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結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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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白昉:貳】

屈白昉與何雨眉的相親並不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何雨眉十五歲被親哥從老家接來,第二天大嫂嫂就帶她去了屈夫人的葬禮,隔着人羣,何夫人指給她看那對披麻戴孝、相依為命的兄妹,

“那個就是白昉,屈白昉,我孃家外甥,比你大三歲,樺城軍校十五期學員。旁邊是他妹妹。哎唷,不看不知道,這姑娘站直溜了怎麼這麼高,快趕上她哥了,女孩兒家家的,難怪現在都沒個人來説親,這倒好,娘沒了,又得耽誤三年。”

何夫人本是來説屈白昉的,不知不覺便挑起了那位妹妹的刺,靈堂裏不算鬧,僧人的誦經聲、來客的私語聲織在一起,讓人彷彿置身於一片蜂羣,低頻的嗡鳴不絕於耳,何雨眉心裏發怯,因此對周遭的一切細微變故都十分。她聽見何夫人帶有埋怨意味的嘟囔聲,

“......長得也男相,不會嫁不出去吧......”

果然,有時説話就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自那之後又過了幾年,何雨眉已從一個鄉下來的半大丫頭胎換骨成叢洲城裏數得上名的淑女閨秀,這期間她陸續到屈家拜訪過幾回,也在建立了自己的社圈子後數次向那位屈小姐發出誠摯邀約。可不知是她倆天生就合不來,還是有人授意為之,屈白早待她始終敬而遠之,請帖是一概不回的,喊她去逛街玩樂不是生病就是不得閒,久而久之,何雨眉也有脾氣,何夫人再催她去屈家,她便賭氣發火了,

“我是什麼不要臉的人麼?非上趕着去給人逗着耍,不過就是一個屈白昉,屈家還有什麼拿得出手?她如今能穿起衣、吃起飯,還不是仰仗我哥哥的恩威?屈白昉要是死在西南,我看她怎麼辦!”

何夫人登時大怒,指着她罵道,“沒腦子的潑貨,喪良心的螞蟥!他是你哥哥的親兵,你咒他死,是要你哥哥也捐軀埋骨,客死他鄉嗎?她能怎麼辦?沒了屈白昉,屈家的房子鋪子金子銀子就全是她的,她還用得着嫁人?上趕着入贅的男人能從新門橋排到百家坊!你以為她跟你一樣?屈白早吃的用的都是她屈家的東西,按理説你也沒少照鏡子,除了那身骨頭,瞧出渾身上下還有啥拿得出手的?可着叢洲城裏打聽打聽問問吧,有他這出身沒他的樣貌,有他這樣貌沒他的本事,人家稀罕你這點身家?你是有聚寶盆還是有黃金屋呀,啊?真以為自己一輩子姓何了?我今兒我把話説清楚,告訴你,你哥就算活着當上了大總統,除了份例內的嫁妝,他能讓你多帶走一棉線,老孃跟你姓!”

這話可算是掀了桌,一針見血,絲毫不留情面。何雨眉臉都白了,重重氣,肩膀一聳一聳,忍了忍沒忍住,哭着跑上樓。何將軍不在,家裏就是大夫人做主,平時那些吹她捧她的姨娘小妾見勢不妙,早早縮起尾巴躲進裏,一連三天,除了送飯的老媽子,全家上下誰都沒有過問她一句,彷彿她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何雨眉二十歲,虛榮和自尊一夕之間摔得粉碎。好不容易等何將軍升官成了何總長,她那被花言巧語和虛情假意重新黏合起的搖搖墜的自信,在屈白昉堅定地回絕了婚事、又冒着得罪恩師長輩的大不韙擅自娶親後,再一次坍塌、敗潰。

何雨眉不願承認,經過這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她心裏其實怵上了屈家人,但這不包括那個只遠遠見過數面的屈少夫人——何夫人説她比不了屈白早,可週蓮子又算個什麼東西?她家裏除了有座換不了錢的“黃金屋”,嫁妝箱裏能湊出兩牀新喜被不?要錢沒錢,長相平凡,到底有什麼她看不見的魅力,能引得屈家親朋好友都圍在她身邊。一個許美如,一個屈白早,護犢子似的把人護在身後,防她甚於洪水猛獸。

所以當何雨眉接到屈白昉的主動邀約,驚喜之餘,未免生出幾分不甘和得意。不僅姍姍來遲,又在屈白昉説東時故意扯西,溜了他好半天,直到他面,才急忙拋出魚鈎,鈎住了他的去意,

“你不請我去你家坐坐?説來慚愧,你的新夫人進門後,我還未和她説過一句話呢。論理屈何兩家結着姻親,實在不必這般生分,叢洲城裏也再找不出比你更能親信我哥哥的人。説白了,咱們才是一夥,打斷骨頭連着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何必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反教別人鑽了空子?”

屈白昉聽了這話,沒出她意想之中的喜——這也正常,他平素就愛擺張看不透的冷臉,可她也知道,他若真想對誰好,那就是數九寒天裏能燒穿一座冰山的火熱。何雨眉難過地想,她果然還是喜歡他,誰讓他長得好、有前途、能倚靠,何夫人討厭歸討厭,找親戚拉關係倒很有一套。

時下年輕人要認識、要往,行問彼此的一個問題,相親時她也過問了,

“你的夢想是什麼?”要是那些只看中她總長妹妹身份的男人,一定會先抒發一通憂憂報國情懷,再長篇大論,暢談一下古今,展望一下未來,把自己説成個雄心大略、十年未有之奇才,復興必不可缺之棟樑,好似這般才值得總長高看一眼。何雨眉厭倦了當考官,她期待屈白昉能帶給她些不一樣的新鮮

他果然沒讓她失望,“當個好家長。”

何雨眉覺得有意思,“這要怎麼説?”

屈白昉理所當然道,“教以慈睦,民貴有親;九族既睦,平章百姓——自可見家和萬事興的重要。”

何雨眉噗哧笑起來,“沒想到你竟是個老古板。”學富五車,朝氣昂揚的小夥子,一腔熱血不去爭名奪利,只想着給人當爹!可這樣有什麼不好?九州華夏,泱泱大國,自有天地任不畏生死、信仰至上的鬥士馳騁,也應容得下如他般“目光短淺,明哲保身”的田舍兒。

屈白昉千好萬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得不到。

她垂下頭,撥着白瓷杯裏的小糖匙,抿了抿道,”別這麼看我。我不知道你打聽他做什麼,左右不是我喜歡的人,你死他,我眼前還能落個清淨......只是別怪我沒提醒你,他這半年幫我哥哥攬了不少錢,不這樣的話,我也嫁不了他。而且他也是別人舉薦來的......你懂我的意思麼?至於掙了多少怎麼掙的,他又牽扯到別的什麼人,我就是個貨品,我能説,你也不敢信吧!看見何家院子裏停着的那輛紅汽車沒?原裝德國貨,整車舶來的,我哥哥新納的小妾懷了胎,她説想要,那就有了。”

“其他的......恕我無能為力,不過我有次路過書房,可能是聽岔了,明明就兩人,我哥哥卻喊他,小方,你瞧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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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怪氣的屈白早被轟回了房間,客廳裏留下面面相覷的周蓮子和何雨眉,兩人大眼瞪小眼,對坐無言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何雨眉際手段嫺,率先打破沉默。

她從隨身小包裏拿出一隻寶石貝母針遞過去,細聲細氣地恭賀她新婚,半點看不出被截胡的怨懟。周蓮子捧着鴿子形狀的漂亮珠寶,被那奪目的光彩和別緻的設計驚得合不攏嘴——屈白早和許美如這兩位時尚先鋒在挑選配飾這一方面出奇一致地古典保守,只愛大金鍊子鑲翡翠,要麼就是龍王珍珠帶着一羣徒子徒孫搞家族聚會,值錢是夠值錢了,而戴在她身上,就很像小孩穿大鞋。往往她一面,別人連她的臉還沒認清,就被珠光寶氣引走了視線,一場聚會下來,説起屈白昉的老婆,印象裏就是個人立行走的聖誕樹。

這廂何雨眉在傳道授業中逐漸建立起自信,那邊的屈家兄弟躲進書房裏,開始換已知的信息。屈白早一聽説何總長管自己的新妹夫叫“小方”,先還一愣,尋思起他名裏字裏有無一個“芳”,等屈白昉的手指在今那份重磅新聞上敲了敲,他立刻變了臉,“噌”地跳起,

“方伯年!他是方伯年的什麼人?”

方伯年是他唯一沒向周蓮子提及的死者——工部局的本翻譯,也是他二十歲那年,親手殺死的第二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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