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7章一時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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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着姑且一試的戲謔之心,打蓮覺寺下的王舍院起,就扔了幾本花圖冊讓阿傻描摹,期待着這枚奇異的種子破土而出,長成令人驚喜的模樣。
東海乃天下五道人文薈萃,花藝傳數千年,
派之多、家門之細,毫不遜武林傳承,哪家仕女的閨閣之中,不擺着幾本花冊?阿傻容貌娟秀,身子纖細,雖是男兒,與
花冊子擺在一起,簡直無有扞格,絲嚴合縫之甚,遠勝尋常女子。
一時之間,潛行都的少女們無不爭睹美男蒔花的勝景,巧立名目、絡繹不絕,差點踩壞了阿傻院裏的門檻。
她們並不知道,像這樣的花冊共有十二部,名曰《十二花神令》,又叫《女夷寶鑑》。雖説“天下三刀”威名赫赫,畢竟不現塵寰久矣,一甲子以前,武林中論起頂尖刀藝,滄海儒宗至高絕學“花爵九錫刀”壓倒羣鋒,無有比肩者。
然儒宗藏經閣內,從來沒有一部叫《花爵九錫刀》的武典,練就此一絕學的法門,就藏於這十二部花冊中。
無數儒宗高手投注心力,鑽研圖冊,為以掌、劍、內功見長的儒宗,憑空打造出一條刀脈來,可説儒門一切刀法,皆來自前人對這十二本花冊的體悟。最盛時,直屬門主的五行殿內有一整座庫房,放置歷代高手對《十二花神令》的心得。
靠幾部圖冊衍生一脈,化刀無數,《十二花神令》堪稱古今獨步。不幸的是:三槐內鬥最烈時,刀脈高手們雖團結一致,卻站錯了隊,成為這場不為世人所知的影子戰爭裏的犧牲品。
戰後三槐世家隱遁,刀脈存在的痕跡也被一一抹去,迄今遺黎不知,況乎時人。
“各花入各眼,萬妙自紛呈。”為伊黃粱收集摹本,造就他以絕頂刀法的那位“先生”付圖冊時曾如是説:“歷來我儒宗高人,於《十二花神令》中所見不同,《開卷刀法》源此,《皇極中天一十八式》亦源於此,端看個人造化。願汝以花晉爵,得封九錫,成就刀中至高。”這種全賴悟
、不拘一格的修練方式,暗合當時伊黃粱“自求我道”的人生追索,很快便從花譜的註解文字,悟出一套奇妙的內功心訣,催發勁力,終成無形刀氣。以“祭血魔君”之姿尋高手試刀,無有不勝“先生”也説有昔
刀脈一品的實力,遂以花爵九錫自居。
阿傻以花取命的路數,並非大夫所授,最後那一擲牡丹、無血封喉的殺着,更是伊黃粱平生首見,不倚內功,全憑手法,饒以阿傻招式生澀,已有偌大威力,只能得自《十二花神令》。
這枚種子不僅破殼發芽,連長出的雛形,都遠超出大夫所想像,世間至足,無甚於此!伊黃粱強抑興奮,沒教蘇彥升窺破一丁半點,領着他越過小院,踏入另一側廂房,點亮瓷燈,袍落座。
蘇彥升倚着一權充枴杖的長柄鋤頭,面
青白得怕人,立於朱檻之外,被風吹得咿呀微晃的鏤空漆扇,隨時都能將他隔絕於廊間。
“要不我鋪紅地氈請你進來?”伊黃粱輕拍袍膝,乜眼哼笑:“還是怕我冷不防給你一刀,下去陰曹地府陪那頭山豬?”蘇彥升眼皮低垂,輕道:“大夫要殺我,走這一段都是多的。”
“看來你們紫星觀弟子共用的那顆腦袋,平素是由你保管了。”伊黃粱冷笑:“不笨,就有救。
知不知道,你師父為何留你們下來?”蘇彥升身子微顫,幾度歙,始終沒發出聲響。阿傻為他包紮敷藥處便在醫廬隔鄰,伊黃粱與師父的對話,蘇彥升起碼聽了六七成,足夠推敲出真相。…他是師父留下,供師弟鹿彥清更換的“零件”覃彥昌他們全都是。
他不想問伊黃粱,被取走身軀一處、甚至是數個部位的“零件”究竟還能不能活,他本不想想,不想面對,自己被師父生生捨棄了的現實,彷彿他們是一
鐵釘、一塊角料,而非有血有
的人。(師父他…怎能如此待我?怎能如此待我!)鹿彥清闖禍,自來由他收拾。同儕間
傳的“私生子”耳語,他也不動聲
地抑制。
鹿彥清行事張揚,不知天高地厚,若非他謹慎打點,早已開罪各派…師父總把珍貴的刀法秘奧,授予好逸惡勞不思進取的私生兒子,任憑蘇彥升如何努力,所得永遠不及鹿彥清之二三。
本以為任勞任怨,總有一天師父能想到自己的好處,誰知在他心中,我等還不如那小畜生一指頭!
伊黃粱看着他面變幻,時而切齒,時而哀傷…待他情緒漸復,才哼道:“你想在外頭吹風,享受所剩不多的涼夜,就繼續站着,或可進來,聽聽讓你活下去的建議。”蘇彥升錯愕不過轉瞬,旋即撐着鋤柄一拐一瘸,跌跌撞撞地撲進門內,落座之前,還沒忘順手掩上門扉。伊黃粱冷眼旁觀,片刻一笑,信手指窗,用的還是原本擱在醫廬桌上的那捲破書。
窗外,阿傻捲起袍袖,用一柄小花鋤掘地,土坑雖還看不出形狀,但蘇彥升知道它終究會掘出兩處窋窟,埋屍填平,覆以草樹,又是一方花影閒庭,誰也看不出蹊蹺。覃彥昌的屍首不在少年身畔,蘇彥升也無心查察,反正人都死了,理他做甚?
望向白白胖胖的醫者,等他為自己指出一條明路。伊黃粱遙指阿傻,怡然道:“他給人廢了手,經我換脈,才恢復成你看見的這樣。老實説,我沒換過一百次這麼多,但像他這樣的,我敢説一百個裏未必能有一個。
關鍵不在我,我的手術每回都很成功,只是復健的痛苦,勝過剖體筋百倍千倍,捱不過,這一刀就算是白捱了。
“你比較瞭解你師弟。你覺得,他是不是這麼堅忍勇敢又有恆心的人?”要不是身處險境,蘇彥升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伊黃粱出心照不宣的狡黠神情。
“是吧?我就説。”他手一揮,書卷到處,錦帳飛起,榻上赫然躺着個全身包滿繃帶的人,呼闇弱,單薄的
膛起伏甚微,卻不是鹿彥清是誰?
“他全身上下,光是需要打通的血脈壅阻,一算最少有十三處…説‘打通’是怕你聽不懂,其實沒什麼好通的,只能換一截試試。手腳筋是全報銷了,想動,也只能都換過…”連説帶比還附解釋,足講了盞茶光景。蘇彥升毋須
通岐黃,也知人挨不了忒多刀,這已不能説是外科手術,簡直是分屍。伊黃粱
本治不好鹿彥清,連他説服師尊的説辭,實際上也是窒礙難行。
既如此,岐聖為何要應承下來?歷經無僵水閣的那場夜戰“屈服武力脅迫”之説,已無法取信於蘇彥升。連重駁手筋的藥僮,都能在絕對劣勢下格殺覃彥昌,那名潛伏於暗處的神秘刀客,該是他的同門長輩乃至業師…
一夢谷中卧虎藏龍,真要廝殺,己方未必能佔便宜。師父態度丕變,即是最有力的證明。伊黃粱將青年道人的疑惑全看在眼裏,卷書擊掌,冷笑數聲。
“你想問,我放着大好子不過,接下這枚燙手山芋,是哪
筋不對麼?所以你們就是蠢,連忒簡單的道理也不懂。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出手一治郭定那混蛋?”長鎮侯郭定暴
,延伊黃粱診治頭風,卻被他以神技殺之。郭定暴斃時,伊黃粱早已不在墨州地界,責任撇得乾乾淨淨,加上諸多受過大夫恩惠的權貴迴護,朝廷亦難追究。
“岐聖”伊黃粱之名,由此轟傳天下。蘇彥升耳能詳,卻同樣回答不出,一時語
,只聽伊黃粱蔑笑道:“白痴!自是為了‘公道’二字。”
“公…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