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恩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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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麟飛身來近,息着問:“還撐得住吧?荒?”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朱漢甲笑得一片慘白:“放心,死不了…那李大個這一刀砍得真準…”唐麟滿懷愧疚的道:“是我害了你,荒,我未能及時截住姓李的…”朱漢甲搖頭,聲音低啞:“一點都不怪你,混戰濫殺的場面,誰敢説控制全局?至少,你巳替我連本帶利撈回來了!”不等唐麟再説什麼,他又催促道:“別婆婆媽媽的了,小白臉,司徒大哥那邊就快不住啦,你還不去幫上一把?”其實,何止司徒膽快不住了?蘇婕的情況也一樣危急,唐麟自則看得分明,當下不再多話,轉身便朝“地劍”何退之、“人劍”齊大松那邊撲去。

這裏形勢的演變,範威當然瞧在眼中,他那股恨、那股憤惱,得他面孔通紅,虯髯倒豎,兩隻眼球鼓突得宛同一對牛蛋子,唐麟身形甫動,他已大吼起來:“何退之、齊大松、你們切切不可放過這姓唐的小子,必要結他和司徒膽一同凌遲碎剮,碎萬段!”

“地剛”何退之長劍盪開,留了一個空隙讓唐麟進入,然後,劍光如波,即時回湧,浩漫渾厚的寒彩便纖罩捲過來,宛似要將唐麟沒。

唐麟的反應冷靜而沉着,他毫不慌亂,更不緊張,黑網張合飛揚,像煞一朵收放旋舞的巨傘,而短矛穿掣閃飛,尤若火爍金,不但幻化無窮,攻拒之間準狠之極,倒是半點不退不讓!

範威氣衝牛斗,大鐵鏈橫揮急掃,形同拼命,他一邊厲聲喝叫:“三位仁兄,手下請務必加勁,如今形勢有異,再也延宕不得,且放倒一個是一個,擺平一雙算一雙,千萬不能叫他們緩過氣來,否則,橫着出去的就是我們!”長喪門劍點刺如風,莫才英口乾舌燥的回應:“這已是拿出吃的力氣來了,當裏的,姓蘇的婆娘猶如困獸,困獸負傷而鬥,最為兇險,我們也不能不防着她反噬…”範威大怒:“什麼時候了,你還説這種話,光顧着自己苟活?我他孃的損兵折將,不全為了搭救你們?我豁得出去,你們莫非豁不出去?江湖義氣不能叫我一個人講,各位也該表現表現!”莫才英不吭聲了,此時此地,他可不敢把範威惹翻,如果姓範的身一走,他們兄弟三個包管死路一條,為了命,雖遭一頓呵責,也只有逆來順受,但求過了這一關,則更西南北,海闊天空,誰還他沾得着誰?

兩人的話尾才落,蘇婕忽然背部暴竄,她嬌小的身子從曲大貴的星中間穿過“吻”短劍的藍光彷佛毒蛇的眸瞳反,只那麼一閃,曲大貴的眉心倏涼,一溜鮮血已豔汪汪的冒將起來。

曲大貴往後意退,雙相連的銀搭力回絞,蘇婕身形彈起,躲開範威與莫才英的夾攻,然倒滾,身劍合併為一,怒矢般猝剛剛衝上來的柴斌。

重的狼牙儘管在柴斌的手上舞得輪轉,卻不及阻擋蘇婕這凌厲又突如其來的一擊,冷焰伸縮於須臾,柴斌整個人已驀地平飛而起,像喝醉了酒似的,手舞足蹈橫捧而出。

口間的鮮血,極似一朵又一朵連續盛開的紅花,紅花綻現隨即浸漫,當柴斌倒在地下的時候,前襟業已被血漬染成大片猩赤。

莫才英立時心膽俱裂,更加悲憤集,長喪門劍追着蘇婕身影燦,邊嘶聲嗥號:“你個黑心黑肝的毒婦,有本事就連讓我們兄弟也一併超渡了去!”蘇婕騰挪掠走,形似鷹隼振翅,起落遊之間,不僅其快無比,更且無以捉摸,範威卻緊釘不放,亦步亦趨,莫才莫和曲大貴也由較大幅度的移動逐漸縮緊攻擊正面,片歇之後,蘇婕的閃斗方式已經受到困阻,眼見她再次陷入包圍圈中。

幽形二鬼現在才叫真拼了命,範威積怨亦深,尤不容蘇婕生出,三個人齊心合力,久戰之下的蘇婕便越後勁不繼,振無從,疲累加的她,目前不止是搏殺、是抗拒,猶似掙扎像一個溺者,但求浮上水面透一口氣,可是水裏的力卻拉住她、扯住她,一步步往下沉…範威目睹此情,怪笑如梟:“就是這一刻了,二位老兄,賤人已是油枯燈盡,在劫難逃!”雙眼中的光芒突然紅得像在滴血,蘇婕的身子一個豹躍彈起,連人帶劍橫撞範威,去勢之急,恍同飛鴻驚枝,頗有“與爾偕亡”的意味。

早已留神防範的範威,雖説戒惕在心,蘇婕這豁死一擊,其動作之猛烈,出劍之凌厲,仍然使他大為震撼,鐵鏈反揮旋抖,勁道匹溢下,彷佛巨杵錯,盤索斷拋,竭力想阻退蘇婕這突發又狠酷的迸襲。

糙的鏟環過蘇婕的背脊,帶起片片沾血黏的衣絮,有如赤蝶翩舞,蘇婕的軀體墜落,短劍劃過範威膛,又在他右腿鼠蹊部位兩次穿,隨着劍刃的揚起,四處傷口全往外翻,痛得範威面孔歪扭,險些一股跌坐在地。

長喪門劍寒芒眩映,蘇婕的左肩立見血光,她向前猛一踉蹌,曲大貴的星已雙雙飛到,蘇婕奮力弓背挫,卻只躲過一,另一重重打上她的左脅,將她整個人撞了個轉,再也支持不住的單膝屈跪下來。

莫才英一聲獰笑,雙手高舉長喪門劍,使勁砍向後頸——敢情他真個是要拎人頭哩。

全身是血的蘇婕,本連站立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如何還能抗拒莫才英這貫足勁道的一劍?而司徒膽、駝背老人、唐麟三個又被他們強大的對手緊緊纏着,更難身相援,那一頭的朱漢甲看得清切,嘶聲長嚎着連滾帶爬的想趕來搭救,時間距離上卻顯已不及。

一塊拳頭大小,有有角的石頭,便在這千鈞一髮的生死關頭暴而至,石頭先砸中莫才英高舉的長喪門劍,力量之大,不但當場把厚重的劍鋒砸出了弧度,更砸了莫才英的雙手,石塊固然立時並碎,細小的石屑分裂濺飛,倒有多半嵌進了莫才英的頭臉頸之中,光景像是他捱了一蓬火銃裏噴出來的鐵沙子!

幾乎和第一塊石頭不分先後擲來,第二塊石頭的目標卻換成曲大貴,由於石頭的來速太快,又完全在意料之外,曲大貴躲則躲矣,躲過了石頭原攻擊的腦袋部位,右肩胛便頂替了這一記,但見石頭倒彈而起,曲大貴已怪嗥着滾跌地下,肩胛上挨的這一記,居然給他打了臼!

這突如其來的變異,不僅把莫才英、曲大貴兩人震懾得呆若木雞,連範威和其他殺中的各人亦不由紛紛停手,驚愕莫名,他們不知這是什麼人隱於暗處施放冷箭,然而,他們卻知道這施放冷箭的人必屬頂尖高手無疑。

因為,對方投擲的只是兩塊石頭,兩塊極其尋常的石頭,而這兩塊俯首即是的石頭,卻砸破了兩個老江湖的膽,莫才莫與曲大貴都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決非一干庸才可比,這樣的兩個人物,竟連兩塊石頭也躲不開,且雙雙見紅掛彩,那出手者的功力,亦就不言可喻了。

石頭沒有再繼續飛來,在一片如死的沉寂中,只有人們濁的呼聲隱約可聞…。

範威的兩眼骨碌碌向四面梭溜,更不自覺的往後倒退,他受到一股強大又無形的壓力在冥冥中來,他也警覺到兇險的徵兆——最可怕的敵人,是看不見的敵人,如果這個敵人又非常強悍,那就更可伯了。

清了清喉嚨,莫才英驚魂未定的沙着嗓門道:“當家的…你看要怎麼辦好?”

“情形不大妙,顯然有人隱在喑裏和我們作對…”這等於廢話,莫才英苦着臉道:“我是説,呃,當家的,下一步該怎麼走法?”臉陰暗下來,範威挫着牙道:“現在狀況不明,對方伏在暗處,不知多少人馬又實力若干?我們久戰兵疲,且完全暴於對方監視之下,局面是大不利…”莫才英低聲道:“當家的意思,是撤退啦!”範威勉強點頭:“耗下去只怕吃虧更大!”目光狠毒的瞪向蘇婕,莫才英不甘的道:“姓蘇的賤人眼瞅着便要授首當前,就這麼將她放過,委實讓我惱恨,為山仇仞,功虧一簣,當家的,我不下這口氣!”範威也是極為無奈的道:“忍着點吧,才英兄,你該想想那兩塊石頭是在什麼關口下飛來的?對方顯然是有意給那婆娘伯援,他救了第一次,必有第二次,要不信,你再衝着賤人出手試試,説不定連炸藥都拋過來了!”莫才英恨恨的道:“留下蘇婕毒婦,定然後患無窮,這賤人心狹隘,睚盼必報,不殺她,我們朝後恐怕難有安寧的子好過…”範威嘆一口氣:“莫非我還不知道?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橫豎這段樑子也了不了,以後包管有得熱鬧,好歹再一遭解決吧!”於是,範威招呼他的手下——“三才劍”焦光甫、何退之、齊大鬆緩步後撤,連地下同伴的屍體都沒有意思去照顧,莫才英亦只好把他兄弟的三具遺骸也暫且留着,卻不忘牽走他的坐騎。

司徒膽和唐麟、駝背老者等靜靜峙立,目注敵人在極度戒慎的情形下退去,他們不曾乘機追擊,因為他們明白,目前欠缺追擊的十足能力,而且,場面慘烈悽惶,亦正待收拾。

慢慢的,蘇婕從單膝半跪的姿勢站立起來,她披髮裂衣,容顏晦澀,混身染血更步履浮動,唯一未變的是赤毒的雙眸,眸中不見絲毫淚痕!***不錯,暗中出手擲石,搭救了蘇婕一命的人正是莊翼,在這種情形下,他又能如此施為,至於當形勢繼續惡劣下去,他是否會有更進一步的行動,連他自己也不敢確定,總之,眼前的反應,他認為恰到好處。

蘇婕的危機既已解決,他當然沒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他仍得去忙他的事看看何小癩子抓得着抓不着,萬一給姓何的溜掉,他還有差事要幹,好歹,得把嚴良及艾青禾兩個送到地頭再説。

一道上沒見何小癩子半點蹤跡,莊翼白着一張臉回到客棧,錢鋭、竇黃陂、佟仁和三個觀顏察,便知他們老總折騰大半夜,八成亦乃師出無功,空忙活了;錢鋭先端上一杯熱茶,仍忍不佳問道:“老總,蘇婕那邊的情形怎麼樣?何小癩子沒回來?”坐下長長吁一口氣,莊翼就杯啜茶,沉重的搖了搖頭:“姓何的不但刁滑,更且狠毒無比,蘇婕遭到突變,她留下的人竟未能看住何小癩子,人跑了不説,把兩名守衞也宰了!”簡單扼要的將夜來經過説了一遍,莊翼越講越嗟嘆,情緒低落得很。

三個人靜靜聽完,不免有些怔忡的互相覷視,仍由錢鋭開口道:“這樣説來,何小癩子逃之夭夭以外,連蘇捷那夥人也跨了啦?”莊翼道:“不能説跨了,元氣大喪卻是真的,這個女人也實在太剛愎自用,想怎麼就怎麼樣,一點彈都沒有,對方在毫無轉寰餘地之下,只好而走險,上梁山,唉,卻落得個遍地骸,兩敗俱傷!”錢鋭舐舐嘴,這:“那,眼看着蘇婕今晚上也不能實踐諾言了?”抬起眼晴,莊翼道:“你是説把何小癩子的耳朵送來?”錢鋭頷首:“不知她還有沒有這個本事?”

“嗤”了一聲,莊翼道:“人跑了是我親眼目睹,連我跟着去追都沒能追上,蘇婕如今只剩下半條命,再加上損兵折將之餘,又拿什麼本事去逮人?既逮不到人,那來的耳朵給我們?你不用花腦筋去想,只彎動彎動腳指頭也該算出來…”錢鋭趕忙陪笑這:“老總可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怕到時不了差。”哼了哼,莊翼道:“天塌下來有長人頂,上頭有話,自則由我去擔待。”佟仁和接口道:“聽説『靖名府』的那個典史很難纏,老總,你可得先有個底。”莊翼道:“『靖名府』的典史姓應,叫應爾清,背後有個渾號,人稱『應老刀子』,為人吝苛慳嗇,遇事挑剔刁黠,出了名的不是東西,官秩雖不入,節骨眼上找起碴來卻夠麻煩,不過你們放心,別人對姓應的頭大,我倒有法子治他,應老刀子再是狡,一旦和我碰上,他也只有打恭作揖,俯首聽命的份!”佟仁和笑道:“照説,以應爾清的品級,和老總本不能相提並論,可是俗話説得好:不怕官,只怕管,驗收人犯是他的職司,他若找麻煩,來個公事公辦,楞要對數對人,否則不會簽押,老總可也不能與他硬幹,卻不知另有什麼治他的法子?”莊翼喝一口茶,道:“到時候你們就會知道,應刀子在別人眼裏是把兩面光的鋒口,我看他只能算個雜碎,沒什麼大不了。”乾咳一聲,錢鋭道:“該如姓應的連駱修身那隻耳朵也不承認,老總,我們又該怎麼辦?”莊翼從容的道:“他不會不承認。”錢鋭口道:“同以見得?”莊翼道:“因為是我説的;我告訴他那是誰的耳記,就是誰的耳記。”一直沒開口的竇黃陂進來道:“老錢,你也跟了老總這麼些年,老總的門道和能耐,就算你不完全清楚,至少亦該知曉個大概,可是聽你這幾話,足見你對老總的底子還摸得太淺,『巨靈公子』的行情,只怕你尚懵懂不明哩!”錢鋭不明的道:“笑話,我這隨老總身邊的辰光,比我吃公糧的子短不多少,老總的身價底細,我還有不明白的?”竇黃陂似笑非笑的道:“有關老總的事情,你不明白的只怕不少,我敢説,你就沒有我知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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