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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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太廟初建,詔普增位一等。後以主者承詔失旨,改除之。虞上表曰:“臣聞昔之聖明,不愛千乘之國而惜桐葉之信,所以重至尊之命而達於萬國之誠也。前《乙巳赦書》,遠稱先帝遺惠餘澤,普增位一等,以酬四海欣戴之心。驛書班下,被於遠近,莫不鳥騰魚躍,喜蒙德澤。今一旦更以主者思文不審,收既往之詔,奪已澍之施,臣之愚心竊以為不可。”詔從之。
元康中,遷吳王友。時荀顗撰《新禮》,使虞討論得失而後施行。元皇后崩,杜預奏:“諒暗之制,乃自上古,是以高宗無服喪之文,而唯文稱不言。漢文限三十六。魏氏以降,既虞為節。皇太子與國為體,理宜釋服,卒哭便除。”虞答預書曰:“唐稱遏密,殷雲諒暗,各舉事以為名,非既葬有殊降。周室以來,謂之喪服。喪服者,以服表喪。今帝者一
萬機,太子監撫之重,以宜奪禮,葬訖除服,變制通理,垂典將來,何必附之於古,使老儒致爭哉!”皇太孫尚薨,有司奏“御服齊衰期”詔令博士議。虞曰:“太子生,舉以成人之禮,則殤理除矣。太孫亦體君傳重,由位成而服全,非以年也。”從之。虞又議玉輅、兩社事,見《輿服志》。
後歷秘書監、衞尉卿,從惠帝幸長安。及東軍來,百官奔散,遂
離鄠、杜之間,轉入南山中,糧絕飢甚,拾橡實而食之。後得還洛,歷光祿勳、太常卿。時懷帝親郊。自元康以來,不親郊祀,禮儀弛廢。虞考正舊典,法物粲然。及洛京荒亂,盜竊縱橫,人飢相食。虞素清貧,遂以餒卒。
虞撰《文章志》四卷,註解《三輔決錄》,又撰古文章,類聚區分為三十卷,名曰《別集》,各為之論,辭理愜當,為世所重。
虞善觀玄象,嘗謂友人曰:“今天下方亂,避難之國,其唯涼土乎!”愛士人,有表薦者,恆為其辭。東平太叔廣樞機清辯,廣談,虞不能對;虞筆,廣不能答;更相嗤笑,紛然於世雲。
束皙,字廣微,陽平元城人,漢太子太傅疏廣之後也。王莽末,廣曾孫孟達避難,自東海徙居沙鹿山南,因去疏之足,遂改姓焉。祖混,隴西太守。父龕,馮翊太守,並有名譽。皙博學多聞,與兄璆俱知名。少遊國學,或問博士曹志曰:“當今好學者誰乎?”志曰:“陽平束廣微好學不倦,人莫及也。”還鄉里,察孝廉,舉茂才,皆不就。璆娶石鑑從女,棄之,鑑以為憾,諷州郡公府不得闢,故皙等久不得調。
太康中,郡界大旱,皙為邑人請雨,三而雨注,眾謂皙誠
,為作歌曰:“束先生,通神明,請天三
甘雨零。我黍以育,我稷以生。何以疇之?報束長生。”皙與衞恆厚善,聞恆遇禍,自本郡赴喪。
嘗為《勸農》及《餅》諸賦,文頗鄙俗,時人薄之。而沈退,不慕榮利,作《玄居釋》以擬《客難》,其辭曰:束皙閒居,門人並侍。方下帷深譚,隱几而咍,含毫散藻,考撰同異,在側者進而問之曰:“蓋聞道尚變通,達者無窮。世亂則救其紛,時泰則扶其隆。振天維以贊百務,熙帝載而鼓皇風。生則率土樂其存,死則宇內哀其終。是以君子屈己伸道,不恥干時。上國有不索何獲之言,《周易》著躍以求進之辭。莘老負金鉉以陳烹割之説,齊客當康衢而詠《白水》之詩。今先生耽道修藝,嶷然山峙,潛朗通微,洽覽深識,夜兼忘寐之勤,晝騁鑽玄之思,曠年累稔,不墮其志。鱗翼成而愈伏,術業優而不試。乃
闔櫝辭價,泥蟠深處,永戢琳琅之耀,匿首窮魚之渚,當唐年而慕長沮,邦有道而反甯武。識彼
此,愚竊不取。
若乃士以援登,進必待求,附勢之黨橫擢,則林藪之彥不,丹墀步紈誇之童,東野遺白顛之叟。盍亦因子都而事博陸,憑鷁首以涉洪
,蹈翠雲以駭逸龍,振光耀以驚沈。徒屈蟠於陷井,眄天路而不遊,學既積而身困,夫何為乎秘丘。
且歲不我與,時若奔駟,有來無反,難得易失。先生不知盱豫之讖悔遲,而忘夫朋盍之義務疾,亦豈能登海湄而抑東之水,臨虞泉而招西歸之
?徒以曲畏為梏,儒學自桎,囚大道於環堵,苦形骸於蓬室。豈若託身權戚,憑勢假力,擇棲芳林,飛不待翼,夕宿七娥之房,朝享五鼎之食,匡三正則太階平,贊五教而玉繩直。孰若茹藿餐蔬,終身自匿哉!”束子曰:“居!吾將導爾以君子之道,諭爾以出處之事。爾其明受餘訊,謹聽餘志。
昔元一既啓,兩儀肇立,離光夜隱,望舒晝戢,羽族翔林,蟩蛁赴濕,物從之所安,士樂志之所執,或背豐榮以巖棲,或排蘭闥而求入,在野者龍逸,在朝者鳳集。雖其軌跡不同,而道無貴賤,必安其業,
不相羨,稷、契奮庸以宣道,巢、由洗耳以避禪,同垂不朽之稱,俱入賢者之
。參名比譽,誰劣誰優?何必貪與二八為羣,而恥為七人之疇乎!且道睽而通,士不同趣,吾竊綴處者之末行,未敢聞子之高喻,將忽蒲輪而不眄,夫何權戚之雲附哉!
昔周、漢中衰,時難自託,福兆既開,患端亦作,朝遊巍峨之宮,夕墜崢嶸之壑,晝笑夜嘆,晨華暮落,忠不足以衞己,禍不可以預度,是士諱登朝而競赴林薄。或毀名自污,或不食其祿,比從政於匣笥之龜,譬官者於郊廟之犢,公孫泣涕而辭相,楊雄抗論於赤族。
今大晉熙隆,六合寧靜。蜂蠆止毒,熊羆輟猛,五刑勿用,八紘備整,主無驕肆之怒,臣無犛纓之請,上下相安,率禮從道。朝養觸之獸,庭有指佞之草,禍戮可以忠逃,寵祿可以順保。
且夫進無險懼,而惟寂之務者,率其也。兩可俱是,而舍彼趣此者,從其志也。蓋無為可以解天下之紛,澹泊可以救國家之急,當位者事有所窮,陳策者言有不入,翟璜不能回西鄰之寇,平、
不能正如意之立,幹木卧而秦師退,四皓起而戚姬泣。夫如是何舍何執,何去何就?謂山岑之林為芳,谷底之莽為臭。守分任
,唯天所授,鳥不假甲於龜,魚不借足於獸,何必笑孤竹之貧而羨齊景之富!恥布衣以肆志,寧文裘而拖繡。且能約其躬,則儋石之畜以豐;苟肆其
,則海陵之積不足;存道德者,則匹夫之身可榮;忘大倫者,則萬乘之主猶辱。將研六籍以訓世,守寂泊以鎮俗,偶鄭老於海隅,匹嚴叟於僻蜀。且世以太虛為輿,玄爐為肆,神遊莫競之林,心存無營之室,榮利不擾其覺,殷憂不幹其寐,捐誇者之所貪,收躁務之所棄,雉聖籍之荒蕪,總羣言之一至。全素履於丘園,背纓緌而長逸,請子課吾業於千載,無聽吾言於今
也。”張華見而奇之。石鑑卒,王戎乃闢璆。華召皙為掾,又為司空、下邳王晃所闢。華為司空,復以為賊曹屬。
時廣農,皙上議曰:伏見詔書,以倉廩不實,關右飢窮,
大興田農,以蕃嘉穀,此誠有虞戒大禹盡力之謂。然農穰可致,所由者三:一曰天時不諐,二曰地利無失,三曰人力鹹用。若必
無{雨脈}霂之潤,秋繁滂沱之患,水旱失中,雩禳有請。雖使羲和平秩,后稷親農,理疆甽於原隰,勤藨蓘於中田,猶不足以致倉庾盈億之積也。然地利可以計生,人力可以課致,詔書之旨,亦將
盡此理乎?
今天下千城,人多遊食,廢業佔空,無田課之實。較計九州,數過萬計。可申嚴此防,令鑑司察,一人失課,負及郡縣,此人力之可致也。
又州司十郡,土狹人繁,三魏尤甚,而豬羊馬牧,布其境內,宜悉破廢,以供無業。業少之人,雖頗割徙,在者猶多,田諸菀牧,不樂曠野,貪在人間。故謂北土不宜畜牧,此誠不然。案古今之語,以為馬之所生,實在冀北,大賈牂羊,取之清渤,放豕之歌,起於鉅鹿,是其效也。可悉徙諸牧,以充其地,使馬牛豬羊齕草於空虛之田,遊食之人受業於賦給之賜,此地利之可致者也。昔騅駓在坰,史克所以頌魯僖;卻馬務田,老氏所以稱有道,豈利之所以會哉?又如汲郡之吳澤,良田數千頃,濘水停洿,人不墾植。聞其國人,皆謂通之功不足為難,舄鹵成原,其利甚重。而豪強大族,惜其魚捕之饒,構説官長,終於不破。此亦谷口之謠,載在史篇。謂宜復下郡縣,以詳當今之計。荊、揚、兗、豫,污泥之土,渠塢之宜,必多此類,最是不待天時而豐年可獲者也。以其雲雨生於畚臿,多稌生於決
,不必望朝隮而黃潦臻,禜山川而霖雨息。是故兩週爭東西之
,史起惜漳渠之浸,明地利之重也。宜詔四州刺史,使謹按以聞。
又昔魏氏徙三郡人在陽平頓丘界,今者繁盛,合五六千家。二郡田地狹,謂可徙還西州,以充邊土,賜其十年之復,以
重遷之情。一舉兩得,外實內寬,增廣窮人之業,以闢西郊之田,此又農事之大益也。
轉佐著作郎,撰《晉書-帝紀》、十《志》,遷轉博士,著作如故。
初,太康二年,汲郡人不準盜發魏襄王墓,或言安釐王冢,得竹書數十車。其《紀年》十三篇,記夏以來至周幽王為犬戎所滅,以事接之,三家分,仍述魏事至安釐王之二十年。蓋魏國之史書,大略與《秋》皆多相應。其中經傳大異,則雲夏年多殷;益幹啓位,啓殺之;太甲殺伊尹;文丁殺季歷;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非穆王壽百歲也;幽王既亡,有共伯和者攝行天子事,非二相共和也。其《易經》二篇,與《周易》上下經同。《易繇陰陽卦》二篇,與《周易》略同,《繇辭》則異。《卦下易經》一篇,似《説卦》而異。《公孫段》二篇,公孫段與邵陟論《易》。《國語》三篇,言楚、晉事。《名》三篇,似《禮記》,又似《爾雅》、《論語》。《師
》一篇,書《左傳》諸卜筮,“師
”似是造書者姓名也。《瑣語》十一篇,諸國卜夢妖怪相書也。《梁丘藏》一篇,先敍魏之世數,次言丘藏金玉事。《繳書》二篇,論弋
法。《生封》一篇,帝王所封。《大曆》二篇,鄒子談天類也。《穆天子傳》五篇,言周穆王遊行四海,見帝台、西王母。《圖詩》一篇,畫贊之屬也。又雜書十九篇:《周食田法》,《周書》,《論楚事》,《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大凡七十五篇,七篇簡書折壞,不識名題。冢中又得銅劍一枚,長二尺五寸。漆書皆科斗字。初發冢者燒策照取寶物,及官收之,多燼簡斷札,文既殘缺,不復詮次。武帝以其書付秘書校綴次第,尋考指歸,而以今文寫之。皙在著作,得觀竹書,隨疑分釋,皆有義證。遷尚書郎。
武帝嘗問摯虞三曲水之義,虞對曰:“漢章帝時,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
俱亡,邨人以為怪,乃招攜之水濱洗祓,遂因水以泛觴,其義起此。”帝曰:“必如所談,便非好事。”皙進曰:“虞小生,不足以知,臣請言之。昔周公成洛邑,因
水以泛酒,故逸詩云‘羽觴隨波’。又秦昭王以三
置酒河曲,見金人奉水心之劍,曰:‘令君制有西夏。’乃霸諸侯,因此立為曲水。二漢相緣,皆為盛集。”帝大悦,賜皙金五十斤。
時有人於嵩高山下得竹簡一枚,上兩行科斗書,傳以相示,莫有知者。司空張華以問皙,皙曰:“此漢明帝顯節陵中策文也。”檢驗果然,時人伏其博識。
趙王倫為相國,請為記室。皙辭疾罷歸,教授門徒。年四十卒,元城市裏為之廢業,門生故人立碑墓側。
皙才學博通,所著《三魏人士傳》,《七代通記》、《晉書-紀》、《志》,遇亂亡失。其《五經通論》、《發矇記》、《補亡詩》、文集數十篇,行於世雲。
王接,字祖遊,河東猗氏人,漢京兆尹尊十世孫也。父蔚,世修儒史之學。魏中領軍曹羲作《至公論》,蔚善之,而著《至機論》,辭義甚美。官至夏陽侯相。接幼喪父,哀毀過禮,鄉親皆嘆曰:“王氏有子哉!”渤海劉原為河東太守,好奇,以旌才為務。同郡馮收試經為郎,七十餘,薦接於原曰:“夫驊騮不總轡,則非造父之肆;明月不光,則非隋侯之掌。伏惟明府苞黃中之德,耀重離之明,求賢與能,小無遺錯,是以鄙老思獻所知。竊見處士王接,岐嶷俊異,十三而孤,居喪盡禮,學過目而知,義觸類而長,斯玉鉉之妙味,經世之徽猷也。不患玄黎之不啓,竊樂
英之及時。”原即禮命,接不受。原乃呼見曰:“君
慕肥遁之高
?”對曰:“接薄祜,少孤而無兄弟,母老疾篤,故無心為吏。”及母終,柴毀骨立,居墓次積年,備覽眾書,多出異義。
簡率,不修俗
,鄉里大族多不能善之,唯裴頠雅知焉。平陽太守柳澹、散騎侍郎裴遐、尚書僕
鄧攸皆與接友善。後為郡主簿,
太守温宇,宇奇之,轉功曹史。州闢部平陽從事。時泰山羊亮為平陽太守,薦之於司隸校尉王堪,出補都官從事。
永寧初,舉秀才。友人滎陽潘滔遺接書曰:“摯虞、卞玄仁並謂足下應和鼎味,可無以應秀才行。”接報書曰:“今世道喪,將遂剝亂,而識智之士鉗口韜筆,禍敗
深,如火之燎原,其可救乎?非榮斯行,
極陳所見,冀有覺悟耳。”是歲,三王義舉,惠帝復阼,以國有大慶,天下秀孝一皆不試,接以為恨。除中郎,補徵虜將軍司馬。
蕩陰之役,侍中嵇紹為亂兵所害,接議曰:“夫謀人之軍,軍敗則死之;謀人之國,國危則亡之,古之道也。蕩陰之役,百官奔北,唯嵇紹守職以遇不道,可謂臣矣,又可稱痛矣。今山東方大舉,宜明高節,以號令天下。依《
秋》褒三累之義,加紹致命之賞,則遐邇向風,莫敢不肅矣。”朝廷從之。
河間王顒遷駕長安,與關東乖異,以接成都王佐,難之,錶轉臨汾公相國。及東海王越率諸候討顒,尚書令王堪統行台,上請接補尚書殿中郎,未至而卒,年三十九。
接學雖博通,特《禮》《傳》。常謂《左氏》辭義贍富,自是一家書,不主為經發。《公羊》附經立傳,經所不書,傳不妄起,於文為儉,通經為長。任城何休訓釋甚詳,而黜周王魯,大體乖硋,且志通《公羊》而往往還為《公羊》疾病。接乃更注《公羊
秋》,多有新義。時秘書丞衞恆考正汲冢書,未訖而遭難。佐著作郎束皙述而成之,事多證異義。時東萊太守陳留王庭堅難之,亦有證據。皙又釋難,而庭堅已亡。散騎侍郎潘滔謂接曰:“卿才學理議,足解二子之紛,可試論之。”接遂詳其得失。摯虞、謝衡皆博物多聞,鹹以為允當。又撰《列女後傳》七十二人,雜論議、詩賦、碑頌、駁難十餘萬言,喪亂盡失。
長子愆期,寓江南,緣父本意,更注《公羊》,又集《列女後傳》雲。
史臣曰:皇甫謐素履幽貞,閒居養疾,留情筆削,敦悦丘墳,軒冕未足為榮,貧賤不以為恥,確乎不拔,斯固有晉之高人者歟!洎乎《篤終》立論,薄葬昭儉,既戒奢於季氏,亦無取於王孫,可謂達存亡之機矣。摯虞、束皙等並詳覽載籍,多識舊章,奏議可觀,文詞雅贍,可謂博聞之士也。或攝官延閣,裁成言事之書;或蒞政秩宗,參定禋郊之禮。虞既厄於從理,皙乃年位不充,天之報施,何其也!王接才調秀出,見賞知音,惜其夭枉,未申驥足,嗟夫!
贊曰:士安好逸,棲心蓬蓽。屬意文雅,忘懷榮秩。遺制可稱,養生乖術。摯虞博聞,廣微絕羣。財成禮度,刊緝遺文。魏篇式序,漢冊斯分。祖遊後出,亦播清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