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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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沃坦。”

“這段時間大家叫我星期三。”他説着,和老人握手。

淺淺一笑,黃牙一閃。

“很有趣。”他説“這位是?”

“這是我的同事。影子,過來認識岑諾伯格先生。”

“很高興認識你。”岑諾伯格説,他和影子握了握左手。他的手掌很糙,滿是老繭,手指尖端全部被煙草染成黃,像被浸泡在碘酒中一樣。

“你好嗎,岑諾伯格先生?”

“不好。我老了,腸胃痛,後背也痛,每天早上咳得口都快炸開了。”

“幹嘛都站在門口説話?”一個女人的聲音問。影子越過岑諾伯格的肩膀,看到了站在他背後的那位老婦人。她比她的姐妹更加矮小瘦弱,但頭髮很長,依然保持着金黃澤。

“我是卓婭·烏特恩亞亞,”她自我介紹説“別站在過道里,進來坐。我給你們拿咖啡去。”他們穿過門廳,走進公寓套房。屋裏充滿煮爛的捲心菜、貓沙和不帶過濾嘴的外國香煙的味道。他們被領着走過一條窄小的走廊。走廊通向幾間房門關閉的卧室,盡頭是客廳,裏面擺着一張又大又舊的馬沙發。一隻灰老貓正蜷在沙發上睡覺。他們進來打擾了它的瞌睡,它伸了一個懶站起來,動作僵硬地走到沙發邊上重新躺下,警惕地來回瞪着他們幾個人,然後閉上眼睛,重新開始睡覺。岑諾伯格在他們旁邊的扶手椅上坐下。

卓婭·烏特恩亞亞找到一個空的煙灰缸,放在岑諾伯格身邊。

“你們的咖啡想要什麼口味的?”她問客人們“我們喝的咖啡都是如夜晚般漆黑,像罪惡一樣甜膩。”

“那種很好,夫人。”影子説。他望着窗外街對面的建築。

卓婭·烏特恩亞亞走開了。岑諾伯格看着她的背影。

“她是個好女人,”他説“不像她的姐妹們。其中一個貪婪成,而另一個,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睡覺。”他把穿着拖鞋的腳搭在一張長而低矮的咖啡桌上,桌面上鑲嵌着西洋跳棋棋盤,上面到處是香煙灼燒的痕跡和杯子留下的水印。

“她是你子?”影子問。

“她誰的子都不是。”老人安靜地坐了一陣,低頭看着自己糙的雙手“我們是親戚,一起來到這裏。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岑諾伯格從睡袍口袋裏掏出一包沒有過濾嘴的香煙。星期三立刻掏出一隻狹長的金質打火機,為老人點燃香煙。

“最初我們到了紐約,”岑諾伯格接着説“我們家鄉的人全都到了紐約。後來,我們搬來這裏,住在芝加哥。遇上的全是倒黴事。老家的人都快忘記我了,而在這裏,我只是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往事罷了。你知道我剛到芝加哥時做什麼工作嗎?”

“不知道。”影子回答。

“我在食廠找到一份工作,在屠宰車間。閹牛順着斜坡滑道過來時,我當砸腦袋的。知道為什麼管我們叫砸腦袋的嗎?因為我們拿着大鐵錘,用它砸碎牛的腦袋。砰!胳膊有勁兒才能幹這份活兒,明白嗎?然後鈎子工把牛的屍體用鐵鈎吊起來,割開它們的喉嚨。他們先把牛血排幹,再割掉牛頭。我們這些砸腦袋的力氣最大。”他拉起睡袍袖子,彎起手臂,展示在衰老的皮膚下依然可見的肌

“不光需要力氣,那一錘還得有技術。不懂竅門的話,牛隻是被砸暈,或者發怒了。後來,到了50年代,他們給我們換成釘槍。你把它舉到牛的前額,砰!砰!你肯定以為,這下子,任何人都能殺牛了。不過事實並非如此。”他模仿鐵釘從牛頭穿過的動作“還是需要技巧。”回憶往事讓他微笑起來,出一口鐵鏽的牙齒。

“別給他們講那些殺牛的故事了。”卓婭·烏特恩亞亞用紅的木頭托盤託着他們的咖啡進來,咖啡盛在小巧的亮釉瓷杯裏。她給大家每人一杯,然後坐在岑諾伯格身邊。

“卓婭·維切恩亞亞買東西去了。”她説“很快就回來。”

“我們在樓下碰見她了,”影子説“她説她給人算命。”

“是的。”她妹妹説“天昏黃,正是説謊的好時候。我不會説善意的謊言,所以我是個不稱職的預言者。而我們的妹妹,卓婭·波魯諾什娜亞,她更是什麼謊話都不會説。”咖啡比影子想象的更甜、更濃。

影子道聲歉,進了衞生間。這是個像壁櫥一樣小的小房間,裏面掛着很多發黃的帶鏡框的照片,照片上的男男女女擺出僵硬的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姿勢。現在剛到下午,但天已經開始漸漸暗了下來。外面客廳裏傳來爭吵的聲音。他匆匆地用冷水和散發出噁心氣味的香皂把手洗乾淨。

影子出來時,岑諾伯格正站在客廳裏。

“你帶來了麻煩!”他咆哮着“你只會帶來麻煩!我不會聽你的!你馬上從我家裏滾出去!”星期三仍舊鎮定地坐在沙發裏,喝着咖啡,撫摸着那隻灰的貓。卓婭·烏特恩亞亞站在單薄的地毯上,一隻手緊張不安地纏繞着她長長的金髮。

“有什麼問題嗎?”影子好奇地問。

“他就是問題!”岑諾伯格怒吼“他就是!你告訴他,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幫他的!我要讓他出去!叫他立刻滾蛋!你們兩個都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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