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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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回到那家地下室旅社時,白鋼與那兩個大爺幾天前已經退房了。他們一定覺得董丹辜負了他們。大老遠跑這一趟,以為他是他們最後的希望,結果他卻辜負了他們。董丹靠在進門處那張櫃枱前,注視着屋外,房裏的陰暗讓外頭的陽光顯得格外刺目。董丹想象着兩個希望落空的老人,如何拎着他父母也常用的那種尼龍大包離開了此地。
他把那篇文章重新寫了一遍。寫的時候,他就把文章中的主人翁想象成自己的父母。寫完之後,他把文章帶到一個宴會上給高興看。比上次進步了,不過還是太煽情。她問董丹是不是他幫他們修改的。他説是,還多虧了她的批評意見。那她能不能幫他們發表呢?如果他把文章裏頭那些庸俗煽情的部分都刪掉,她可以幫他試試。決不能這麼誇張,情必須節制,讀起來越客觀越容易通過審查。這個題目很
,曾經有一家報紙就是因為登了一篇關於這方面的文章,被上級停刊了一陣。報社還把那個記者給開除了,以表示對上級的一致。
這一天中午,宴席邀請的媒體記者超過了一百人。東道主是一家剛剛與二十個國家簽訂了出口合約的啤酒商。他們找了位書法家為他們重新設計了商標,這一位全國頂尖的書法家動筆寫一個字就價值十萬塊。
冷盤上桌了。每一道菜都擺設成中國字的形狀。最令人讚歎的是一道做出篆字的冷盤。材料是小牛與海蟄皮,
的鮮紅配上海蟄皮的透明,盛在如紙一般薄的細白瓷盤上,手工之
巧簡直可以送進畫廊當作藝術品展出。董丹後悔他的照相機不過只是個道具,否則他真想拍下來,帶回去給小梅瞧瞧。
“這可是三個師傅在冷凍室裏待了十六個小時才完成的。”其中一個客人説道。
董丹發現説話的人竟是矬子,他總愛在人前賣他的信息豐富。他的座位在鄰桌,與他正好背對背。
“我看真正的帝王也吃不到這樣的東西。”董丹這一桌上的一位記者響應矬子的話。
“在館子裏吃這一道菜,大概一個月的薪水就沒了。”一個女士説道。才説完,她便舉起筷子朝着同桌其他人做出一個誇張的惡狠狠的表情,便將廚師們十六個小時的心血給搗毀了。只聽見一聲歡呼,眾人也立刻舉筷進攻。不消幾分鐘,瓷盤上只剩下幾道生的血跡。
“有一陣子沒看到你了。”小個子把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對董丹説道。
是呀,董丹説,他最近在忙別的。他問董丹有沒有聽説,前幾天有一個年輕女人被逮到了。什麼年輕女人?矬子把椅子朝董丹挪近了一些,繼續講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如果她乖乖吃完就走,不去討要紀念品和車馬費,也許本沒有人會發覺。車馬費?喂,她跑到報到處跟人家要錢,這不是膽大包天嗎?可不是!董丹一邊附和,一邊避開小個子的目光。她的名片上寫的是“自由撰稿作家”小個子説。真有這事?董丹笑得很僵。她名片上是這麼印的。工作人員發現她的照相機和筆記本全是道具。真的?還有呢:她整個筆記本上記的都是她自己的名字。那他們怎麼處理她的?他們最後還是讓她走了。可是負責安全的工作人員肯定不會就此罷休,會採取些行動的。什麼行動?首先,他們能查出來她的名片是在哪家印刷廠印的。他們説他們甚至能查出她的破相機是從哪個當鋪裏買來的。全北京的當鋪總共五十多家,一家家查他們最近的售貨紀錄就得了。那天的宴會上,公安局肯定派了不少便衣警察打埋伏,他們説那天的宴會蟲絕不只這一個年輕女人。他們懷疑至少有十個以上。十個以上?!
董丹盯着自己手中的筷子。憤不可遏:這十個傢伙怎麼可以也過着他一手創造出來的生活方式。
“她的模樣,我還記得,”小個子繼續説道“嬌小玲瓏,可愛的一個女孩。一張娃娃臉,眼睛圓圓的。你絕對想象不到,她居然是個專門白吃白喝的。我其實在櫃枱報到的時候,就注意到她了。一路跟着她進了會議廳。我想起來了,她就坐在你正後方。”董丹覺得自己的胃一陣痙攣。看來他確實一直都在觀察他們。那他一定也看見了董丹後來換到小梅旁邊的座位上。
“保安為什麼又放她走了呢?”董丹問道。
“我也不知道,或許他們有他們的策略吧。”那會是什麼樣的策略呢?拿她來做釣餌?把她放掉其實是為了把董丹這條更大的魚給引出來?
高興來找董丹的時候,他已經心思紛亂得無法跟她多説什麼了。高興告訴他,她已經為那篇農民的文章找到了地方發表。高興自顧説她的,彷彿小個子本不存在。她硬生生地擠進了兩個男人中間,胳臂肘子往桌子上—放,跟董丹四
相對。
“對方欠我一個人情。”她説“所以我要他登什麼他都會登。你現在必須做的,就是去告訴那個農民,把那些庸俗的情部分都刪掉,然後給我一個低調的、客觀的新版本。”董丹同意了。他故意提高音調好讓已經轉過身去的小個子聽見他們的談話。
“我這幾天就會把文章出來,最多三天。”他説。
“動作得快,那傢伙欠我的人情指不定哪天他就不認賬了。這完全要看政治風向而決定。目前一切還算平靜。”董丹跟她道謝。
“謝謝值幾個錢?”她説。
“明天我就會打電話給陳洋。”董丹現在已經學乖了,對這個女人而言,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一切都是利益換。
“你現在就打。”高興拿出手機撥了號,立刻轉給董丹。
電話那一端出現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董丹匆忙從位子上起身,走向最近的一扇窗子,原來鋪在他膝頭上的餐巾掉到地上,差點兒絆倒他。高興緊跟在他之後,把餐巾撿起來,正巧有個女服務生端着盤子走過,她就扔給了她。
聲音聽起來甜中帶酸的女人馬上把電話給掛了。董丹重新撥號,這一回沒人接了。
“臭娘們,”高興説“她以為每一個打電話找陳洋的,都是想來白拿大師的畫。她把畫廊裏陳洋作品的價錢提高了。也不想想,本來就已經貴得離譜!”她掏出了香煙盒搖—搖,直接用嘴夾出其中的一
。就在
煙標誌正下方,點上了火。
“董丹,我看你得親自跑—趟。”她若有所思地噴了幾口煙之後,對他説道。
“你説現在?”
“不行嗎?”
“陳洋不會願意我們突然就去了…”
“未必。”
“他的未婚不願意我們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