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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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兩個藉口哪個是真的,你告訴我。”
“如果他的未婚不願意,他也不會願意。”
“我真搞不懂,陳洋為什麼會對那個賤貨言聽計從。”
“今天不行…”
“我們一定得去。就跟那賤貨説,你是畫商,想來收藏陳洋的作品。我敢打賭,她馬上巴結你都來不及。”
“那不是説謊嗎?”
“世上每件東西都包括着謊言。你不覺得陳洋的畫是欺世盜名?難道你以為批評家對他的畫説的都是真心話?”他定定地看着她。自從這個女人闖進他的生活,他混點兒好吃的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是一種享受。他整天讓她攪和得心煩意亂。她説她開車送他去首都醫院,他進去採訪陳洋,她在外面等。
董丹在樓下的會客室見着了陳洋的未婚。她跟董丹問東問西將近二十分鐘,倒還算平易近人。她告訴董丹,恐怕大師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見客。
“他正在睡覺呢。”她説。
“是是,他的休息最重要。”董丹道。他的坐姿是股在沙發邊沿上點到為止,如果這時候有人從他後面拉沙發,他一定跌着個四腳朝天。
“他需要睡眠。”那未婚説。
“沒錯,沒錯。”
“我的責任就是保證他的睡眠不受打擾。過去兩個禮拜,他睡得不好,因為我回上海了。”董丹注意到從頭到尾,她只稱老藝術家為“他”董丹説不上來,可她説到藝術家的時候,那語氣非常特別,覺上既是親密又帶了崇拜,就像他的父母提到老天爺、菩薩,以及
主席時才會有的語氣。
她説他們可以另外再安排時間。什麼時候?這個嘛,得看他的身體狀況,情緒動對他不好,只要人一多,他難免興奮。有時候他真像個孩子。
那女人的美麗像瓷器一般緻,無懈可擊的五官配上白皙的皮膚。她叫李紅。這個名字説來很普通,要在一所學校裏,大概每天可以聽見這個名字被喊上百來遍。李紅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一隻腳蕩呀蕩的,腳拇趾玩着那隻白
珠花拖鞋。拖鞋每墜落一回,董丹聞聲就要眨一次眼。那拖鞋掉了二十次不止,他就一遍一遍地看着她伸出長腿,用腳趾勾住地上的拖鞋,再一點點勾回到自己腳上。沒多久,這個遊戲又得重複上演一回。對老藝術家來説,她太年輕了。她的年紀恐怕比藝術家的大女兒還小。董丹移開眼神,避免自己去想象那個年老的身軀與這個年輕的
體怎樣擁抱、親吻、糾纏。
董丹起身道別,同時問陳洋是否還需要他們西北的紅辣椒,他可以找人再帶一些來。
“那些辣椒是你送的?”她問道,原來矜持的、供人拍照的笑容,這時轉成了真心的笑意。
“不是啥值錢的東西。”
“他喜歡得不得了。你能再拿些來嗎?”
“沒問題。”董丹打算買兩條煙,送給在鐵路局工作的那個老鄉,請他再回去跟他的父母要一些新收成的紅辣椒。不消三四天,陳洋又可以享用到新摘的辣椒了。那時他應該可以進行訪問,把高興的人情還了。不對,還人情的不是他,是他父母種的紅辣椒。李紅把董丹送到門口時,她的手機響了。這樣緻如手飾一般的手機,董丹第一次見識,鈴聲聽起來跟鳥叫似的。
“他説他下一次會多帶一些辣椒來。真是一個好人。”她側過臉對董丹羞澀一笑,為他們當他的面談論他抱歉。
李紅白哲的手臂上若隱若現着淡藍的血管,令董丹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他開始聯想,在她白
的t恤衫下會是怎樣的肌膚,淡藍的血管蜿蜒地伸向那裏,使她的皮膚看起來泛着淡淡的藍光。不知道用手去觸碰會是什麼樣子的
覺。陳洋的手:老邁、帶老年斑,曾經勞改而長出了繭、常年不斷地雕塑與繪畫磨礪出來的一雙
糙的手,真能
覺得到如絲緞般的肌膚下,若隱若現的血管遊絲嗎?還是説,會損壞了它?董丹再次逮住自己想象一老一少兩具身體纏繞的景象。他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居然如此充滿
念!可他真不是故意的,他對此毫無辦法,只要一想到這兩人在年紀上、容貌上的懸殊,滿腦子都是他們倆親熱時的畫面。
“喏,”她把手機給董丹“他想跟你説話。”
“老鄉,”老藝術家説道“你不是認識我的門兒了嗎?”董丹胡亂説了幾句請安的話。
“認了門兒你怎麼不來看看我?”老藝術家扯開了嗓門。
“等您好點兒,我再來看您。”董丹説。
“讓我跟李紅説話。”陳洋説。
董丹又把手機還給李紅。她跟陳洋抗議,説都是為了他好,才不讓他有太多訪客嘛。她一邊説着話,一邊扭動着身體,脖子、下巴、肩膀無一處不在動,卻又都往不同的方向,渾身擰着嫵媚的麻花。好吧,她説,那她就破一回例,放董丹進去。
董丹和李紅一走出電梯,就聽到陳洋房間有一大夥人談笑喧譁。打開門,裏面不是一個正在養病的老人,而是一個飲酒作樂的小型聚會。董丹看見那個公子也是客人之一。地板上都是鋪展開的畫作,只能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從空隙上通行。陳洋看起來有點人來瘋,一會兒叫這人王八蛋,一會兒喊那人狗東西。他朝正不知何處安身的董丹一指,告訴客人們,這個可愛的混賬跟他是同鄉。接下來,他轉而告訴董丹,今天在場的其他這些王八蛋,都是有一個在朝當官的老子。
一個年輕女人認為董丹一看就是跑新聞的人。沒錯吧?我眼力好得很,她説。別擔心,他不會把咱們今天晚上放形骸寫進他的報導,陳洋跟她保證。然後他跟董丹説,今天晚上是不存在的,明白嗎?明白,董丹道,連忙點頭微笑。
李紅遞給董丹一杯酒。
“我一會兒就要走,今晚還有事。”董丹説。看來是沒指望採訪了。
“唉,你給我辦件事吧。”李紅説“你能不能去幫他買一些無糖的蛋糕回來?”她給董丹一個字條,上面寫了地址。
“離這兒不遠。本來可以讓司機帶你去,我怕萬一需要用車,所以還得把他留下來。你要是能幫我一下,就太謝謝了。我實在怕他吃太多甜的。”董丹説他很樂意幫她跑趟腿。她馬上把一袋沉甸甸的桃子到他手裏。
“你能不能再順便跑一趟他女兒的寄宿學校?跟她老師説,別忘了她今天晚上有鋼琴課。喔,他女兒的名字叫做陳雪鴿。”董丹努力把這個名字記住。陳雪鴿,鴿子在雪裏不怕凍死?
“順便帶點水果給她…
“好嘞。”記住,記住,陳雪鴿。
“太謝謝了。你看我這兒一時走不開,都是一些特別重要的客人…”她又在扭動她的身體了。她的下巴、脖子和肩膀動作是一個乞憐的小女孩和一個獨裁者的混合體。
董丹走出病房大樓,就看見高興在小草坪上來回踱步。天就要黑下來了,她滿懷期待地抬起頭看着董丹向她走來。採訪結束了?沒有采訪上。怎麼回事兒?董丹猶豫是該告訴陳洋現在正跟重要客人們開酒會呢,還是説老頭兒身體不舒服。
“你上去快一個半小時了,都在幹嘛呢?”高興問。
董丹看着高興,在暮中她深峭的五官線條顯得柔和了許多。
“陳洋今天身體不舒服,過兩天我再來。”高興抬頭朝藝術家位於三樓的窗口瞪了一眼。
“你別幫他打掩護了。”她説。
董丹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她為了等他,在外面給蚊子叮了一個半小時。他説他保證三天內一定會幫她完成這個採訪。她叫他別錯了,不是幫她,而是幫他自己,是幫他自己從她那兒得到他所需要的幫助。
高興開車把董丹送到那個寄宿學校門口,就走了。老師跟董丹説,要是把這些桃子留下的話,必須附上一張字條,證明這是陳雪鴿同學家裏送來的,孩子們如果吃了有什麼問題,學校不負任何責任。他只好照辦。當他離開學校往那家賣無糖蛋糕的糕餅店去的時候,突然想到什麼,又讓出租車司機停車,調頭開回去。他想到的是那些桃子沒有好好洗過。他拿着水果跑到男學生的公用澡堂,裏面有一排微型浴缸,他把桃子倒進去洗了又洗。再次把桃子給老師,走出學校大門,他馬上又衝了回去。他找到那個男學生浴室,努力回想他剛才是在哪個浴缸裏洗桃子的。他擔心桃
沾在浴缸上,會讓跳到裏面洗澡的孩子滿身桃
,那還不把孩子癢死?正當他刷浴缸的時候,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老師出現在他身後。他
起
板,耷拉着兩條袖子高卷的胳膊,朝對方微笑。對方看着他,一點都不掩飾對董丹的懷疑,覺得他不是個神經病,就是個變態的戀童癖。她語氣嚴厲,問他究竟在幹什麼。他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後,她滿臉不可思議地説:那桃子還能吃?董丹嚇了一跳,問她怎麼就不能吃。還用問?難道他不覺得在浴缸裏頭清洗食物是一件令人作嘔的事嗎?可是他洗水果之前把浴缸先刷過了,應該跟燒飯用的鍋子一樣乾淨,至少比他母親燒飯的鍋要乾淨。女老師説可那畢竟是澡盆啊,每天有上百個孩子在裏頭洗腳和
股,把那當作洗食物的地方,光想想就夠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