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8章又似浸入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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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橫野是三才五峯榜內,現在還多了個身負異能的醜面怪客,實力深不可測,牛鼻子師傅説過,三五等級的高人,只有三五之能可以應付,其他無論填上多少條人命,不過平白犧牲而已。若蕭諫紙一着失算,殷老烏龜厚着臉皮動手,沒有蠶娘助陣,己方只有完蛋二字,絕無僥倖。

饒是胡彥之應變機,此際亦不茫然無措。盤勢就是這般一翻兩瞪眼,沒有棋就是沒有棋,索遍枯腸,再生不出第二名三才五峯的高手來,説什麼也沒用。不行!便無天九麼雞至尊寶在手,拿銅錘也要懟死你!胡大爺賭徒格發作…他可是拜過人稱“翻”的天下第一爛賭鬼丁雞六為師,活着走出無命賭坊的…

打定主意,無視沿途婢僕的側目驚呼,掠向耿照的書齋。慕容柔的金字牌也好,什麼兵營文書也罷,只消能調動兵馬衙役的,搜出一枚算一枚。

要是啥都找不着,就模仿小耿的狗爬字寫它個幾張,押上典衞官防,讓全越浦的官爺兵爺們都到沉沙谷聚聚,大夥聯絡下情,來個沙場秋點兵!模仿筆跡老子可厲害了,胡大爺心中冷笑。你都不知道我拜過什麼人做師傅!

他當然沒打算犧牲旁人命,換義弟全身而退。在沉沙谷製造全東海、乃至天下五道不得不注目的大混亂,有可能令陰謀家臨陣縮手,另挑黃道吉殺人,以免暴在世人眼前,永無寧

小耿不在府裏,那些個鶯鶯燕燕紅顏知己無牀可暖,各有去處,不怕在書齋裏撞見。老胡不耐廊廡曲繞,直接翻進院裏“碰!”隔空震開門扇,赫見書桌後踞着一名異常嬌小的麗人,銀髮曳地,澤光潤滑如白狐尾,酸棗木製的太師椅被她慵懶婀娜的體態一襯,簡直就像轎子,卻不是馬蠶娘是誰?

“前…前輩!”救星乍現,胡彥之幾淚,不及開口,卻見蠶娘玉牙般小巧瑩白的手掌裏,把玩着一枚烏沉沉的物事,連房門撞開的偌大動靜都未能引起女郎的注意,不知是太過入神,抑或渾不着意。胡彥之認出是得自狼首的那枚“平安符”蛇曲般的小半截劍片來歷成謎,他倆論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各自忙去,耿照擱在桌頂上權充鎮紙,為蠶娘所見。一怔之間,蠶娘抬起頭來,與他四目相對,姣細的蛾柳微微一蹙:“你知道這玩意哪兒來的?”胡彥之幾昏倒,心頭直有萬馬騰過:都什麼時候了別玩啦我的祖一會兒要死很多人哪,忙搶白道:“先別説這個,前輩…”驀地氣息一窒,整個人如浸深水,渾身動彈不得,難以言喻的重量彷彿置身在直落千尺的飛瀑下,壓得他單膝微屈,抬頭才見一雙寒凜豔眸。

這是他頭一回見蠶娘發怒。那是極力壓抑仍未能消止的怒火,他在兄長、十九娘,乃至“豺狗”遺老眼中曾見,仇恨經過漫長時光若未能淡去,就會壓擠扭曲成這般模樣,胡彥之很悉。蠶孃的怒火不是衝他而來,然而“難以自抑”毋寧更加危險。

胡彥之不敢再嘻皮笑臉…事實上也做不到…扛着千鈞般的襲身重壓,咬牙艱難道:“聶…聶冥途…”

“聶冥途…好你個聶冥途!”細小的銀髮女郎目綻光,撐桌立起,並未意識到此舉加強了鎖限內的壓力,靜水深似的無形團塊持續壓沉,桌前的胡彥之終於單膝跪倒。

“他人呢,在哪?”

“城…城尹…大牢…”胡彥之以為再不到一絲氣息,驀地壓力一空,蜂擁入肺的空氣撞得肋隱隱作痛。青年撐地跪倒,汗如雨下,全身筋骨無處不疼。滿桌紙張“嘩啦拉”地揚起旋落,勁風颳過的鋭利還殘留在肌膚上,桌頂的劍片已不知所蹤,況乎蠶娘?

***刑獄自古如阿鼻。獄卒一行,原是百工裏的最底層,地位甚至不如屠夫户,乃不折不扣的賤役。

偏偏在獄裏,牢卒吏目握有極大的權力,恁是皇親國戚,一旦投入牢籠,就是這幫人的俎上,不拿出銀錢好生打點,拷打凌還算小事,丟掉命都不冤枉。

尋常百姓非不得已,絕不見官,唯恐不小心被衙差騙進班房,隨便找個理由押起來,就是讓家裏人拿銀兩來贖的意思。沒錢或給得不夠,大牢裏就是活生生的地獄,上至平望的京兆獄,下至各地的郡獄縣獄,都是如此。

東海為文明之始,三川又是財富集中之地,不比西山南陵,獄政相較起來是人許多,光越浦地界便有四處監獄,各有區處:鄰近西市的西獄規模最大,是正式關押囚犯的地方,又稱大獄,設於此間,據説是為了斬首棄市之便。專囚女犯的庭獄則在城北,僱有幹練的僕婦看管,呼曰“官媒婆”一般衙役不能隨意進出。

慕容柔為制三川,在谷城設營練兵,營裏也有牢獄,將軍府所抓犯人,不在靖波府獄便在此間,審、判、刑、決都不幹衙門底事。

如城尹樑子同在論法大會上被捕,即押入谷城獄,未經將軍許可,轅門直如天塹,天皇老子也見不上。城尹衙門裏亦有牢房,在大堂右側,與官差當值的班房只隔一照壁,稱為“內監”衙門是城尹大人辦公的地方,周圍多有公署,圈着黑牢刑室,哀聲越牆,惡臭難當,不免有辱斯文。就連這裏的三班衙役,地位也不比尋常郡縣,架子甚大,哪裏肯幹獄卒?

只押些剋將審的輕犯、證人之。東西南三廂牢房,木板門慣常是不鎖的,房裏牀榻桌椅備便,後進還有專用的井欄茅廁,在此候審的人可自由走動,若捨得花錢,衙門後巷不文居的葱火燒、燠爆兔肺,都能央人幫忙買來。

若非各房只在高處朝外開一小窗,窗上嵌着狹仄鐵檻,略有幾分刑獄的森嚴氣氛,內監看來就是座普通大院,同衙裏餘處並無不同。

聶冥途關在內監的北面牢房裏,厚厚的木板門倒是上了鎖的。吳老七按典衞大人吩咐,特地從西獄了副二十斤重的鐵葉團頭枷,給這妖怪似的禿囚戴上,因他雙手打折,大夫看過後説是不能上銬,雙踝戴上腳鐐,間拴條兩尺來長的鐵煉,一頭釘死在磚牆上,不礙吃飯拉屎便了。

房裏四面抄滿符字,是照着典衞大人的經書描的。吳老七找仨練過字的同僚幫忙,足足描了三天,寫完再髹一層桐油,風乾後潑水也洗不掉。

“…這是鎮用的呀!”吳老七的同僚邊髹漆邊嘀咕:“怕潑黑狗血壞了,魘鎮就不靈啦。我從前在小河縣看過一回,哎呀那個乎啊!”

“你就吹吧,小河三年你哪天不喝得醉醺醺的,能記事才乎。”旁人盡皆大笑。説歸説,打那名喚聶冥途的妖人囚入北房,衙差們便有意無意地避走內監,到了夜裏,索溜到對面東院的弓馬值處蹭火鍋。

認真守班房的除了總捕蔡南枝,就只有藉酒壯膽的吳老七自己了。這幾慕容柔多在谷城辦公,沒了貓兒爪虎視,衙裏直是羣鼠亂舞,遲到早退開小差,頗有點恢復往太平的味道。

未至晌午,班房內空空如也,唯二當值的兩名衙差在不文居吃喝正歡,反正總捕頭請假、城尹下獄,無人照管,鐵了心在店裏喝到換班,自不會留意對面一抹銀光掠過檐角,倏忽沒入內監牆內。

蠶娘初至衙門,地面不,但在銀髮女郎的靈覺之前,狼首的血腥獸臭便是最好的指引,狐尾般的潤澤銀髮貼牆瞬轉,無聲無息分斷鐵鎖,留於地面,身影直到聶冥途前才又凝形。

“…起來!”女郎咬牙開聲,聶冥途蜷縮成一團的身軀,連同房內諸物,呼的一聲齊翻了個圈,如遭巨所掀,落地的瞬間像撞着某種無形軟墊,勢子一緩,又似浸入淺水,發出的聲息還不如掀起時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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