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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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晨時,風沙依然吹個不停,覺卻已完全不同了。從前是趕着去打仗,出生入死的,哪有現在這般輕鬆寫意。

諸人胡亂地吃了些乾糧,在大漠中慢悠悠的騎行,遙望那紅從沙塵中破霧而出,剎那間霞光萬丈、映紅了臉頰,實在説不出的快活。胡不歸、杜修元、高酋幾人卻是起了玩興,在朝霞紅中打着呼哨你追我趕,好不熱鬧。

倒是徐小姐心思縝密,見林晚榮一路上都在沉默,急忙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那無聲的情意,讓人動。

也不知行了多久,黃沙漸漸地退卻,遠遠的,大片大片的碧綠映入眼簾。沙漠和草原的界,終於近在眼前。

“快看!”徐小姐忽然驚了聲。

兩國國境線上搭起的長棚,不知何時,已圍上了一層粉紅的絲紗,在沙飛舞中,漫天的輕紗隨風飄擺,像是嫦娥仙子疾揮的衣袖,又似天邊曼妙的雲。

粉紅絲紗中,遍地都是嬌豔的花朵,紅的,白的,藍的,粉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全是新採摘來的野花,帶着嬌豔滴的珠,一簇一簇,競相綻放,遠遠望去,一片花的海洋,就像是上天雕琢的七彩地毯。

在那花簇的中心,鋪滿了火紅的伊莉莎(玫瑰),彷彿天邊瑰麗的雲霞。一個頭戴金絲小氈的女子,胡裙隨意地攤開,她靜靜坐在火紅的花叢中,鬢邊的兩抹潔白,是這萬花叢中,最靚麗的顏

連天的青草原,無邊的七彩花簇,畫中才會出現的美妙人兒,這般瑰麗的景,不僅是老高諸人,就連徐芷晴也忍不住看得呆了。

如此這般的美輪美奐,也只有這熱烈奔放、敢愛敢恨的胡人女子,才有膽盡情表達。換成是大華女子,誰敢如此?也不知怎的,徐芷晴忽然有些羨慕起這草原女子來,愛得熱烈,恨得火辣,她的人生很完整,沒有絲毫的遺憾!

“太美了!”徐小姐終於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身為女子,這讚歎是由衷的發自內心,只是不知她是贊花,還是贊人。

高酋看的唏噓不已,打馬兩步趕上林晚榮身形,小聲道:“林兄弟,你瞧,月牙兒在等你呢!”美麗的金刀可汗自錦簇的花叢中抬起頭來,目光輕柔,直直往風沙中來。

分明是遍地的紅花綠草,火辣辣的熱烈,只是她鬢角的雪白,卻為這熱烈中,添加了一抹淡淡的憂傷。

林晚榮眼眶濕潤:“是啊,她在等我呢!”他翻身下馬,嘴囁嚅幾下,腳步想要往前移動,卻不知怎的,雙腿似灌了鉛般,竟是挪不了分毫。

“去吧!”一隻温軟的小手無聲的握住了他,徐小姐幽幽的聲音在耳邊輕響:“世間的女子,若論堅貞熱烈,她是第一!誰也及不上她!”林晚榮長長的吁了口氣,平抑一下急促的呼,挪動着步伐,緩緩往前行去。

他的腳步踏在沙裏,悄無聲息,所有人卻都秉住了呼,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百丈、八十丈、五十丈,那黝黑的面孔看的越來越清晰,除了身體消瘦了些,就連嘴角的那一抹壞笑都沒變過。玉伽緊緊地抓住手中鮮紅的伊莉莎,身如抖篩般劇顫,任那鋒利的花刺扎破了手指,一株一株的鮮血,染紅了這美麗的花朵。

無邊無際的花簇,美麗的就彷彿一個童話。輕輕一腳踏進去,沙沙作響,遍地的花叢都在歌唱,直讓人有一種不真實的眩暈覺。

頭頂是蔚藍潔淨的天空,眼前滿是斑斕的彩,就如同置身一個花的王國。不管如何轉動、如何翹望,滿眼都是紅綠斑雜、嬌豔芬芳,彷彿整個世界都在花叢中旋轉。旋轉的中心,便是那靜坐着的嬌豔女子。

如雲的秀髮似奔湧的黑瀑布般潑灑而下,晶瑩的肌膚,在朝霞的照中,仿如天池的美玉潔淨無暇。柔美的輪廓,如同冰雕玉刻,堅強而又温柔。

月牙兒!依稀還是那個月牙兒!

只是那新添的兩朵潔白的梅花,就如同永不融化的瑞雪,綴在了她鬢角,讓人生生世世無法忘懷。

他心裏彷彿窒息了,呆滯得像個木偶人,良久才顫着,一步一步,緩緩上前。無邊的花枝在他腳步中沙沙輕響,紅綠飄蕩,暗香浮動,他卻一點也覺不到了。

玉伽身子漸漸的顫慄,她一語不發,死死地盯住他,深邃的眼眸中,薄如絲紗的水霧緩緩升起,鮮紅的雙不住地囁嚅、自語。

望着月牙兒那箭一般的眼神,林晚榮喉嚨發乾,分明就只有數丈的距離,這每一步卻都彷彿重逾千鈞,讓他有一種掉頭逃竄的狼狽覺。他強自了口氣,艱難地挪動着步伐,寂靜中,他能聽到玉伽急促的呼,和自己咚咚的心跳,分明就是同一頻率。

比撼山更艱難,望見他一步步走來,踏入這鮮豔的玫瑰從中,每一個堅定的腳步,都彷彿敲在了自己心上。越來越近,他眼中的晶瑩已清晰可見,月牙兒酥急顫,淚水無聲。

“呀——”沖天的嬌喝怒吼中,沉默着的金刀可汗終於爆發了,她雙手鮮血淋漓,猛地抓起身邊火紅嬌豔的玫瑰花,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向緩緩行來的那人砸去。

一簇簇,一捧捧,帶着鮮豔的珠和血漬,彷彿從天而降的鮮紅花雨,打在他臉上、身上,又悄悄的落下。馨香撲鼻,卻又心酸無比。

滿地的火紅,滿地的花瓣,淚眼朦朧中,她已全然覺不到自己,似是發瘋了一般,雙手疾抓,一簇一簇的火紅,帶着呼呼勁風,生生砸在他臉上前。這遍地的花枝,都成了她進攻的武器。

瑰麗的花叢中,花瓣飄飄蕩蕩,像是下了一場火紅的雨。片片落在臉上,輕柔的,彷彿像玉伽的手。

月牙兒滿面淚痕,那遍地的玫瑰已被她扔了個遍,她卻仍未有停止的意思。撿起最後一枝的花朵,她看也沒看,便狠狠了出去。

怦的悶響,這花束不偏不倚,正砸在一扇寬厚的膛上。

月牙兒渾身急顫,她沒有抬頭,卻是瞬間淚落如雨。

“我——打——你——”她喃喃自語着,花枝一下下在那越靠越近的膛上,卻是輕不可察,微不可聞。

“呀——”花瓣紛飛如雨,玉伽用盡全身力氣,奮力鑽進他懷中,一拳一拳如同打鼓,狠狠捶打着他的膛。

她放聲大哭,悲入雲天,就彷彿泣血的黃鶯。滾滾的淚珠,一串一串,滴落在他前。

“我他爺爺的十八代祖宗,突厥人為什麼要和我們打仗?!”老高狠狠的抹了抹通紅的眼角,憤怒道:“要不然,林兄弟和月牙兒該是多麼般配的一對!”杜修元重重一嘆,搖頭道:“怎麼説呢,要沒有打仗,玉伽和林將軍這一輩子都不會相遇!你説打仗是好還是不好?”這個問題實在太難以判斷,胡不歸笑着道:“管他呢,我們只看結果就可以了!不過眼下這問題可就難解決了,林將軍和月牙兒都抱在一塊了,這談判該怎麼辦呢?!”幾個人都把眼光偷偷瞄在了旁邊的徐芷晴身上,要説這個場景,覺最複雜的,應該就是徐軍師了。

徐小姐面無表情地搖頭:“該怎樣談就怎樣談,這才是開始!玉伽能夠成為折服突厥人的金刀可汗,豈是那麼容易就投降的?!”彷彿要映證她的話般,一個突厥宮女急急穿越花叢,躬身跪在玉伽身邊,輕道:“啓稟大可汗,國師囑我來稟,左王大人已至,與大華的談判即將開始。請大可汗移駕!”玉伽輕嗯了聲,急忙自他懷裏抬起頭來,匆匆擦了眼淚,幽幽看他一眼。

是啊,是該談判的時候了!林晚榮忙抹了抹眼角,衝着月牙兒微微一笑,齜牙咧嘴的,比猴子還難看。

望見他臉上鮮亮的淚漬,玉伽目光一柔,情不自的將臉頰又貼在了他前。那宮女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又一道秀麗的身影穿越花叢,躬身跪在玉伽身旁:“啓稟大可汗,左王殿下已至,談判即將開始。國師請大可汗移駕!”連續兩道急奏。玉伽輕聲一嘆,緩緩地站起了身來,無力的看了他一眼,轉身疾走,兩個宮女急忙跟在她身後。

這丫頭,跑的倒快!他無奈地搖頭,苦笑一聲,卻聽身後腳步沙沙,那玉伽竟然飛一般的奔了回來。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月牙兒惱怒瞪他一眼,撿起地上一枝殘存的花束,在他背上狠狠了兩下,又輕哼了一聲,轉身就跑。

這兩下可是真的,沒留絲毫情面,林晚榮痛得直齜牙,這丫頭,還真下得了手啊!他長吁了口氣,卻是覺得奇怪,月牙兒那亦喜亦嗔、梨花帶雨的俏臉,在他頭腦裏,生生的落了,永遠都抹不去了。

“玉伽還真打啊?”杜修元不解地道:“方才還抱着林將軍哭得死去活來,怎麼一眨眼就變了?”

“這還不簡單嗎,林兄弟抱着人家半天都沒説上一句話,這麼寶貴的光陰,全被他給費了。能不叫人惱火嗎?”老高搖頭晃腦分析着:“再説了,那天人家月牙兒攔住馬車求他親一下,卻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絕了!對一個弱女子來説,這是多麼大的恥辱?把幾件事加在一起,嘿嘿,叫我看,大可汗他兩下,那算是心疼他的了!”有道理,聽老高這一分析,倒真是打得不冤枉了!

“女人心,海底針啊!”胡不歸深有嘆,幾個人聽得哈哈大笑,唯獨徐小姐不滿地哼了聲。

林晚榮緩緩地折返回來,臉上神情古怪,不像哭也不似笑。杜修元趕緊報奏:“將軍,胡人使者已送了信來,談判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是不是這就過去?”林將軍鄭重點了點頭,徐小姐卻拉住他衣袖道:“等等,讓我看看你的傷!”

“看我的傷?”他嘻嘻笑道:“昨不是才剛看過的麼?早已經好了!”徐芷晴惱火道:“不是舊傷,是方才那兩下,玉伽這丫頭打的!”

“這兩下也叫傷?”林晚榮哈哈笑了幾聲,徐小姐卻是不聞不問,徑自解開他上衣。蠶絲衣已損於箭下,他未有再穿,後背已有兩道赤的腫痕。

徐芷晴恨得咬牙,急忙自百寶囊中取出藥膏為他塗抹,惱道:“這胡人女子,下手怎地如此狠毒——你也是,便一聲不吭任她毒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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