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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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聊到現在,我發現你説話好老成,要是遮着眼睛,光聽你説話,會覺得你本是歷盡風霜的老人,一個人窩在帳篷裏煮泡麪緬懷過去,邊吃邊哀嘆來
無多。”
“你覺得失望?”緊握的掌仍未鬆開,讓不諳伊少爺子的陶水沁有幸見識他鋼鐵一般頑強的執拗。
“失望?我幹嘛失望?”她疑惑的眨着眼。
“平常像個關在玻璃櫥櫃裏的藝術品,笑起來像邱比特,一開口説話卻像個老阿伯,如果你所謂的失望是指這個,我想,這應該不叫作失望。”十七歲,開口閉口從艱深的理論再到人生哲學,她頭一次見識這種不同凡響的十七歲,伊末爾該不會是中了永遠青美麗的魔咒,實則靈魂早就一百零八歲的小
靈或小天使吧?
“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陶水沁愣忡半晌,專注的攪動腦漿思索着。
“鬆了一口氣…對,覺象是鬆了口氣。”伊末爾等着她的下文。
“那天,我幫陸其剛燒了一大堆女生寫給你的情書,你還記得嗎?我想也是啦,陸爸一定不會讓你知道這些瑣碎的雜事。”看着他邃眸裏有着茫然,她不覺意外的繼續剖析內心的受,“每次燒情書的時候我都會想,是什麼樣的人跟萬磁王一樣充滿瘋狂的
引力,讓女生寫下那麼誇張的求愛宣言。”
“萬磁王?”
“電影裏的人物啦,只是一種比喻而已,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她擺擺手。反正解釋了也是白搭,用腳趾想也知道,他肯定不知道啥叫作“x戰警”伊末爾幾乎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週上教堂做禮拜是唯一接觸外界的時候,因為他的出現,鎮上大至八、九十歲,小至八、九歲的女
同胞們爭相擠破老舊教堂的窄門,且人數與年俱增。
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問不到電話,要不到msn,討不到伊媚兒,只剩下最原始古老,天才和傻瓜都想得到的求愛方法──猛烈的情書攻勢。
“那一天,你跟我説話對吧。”這是敍述句非疑問句,陶水沁繼續道:“那時候的我是站在距離之外接觸你,覺得你好夢幻,好不真實,像守在一座孤堡裏的雕像──有翅膀的那種。今天,我在距離之內,發現其實你也是個普通人,只是比一般人多了點與眾不同的特質。”
“我的長相?”所謂的特質大多指稱膚淺的外在,伊末爾清楚得很。
“或多或少,但是…”
“但是什麼?”他等待着偏首尋思的少女下定論。
“哈,説實話,我也不清楚。”驚覺兩人
淺言深,陶水沁搔着後頸,傻笑帶過。
“聰明吧,我覺得你很聰明,而且心思細膩又有學問。”
“所以,你眼裏看見的和那些人一樣…”蒼白的畔泛起一絲漣漪,伊末爾狀似落寞又象是在意料之內,平靜接受她刻意拉遠彼此距離。
這時,鐵刀林裏一陣鳥禽鼓譟騷動,紛紛墜葉下。輪椅上有缺陷的天使一臉抑鬱的眯眸,焦距定在無主墓碑上,陷入沉思,陶水沁按着怦怦直響的口,一時之間看得失了神。
説錯話了?不至於吧,她説的句句真心,全屬肺腑之言,何以他的表情凝重得象是剛聽了一席末宣言?何以他的眼神總是透着古怪的渴望?引經據典的話中彷佛拐彎抹角的暗示着什麼。
從以前到現在,她都是走實際路線,始終抱持純粹欣賞的態度,看着伊末爾在家人建構的金牢籠裏
離稚氣,瘦小的身軀逐漸成
;即使已經蜕變成少年的他,仍鎮
不離輪椅,蒼白孱弱一
復一
。
他受限的視線裏究竟都看見了什麼?遭病魔侵襲的身體裏,又有着什麼樣的靈魂?
哎呀,她又在作文藝愛情式的白夢了,要是被陸其剛那傢伙知道,肯定又要取笑她思
期未滿。
“我的天、我的天!這下我有三層皮也不夠剝!”陶水沁忽然跺腳驚吼,因為腕錶上的時間顯示她生存的機率所剩不多,若不快點將“失竊的藝術品”完璧歸趙,陸爸取出獵槍轟炸淳樸小鎮的驚悚畫面只怕真的會發生。
顧不得伊末爾未完的瞻仰以及那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文字謎團,陶水沁邊哇啦啦叫着,邊押送囚犯歸返,結束這序的偶發事件。
混沌,生成。
“陶水沁!”逆着陽光的陸其剛雙手叉,俯身眯瞪着仰躺在後花園玫瑰叢後方乾草堆上大睡懶覺的娉婷少女。
“哇!”她嚇得驚跳,撐起上身,大眼困惑眨巴着,打了個很不文雅的呵欠,回瞪着對方。
“你喊這麼大聲想嚇誰呀?”陸其剛渾身濕透,肩上扛着清理游泳池的大刷子,冷着一張臭臉,“我明明看你將車騎進車棚,結果你居然給我玩起躲貓貓,喊破喉嚨也不肯出來,小姐,我是請你來這裏賞花、做光浴的嗎?”
“唔,不是…”她有苦難言啊。
“那你還不快點來幫忙!”陸其剛揪着她的後領拖行,冷笑道:“我累得像條狗,你倒是躲起來當狗,這邊晃,那邊躺,差點忘了你一遇麻煩事就想閃人的壞習慣,你是不是臨時反悔,不想清掃游泳池?”
“才不是咧──”兩小無猜式的火爆扭打往往從陶水沁這方開始,她反手一剪,來個花式摔角將陸其剛撲倒,兩人翻滾纏鬥,像倉鼠搶食一般。
此時,陸爸推着失蹤近一個多鐘頭的伊末爾進屋,不慌不忙的往旁邊一偏,避過兩團近身搏的橫行鼠輩。
陶水沁的手繞過陸其剛的左腋,架在寬大的肩胛骨上,陸其剛的長臂勒縛細白螓首,另一手架在線條彎美的纖,他們自認為無傷大雅的有趣鬥爭,在其他人眼裏看來,友情越線得過分曖昧。
“阿剛。”陸爸的沉喝彷佛是裁判宣告勝負,兩人瞬間彈開來。
“是他先起的頭,不是我。”陶水沁高舉着投降的手勢,一臉無辜的指着陸其剛。
陸其剛回她一記大白眼,然後看向讓父親焦急了一個多鐘頭的伊末爾。
伊末爾接收到悉的關照眼神,淡淡地回視着他。
見狀,陸其剛愣了一下。以往,伊末爾從來不曾對他投以注目,彼此雖悉彼此的存在,但甚少
集,關於伊末爾的貼身瑣事一向
由父親經手,他只是幹些零碎的雜事。
這是伊末爾第一次直視他的雙眼。
“今天特別晚耶…路上車?”裝傻功夫具職業級水平的陶水沁假裝關心,試圖套出今
的偶發事件最後是如何順利畫下句點。
陸爸少有表情的冷麪微微動,平實敍述今天險些通報伊家高層的黃
警報,遍尋不着一個多鐘頭後,他在隔一條馬路外的新教堂預定地發現伊末爾的身影,原來小王子在哪兒觀看工程進度,忘了返回教堂。
當總是平靜如一攤死湖的少年帶着淡淡歉意向他簡短的解釋,被封為冷麪悍將的陸爸也不彆扭了起來,哪裏還有多餘的心思追究。
“喔,對啊,前幾天我有經過那裏,工程似乎有點落後,應該趕不及年底起用…”陶水沁煞有介事的搭腔,極富技巧的從伊末爾無端失蹤一個多鐘頭的話題跳至無聊的小事上。
兩人未曾察覺身旁的氣壓明顯降低。
一旁,兩雙從未對焦的炯炯目光持續隔空鋒。
面對伊末爾針對他而來的睇視,陸其剛毫不退縮,只是狐疑不解。
倏然,掌心隱約到刺癢,攤開來看,是細細的砂礫和一片殘葉。鐵刀林的葉子?陸其剛摩挲着掌心,將遠在幾十公里路程外才能見着的葉片挑在指尖觀察。
難怪方才陶水沁身上除了薄荷香外,似乎還參雜着其他的氣味,他一直覺得悉,但一時半刻想不起來,原來是鐵刀林的氣味。
待伊末爾錯身而過,陸其剛忽然驚憶起什麼似的抬起頭,驀然旋身,輪椅上的人影彷佛心有靈犀,徐緩地回首。
不可錯認的,陸其剛再悉不過的鐵刀林
葉落在伊末爾靠近頸肩連接處的縫隙上,若是靠近些嗅聞,肯定有着和陶水沁一樣的葉香。
陸其剛驚愕不已。
蒼白的俊顏勾動一邊嘴角,似噙着冷笑,伊末爾的眼神盈滿北國的寒冰,直直盯鎖與他愕然相視的少年。
深瞳散發着幽微的憎意,上的笑不是笑,而是陰冷的預告;預告着在不久之後的將來,彼此即將是敵人的身分。
伊末爾始終捧成半圓的雙掌徐緩地鬆開,掌心裏是一隻淡黃的小蝶,在陸其剛詫異的注視之下,合掌囚蝶,接着猝然一拍,狠狠的粉碎嬌弱的生命。
此刻坐在輪椅上的不是天使,而是…陰戾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