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明湖畔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別的不説,單説“鐵公祠”前這個卦攤吧,這個卦攤兒擺在這兒有多久了,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擺在這兒的,也沒人清楚,可是這個卦攤兒的生意卻是“大明湖”一帶這些個攤兒裏最好的,沒別的,人家的卦靈,據説沒有一卦失誤過。

卦攤是四叉的木頂了塊板兒,上頭只鋪塊發了黃的白布,很簡陋,看上去一點也不起眼,可是沒人計較這個,只要斟靈誰計較這個?”桌前橫寫着四個字兒:“鐵劃銀鈎,筆力透“布’,那四個字寫的是“鐵嘴君平”左右兩邊各寫着一行字,左邊寫的是:“專斷吉凶’,右邊寫的是:‘兼醫各症’他會的可真不少。

卦靈,還能治病的“鐵嘴君平”是這麼個人,既小又瘦的一顆腦袋,頭上扣一頂八下透氣、髒得都發了亮的黑帽,臉上皮包骨,臉黃得跟金紙似的,一雙耗子眼,塌鼻樑,幾綹稀疏疏的山羊鬍子,兩個黃得都快滴油、一刮能刮下一層、把嘴撐得老高的大門牙。

瞧他坐在那兒那付德,癆病鬼似的個人兒,要不是他的卦靈,誰敢找他治病那才怪,乾脆先給他自己看看吧,他那付德已經夠瞧的了,偏偏坐在那兒不是一會“咳’、“呸’的一口既黃又黏的浸痰,便是挖鼻子,他的本事還真不小,挖出一塊鼻涕疙瘩兒來兩個手指頭一陣成個小球,然後曲指一彈能彈出老遠去。

誰要是倒黴走路打呵欠,非吃顆他這種“能醫各症”的藥丸不可,這種藥丸吃下去,準藥到命除。

人家“鐵嘴君平”還自己興了這麼一個規矩,算卦也好,看病也好,每天只十個人,少一個不幹,多一個不行,十個人一到,他就起身進“鐵公祠”裏去了,這第十一個就是天皇老子,他也不會看一眼。

今兒個跟往常一樣,卦攤兒前圍滿了人,鐵嘴君平坐在那兒先吐幾口濃痰,挖了一陣鼻子之後,這才慢條斯理的抬起了那雙耗子眼:“算卦還是看病?”攤兒前站了個身穿布衣褲的莊稼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他一張臉漲得通紅,兩手直,像是要下一層皮似的,低着頭囁囁嚅嚅的道:“我…我要找個人。”鐵嘴君平臉上沒一點表情:“人丟了?”莊稼漢先“嗯!”了一聲,接着忙又説道:“不,我有個朋友,多年不見面了,想見見他,不知道他在哪兒…”鐵嘴君平道:“男的還是女的?”莊稼漢道:“一男一女,只能找到一個就行了。”鐵嘴君平道:“這一男一女是什麼關係?夫!”

“不!”莊稼漢道:“是爺兒倆!”鐵嘴君平“哦”了一聲道:“是父女,這父女倆的生辰八字兒是…”莊稼漢抬起了頭,兩眼望着“鐵公祠”頂,像在想:“男的今年五十,正月初一子時生,屬大龍,女的有廿了,臘月初三,醜…不,寅、屬、嗯?醜、寅,對,是寅時生,屬狗…”鐵嘴君平兩道殘眉微微一皺,又“哦!”了一聲道:“你找這兩個人?”莊稼漢“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鐵嘴君平小腦袋一偏,沉着道:“臘月初三寅時生,屬狗,正月初一子時生,屬大龍,嗯,嗯…”忽一抬眼,凝目問道:“這爺兒倆跟你是…”也不知道莊稼漢是不敢看他那雙耗子眼還是怎麼,馬上低下了頭,道:“朋友!”話聲很低,跟蚊子哼似的。

鐵嘴君平道:“這爺兒倆真是你的朋友?”莊稼漢頭垂得更低了“嗯”了一聲,只有他自己聽得見。

鐵嘴君平一雙耗子眼忽然轉動了起來,目光從左往右掃,哭然,他那雙目光頓了一頓。

人羣后有棵大槐樹,濃廕庇天,樹下站着個人,是個頭戴大帽的黑衣人,樹下本來就陪,再加上他那大帽沿兒一遮,把大半張臉全遮住了。

鐵嘴君平的目光就在這個大帽黑衣人身上停了一停,當他把目光收回來的時候,他笑了,是冷笑,他那付德本來就夠瞧的,這一拉臉更好看了:“你給我站一邊兒去。”莊稼漢一怔,頭抬起來了些:“怎麼了,先生?”鐵嘴君平道:“我這卦是心誠則靈,你心不誠,存心來跟我搗蛋的,我不做你這筆生意!”莊稼漢頭抬起來了,嘴半張着,兩眼瞪得老大:“先生,你,你怎麼知道…”鐵嘴君平冷笑一聲道:“我是幹什麼吃的,看不出這個來還行,不看你是個種莊稼的老實人,不你個嘴巴才怪,一邊兒去吧,為你的一家大小着想,這種錢我勸你以後還是少拿。”莊稼漢這回不但臉紅,連耳朵後頭都紅了,一聲沒吭,頭一低,擠了出去。

頭一個走了,第二個上來了…

一上午工夫,鐵嘴君平算完了十卦“濟南城”的人都知道他的規矩,十卦一到就沒得聽,沒得看的了,園在攤兒前的人,一轉眼工夫全散了。

鐵嘴君平“呸”的一口漫痰吐在地上,把攤兒上的卦錢往手裏一抓,站起來轉身要走。

攤見前伸來一隻手攔住了他,一個陰陰的話聲響了起來:“先生!別忙走,我也算一卦。”鐵嘴君平又坐了下去,可沒抬眼皮:“你不是本地人?”他看的是雙手,那隻手剛才攔住了他,現在按在卦攤兒上,按了一下又抬了起來,那隻手雪白,沒一點見血,手按處板兒少了一塊,攤兒上鋪的那塊白裏透黃的布也少了一塊,少的那一塊跟那隻手一樣大小,而且就是個手形,刀切似的“好整齊’,一點兒邊兒都沒有。

只聽那陰陰話聲道:“不是、別處來的。”鐵嘴君平的兩眼剛才看得是那隻手,現在看得是攤見上少的那塊手形,可是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難怪你不知道我的規矩。”那陰陰話聲道:“再大的規矩也該有個破例的時候,是不?”鐵嘴君平道:“你要我為你破例?’那陰陰話聲道:“能麼?我的面子夠不夠?’鐵嘴君平道,:“你給我多少卦錢?”那陰陰話聲道:“隨你要,要多少我給多少?’戴嘴君平一雙耗子眼裏閃過兩道奇異的光芒,一雙殘眉也跳動了一下,道:“我要那重沒有斤,可值不少錢的!”那陰陰話聲話説得毫不猶豫:“只要你能拿得去,那還不是一句話。’鐵嘴君平微一點頭道:“只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好吧,我就為你破一次例,咱們這一卦到裏頭算去,跟我來。”他站起來轉身進了“鐵公祠”!

攤兒前面的是那剛才站在大槐樹下的大帽黑衣人,卦攤兒離那棵大槐樹,説不遠至少也有個兩三丈,沒見他勤,他已經到了卦攤兒前!這時候也沒見他邁步,他已經又跟在鐵嘴君平身後進了“鐵公祠’!

“鐵公祠’裏不算大,可是眼前只有兩個人,它就算不得小了,鐵嘴君平到了小院子裏回過了身,大帽黑衣人就站在他身前幾尺處。

鐵嘴君平冷冷打量了大帽黑衣人一眼,道:“你找得是那父女倆?”大帽黑衣人微一點頭道:“不錯。”鐵嘴君平道:“我説句話你信不信?”

“你找得是那父女倆?”大帽黑衣人道:“那要看你説的是什麼了,你要説頭是從東邊升起來,從西邊落下去的,我當然信!’鐵嘴君平道:“我説的不是頭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去,不過我希望你能相信。”大帽黑衣人陰陰一笑沒説話,他笑的時候出兩個森森的白虎牙,看上去怪懍人的。

鐵嘴君平忽然也笑了,他這一笑那兩個大板牙更顯得大了,其實他最好別笑,他笑起來比哭還難看,他道:“果然是關東道兒上的老朋友啊!我看見你那雙手就想起來了,可是江湖上練煞手的人不只一個,我還不敢確定現在我敢確定了,多少年不見了,這一向可好?”

“託福!”大帽黑衣人道:“難得你還記得我這兩顆虎牙。

“怎麼不記得?鐵嘴君平道:“你那兩顆虎牙跟我這兩顆大門牙一樣,是咱們倆的活招牌,不過你那兩顆虎牙跟你的人一樣,不笑的時候是一點也看不出來的,我這兩顆大門牙也跟我的人一樣,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想掩都掩不祝”大帽黑衣人陰陰一笑,那兩顆虎牙又了出來:“你還是跟當年一樣刻薄一樣損啊!

罵起人來一個髒字兒也不帶,別打哈哈了,説正經的吧…”鐵嘴君平殘眉一皺,道:“這我就不懂了,你走你的關東道兒,他幹他的手藝活見,兩下里井河不犯,你怎麼突然找起他來了?

大帽黑衣人道:“這你就不用管了,我也知道我走我的關東道兒,他幹他的手藝活兒,兩下里本就井河不犯,可是我現在已經離開了關東道兒,端起別人的碗來,吃起別人的飯了,我身不由己為之奈何?”’鐵嘴君平目光一凝,道:“‘虎牙狼心斷魂手’,關東道兒上的頭一把好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什麼時候居然端人碗服人管了,這要是傳揚出去不震動天下武林才怪,我不信!”他是想大帽黑衣人的後話,那知大帽黑衣人沒有他要聽的後話,大帽黑衣人一笑説道:“信不信在你了,你不信我總不能勉強你非信不可!”鐵嘴君平搖了搖頭,道:“想不到你的機靈也不減當年,姓索的,咱們誰也別耍了,乾脆直對直吧,你現在…”大帽黑衣人道:“別問,我不能説,你也明知道我不會説。”鐵嘴君平殘眉一揚道:“現在你不讓我問你,待會兒你可也別問我!”大帽黑衣人笑笑説道:“我剛才告訴過你,我是端人碗服人管,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我既然是奉命行事,不問清楚你,我怎麼回去覆命?”戴嘴君平臉一沉道:“姓索的,咱們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既然是非問不可,那麼咱們就乾脆敞開來説,端人碗的多半是讓人勒着脖子牽着,我不問你奉誰之命行事,可是你得告訴我找那幹手藝活兒的幹什麼?”大帽黑衣人道:“姓陸的,我勸你還是別問那麼多的好,知道的事兒太多,對你也沒什麼好處,你既然知道端人碗的多半身不由己,就應當知道我這張嘴不能隨便亂張,還是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吧,幹手藝活兒的來跟你見過面沒有?現在人在那兒?説出來對咱們倆都有好處!”鐵嘴君平微一搖頭,冷冷説道:“你那張嘴不能隨便亂張,我這張鐵嘴更不能…”大帽黑衣人帽沿陰影下出現了兩道明亮的奇光,道:“姓陸的,正如你所説,咱們倆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知道你有多少,你也知道我有多少,何必非在明面兒上比一比不可?”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緩緩抬起了右手。

鐵嘴君平眉鋒微微一皺,道:“這倒好,剛才我想摘你的腦袋,現在你卻反過來想要我的命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好吧,姓索的!我告訴你幹手藝活兒的已經來過了,上哪兒去了我不知道,他沒説,我也沒問!”大帽黑衣人陰陰一笑道:“這倒巧了啊,姓陸的!我不瞞你,我知道幹手藝活兒的每三年跟你有一回聚會,只要找到你就不愁找不着他,哪知我找到你的時候已經遲了一步,你跟幹手藝活兒的約期已經過了一天,可是令我不解的是你居然還在這座‘鐵公祠’前擺卦攤兒,我暗地裏琢磨了一陣之後,以為你已經把幹手藝活兒的藏了起來,所以還留在這兒擺卦攤兒,那是故意擺姿態給找他的人看的,如今你這麼一説,我才明白我想錯了,而且也做錯了,我不該現身那麼早,雖然你們的約期已經過了一天,可是那幹手藝活兒的卻誤了約,到現在還沒來…”這番話聽得鐵嘴君平暗暗心驚,事實上大帽黑衣人沒説錯,他跟他的生死當代奇人“巧手魯班”歐陽朋,每隔三年有一回聚會,三年前在“開封”

“大相國寺”前分手的時候約好了的,三年後的昨天在“山東”‘濟南’‘大明湖”

“鐵公祠’則見面,可是他那生死“巧手魯班”歐陽朋卻到期未至,害他苦等了一天,他跟歐陽朋幾十年的情了,每三年一回的聚會,歐陽朋從來沒誤過約,這回卻突然誤約了,他心裏正在納悶,本想過期不候,飄然他去的,可是他不放心,再説這回見不着面,怎麼再訂下回見面的時地,所以他才改變主意,打算多等幾天看看究竟了!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