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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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一直試圖説服傑羅德,她説的話是當真的。惟一的聲音便是風。嘭嘭作響的門、吠叫的狗、潛鳥以及——放在來訪者兩腿間的地上的東西是個鏈鋸。

傑西即刻便肯定了這一點,她的來訪者早些時候一直在用它,可不是用它鋸木柴的,他在鋸的是人。狗跑開了是因為它嗅到了這個瘋子臨近的氣味。這個人沿着湖邊小路過來,用一隻戴着手套的手搖晃着血跡斑斑的鏈鋸。

停住!伯林格姆太太憤怒地大叫,立刻停止這種傻想,控制住自己。

可是她發現她不能停住,因為這是夢,也因為她越來越確信這個站在牆角的身形,這個像弗蘭肯斯坦醫生製造的怪物在閃電前一樣靜默的東西是真實的。然而,即便如此,他度過的下午是用鏈鋸把人變成塊?當然不是——那只是個受電影啓發的夏營地故事的變體。當你和其他女孩圍火而坐,一邊烤着水果軟糖時,這個簡單卻令人骨悚然的故事似乎那麼好笑。可後來就非常可怖了。你躺在睡袋裏發抖,相信每一個樹枝發出的噼啪聲都是那個湖邊客來臨的信號,那是個傳説中頭腦受損傷的朝鮮戰爭的倖存者。

站在牆角的東西不是湖邊客,也不是用鏈鋸的謀殺者。但地上確實有東西,(至少她相當清楚有東西),傑西推測,那可能是個鏈鋸,可是它也可能是個皮箱…一個揹包…一個推銷員的樣品箱…或者是我的想象。

是的,即使她在盯着它看,不管那是什麼,她知道她不能排除想象的可能。然而,以一種任的方式,這隻能加強了這種想法,即那東西本身是真的,而且她越來越難以排除那是種惡意的覺。它是從纏繞不清的樹影和粉狀的月中爬出來的。

它恨我,不管它是什麼,它恨我。它一定恨我,不然它為什麼只站在那兒不幫我呢?

她看着那張半隱半現的臉,看着那雙似乎在圓而黑的眼窩裏閃着貪婪渴求目光的眼睛,她哭了起來。

“請問,那裏有人嗎?”她低聲下氣,哭得哽哽咽咽“要是有人,請幫幫我好嗎?

你看到這副手銬了嗎?鑰匙就在你身邊,在辦公桌上…”什麼也沒有,沒有動作,沒有回答,它只是站在那裏——也就是,如果它在那裏的話——從它兇殘的影子面罩後面看着她。

“如果你不想讓我告訴任何人我看到了你,我不會告訴的。”她又試着説。她的聲音顫抖、含混不清、或高或低,還直打滑。

“我保證不告訴!我會多麼…多麼地…”它注視着她。

只是如此,再沒有別的了。

傑西覺到淚珠滾落下她的雙頰。

“要知道,你嚇壞我了。”她説“你難道不説點什麼嗎?你不會説話?要是你真的在那兒,你難道不能對我説話嗎?”一陣細微卻可怕的歇斯底里攫住了她,接着便飛離開去,她身上不可替代的寶貴部分卻緊緊卡在了那種情緒的瘦削的手指中。她哭着,向一動不動站在牆角的那可怕形體乞求着。整個一段時間她都是清醒的,然而有時候卻又飄進了那種奇怪的空白境地,當恐怖強烈到使人靈魂出竅時,才會進入那種境地。她聽到自己啞着嗓子,帶着哭腔地請求那形體,請它幫她開手銬,噢請幫幫忙請幫她開手銬。接着她又會進入那種古怪的空白境地。她知道她的嘴巴仍在動,因為她能覺到。她也能覺到嘴裏發出的聲音。

然而當她處於空白境地時,那些聲音不是話語,而只是不連貫的、喋喋不休的語。她還能聽見風在刮,狗在吠。意識到卻不知道,聽見了卻不理解。在這個半隱半現的形體、這個可怕的來訪者、這個不速之客使她產生的恐怖中,她失去了一切。她不能停止對它的凝視,它走形的窄腦袋,蒼白的面頰,彎垂的肩膀…可是,越來越引她目光的是這東西的雙手:那手指長長的手懸掛在那兒,往下停放在腿上的距離要比任何正常人的手可及之處遠得多。在這種空白狀態下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12——12——12,梳妝枱上的時鐘報告着,毫無幫助)。然後她會清醒一點點,會開始進行思維,而不只是經受無止境的各種不連貫的形象的衝擊。她會開始聽見嘴吐出字眼來,還不僅僅是喋喋不休的聲音。可是,在那種空白境地她在不斷前移,她現在的話語和手銬及梳妝枱上的鑰匙毫無關係了。而她聽到的是一個女人帶着哭腔的低音,被迫懇求得到一個答案——任何答案。

“你是誰?”她嗚咽着“一個人?一個魔鬼?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是誰?”風在吹。

門在嘭嘭作響。

在她的面前,那形體的面孔似乎在變化…似乎向上皺着咧開了嘴。傑西覺到她理智的中心最終開始搖擺了。在這之前,它曾以驚人的毅力承受着這種襲擊。

“爸?”她低聲説道“爸爸,是你嗎?”別傻了!

伯林格姆太太叫道。可是,現在傑西到勉力支撐的聲音,搖擺着轉向歇斯底里了。

別當呆鵝,傑西!

爸爸1980年就死了!

這沒起到幫助,反而使事情變得更糟糕了。糟糕得多。湯姆·梅赫特葬在法爾茅斯家中的地下室裏,離這兒不到一百英里。傑西驚恐發熱的頭腦堅持向她顯示出一個駝背的形象:它的衣服和爛鞋上長滿綠茸茸的苔蘚,它悄然穿行於月下的田野,匆匆穿過郊區新建住宅區之間一片片不規則的樹林。隨着它的降落她看見引力,在它衰老的胳膊肌上產生了作用,它的肌不斷被神拉着,直至雙手在兩膝之側悠悠晃動。這是她的爸爸。正是這個人,在她三歲時,用肩膀馱着她,讓她快樂非常。在她六歲時,一個做鬼臉的小丑把她嚇哭了,又是這個人給她安。也是這個人在她臨睡前給她講故事。直到她八歲——他説,八歲夠大了,該自己讀故事了。

這就是她的父親,在食的那天下午,自制了一些濾光鏡,全食的時刻將她抱在了自己膝上。這個父親説,什麼也不要擔心…別擔心,別回頭看。可是,她當時想,也許是他在擔心,因為他的聲音渾厚,有點飄忽,一點點也不像他平常的聲音。

屋角,那東西的嘴似乎咧得更開了。猛然間,屋裏充滿了那種乏味,那種半金屬、半有機物的淡味,那氣味使她聯想起油牡蠣,聯想到當你抓了一把硬幣後手上發出的氣味,以及雷雨之前空氣的味道。

“爸,是你麼?”她問屋角影子似的那東西。

不知從什麼地方隱隱傳來潛鳥的叫聲。傑西覺到淚珠從她的臉頰上滾落下來。此刻正在發生一件異常奇怪的事情,這件事她壓就沒意料過,隨着她越來越深信不疑這就是她的爸爸,是湯姆·梅赫特站在屋角,也不管他是否已死去十二年,這時恐懼開始離她而去了。剛才她縮起了‮腿雙‬,可是現在她將腿放回原處,伸開了它們。她這麼做時,她的一塊碎夢又出現了——爸爸的小姑娘,用薄荷牌口紅塗在她的前。

“好的,來吧。”她對那形體説。她的聲音有點嘶啞,卻沉穩。

“這就是你回來的原因,是嗎?那麼,來吧。無論如何,我怎麼能阻擋住你呢?”只要答應我事後解開我的手銬。答應我,為我開鎖,讓我走。

那身形不做任何形式的回答,只是站在那似的樹影與夢幻般的月下,朝她咧着嘴,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1——12——12,梳妝枱上的鐘指示着,似乎暗示時間逝的整個概念是個錯覺,時間事實上已完全凝固),傑西想,也許她一開始是對的,這裏實際上本沒有人和她在一起。她開始覺得自己像個風標,處於那種惡作劇般跳躍騰挪的大風的股掌之中。在一場大雷雨或龍捲風之前,有時會刮這種風的。

你爸爸不可能死而復生。

伯林格姆太太説。她竭力穩住聲音,卻悲哀地沒能做到。儘管如此,傑西仍向她的努力致以敬意。不管發生什麼事,太太仍然堅守在那裏,不斷給她出主意。

這不是恐怖片,也不是《弱光層》的片斷,傑西,這是真實的生活。

可是她的另一部分——這一部分也許是她頭腦裏一些真正的不明者的聲音之家,並不是潛意識在她有意識的頭腦某處搭建竊聽裝置,這個東西像個荒謬的(也許是超自然的)影子拖曳在邏輯的腳跟後面。這個聲音堅持認為事情在黑暗中起了變化。它説,當一個人獨自待在黑暗中時,事情尤其會起變化。在這種時候,裝有想象力的箱子上的鎖便會落,任何事——任何一些事也許都會被釋放出來。

它可能是你的爸爸。

她身上十分陌生的這一部分低語道。傑西打着寒顫把它認做是混合着瘋狂與理智的聲音。

可能是的,決不要懷疑。光天化下,人們幾乎總是安全的,不會受到鬼怪幽靈或剛死之人的侵擾。在夜晚如果和別的人在一起時,通常也是安全的。可是當一個人獨自待在黑暗中時,所有賭注全完,一切都變了。獨自待在黑暗中的男男女女們就像是一扇扇敞開的門,傑西,要是他們大吼或尖叫救命,天知道有些什麼樣可怕的東西會回答?

在他們孤寂地走向死亡的時候,誰知道他們看到了些什麼呢?有些人不管在他們的死亡證明上寫的是什麼字樣,他們也許死於恐懼,這是不是非常難以使人相信?

“我不相信那一點。”她語調含混、聲音發抖地説。她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努力表明她其實並沒有到的堅定。

“你不是我爸爸!我看你不是任何人!我想,你只是月光造出來的東西!”彷彿回答她的話,那形體以一種鞠躬的姿勢譏諷似地朝前傾來。有一會兒,它的臉——這張臉太真實了,無法懷疑——從影子中凸現出來。慘淡的月光透過天窗將它的五官抹上了豔麗的金,傑西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尖叫。這不是她的父親,她在來訪者的臉上看到的是惡與瘋狂,相比之下,即便爸爸在冰冷的棺材裏已躺了十二年,她也會歡她爸爸的。此刻,那雙眼窩深深的眼睛閃着可怕的光在看着她,眼眶發紅,密佈着一圈皺紋。嘴向上扭曲着,嘴巴咧開了,出變了齒和參差不齊的犬牙,這些牙似乎差不多和那野狗的尖牙一樣長。

黑暗中它的一隻白手提起了它腳邊的一件東西,這件東西她一半看見、一半憑直覺發現過。開始她以為它從小屋裏拿了傑羅德的公文包,傑羅德在這裏時將小屋用做書房。

可是當它將盒子形狀的東西提到光線下時,她看到它比傑羅德的公文包大得多,也舊得多。看上去它就像那種旅行推銷員曾經攜帶的樣品箱。

“求求你了。”她無力地、氣吁吁地低聲説道“不管你是誰,請別傷害我。如果你不想放我就不放開我,這沒關係,可是請你別傷害我。”嘴咧得更大了,她在嘴的深處看到了微小的閃光——顯然,她的來訪者鑲有金牙,或用金子補過牙,就像傑羅德那樣。它似乎在無聲地發笑,彷彿她的恐怖使它滿足。然後它的長手指就去打開箱子的鎖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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