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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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楚喬卻知道,他終究只能是説説罷了。縱然他權傾一時,縱然他地位高超,縱然他手握兵權,縱然他和家族已然陌路。但是有些事,有些人,有些責任,他卻不能不顧及。

夏皇前陣子死氣沉沉,這些天卻漸漸好起來,神智已然清醒,偶爾還能上朝理政。

對於這個在位多年、含而不的皇帝,無人敢給予半點小覷。多少年來,他似乎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隨時隨地都是一副無心政治的樣子,但是隻要稍微有人敢逾越半步雷池,定會遭到毀滅的打擊。十四年前燕北獅子王的滿門抄斬,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然而,大家卻都又在這樣想,皇帝畢竟是老了,他不是神仙,不會永遠不死。如今趙徹和趙颺爭位,誰更能取悦皇帝,誰做的更合皇帝心意,誰的贏面就更大一點。而現在,皇帝明顯對那個萬民傘更歡喜一些,這個時候,誰還能煞風景的去抬出西南災情來敗壞皇帝的心情?就算是趙徹,也不得不顧及自己在西方大族眼裏的風評吧。

當時趙徹不在真煌,諸葛玥獨木支撐,從户部糧部和各大族商户手中強摳銀子和糧草,源源不斷的運往三關關外,然而畢竟是杯水車薪。

有一次曜關兵將在分配糧食的時候出了一點小小的差錯,因為糧食本來就少,是以米粥很稀,一個大兵面對百姓的埋怨的時候説了句重話,竟然引得當地的難民發生了小規模的騷亂。軍民打在一起,士兵死亡了三十多人,百姓也有五十多人死去,近百人受傷。

月七來報的時候,諸葛玥正在書房,楚喬偏巧也在。對於諸葛玥的事情,她從不過問,但是偶爾遇見,諸葛玥也向來不揹着她。是以她聽到了官員們就此事對他作出的種種攻訐之詞,聽到了曜關外百姓對諸葛玥的謾罵和埋怨,月七黑着臉原原本本的上報,那些人罵他貪墨賑災糧草,罵他是黑心血的狗官,罵他殘害百姓,罵他狼心狗肺定會斷子絕孫。

他一直就那麼聽着,臉上沒有一點別的表情,只是在月七不願再説的時候,以眼神示意他不得隱瞞。

月七離去後,她一直不敢走過來。那下午的陽光那般清冷,靜靜的灑在他漸消瘦的臉上,他坐在椅子裏,靜靜的喝茶,好似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可是楚喬卻見那隻白玉茶杯的底座漸漸滲出水來,雖然被他拿在手中,但是一道裂紋,卻明顯的蔓延過杯壁。

是啊,他們要死了,他們在餓肚子,天災**相繼降臨,百姓們沒有活路,官府卻還在貪墨還在斂財,他們應該罵。然而,他們並不知道,朝廷早已默許了這件事,沒有人會理會各地官員的盤剝,所有的災情奏報都被強行壓了下來。中書令給出的答案是,所有的雜務都要等到宴過後才能上奏。

而他們現在所吃的每一粥每一飯,都是諸葛玥變賣了他在各地的產業才籌集而來的,他這樣驕傲的一個人,甚至要放下身段去拉攏那些京城的商賈,要他們聯手幫助百姓渡過這個荒年。

他太累了,累到無可附加。所以才會狂飲醉酒,於餐桌前大罵皇帝昏庸,朝廷無道,大罵趙颺是個二百五,揚言今晚就要砍下他的腦袋。

他真的醉了,醉的一塌糊塗。

那天晚上,楚喬親自送也已經半醉的趙徹出府。然而剛剛走出大門,原本腳下踉蹌的七皇子頓時直了桿,眼底再無一絲醉意,很清醒的對她説:“回去吧,好好照顧他。”楚喬看着他,靜靜而立,一言不發。

趙徹面有幾分清冷,他們對面站着,依稀間彷彿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大夏國力強盛,堪稱三國之首,他是最得意皇子,她是最惹眼的皇帝欽點女教頭,她站在漆黑的天幕下,面對着軍營外的廝殺喊聲,淡漠的對他説:“今你若是踏出營門一步,必死無疑。”世事離奇,當時的他們互相包藏禍心,互相防備暗算,怎能料得有朝一竟會站在一條戰壕裏,成為了並肩而戰的戰友?

“形勢已然如此,我也無能為力,再這樣下去,就是和整個大夏上層氏族作對,我們現在,還沒有這個實力。”趙徹語調低沉的説,臉上沒有半點波瀾。

楚喬不再看着他,轉身就走,趙徹突然在背後叫她的名字。她回過頭去,就見他很認真的對她説:“老四是個好人,別辜負他。”楚喬眼睛漸漸眯成一條線,幾絲波光隱隱的閃現而過,像是一把鋭利的劍。她幽幽的開口,輕聲道:“你也是。”她説的這般含糊不清。

你也是,是什麼?你也是個好人?

不,趙徹很明白她在説什麼,可是她沒有等待他的回答,轉身就去了,身姿消瘦,看起來輕盈的如一縷風就能吹走。

他是個好人,你也不要辜負他。

漆黑一片,天上滿是星火,風從遠處吹來,他深深的呼,甚至能夠嗅到由西方傳來的飢餓的味道。

楚喬回到房間的時候,一切已經撤下去了,原本醉倒在牀上的諸葛玥也不見了蹤影。她一路往書房而去,果然推開門,已見他眼神清澈的端坐在書案之後,正伏在案上,奮筆疾書。

她默默的站了好久,見他寫完,封好火漆,才緩緩走過去,蹲在他的身前,拉住了他的一隻手,然後靜靜的伏在他的膝蓋上,也不説話。

房間裏的燭火默默的燃着,不時的爆出一絲燭花,噼啪的響。香爐裏的香氣嫋嫋升起,攏成一條細煙,他的手乾燥且修長,輕輕的拂過她的長髮。

“星兒。”他低聲的叫着她的名字,聲音帶着濃濃的疲倦和辛勞。可是卻也只是叫了一聲,就沒有了下文。

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腿上,鼻息間全是他身上的味道,她的聲音好似一層層温柔的海,靜靜的迴盪在房間裏,她低聲的説:“我全都明白。”他的膝蓋微微一震,然後,更加緊的握住了她的手。

是的,她全都明白。明白他的辛苦,明白他的疲累,明白他對這個國家的失望,明白他對周圍一切的深刻厭惡。

皇帝昏昏沉沉,皇子奪嫡爭鬥,朝野百官腐朽無能,帝國各個機構都趨於朽敗癱瘓。經歷過戰爭的苦難,親眼見識過底層百姓的辛苦,從蠻荒僻壤之間輾轉而歸的他,又如何能夠看得下去這個國家的朽臭和百官的醜惡嘴臉。

然而偏偏,他還是這奪嫡大戰中的一份子,只是曾經的他還抱着趙徹上位後會推翻一切的天真想法,可是現在,在奪取一切之前,卻要經歷過如此冷冽的寒冬。他甚至不知道,當他們站在皚皚白骨之上,打倒一切敵人之後,這個世界還剩下什麼?

文明被摧毀,百姓被屠戮,軍隊被絞殺,國家被覆滅,剩下的,也謝有他們,面對這個狼煙四起,滿目瘡痍的國土,讓千千萬萬的生命,為這場戰役陪葬。

權術權術,何謂權術,爭鬥之後,卻要以毀滅一切,這樣的代價,他們付不付得起?

“星兒,我真的不是一個好人。”那天晚上,他在黎明來臨的那一刻,這樣輕聲的説。

隨後的五天,是震驚整個大夏乃至整個西蒙的一點極盡黑暗的子。

三關外的難民終於發生暴動,他們攻佔了西方氏族大户的宅門,搶糧搶錢。因為飢餓,他們乞討,乞討不成,他們偷竊,偷竊不成,他們搶劫,搶劫不成,他們終於造反了。

民反,民不得不反。

幾十萬手無寸鐵的百姓拿着木頭和石塊砸開了大户的房門,在隴西厚土上燃起了一道道漆黑的烽火,無數人死於這場混亂之中,隴西地區的官兵好像是紙糊的,在災民面前脆弱的如同一片麥子。儘管他們反覆奏報,説亂民兵力極強,內有高人指揮周旋如何如何,可是卻無人相信,全都將這些當做了他們的託詞和狡辯。

剛剛才上呈了萬民傘的地方官員和氏族們驚呆了,紛紛上奏,可是帝都的百官們怎敢在這個時候自打嘴巴、上奏朝廷?只得秘密調遣軍隊,前往地方平亂。

然而兵部大司罵葛玥卻反口問道:“帝國四海昇平,隴西地區的百姓剛剛才進獻了萬民功德傘,怎會大逆不道的造反?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於是,發兵一事被一拖再拖,隴西的戰事越來越緊迫。十二月二十四,一騎快馬馳入京城,馬上的士兵滿身鮮血,手拿着隴西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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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奏報,口吐鮮血的倒在榮華御道上。

真煌城轟然震驚,皇帝被氣的當場犯了頭風,大罵中書令和百官,並當場剝奪了趙颺西南侯的封號。但是趙徹也並沒有在這場****中得到什麼好處,反而是一直不顯山不水的十七皇子趙義領了西南兵權,出京平亂。而諸葛玥,也因為沒有即時出兵平亂,而被皇帝責罰在家中私過,趙徹幾次進宮為他求情,都被皇帝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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