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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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靜靜的響起,趙嵩無奈的一揮手:“阿江,走吧。”阿江頓時一愣,張口結舌了半天,小八上前一擊敲在他的額頭上,輕叱道:“還不快走?等着你主子反悔趕我走嗎?”阿江立時憨憨一笑,揮起鞭子就打在馬兒身上,馬車緩緩而行,清晨的陽光金燦燦的,像是一輪碩大的圓盤,高高的掛在天際之上。

出了真煌城,離了大夏國,就此,他不再是大夏的嫡子親王,她不再是紅極一時的京城名,塵歸塵,土歸土,謝老天,在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那一刻,還給了他們一個從新開始的機會和人生。

一片茂密的胡楊林之間,一名身穿藏青披風的女子策馬而出,賀蕭就站在離她不遠的身後,幾個鏢局的鏢隊經過,在驛道上揚起了大片的灰塵,她卻好似沒看見一樣,仍舊是靜靜的望着遠去的馬車,久久不語。

再見了,她的朋友。再見了,她的妹妹。再見了,她這一生之中,最最對不起的兩個人。

頭漸漸升起,北風仍舊肆的狂卷着。楚喬的視線從遠處收回,默默的仰起頭來。

這是大夏,是大夏的味道,是大夏的風,是大夏的過往和大夏的故人,離去的人已經離去,留下的人卻要繼續面對接下來的生活。無論是困境還是逆境,無論是坎坷還是波折,他們每個人都有各自需要肩負的責任,也有各自需要等待和守護的人。

她轉過身去,面對着遠處氣勢巍峨的厚重城牆,那裏有無數的亭台水榭,有無數的殿宇金宮,有數不清的權利和野心,也有數不清的陰謀和陷阱。

曾幾何時,她是那麼的厭惡這裏的一切,可是現在,她卻心甘情願的走進了這座巨大的牢籠,就如她的妹妹自願為奴一樣,這都是她們為自己所選擇的道路。那是屬於她的戰場,可是她卻並不是孤單一人,因為在那座牢籠的中央,有一個人,正在等着她。

縱世事皆非,亦生死不復。

“駕!”楚喬冷喝一聲,策馬急奔,冷冽的風從耳邊吹過,盡化作過往煙雲,悄然而逝。

轉眼間已到年關,儘管今年實在算不上是個風調雨順的和樂年,但是表面上的真煌城還是一派錦繡祥和之氣。臨近宴還有半月,京城府尹就取消了皇城宵,並在長老會的授權之下,減免商人在新年期間的賦税,鼓勵商賈貿易,繁榮帝都經濟,並以皇帝的名義頒佈上諭,宣外省的官員入京朝拜,對今年政績出眾的官員大加褒獎。

就這樣,不出三,真煌城又恢復了昔的風采。在官府的有意縱容下,今年的新年尤其奢華,各地富户相繼進京。真煌城內十里繁華,綵緞裹樹,歌舞昇平,不管外面的局勢是如何混亂,邊關的戰事是如何的迫在眉睫,帝都的人們猶自沉浸在天朝雄偉的夢之中。

寒風凌烈的穿城而過,帶起一片醉生夢死的薰風,遙遙的往北而去。

然而,西北邊關與燕北的戰事,卻越發緊張了起來。諸葛玥睡的越來越晚,很多時候幾乎徹夜不眠,書房的燭淚一滴滴的滾落,在燭台上堆積起層層紅般的漣漪,映照着他越來越難看的臉和仍舊拔的背脊,恍若一杆堅的標槍。

前,楚喬終於再次見到趙徹。

那天還在下着大雪,一連四的雪堆積了兩尺多厚,行動間幾乎沒入大腿。楚喬這些年身體一直不好,受不得寒,就懶懶的不願意出門,整窩在房間裏昏昏睡。

那天傍晚,諸葛玥的笑聲遠遠的傳來,她歪在軟榻上,輕輕蹙眉,然而剛一睜開眼睛,就面撲來一陣涼氣,她輕輕打了個寒戰,拉了拉身上的軟被,微微直起身來。然後就見諸葛玥笑着開簾子,對着她説道:“星兒,看看誰來了?”説罷,領着後面的人就進了寢房。

趙徹逆着光走進來,一身烏長袍,身上沒有任何繡飾和圖紋,低調且沉寂。他仍舊是那副樣子,似乎高了些,也瘦了些,臉容並沒有如何改變,可是一雙眼睛卻再無當年的桀驁和不遜,變得幽深冷寂,恍若寒潭深湖,即便是笑着,那笑容裏也有三分疏遠和防備。他很平和的與她打招呼,仍舊是當初的那個樣子,微微頷首,然後淡笑着道:“總算又見面了。”廚房的飯菜水般的擺了上來,趙徹帶來了北地的羌胡酒,很是辛辣,剛一打開,一陣濃烈的酒香就撲鼻而來。

他和諸葛玥談笑對飲,細説着幾來的戰事和局勢,偶爾也會科打諢,説幾句玩笑,互相鄙視一番。

諸葛玥少有朋友,這天地間能與他這般説話的人,也許除了眼前的這個人,就再也沒有旁人了。楚喬靜靜的坐在一旁,酒到憨處,聽他們説起當年的過往,年少在講武堂中互相瞧不順眼的糗事,長大後也是各自自視甚高,直到戰事頓起,朝野腐朽,各地狼煙跌宕,帝國政權飄零,他們才漸漸走到一起。

一樣的出身高貴,身份超然,且心有之志,腹有經緯之才。一樣的桀驁不馴,年少豪情,偏偏不為家國所容,不為世俗接納。一樣的孤傲偏,任固執,在氏族眼中離經叛道,被豎為異類。一樣的於錦繡中出生,於錦繡中零落,於淤泥中爬起,一步步走回權力中心。只是,心雖堅硬如鐵,終究難掩一腔熱誠,男人的友誼,在很多時候,就是如此的不需言説。

楚喬靜靜的坐在一旁,少見諸葛玥這般的神彩飛揚,更從未見過趙徹這般的灑不羈。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兩棵歷經風雨的白楊樹,肩並着肩,慢慢長成參天古木。

腦海中另一個影子不自覺的走出來,那些黑暗的年少的歲月,那些跌宕的兇險的子。在趙徹和諸葛玥並肩沉浮於這個世事人海中的時候,她也曾和一個人一路披荊斬棘,只是終究,他們沒能殊途同歸。

那皖葛玥竟然喝醉了,他的酒量從來就不是很好,但是一向自律知分寸,只是今,面對重逢的朋友,竟有些灑忘形了。

楚喬卻知道,他只是太累了。這些子,西北地區大片雪災,西南糧食歉收,帝國三分之一的國土一片哀鴻,帝都下放的糧草和衣物被地方官員和世家大族層層盤剝,久久無法到達百姓之手。趙颺是帝國西方的實權掌握者,卻縱容下屬公然貪墨,對大家氏族放縱示好,以贏得上層機構對他的支持。不出半個月,西方百姓死亡二十多萬,上百萬百姓千里迢迢的逃荒,往南,往東,甚至還有人向着西北而去。雁鳴關、唐户關、曜關的關口前聚集了大量食不果腹的難民,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凍死餓死,然而帝都卻寧願花費大量的金錢來修葺宮殿樓宇,來大肆籌備宴,也不願發兵發糧來給百姓一條活路。

諸葛玥的諫書已經寫了十多封,然而除了少數無權的言官,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願意支持他。他的奏摺被置之不理,他的諫書被高束樓台,朝野一片恭順享樂之聲,長老會的元老們像是一羣腐朽的蛀蟲,眼睛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任由地方官員歌功頌德,而對實際災情視而不見。

他説地方災情嚴重,西方百姓已死了二十餘萬。他們卻説大夏四海昇平,百姓生活祥樂,他乃是一派胡言。

他説雁鳴、唐户、曜關三處聚集了幾十萬逃荒的百姓,若是再不加以疏導,百姓民變,定會釀成大禍。他們卻説三關固若金湯,關外沃野千里,一片坦蕩,居民夜不閉户路不拾遺,連個偷兒賊匪都無法找見。

他説大夏存亡傾覆即在當前,長老會自欺欺人,朝野無道,地方官員貪墨無狀,再不懲處,大亂將起。他們卻反口誣陷他擁兵自重,製造朝野混亂,要擅權專政。

朝廷上的口水仗如同一鍋沸粥,而民間卻隨時隨地都在死人。他們拿出地方萬民進獻的功德傘和萬言書,頌揚皇帝仁慈博愛,朝廷清平高義,大夏福祚綿延,然後反口責怪他沒有證據卻在無端誹謗朝廷。

證據?

她聽到他在書房裏對幾名將領怒極而罵,氣的臉頰鐵青,雙眼好似一潭翻滾的巨

三關之外黑壓壓的難民他們視而不見,西方大地上無數狼藉的屍體他們視若無睹,那悲天震地的撕心哭聲他們充耳不聞,如今,他們卻捧着一羣地方米蟲進獻的萬民傘自欺欺人,然後譏諷着向他要證據?

那天晚上入睡前,他沉默許久,然後在她的耳邊咬牙切齒的説他真恨不得一刀刀將那些蛀蟲全都砍了。

他説的那般低沉壓抑,讓楚喬的背脊幽幽然爬上一層寒霜。她伸出手去環住他的,輕觸到他的手臂,只覺他的肌緊繃,拳頭握緊,肌膚一片冰冷,好似隴上了森然的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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