一個陷入了熱戀的少女一樣到暈炫。她用渴望的眼神看著他一件一件地去衣服,直到他最後走了過來,爬上那張大

看著芭芭拉已經被潤的下體,科瑞微笑著張開她的雙腿,平穩地進入她的緊之中。

從傍晚到第二天的早晨,他連續和她熱烈地做了許多次,在每個他們能夠想到的地方,使用各種能想到的姿勢。在每次高過後,芭芭拉就會撫著他的,再一次努力地使他堅起來。一次又一次地,科瑞把入她的體內,直到他到心意足了才停止。

稍後,在他們一起沉入夢鄉之前,科瑞對著自己微笑著,很高興他的計劃能成功地實現。他現在擁有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士來為他生兒育女,以及一個尤物當做玩偶,足他最黑暗的望。

無論是情與,他都得到了一個最完美的結局。

【全文完】

***********************************召集人:「稿太遲,作者又不主動留言,所以,下一部。」

鷹魔:「多謝CSH的好文,讓我們談的第五夜——你想知道而不敢問的知識——數據類。」***********************************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第五夜·你想知道而不敢問的知識

掃校:林彤第一章前言

身為一個神病醫生,我經常遇到一個異常矛盾的問題,每一次我都觸良深。在我所看的病人中,幾乎每一個都是生活在太空時代而把他(她)們的器官遺留在石器時代裡,幾千年來文明教化累積的結果並沒有改進我們對於器官的認識。目前街上是黃書刊,戲院也經常放映成人電影,互聯網上情網站多不勝數,大多數人的知識可以說仍是差得很。

一個機駕駛員以一小時六百哩的速度開著他的飛機在空中衝刺,他卻不知道如何把他的莖往道推進七吋;一個女物理學家在白天探究著核基子的奧秘,她到了晚上只得孤獨一人默想著同戀的究竟。我們中間大多數人都處於一種令人不安的處境:我們對於二十三萬八千哩遠的月球表面的瞭解,比對於我們自己臍下六吋的瞭解要來得多。

同時,莫名其妙地,我們社會中的那些情上或學理上最愚昧的人卻掌握著「」的生殺大權。安東尼·科姆斯多克(AnthonyComstock)是神經病的立法者,曾草擬了許多目前仍印在書上的奇怪的的法律。包德勒神父(TheReverendBowdler)是一個有病態的人,曾有系統地閱覽了古典文學名著,刪除了書中任何稍微提及的文字。甚至到今天,我們還把文學上無理的篡改稱之為「使包德勒化」(Bowlerized)。

行為的準則往往是由教士決定。這些教士所以能成為教士的原因之一,便是他們一本正經地放棄了的樂趣。不幸的是,那些縱別人的的命運的人往往是自己在方面不健全的人。那些致力於削滅行為,或要求我們按照他們所訂的方式來的正人君子們,不過是要剝奪他人合理使用器官的權利。

我們每一個人都曾經歷過從莖到道的七吋旅程來播種我們的後代,我們也都曾在子裡待了二百八十天。現在我們沒有理由因為那是我們曾經旅行的方式或那是我們成長的地方而到羞愧——我們找不到另一個更適當的地方。

這就是我寫這本書的原因。我要把我們對自己行為知識的水平提高到和對豬的行為的知識一樣,我們第一步要做的便是公開討論這一切的事實。我們至少可以找到十幾本關於養豬的好書——它們把整個養豬的過程直截了當地、科學地,甚至趣味橫溢地描述出來。我們至少應該有一本以相同的方式來敘述人類行為的好書。

從前所出版該類行為的書大約可分為下述幾類。一種相當通行的是技術的手冊,我們大可把它們冠上「如何有效率地」的標題,或美其名為「婚姻中的樂趣」、「沒有犯罪行為」等等。那些書告訴我們如何以一種優雅而被社會所接受的方式來行房事,它們忽略了人類行為的幾乎無可限制的領域——從出到落,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在發生。我們的知識至少應該包括女、變態者的行為以及婚姻寶鑑裡沒記載而高尚的女子們照做不誤的事。

另一類是廣泛行的「滋味如何」的書。例如「同戀者的滋味」、「做女的滋味」、「做男的滋味」等等。它們的範圍和組合要看作者的花樣和讀者的天真程度而定。一般說來,這些書的基本主題是:「我做了,覺得其味無窮,但又到幾分厭惡……不過我還是繼續做下去……而我寫這本書的原因就是要勸別人不要重蹈覆轍。」即使是一個天真的讀者也看得出這類書是本虛偽的,這類書也很少說清楚作者所耽溺的變態行為。

還有一類書是那些鼓吹家們所寫的。這類書的內容可以用下面的標題一語概之:「為什麼我們不能做我們想做的事?」它們在出版的那天就有了過時的味道。因為它們忽略了這個事實:至少在方面,我們是做著我們想做的事。我們也許有相當的犯罪而往往不知所為,但我們照做不誤。

大多數人的自由大得使他們不知如何處理。在我們這個複雜的社會里,找一個心甘情願的伴侶和一個安靜的地點來行事通常是輕而易舉的,行為的知識卻是另外一回事。

我們的問題之一就是要讓每個人知道他的器官的機能,讓他能夠充份地利用它,一般人甚至還沒有開始經驗到他們所能到的足的範圍。有一次,有個病人開玩笑地說道:「說到麼,我連外皮都還沒有搔到。」

這本書的目的就是要讓讀者知道他所想要知道及他所需要知道的事,使他能得到最高度的足。這本書計劃回答一些在措詞晦澀的醫學書裡找不到答案的問題。

我們所稱的現代教育簡直是可笑。經過一重重的阻礙,我們總算進步到告訴學童說:莖和道接合,我們人類才能夠傳宗接代。可是,我們仍是從沒有把話說清楚。越來越明顯地可以看出來,那些生理衛生課上的學生(尤其是高中生)很能體諒他們的教師,他們聽講後沒有放聲大笑,他們在一個週末所經歷的生活的範圍要比他們的停經期中的教師在一生中所經歷的來得廣闊,更不用說他們知道自己所做的是什麼了。

雖說教學生的人大聲疾呼地否認,很明顯,上帝賦予人類以器官是要他的。一個成年人如果想充份發揮他作為人類中一員的潛能,他必須有一個活躍而美生活。如果某人是一個對生活無知而又懷恐懼的人,他在短短浮生中的樂趣就有限了。這本書的目的是要灌輸知識與信心,掃除無知與恐懼。這本書是直截了當、毫不掩飾地告訴你一切你一直想知道而又不敢問的「」問題。

第二章男子的器官

●正常的莖有多大?●

這是個由來已久的問題。每個男人幾乎從他自覺到有這麼一個奇妙的器官時起,就被這個問題困擾著。我們很少見到一個對自己的莖的尺寸意的男子,即使是有了特大號莖的人也不足:「能再長點就好了……」他們總是這麼希望。

這種對於莖大小的成見引起了一些奇怪的舉動,無論在公共浴室裡,在俱樂部的更衣間,或在青年會的游泳池裡,兩個素不相識的男人赤身相遇時,他們的視線一定先朝向對方的莖。很快,有時幾乎不地,他們就彼此比較起器官的尺寸來,然後才各辦各的事去。站在公共廁所裡的小便臺上時,每個人的視線也會迅速地描向左右邊人的器官,腦子裡的測微器馬上就量了別人的尺寸,做了比較的估計。在不少私傢俱樂部裡,經理部門設想周到地在小便臺前安置了放大鏡,讓方便的男子們欣賞自己鏡中的堪與雄象比擬的莖。

可惜在這些莖大小的競賽裡,冠軍保持不久。看到了別人的莖比自己的大的人固然是悶悶不樂——他們的恐懼得到了確切的證明;但就是那天在更衣室裡莖最長的人也得不到多少安,他在下一次,可能就給比下去了。

做這種無望的追尋的原因之一,也許是來自父子之間莖大小的絕大區別。小孩子在三、四歲時,覺得父親的莖顯得龐大無比,要過了好幾年到了青期時,兒子的莖才算是發育完成,到那時,這個青年的心理成見已經深植了,大多數的人都懷疑他們的器官是否已長得和爹爹的一般大。

●到底莖應該多長?●

有些研究這問題的學生甚至說:男謙卑的真正原因只是每人想隱藏住自認為太小的莖。

有這麼一個故事:有一次有人問美國總統林肯:一個人的腿應有多長?林肯想了一下後回答道:「我想,從身體長起,大約應長到足夠踩到地面。」從現實的觀點看來,正常的莖長得足夠進入道,只要道不溢出來,後代就可延續了。因為莖的大小是代代遺傳的特徵,短得伸不進道的莖,播種下一代便有困難。事實上,莖短小的種族本在五十萬年前都會滅種了。

莖的大小(不管是長度、直徑或其它的度量標準)和造成女子的能力並無關係。女子時的都集中在容易接觸到的器官,如蒂、和周圍的帶,這包括道靠外面三分之一的部份,任何成年人的莖都可以輕易達到。和藝術創作一般是重質而不重量的。

雖然如此,曾有人刻意地、有系統地研究過莖的長度。一般起的莖平均大約是六吋長,從四吋半起到八吋,因人而異、長短不一。非正式的世界紀錄是長十四吋、直徑三吋,那場比賽是在何處舉行的?尚無法得知。

起時成什麼角度?●

正常的角度是從二十度至四十度不等,它像許多我們視為當然的大自然奇蹟一般,正是道的角度。當然也有特殊的例子,很幸運地,那只是一種罕有的現象,我們一般稱它為皮隆尼斯病(PeyroniesDisease),醫學上給它取了個怪名叫彎釘併發症(Bent-nailSyndrome)。害了這種病的人的莖在起時彎得變了形。目前還有某些我們尚末查出的原因,我們還不知道疤痢組織為什麼逐漸地滲入了具的莖部。當它起時,莖部的方向比如是朝南北,頭卻朝東南。如是這種樣子,媾如非完全不可能,也是令人不知如何做起。

治療的方法很複雜,而且不見得有效。我們講過,這種現象幸好很罕見。

是怎麼一回事?●

的過程包括了幾個複雜但間不容髮的階段,我們大約可把它和發飛彈入外層空間相比。事實上,那是把飛彈入「內太空」。相形之下,最複雜的人造機械看來像一場彈子游戲。

起(這本身就是一個小奇蹟),在道就位時,一股電就開始運行,莖周圍皮膚的受體就納入了整個電系統內。這些受體量著道里的熱度、莖所接受的摩擦、道壁對莖的力、道內潤滑的分泌量等等。這些「情況」不斷地轉播到脊髓神經和大腦的中樞,中樞起了反應就把更多的血輸往莖,增進受體的,加強了脊椎下部份的神經力量。

行為在繼續進行時,器官和中樞神經系統間就起了一股往返動、愈來愈強的神經刺。視覺上的刺和彼此身體的接觸也幫助緊張迅速地加強。就某種意義上說,這好比吹汽球,力愈來愈大,直到最後爆炸而緊張解除。

最後,是達到了高。在中,就如汽球爆炸,那是一個強烈的神經的爆炸而引發一串連鎖反應。接著,事情的進行就快了起來。

道封閉起來了,使得不會不慎地溢出來。前列腺、囊腺和丸的分泌物混在一處。男人骨盤的肌在收縮,使得莖能更深入道,同時背部不覺地仰起,把整個身體推向前。這時,意識完全失去,與外界的接觸完全隔離了,唯一的接觸是包圍著莖的幾立方吋的道。

一個有力的體內唧筒在瞬間發生作用,大約連續六次地把四分之一盎斯的入了道。十秒鐘過後,全部的過程就結束了,等待下一次重新開始。

●每一次出的有多少蟲?●

平均每四分之一盎斯的中有五億個子,數量相當於美國人口的兩倍。平均一個男人一生可出十八夸特的,也就是一點五兆的子。就理論言,他有能力生育的子女,約為目前地球總人口的四百倍。幸好,在二百八十八次中只有一次受的機會。受通常是一個子和一個卵子結合起來。

起又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把比作發飛彈,起便是製造飛彈,每次都要從頭做起。

莖皮膚下面有一連串像汽球的小貯囊,每個小貯囊賴一束血管來充血;貯囊有兩個瓣膜,一個讓血進來,一個放血出去。血管和瓣膜作用是由一個直接通往脊髓神經和大腦的神經組織控制著,這個連絡中心把莖傳到大腦和脊髓,同時也將中樞神經的命令傳到莖。

●它的重要何在?●

它的重要在決定莖能否起。

直接對莖的皮膚做輕柔的刺莖幾乎總會起。這是一種反作用,即使在睡眠時、麻醉時,甚至癱瘓時也能發生。那種刺莖傳到脊髓,脊髓直接發出命令,不必與大腦作神經上的連繫。

起也不一定要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黃書刊的發行人對這點就最清楚不過了,眼睛看到了畫刊上的體女人,刺傳到了大腦,大腦就經由脊髓傳出命令,於是就起了。

起是如何而起的?●

假設其它的組織都沒有問題,神經系統的信號便命令莖貯囊的每個瓣膜張開,血就會湧入這些具有膨的分室。這些分室是由相連的組織固定著,它們膨時,莖就因充血而堅硬起來。一個微妙的力偵測系統使力始終保持平衡,起的莖便不至於太軟或太硬——恰到好處。

後有何變化?●

後,起通常很快地消失,有時會持續大約五、六分鐘,我們還不太清楚原因。其它的我們都可以用地心引力的道理來解釋:「任何上升的東西都要下降。」放血出去的瓣膜張開,血又回到血管,莖就會垂了下來,等待下一次的命命。

這消退的階段看來是自動化的,毫不復雜;有時候也會發生不對勁的事,另一個的夢魘會跟著而起,那就是普萊葉帕斯症(Priapism注?)。

●什麼叫普萊葉帕斯症?●

簡而言之,普萊葉帕斯症是起過度了。它是指一種強烈的、持續不懈的起。更奇怪的是,這種症狀通常發生在以前完全無法起的人。

在開始的幾分鐘內,這個可憐蟲的覺就如同麥達斯國王(KingMidas)剛懂得點金術時一般,他可似毫無困難地連續行房達二、三甚至四次,愈是衝刺,起就愈強(這是受了摩擦的刺,是很正常的現象)。在第三、四回合時這個男人就會起了疑心,於是成了問題,本沒有東西可出來,高時的銷魂之樂轉為痛苦與迫。他後來甚至想到媾就要膽寒,緊張、堅硬和發痛的莖成了他的覺中心,他會但願回覆萎。

●這種症狀因何而起?●

這是自己的身體同自己所開的一個殘忍的玩笑。通常,這是影響到整個身體的一種嚴重病症的徵象,它會不斷刺控制起的脊髓和其它神經,有時莖附近血管的不正常狀態也會引起此症。我們目前能肯定的是:任何人有了一次經驗後,都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有沒有醫治的方法?●

近常這種病人會靠連續地或手來使莖恢復原態,行不通之後,他只好向醫生求救。這種不正常的起用休息和鎮靜等方法來解除,一般的治療是沿莖部作切割的手術,貯囊內的血光後,病人和他的莖才能得到休息。

●什麼叫萎?●

萎」這個字眼泛指男子無能的各種狀態。事實上,我們可把它分為三大類:

第一類是完全的萎。這是最糟糕的一種,幸好也是最不常見的一類。這類病人是沒有起的能力,戲還沒開場就下幕了。或者說確點,本無戲可唱,了白卷。另一種更折磨人的萎是:他能夠起,問題在起的時機和地點都不對。舉個例子說,他也許會在教堂的聚會里或下班回家途中的公共汽車裡起了一個強大、明顯而使他頗為難堪的起;但一接近道,他又不行了。

第二類萎是讓這種男人往前多走了一步,起而且堅入了道內,但是一下子就崩潰下來了。不用說,他是沮喪到極點了。

第三類萎,至少照一些「專家」們的看法,不應視為無能。但對那些可憐蟲說來,這是所能想象得到的最令人惱火的境遇。情形差不多是像這樣: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堅硬的起,毫無困難地進入了道,美妙地開始了衝刺。問題是一開始,馬上就。這種一觸即發的男人當然會受到女們一致的,但任何別的女人都不會喜

這對正常的女人說來,這種情形最令她氣餒不過。當她的開始增強時,就一下子什麼都完了。「真是鳥蛋!」就像餓得遇到什麼都可拿來狼虎咽一番時,坐下來想食一餐可口的大菜,但吃了一口後,所有的東西都給扔掉了。

這對男人來講,真是奇大辱。這不但使他享受不了樂趣中的重要部份,而且使他成了一個不受女人伴侶。他不但得不到的樂趣,還把他未來的機會給限住了。沒有一個正常的女人願意等著和他再來一場。

●有人說這種情形並不存在,到底事實如何呢?●

有些心理著述家堅持認為這種「早」的現象是正常的情況,甚至有人認為那是很好的一件事,他們說越早的人越正常。我倒願意聽聽那些人的子是作何想?

●還有別種萎嗎?●

還有第四類,不過非常罕見。早的人有時會想那(指第四類的萎)倒不錯,不過如果真碰上了,他又馬上會不作此想。

這是說有人在長時間後仍完全無法。有時可持續一、二小時而無高的徵象。最後是痛楚、厭煩、絕望,雙方都只好放棄再進一步的嘗試。順帶可以提一下,沒有人認為這是正常的現象。

無能的人所佔的百分比有多少?●

這要看我們下的定義確到什麼地步,我們甚至可以說比例是百分之百。每個人在一生中總有時會有器官功能上的問題,當我們考慮到生殖系統的複雜和牽涉到的情上的力時,偶爾的無能是難免的。

大約有百分之三十至四十的男人是長期或重複的無能。很明顯的,這些男子是人類中最可憐的人。

丸和能力有無關係?●

關係是有的,不過是間接的。丸有兩個主要的功能。丸靠一種複雜的過程製造子,由推進系統送入道。丸的另一個同樣重要的功能是產生素,即男荷爾蒙。有了這種荷爾蒙,男人的功能才能發揮。有了丸,青期時的莖才會長大,才會長出來,所有與有關的變化才會產生。沒有丸和它產生的荷爾蒙,就不會有行為了。

●如果一個人失去了丸會怎麼樣?●

那要看他在什麼時候失去的。如果是在青期前,丸在男荷爾蒙的效果出現之前就給閹割掉了,他就會停留在那個階段,那個不幸的孩子在沒有開始前就完蛋了。他變成了一個閹人,發育停止下來、莖萎縮、體稀少,聲調尖昂。他的身體的外表還會畸形地變化,因為素同時也影響著整個身體的發育。他長大成人時會又高又瘦、臉蒼白、格卑劣。卑劣這點是可想而知的,在中東,國王的後都由閹人看守(中國廷裡也是如此),那就使他們更卑劣了。

有些男孩子在青期前閹割是為了把聲音保持在女高音的音域內。這在中世紀是很常見的事,一直到十九世紀末葉還是有人這麼做。沒有人問過男子女高音這樣做是否值得。

●如果在發育完成後才失去丸又會怎樣?●

調查的結果相當有趣,而且各人情況並不太一致。這個問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曾經徹底研究過,這要謝一個不知名的工程師的怪主意。

在大戰的末期,德軍發明了一種被稱為「閹割地雷」的武器。那是一種有雙重火藥的地雷,當一個不幸的步兵踩到它時,第一重火藥發生作用,把地雷彈到近底的高度,然後第二重火藥爆開來,丸也跟著去了。這種武器在戰術上得到相當的成功,可想而知,軍士們都不情願踏過布有這種地雷的地區。

有些士兵的丸整個失去了,莖可說是完整無傷,他們居然可以照樣行房事。有大約半數的人一失去丸後就很快地表現出閹割的後果:莖縮小、體掉落,而且能力也跟著失去,當然也毫無生殖能力。本不可能:沒有起、沒有子、沒有高、沒有,什麼都沒有。

心理的轉變也會跟著發生。不過,我們很難確定那種意志消沉和覺遲鈍是由於荷爾蒙缺少或是完全失去能力後的一種結果。

●另一半仍保有能力的人的情形如何呢?●

起初很難了解其中內情。對有些人來講,起不如以往堅硬,的次數也不如以往頻繁了,不過他們的能力還是有的,雖然生育能力是已失去了。他們照樣起、達到,一切按部就班,跟以往並無兩樣。

醫生們不知如何解釋其間的差別,那就像一輛沒有汽油還在繼續跑的車子。進一步研究後,似乎得了這麼一個結果:那些有體貼的子和情人的人的情況最令人意。鼓勵與保證也許使得他們完成了別人未能完成的事,毫無疑問地,這是使他們復原的因素之一。不過還有其它原因,顯然地,他們是從別處取得了素。

●它們是從哪裡得來的呢?●

那當然就是問題的所在。專家們不久就發現腎上腺(附在腎頂上的兩小塊組織)是男子荷爾蒙的另一來源。在大約一半的病例裡,腎上腺產生的荷爾蒙足夠使生活持續下去。其它的這種病人就沒有這麼幸?都得到了好處。

由於它及其它有關的發現,所有的人都服用或注素,這產生了起死回生的效果。

從前不行的人很驚奇地看到了他們的莖慢慢地恢復了原狀,他們的聲音又轉低沉,他們的肌變得結實,幾乎已經忘掉的念又開始動。他們既驚且喜地發現了起、高都一如當初,有時還更彩。即使那些從自己的腎上腺得到少許幫助的人,注了額外的素後也是獲益匪淺,德軍地雷所炸掉的東西,現在靠每星期一次的注又取回了。

●如果注素能醫治這些無能的人,為什麼不讓所有萎的人都接受這種治療?●

起先,醫生們彼此也這麼講過,無論如何,這看起來是很明顯的事。如果荷爾蒙能產生正常的功能,功能的缺陷便可以靠荷爾蒙來彌補了。可惜這卻行不通,很多病人注了大量的藥劑後,沒有一個能得到任何效果。科學家們於是對這整個問題做了一個更仔細的探討,他們發現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在人體內有第三種腺體影響著男子荷爾蒙的製造。大多數的素是由丸,少部份是腎上腺產生出來的,不過分配的任務都由位於大腦底部的粘腺來執行。如果丸和腎上腺分泌了過多的荷爾蒙,粘腺就會停止或延遲產生荷爾蒙,如果分泌過少,粘腺就設法增加產量。實際上,要粘腺停止製造荷爾蒙比要它加速生產容易得多。

這就是問題的第一步。如果病人缺少荷爾蒙是因為他的腺體產生了少量而不足的荷爾蒙,把素注入血,將促使粘腺「阻止」丸和腎上腺製造荷爾蒙。身體的需要完全依賴外來的注,腺體便會萎縮。可想而知,當病人發覺到他的益縮小時,他一定會心慌意。更糟糕的是,人造荷爾蒙並不能真正代替人體自然的產品,其它的問題隨之而起。

反對用注荷爾蒙來醫療無能的基本原因是:它本無效。男子無能的主要原因是心理上引起的,只要丸還能分泌出極少量的荷爾蒙,那麼問題的癥結是在於大腦。

●難道丸和無能毫無關係嗎?●

沒有關係。丸只是製造原料,讓生殖系統的其它部份做進一步的加工。它每天產生定量的荷爾蒙和後,它的責任便完畢了。

造物主好像故意為難丸,這兩顆負責人類傳宗接代的主要組織是孤零零地垂在人體的外面,當我們的祖先還用四腳爬行時,丸的位置是緊靠著身體的,在危險的情況下,它們還可縮進體內,避免碰撞到樹木或壁等而受到損傷。今天,它們卻很容易遭受到各種危險的傷害,包括原子蝠線。

幾千年前,囊的外皮布了強而有力的肌,當情勢緊急時,能在瞬刻之間把丸縮進腹腔。今天,所留下來的只是往雄風的微弱遺蹟,只夠在一個泠天的早晨縮起幾條皺紋。

丸是否一直在囊內?●

不。嬰兒還在母體中時,丸是像女子的卵巢一樣留在腹腔內的,嬰兒在將要誕生時,丸才掉入囊,通常就永久居留在那兒了。有時它們會移動,可以在囊和丸間溜上溜下,就像小孩子玩的「搖搖」(Yo-Yo)一般。

丸如留在腹腔不降下來,會使人有一種空虛的覺。有時候我們可以注荷爾蒙使它們垂下來(這次用的不是素,而是由前粘腺提煉出來的分泌物)。不然,就要動外科手術把它們拉下來安置在囊內。

●為什麼一定要把丸拉下來放在囊內?讓它們留在腹腔內不是比較安全嗎?●

這好像是個好主意。但把丸放在囊內讓它們受到涼風的吹拂,自然有道理的。我們的九十八點六度的體溫對製造子說來是高了一點,當溫度升高時,子的密度就減低,生殖力就跟著急降。有些原始民族利用這個道理(不曉得他們如何知道的)要他們的族人在前把丸在熱水中浸上幾天,來達到用溫度控制避孕的效果。這種方法雖不如服用避孕藥丸來得雅觀,卻較經濟、安全,而且相當有效。

囊的溫度比人體正常體溫約低三、四度,丸在囊裡面可以好好地製造子。另一個因素是丸如在腹腔內,得癌症的可能比較大。

●如果其它的器官都相等,丸大的人是否比丸小的人更有活力?●

不是。大小並無關係,重要的是能。非洲有很多人染了寄生蟲,得了象皮病。這種可怕的病症使丸膨到和我們在海灘上玩的球一樣大,有時更大,要用手推車載他們的器官,他們才能行動,他們之中沒有一人曾創下什麼活力的紀錄。

●有沒有治療無能的方法?●

治療的方法有幾十種,但大都本無效。其中有些比較巧妙的手法仍值得一提,至少我們可以藉此看一下死馬如何當作活馬醫。

幾千年來,男人(以及一些女人)一直都渴求著可找到一種能使萎的莖復生的靈藥,幾乎人類所知的食物和藥品都被嚐遍了,其中只有極少數能發生作用(詳閱本書第五章:藥)。工業革命後,注意力便轉移到器械方面。當初所設計的一件器具目前仍有人使用,它原來的名字叫做「真空回器」(VacuumMasculinizer)。

它是一個鐘形的玻璃製品,用來套在豎不起的莖上,靠一個用手作的真空唧筒的作用(豪華型的一種是有電力唧筒),玻璃罩內的氣就會低下來,當力降到一定的程度,血就衝往莖而造成起。可惜這解決不了進一步的問題,就像有人買了一架華麗的鋼琴,放在大門口看起來是好得不得了,問題是你如何把它搬進屋裡去?

●有沒有東西可使莖在整個過程中保持堅?●

有的。它也顯示出了設計回器時所遇到的一些困難。每一種新的發明只解決了問題的一部份,而且往往很令人遺憾地把其它的部份置之不理。

真空回器的缺點是當莖從玻璃槽中出來後,它就又萎頓不起。除非行為能在一個大玻璃容器內進行,否則這種辦法將無補於事。

接著發明的是一種中空的塑料管,形狀和大小相當於起的莖,用的方法是把軟綿綿的入其中,就好像做香腸一樣。這樣的道里面,就像一條香腸一般,女人會什麼也覺不到。

另外一種花樣是個像以折起的樣式,大約是讓男人在旅行時可以隨身攜帶。顯然這種器具只是供把莖送入道之用,進入後又怎麼辦,卻是另外一回事。

●有沒有東西能使萎的人有真正的行為?●

奇怪的是確有這種東西存在。這種奇蹟要歸功於本電子技術師,它能夠使任何人從事行為,不管他萎與否。它雖然效用卓著,卻因某種原因並不受。這種器具的構造簡單,人人可用,它是一個像晶體管收音機大小的黑小盒子,附了兩電線,各連到一個電極上,一個電極系在莖的部,另一個特製的電極門。當通上電後,高頻率的刺衝擊著控制反應的神經,立即產生了一個強大的起。能力就依靠電力來維持,當行為繼續進行時,只要加強電波的頻率,即可加速

缺點麼?就如同一個使用後到不的男人所說的:「我甚至不用等到我的子回家來!」

即使是這種超級的電子也比不上那種老式的優美的受,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機械縱解決不了的問題。

萎是否可以醫治?●

惟一能真正有效果的治療是針對最重要的器官——大腦下手。本控制骨盤的是我們的心意,你只要問曾在時被刺耳的電話鈴聲所打擾的人就知道這些。有時候,當嬰孩醒來時,器官就睡著了。

關於這點,弗羅伊德(SigmundFreud)有句簡單扼要的名言。那是當心理學專家們都著「莖自卑」觀念的時期。有一天晚上,在一個宴會上,弗羅伊德碰上了一個來勢洶洶的學生,那學生問道:「弗羅伊德博士,一個人的自尊心是否繫於他的莖的大小?」弗羅伊德想了一下,了一口他那從不離嘴的雪茄煙,然後回答道:「我寧願認為一個人的莖的大小是繫於他的自尊心。」

●那麼神病醫生是否能醫療無能?●

那要看他們是否醫治得了那本的病症。無能只是一種病徵,惟有病人才有病態的莖;醫治好了人,莖便不藥而癒。換句話說,如果大腦能適當的指揮,莖便能適當地接受命令,執行任務。

※注:Prapus是希臘神話裡的生殖之神。

舊愛新歡

2024-08-17 21:19:56

第三章女子的器官

●認為蒂不過是小型莖的說法對嗎?●

許多專家們都以為蒂是未經發育成形的莖。他們將女子的整個外生殖器比作未經發育成的男子的器官。可以瞭解的是,作這種說法的行家們都是男人,女行家們則持相反的論調,她們認為莖不過是過份成長的蒂罷了,她們認為男子的生殖器官是比較「致」的女生殖器的雛形。

●誰是誰非?●

像常見的情形一樣,爭辯的人們照例是是非參半。在生長過程的初期,人們的胚胎有雌雄雙重器官,這時候,它們只是一群原始細胞,德文上稱這種後來發展成兩種不同的特殊器官的原始細胞群為「Anlage」。

人類的胚胎上有雙重器官。假若這個胚胎將來是個男兒身,這群原始組織就分化而長成一個莖;倘若註定了將來是個女娃子,分化的結果便是蒂。據染體在百分之一秒內所做的霎那抉擇,一個小胚胎便可能長成一個上空舞娘或一個四肢發達的救生員。這一刻,一個未來女歌手的胚胎和一個二十年後將望著女歌手的婀娜姿態吹口哨、跺腳板的男士胚胎,在構造上是完全一樣的。同樣地,一個未來的救生員就像將來將穿著比基尼泳裝、在他身邊嬉水的嬌娃一樣,是有骨盆的原始組織的。

幸好早在出生之前,未來的男子或女子構造的另一種受抑制的組織都萎縮而消失了。在誕生時,一個正常的嬰孩便有了明確的別特徵,產科醫生能亳不費事地向興奮的父母通報是瓦還是璋。不過,假使他百分之百地誠實不欺的話,他應當說:「恭喜,你們已經是一個六磅重(百分之九十八)的女娃娃的雙親了!」

●為什麼只有百分之九十八呢?●

因為不管男子或女子的器官,至少有百分之二真正具有異的特徵。那是說,男孩中有百分之二的女孩,女孩中有百分之二的男孩。這是正常人的比率。至於不正常的,他們的異結構比率可就高多了。比如說,男子的丸不過是在囊裡找到了新所在的女子卵巢(有些專家則以為卵巢不過是不曾下降的丸。觀點是依這專家是有丸的一種人還是有卵巢的一種人而定)。

假使胚胎將長成一個男孩,未來的丸系經由骨盆腔下移到大之間,並且促使大發展成囊。未分化的具體積迅速增大,道通過其間後,則長成一莖。

假使這個胚胎走的是女人的路子,則變化比較少。卵巢就待在原先的位置,大也大部份維持原狀。只需要些許小的變動,便會成為並不怎麼複雜的道及小等等。

●這麼看來,假使原始器官不曾分化發展的話,每個胚胎是否都將長成女人?●

並不盡然。在最初階段,胚胎上的所謂器官只不過是生殖器官的胚芽(未來的卵巢或丸),外生殖器的凸起物(未來的大囊),以及具雛形(未來的莖或蒂)。假使一個嬰孩要明確地長成男人或女人的話,生殖系統必須就二者之一從事發展。男子在這方面的發展過程是相當複雜的,女子的發展過程則單純得多了。

這種區別使某些學者(全都是女子)認為所有胚胎本來都屬雌,半數的胚胎(依那幫女之見,它們屬於不幸的半數)後來發育成雄

●這種說法對嗎?●

也許不對。然而女子有一點是無庸置疑地優於男子的。

一般像等比較低級的動物,排、通便以及生殖用的全都是同一條管子,通常叫做排腔(Cloaca)。這是那些咬文嚼字的學者們所造出來的字眼(在拉丁文裡這個字是溝的意思)。

循著進化的階梯而上,愈進化的動物的各個孔道的機能分劃得愈專門。我們人類自以為是站在這個階梯的最頂端,男人已進化到了用另一條管子來拉屎的地步。他們仍舊還沒有離撒時不能傳宗接代、傳宗接代時不能撒的階段——他們的道是兩者共享的。

至於女子,則已然達到頂峰了。就生理構造而言,女人是高級動物的典型,她們有絕對劃分的生理構造和功能,三種工作分別由三個孔道分擔。男人比女人優越嗎?噯,反正男人總喜這樣想。

●男人身上也有相當於女人器官的各個部門嗎?●

是的。既然男女的生殖器官都是源自同一胚芽,男子的生殖器官上多少殘留一些女子生殖器官的痕跡;同樣地,女子的生殖器官上也殘留下一些男子生殖器官的痕跡。

●那麼,男人也有道嗎?●

每個男人的身上都還保有著一些當他的男別尚未確定時所遺留下來的紀念物。在許多解剖學書籍中,它稱做雄道(VaginaMasculina),或男道(MaleVagina)。它原有發育成真正道的傾向,但並未完成,它只是附在膀胱邊緣上的一小塊組織而已。

男人甚至也有相當於處女膜的東西,不論一個成年男子是不是處男,終身都保留著這個小東西,通常我們稱它為胚突(SeminalColliculus),Colliculus這個字在拉丁文裡是小山丘的意思。胚突並不像處女膜一樣能夠成為貞潔的佐鑑,它不過是前列腺附近的一丘狀凸起物,男人們曾經有可能變成另一別的殘餘證據。

●男人既有處女膜,女人是否也有前列腺?●

是的,至少女人是有相當於前列腺的組織。女人身上的前列腺變成了前庭球腺,即道兩側的兩個小孔。除非染上嚴重的淋病,這兩個小孔道早已經失去功用了。

據說(並無其實)道前庭球腺,在時能分泌出潤滑道前庭球腺在男人身上已經改頭換面,成為一般人所知的考氏腺了。

考氏腺的功用不大,不過一旦加入工作,它的功用可就不可抹煞了。在時,通常考氏腺所泌出來的分泌只有一小滴,這一小滴卻極為重要。

看,這就是考氏腺的作用。這是在產科診所的一幕。魯思,二十二歲,姿動人。醫生剛替她檢查完畢,兩人相對而坐,她出十分不安的樣子。

「醫生,這怎麼可能!我是說,本沒有那回事!我就是不懂怎麼會呢!」順著一湧而出的淚水,睫上的油膏沿著她的兩頰往下滴。

「我也替你難過。不過事情卻是千真萬確的——你已經有了六個禮拜的身孕了。」

「可是我從來就沒有做過那種事。他要求過,我不肯,因為我怕……」淚水再度湧了出來。

「說說看,到底你讓他怎麼著?我們也好找出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好不好?」

魯思捷地修飾了一下眼部的化妝:「是這樣的。有一天,我和他待在我的屋子裡,接著,你知道,我們便逗起來。他想進到我的裡邊去,我不敢,我對他說:『不行,只許在外面玩玩。不行,你知道……』」

「後來便怎麼樣了呢?」

「哦!他就照著做。可是漸漸地他便興奮起來,我以為他就要,你知道,他全身著我,於是我一把將他推開。」

那最開頭的一滴又擄獲了一個犧牲者。起後,不久,考氏腺的分泌便了出來,雖然出來的不過是附在莖尖的一小滴黏,其中卻包含了五萬只蟲。假使蠢蠢動的莖把這滴黏塗抹在道口,五萬只抖抖擻擻的蟲中只要有一隻闖進道,順道而上,直達子頸,便要珠胎暗結了。於是便有了魯思的這種例子:未開花便結了果。

●像這樣的事究竟有多少可能?●

到子頸的距離相當長,這種懷孕的可能不太大。話又得說回來,女子往往不敢放著膽子大開方便之門,而多半將就這種玩意兒,因為她們誤以為這樣做是很安全。既然蟲獲勝的機會是和這種逗的次數成正比,因此冒險愈來愈大。還有比這更冒險的是一般人所採取的方式:把道,開始衝刺,直到前一刻才出來。這是一種沒有情趣的做方式,卻是懷胎的大好途徑。

房又是怎麼回事?●

這也是一種兩都有的基本器官。這種器官一直要到有了用武之地時才開始發育。就正常情況而言,男人是永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的,女人的房在青期之前也不會有什麼動靜。

唯一的例外是在呱呱落地的最初幾天。那期間,不管男嬰或女嬰的房都會分泌出一種叫做哥洛斯醇(Colostrum)或「巫」(Witchesmilk)的清。這是剛出生的嬰兒體內大量荷爾蒙所帶來的腺分泌物。幾天過後,荷爾蒙消減,巫也就絕跡了。

房本身實際上是膨大而別有所司的汗腺,汁也是一種特別的汗,混有來自母體內的血的蛋白質。幸好這一個破壞羅曼蒂克的事實一直深理在胚胎學的課本里,想想看,要是成千成萬熱呼呼的美國男人知道了向來搞得他們神魂顛倒、令他們夢寢難忘的一雙雙圓鼓鼓的房不過是膨大的汗腺時,他們會有什麼想法呢?

●為什麼女人只有兩個房?●

這是個人類沒法子肯定答覆的問題,這顯然是上帝的決定。不過,我們倒可以試做猜測:人類通常一次只生一個胎兒,兩隻中的一隻可以留作備用。在所有動物中,唯有人類、其它靈長類和象等是隻有一對房的,其它動物不然,往往有六對或更多的腺。

大約兩百個女人中有一個長有多餘的頭。這些頭通常長在正常房和部之間,還有極少數的女人在正常的一對房的下方多長一對。在當前崇拜房的風氣下,多長几個房的女人並不比旁人吃香,倒也是件怪事。

●處女膜又是怎麼回事呢?●

處女膜受到重視的程度,簡直和它本身的功用不成比例。事實上,處女膜是人體上毫無功用的一種組織。許多世紀以來,處女膜被看作是貞潔的憑證(貞的守衛),神大門口的哨兵。再也沒有比這更荒誕無稽的事了。

其實,一個女人雖然一天之內和人了二十次,生過一打小孩,卻很可能還保留著處女膜——一般人認為貞潔的標誌。處女膜是否破裂?要看它生來是屬於哪一類型而定。

●這是什麼緣故?●

要明白處女膜在外生殖器中的大略位置,可以用圖解。比如,將拇指和食指圍成一個圈代表道的開口,這兩隻手指間的腹側就是處女膜的位置。通常第一次時,莖穿過處女膜,把它撕裂幾處,隨後一次又一次的更將繼續磨損,這薄膜只剩下差可標明往光榮的殘餘而已。有些女人的處女膜特別富於彈,當莖衝刺而過時,薄膜僅被迫而貼靠在道壁上,並不會破裂;她分娩的時候,處女膜又被迫往相反的方向貼靠,小孩的頭竄了出來,處女膜卻依舊完好如初。

西方人極重視處女膜,它被看作處女的象徵。不知道什麼緣故,每一個成年美國男子都喜做第一個入幕之賓。倘若有個女的處女膜能伸縮自如,只要她手法高明,一夜之間便可以賣幾次「初夜」,大敲冤大頭們的竹槓。

歐洲大城市裡的一些比較會玩噱頭的風月場所便利用這種「初夜」的把戲大撈鈔票。這把戲要玩得成,必須先釣個對此道有偏好的癮君子(這種主顧並不常有)。魚兒上鉤後,鴇母便特選一個處女膜富彈的應召女郎,然後安排幽會時間,價錢比普通行情高三倍。這「幸運」的一對被安置在一個牆上鑽了十來個眼兒的房間裡,讓人買票一眼福,這些票通常賣給喜這種調調兒的男女。這時候好戲上演了,女方作出適得其宜的嘶喊尖叫,那個冤大頭男人便自以為快意得逞了,又破了一次處女膜了。三十分鐘後,那女郎洗了個熱水澡,按了按摩,又完璧如初,又可以再冒充淑女大把進帳了。

●處女膜真正破裂時往往會落紅嗎?●

是的,不過職業處女也會落紅。仔細分辨的話,不難發現那斑斑血滴在一個小時前還在一隻小的血管裡循環呢,只是大部份的主顧們都沒有窮究底的興趣。

●那麼完璧無瑕算不得是處女的憑證?●

不錯。反過來說,一個女子的處女膜已經破裂或消失也不一定就是她的行為不檢。有些女人天生處女膜便殘缺,有些女人則因劇烈運動而破損,例如騎馬、爬樹或爬竹竿都很可能損傷那一小片脆弱的薄膜。自瀆也是處女膜的大敵,只要把一個指頭戶,便能破處女膜。

發明不久的月經棉也很容易使處女膜損毀。醫生們所謂的無孔處女膜是唯一可以當作處女憑證的一種處女膜。不過除醫生以外,常人難得一見。

●這又是怎麼回事?●

這一類處女膜是把整個道口都封閉了,中國人有個名詞稱之為「石女」。有這種處女膜的人自己也不覺察,一直要等到月經來——更恰當地說是本不來經後才發覺有異。

通常女子到了十六歲左右還不來月信,母親便會擔起心來,帶女兒去看婦科醫生。醫生朝道口瞄了一眼便下了診斷:鼓的處女膜封了整個道口。實際上月信可能在半年前便開始了,不過經血不會向外,反而淤道里頭。這時候只須用手術刀輕劃幾下,問題便解決了,處女膜也就給劃掉了。

●通常女子在多大年紀時有月經?●

因人而異。每一個女人來經的年齡都因她的生理發育情況不同而或早或晚,並無所謂正常的來經年齡。來經年齡大約在六歲至十八歲之間,十至十四歲間開始有月信的女人佔大部份。

●月經到底是怎麼回事?●

月經來是女人體內一連串瞬息萬變、複雜異常的生理過程的最後階段,整個變化過程是按體內的控制中樞擬定的詳細計劃進行的。這個計劃每一分鐘都在檢討,每個月都在翻新。雖然科學昌明,我們對這變化的過程仍然只有初步的認識。

控制月經週期和排卵,就像控制宇宙飛船的發差不多。發之前得建造發臺,還得準備好一個巨大的登陸場所。子就像供登陸的設備,以備體內那個小航天員(卵子)萬一以受卵的新面目迴歸營地時用。此外還得準備拆除一切原有的設備,以便每月重新開始。這種情形就像每月一拆卸肯尼迪角的設備,然後在十五之前又重新整建起來一樣。

月經期過後,卵巢即開始分泌卵巢素(女人的主要荷爾蒙之一),並將素注入血中。卵巢素出現的情報被傳到控制中樞,即大腦底部的粘腺。控制中心隨即下令分泌一種稱為FSH(Follicle-stimulating-hormone)的荷爾蒙。

FSH的刺作用使卵巢素的產量增加。卵巢素能對所有的生殖器官發生作用,尤其是促進子內壁迅速成長。

這時候,擔任當月航行任務的卵子停泊在卵巢表面,就像一艘待命升空的宇宙飛船。接著,另一種女荷爾蒙——黃體素便出場了。粘腺發現黃體素出現後,馬上分泌一種刺細胞的LH荷爾蒙來對抗。

大部份的黃體素都被導入子內,以加強已經著手的準備工作。這時候控制中心時時刻刻都監視著全身各部份的荷爾蒙分泌量。當FSH和LH間的此例達到某一程度,發工作便進入讀秒階段,號令一響,卵子便被送入了腹腔。

●送入腹腔?怎麼不進入輸卵管?●

它隨後將進入輸卵管。不過,第一步是先進入腹腔。卵子離了卵巢的表面後,便自由進入骨盆的寬闊空間。輸卵管的上端有兩個長著指狀物的盤,這些指狀物不斷地想抓住卵子。大部份的卵子都乖乖地接受它們的善意的掌握。

●接著便怎樣?●

這時,子內發生很大的變化。子的內壁迅速地擴大,每一個細胞的邊緣都在破裂,內壁上的血管也擴張,並且作有規則的搏動。預備工作一天天地進行著,偵訊系統一直提高警覺,以獲知卵子的最新消息。

假使卵子並未受,控制中樞便十分不情願地按下「摧毀」按鈕,於是一切都被一毀而盡。輸往子壁的血無情地中斷,子內壁的細胞將乾涸而死,不久便成堆成千上萬地落,於是月經便開始了。

在此後的三天到七天內,過去三個禮拜內的雄心壯舉一步步地化為烏有。有人把月經稱作「失望的子的哭泣」,這倒是很恰當的。不過我們的生理作用倒是一向樂觀,在下個月裡整個工程又將重新開始。

●月經包含了哪些成份?●

每一次月經來時,從出來的稀薄紅體大約有一杯左右。在這一杯體中,百分之五十是血,其它是或多或少的粘和凝塊。這些凝塊其實就是子內膜的落物,經血本身是不會凝結的。

●為什麼呢?●

專家們過去一直沒有找出原因。經血不會凝結,因為它已經凝結過一次了。血從子出來後便很快地凝結。通常,過了一小段時間後,凝結的血溶化,再度涓涓而

●這就是月經的一切成因嗎?●

這樣解答並不完全,因為還有許多沒法解釋的疑點:

一、為什麼月經來就像海洋的水一般,受著月亮盈虧的影響?

二、為什麼月經來時往往會鼻血?

三、為什麼許多女人在經期內會變得情緒低落(女人所犯的暴行大部份是在經期內犯下的)?

幾千年來,人類一直對月經到神秘莫測。聖經的前幾章也都提到了它。在《肋末記》第十五章第十九節裡有這樣的記載:「女人幾時行經,有血由她體內出,她的不潔期應為七天;誰接觸了她,直到晚上不潔。」(據思高聖經學會的譯本)。

●這段記載是什麼意思呢?●

就像其它引自聖經的句子一樣,可以有許多的批註。如經過一番迅速的推算以後,便不難了解這句話的含義了。

我們假定把月經來子當做第一天,然後,假定經血繼續了七天。假若這個來經的女人「不潔」,也就是說在往後的七天內不可以,那麼,從月經開始一直到可以行房事的子將有十四天。怪有趣的是,這正是排卵可能最大的子,在這一天行房事最可能讓苦守在子內的卵子受

●如何保證女人會在這一天?●

當然毫無保證。不過,假使她已經焦渴地等了兩個星期,而她的丈夫巴不得這一天趕快來臨,他們很可能時機一到,便亳不放過了。將每月解除子定在最容易受孕的這天,這真是古希伯萊人的一大傑作。這或許就是編年紀第一編第二十七章二十三節的真正意義:「上主曾應許過要使以列的人數多如天上的星辰。」(據恩高聖經學會的譯本)。

●為什麼懷孕期間不行經呢?●

其實並不盡然。少數女人在懷孕期間仍然是月信照常,懷孕的第一、二月內依然行經的現象更是普遍。通常在懷孕期間,母荷爾蒙會增加,新形成的胎盤也同時分泌出荷爾蒙,於是子內膜便不再破裂和落。授也可能延遲月經重新來

●為什麼呢?●

這又是一個難題。我們本來就不十分明瞭授的生理現象。在分娩後,房通常就貯存了大量汁等待哺,一旦嬰孩開始頭受了刺後便傳達給粘腺中的控制中樞,中樞便分泌出另外一種荷爾蒙——素(Lactogenichormone),這種素使汁源源出。奇怪得很,嬰兒停止後,汁便中止。在哺期間,月經也受到了抑制。

●那麼,要是授的女人不行經,她便不會又懷孕了?●

不盡然。授期間懷孕的可能比較小(原因無從查考),不過談到傳宗接代的事,什麼都可能發生。經前、經後,甚至行經期間都可能受孕。許多被迫付撫養費的小夥子可以向你證明這一點。

●女子的生殖器在臨前有怎樣的變化呢?●

男子興奮時,莖就起了。女士的生殖器的變化就複雜多了,我們且從頭說起:

首先,戶周圍的血管擴張,產生類似起的現象,小周圍和本身的海綿組織變得腫大而肥厚;起,並且出小得不能再小的包皮;大也腫大起來,但橫跨戶兩側的兩個守衛——道前庭球腺則毫無變化。過去,它們曾經被認為是道潤滑(情人的油膏)的主要來源,如今醫學上的研究已經發現這些潤滑是來自另一所在,它們的身價便一落千丈了。

道壁本身就能分泌出一種滑溜溜的體,使迫不及待的男女能順利地水融。在實驗室裡,用一種狀似莖、透明而具準確照亮度的照相機道,便可以觀察到一滴滴閃耀的體從道壁上徐徐地滲透出來。

這時候,因為充血的緣故,戶部份在道口形成一個等待的接待室;同時,道頭也跟著伸長,以便適應任何大小的莖。更重要的是道頭使莖和女人的焦點(蒂及小)接觸得更緊密。

整個道的形狀也起變化。從橫切面看去,鬆弛時的道成H狀,道的上壁貼著下壁。當興奮的時候,道即變成圓筒形,以便容納那個衝勁很大的活——莖。

蒂有些什麼功用?●

蒂是女人的焦點,雖然它比莖小得多,在它上面卻密佈了跟莖上相同數目的神經細胞和神經纖維。蒂是一枚信管極短的定時炸彈,其實應該說有一對引信。小,看起來像一對放錯地方的冠,和蒂的冠頂或包皮緊連,小一受到牽扯,蒂也連包皮便跟著一上一下摩擦著蒂。在不斷的輕輕摩擦下,蒂便肥腫得厲害,令蒂的受愈來愈銳。

●小如何被牽動的呢?●

假若把道比做圓筒,而莖是一枚活,小便是機軸。入了道,小的兩端便被址向道,同時把蒂的包皮往下拉;出時,便恢復原位,包皮也跟著又蓋上了蒂。莖的送動作也可以說是替道和其它相關的組織按摩。如果一切進行得順利,便造成了所謂的「高」。

●高是怎麼情況?●

之際,全身所有的電訊網突然而美妙地過量充電。所有的電線是又紅又熱,保險絲燒斷了,警鈴大作,接著一切完事,等待下一次重來。

女子接近高的時候,她的各部生理機能都會跟著亢奮。心跳加快到每秒鐘一百六十次或更快一些,呼變得急促,甚至上氣不接下氣地呻起來,血可能增加一倍。這時候,骨盆內的氣氛十分緊張,骨盆一帶的血管都充血到幾乎破的程度;戶的肌收縮得愈來愈劇烈,彷佛要緊抓住來勢洶洶的莖似地。覺神經全都處於巔峰狀態,即使微弱的刺也能夠產生十分銳的受。大部份血都集中在器官上,大腦變得愈來愈不清醒,女人完全忘卻了她周遭的一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約佔全身百分之五的焦點上。

剎那間,彷佛電的總開關被突然的一按,電通過全身,達到了最高!一種無法形容的快戶、道以及蒂貫穿了整個神經系統,大腦的原始部份控制了所有的知覺,背自然地弓了起來,骨盆往前突,戶周圍的肌劇烈伸縮,並且把的快傳遞到全身各處。骨盆區的血管突然停止充血,汗水一滴滴地冒出體外,全身散發著一股懶洋洋的

●女人在中能有幾次高?●

沒人真正知道有多少次。最近實驗這回事的人都在測量到五十次左右的連續高後便停止了實驗。這種實驗的技巧十分巧妙,它包括細心的控制、訓練有素的觀察人員、水銀燈、錄音機、不斷作業著的十六釐米攝影機,以及自願的男女各一人。

他們兩人盡情地媾,直到她到達高,並由安置在她的身體各部的電極、攝影機和錄音帶記錄下來為止。於是男方下臺,另換一個較行或較差的志願生力軍。這種實驗繼續進行,直到七十員猛將為科學盡了力後才停止。那個女人也許還有幾分意猶未盡,可是做實驗的人員已經是飢腸輾轆,錄音帶和攝影底片也都用完了,同時,在家裡等得不耐煩的子們也打電話到實驗室來催她們的丈夫回去了。

●難道那個女主角一點兒也不累嗎?●

據正式記載,她「累了,不過十分快活。」要是沒有那些燈光、攝影機、錄音機和兩眼睜得雪亮的觀察人員,真不知她還可以有多少次高呢?

實際上,女人的也有幾種不相同的型態。男子的都是千篇一律的——一步步往上升,到了巔峰狀態時一觸而發。女人也有這種形式的高,不過她們也能受到一種掠水式的高

所謂掠水式的高就是一連串的,每一次高升起得很快,消失得也很快,消失後馬上又有另一個高,這種現象就像用一塊石片掠水。這類型的高起伏不像大高那樣——掀得高,也跌得深。不過,據說這兩種高同樣美妙消魂。女子在一次內要是有幾次高的話,多半是這種掠水式的高

●只有一次呢?●

這是因為男女器官的結構和功能不同。男子的起是靠莖血管的充血作用,第一次高後,緊張消退,充血現象就消失,莖便下垂了。即使繼續刺它,也得經過鬆弛、休息的過程,然後莖才能再了起來。有時候這種過程能夠加快,不過總是要按部就班地進行。

女子就沒有這種生理限制。一次高後,骨盆深處以及其它器官的血管不必等到完全失血後才再充血。血管內的血隨著興奮的強度漲落,通常在高剛過後,消退,大腦及脊髓內的中樞即下令退血。假使這時候又進入另一回合,則退血命令會撤消,內外生殖器官又充血。

●高是因器官充血而引起的?●

並不盡然。要達到高,必須具備三個因素,缺少了任何一個便不會達到高

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是神經因素。身體各部份的集中到脊樑內的一個神經叢,它的功用相當於「高控制中心」。前,房被撫摸的受就傳入了這個神經叢,她把玩莖的快也經由大腦傳到了高中心,其它具有刺的音響和言語也傳遞到了這個中心。男人跨上她的身體,把入她的道時,它的受將突增百倍,兩人的肌膚相親,他的體臭,他的部擠著她的房,以及莖摩擦著小道口;這一切受都經由傳訊網迅速地傳到「高控制中心」去。

大約到了這個階段,傳訊網的傳訊作用便變成機械化,神經脈衝在中樞和受區域往返而造成高。這現象就像一個球投手的老式投球法,他不斷揮動手臂,直到勁道差不多時才使盡全力把球投出去。

動時,道、蒂、,甚至骨盆等區域傳出的受便直線高漲,最後,千鈞一髮的時刻來臨,高中樞忍無可忍,便下達命令。這時候,高的第二個因素上場了,脊樑神經下達的命令造成了猛烈的肌收縮,環繞道周圍的肌不斷搐。在強烈的刺下,甚至連子都收縮了起來。

這現象引起了第三高因素——血管的退血作用。肌強烈收縮時把血管裡的血都了出去,道口的組織變成無血的真空狀態,於是緊張立即消失。這就是的全部過程。

時子有些什麼作用?●

女子的幾乎完全集中在蒂、小道開口處百分之三十的地方,道的其餘部份的受力很微弱,子頸和子的下端更是毫無覺。一般婦女在體格檢查時,醫生常用一把尖齒狀的工具去箝子頸,病人往往一點都不覺得。這個事實值得注意,因為大部份男人都以為莖的長短可決定行為能力的高下(女人對這點比較瞭解),其實,主要戰場就在從道口進去三吋深左右的地帶——莖到不了這個區域的男人極為少見。

有一種例外情形:有些女人對莖深入骨盆腔獨具快。這種女人多半曾生過幾個孩子,他們可能因為懷孕和分娩的緣故,子頸變得起來。這種女人時,尤其在高之際,假如莖深入道深處,並且迫到子頸,她們會有強烈的快。但這也不一定要長的莖才行,只要移動她的身體或彎曲她的雙腿,藉此改變她的道的長度,同樣可以得到理想的效果。

女人既然在時能比男人達到更多次的高,為什麼有些女人卻本沒有高呢?

具有達到高的潛能和實際達到高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女人無法達到高或無法達到無數次高的唯一障礙是那個約兩磅重的組織——大腦,的快不決定於道——而決定於身體的另一端。人類傳宗接代不一定要有的樂趣——只要子進入道便可大功告成。生活是否圓原是當事人的個人責任。

●男人有什麼法子知道女人真正的達到高了呢?●

女人都曉得男人喜聽什麼。在這方面,她們往往說自己達到了高了,雖然本沒有這回事。她們撒撒謊對她們沒什麼損失,卻能叫男人洋洋自得。許多男人在聽到女伴說意後,都自覺男尊嚴提高了不少,他們很少會窮究底——只要她說「過癮」就夠了。這樣,事情便簡單得多——至少暫時如此。假若他真想清究竟,倒也有兩個明確的跡象可尋。

有些女人在高剛退時會有一種叫做紅的現象,那是在整個部出現的像疹子一般的紅暈。紅疹突然出現,幾分鐘後便又逐漸消褪。到了高的女人並非全有這種徵候,還有另一現象倒是每個女人都有。

女人達到高時,頭往往豎,儘管柳款擺、骨盆前衝、叫——頭若不豎起來,她便未到達高。這是供想要認清真相的男人的準確的測謊器。

道高蒂高有什麼區別呢?●

亳無區別。許多年前,弗羅伊德認為女人的有兩種:道高蒂高。他以為蒂的高是幼年自瀆帶來的經驗,屬於幼稚及不成的類型;道高則與成年人的器官有關,屬於成的一種。他的理論說,道高蒂高強烈,並且更能令人足。這種理論原是一種亳無實據的學說,某些心理分析學家卻因而產生了一種牢不可破的觀念。他們並未想到去問女人的真正覺如何,因為只有她們才有這兩種高

如果弗羅伊德在世時,便能夠做直接的實驗或觀察,他很可能成為這門科學的先導者。可是直到最近人們才對學作科學上的研究,因此弗羅伊德的觀點也應修正。他們必須向「高權利法案」讓步。

●「高權利法案」?●

是的,所有的高本是平等的。許多年來,科學家在實驗室裡仔細地觀察和分析了數百對男女的各種媾或自瀆情況,他們對女子的已有了重要的答案。

蒂如不參加活動,將不能達到高。這個微小的組織是一切的中心,一切受都從它開始,由它結束。

●假若不刺蒂而僅挑逗道,情形又是怎樣呢?●

這是不可能的事。任何大得足夠挑逗這道的物體,一定會牽動小而刺蒂。而且,蒂的覺神經會向下蔓延到整個戶,而伸展到道壁。所以,莖摩擦著道壁時,必然會同時刺蒂。

●如果一個女人動過手術,被割去了蒂,她還能達到嗎?●

當然能夠。許多女人患了癌症而動過這種手術。蒂的神經和血管分佈到戶的四周,即使蒂被割掉了,未被切除的神經仍能造成高

道高蒂高有什麼區別?●

對男人及女人來說,這兩種高大異其趣。就男人而論,他們大可不理會婚姻手冊上所說的話:拿莖直接去摩擦蒂,以消除女人的(女人就從來不信這一套)。實際上,幾乎每一本談技術的書都主張上述做法,它們詳細指導男人把莖舉向道口,以便送時能同時撫摩到蒂,其中有些姿勢必須要有特技才能辦得到。

這些技術不但不舒適和令人疲憊(試過的人便知道),而且不奏效。不奏效是因為它忽視了問題所在,用莖頭或部去觸摩本是多餘的事,因為在正常的中,蒂便能受到足夠的刺了。有位上了年紀的婦科醫生說:「假若蒂非要用莖去直接摩擦的話,蒂就該長在道里而不是長在道外邊。」

對女人來說,一切高均等的說法,倒是個好消息,她們再也犯不著擔心自己不正常了。高的次數及強度雖各有區別,高總歸是高,它們的開始和結束都在同一部位——蒂。有些婦女因某些心理分析家認為蒂高是不成的說法而產生了罪惡,其實她們可把這種話置諸腦後,任何由造成的高都是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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