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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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十六月正圓,那渾圓瑩潔的月亮,這時已升樹梢,遠近地面,曬浴在一片銀白的光輝裏。
茶店燃起燈,店夥計抖抖索索送來飯菜,那大寶據案而坐,旁若無人,倒也不嫌菜飯冷,剎那間,風捲殘雲一般,喝完大半桶酒,吃完一木桶飯,菜餚也是點滴不剩,然後他拍拍肚子,站了起來,道:“走,俺跟你回家去。”大步走去,一把抓起另一桶酒,返身待命。
雲震見他飯量如此之人,又復嗜酒如命,不暗暗忖道:這孩子真是天生異秉,難怪長得這般高大。
心中在想,口中卻道:“咱們沒有家,你跟隨咱們,那可要了。”大寶微微一怔,道:“不打緊,
比捱餓好。”雯兒噗嗤一笑,道:“那就走吧!”雲震眉頭一皺,道:“雲妹,這怕不妥…”雯兒不解,道:“怎麼不妥?”雲震道:“咱們帶走大寶,那位大爺豈不要派人尋找?”雯兒眨眨眼睛,道:“那…咱們去和那位大爺説一聲。”轉過身去,又向大寶道:“寶兒,帶咱們去見你大爺。”大寶吃了一驚,駭然道:“什麼?去見俺大爺?”雯兒道:“咱們帶你走,得告訴你大爺一聲。”大寶頻頻搖手,道:“不,不,俺不去,俺那大爺兇得很。”雲震見狀,心知大寶憨直,所説當是不假,但若不去説上一聲,卻又於理不合,微微
哦,故將臉
一沉,道:“不去算啦,咱們也不帶你走。”大寶一怔;倏地兩眼圓睜,指手劃腳道:“不行,俺跟定你們,俺大寶不能捱餓…”雯兒似乎比大寶更急,不待他將話説完,已向雲震懇求道:“雲哥哥,寶兒不去就算了吧,他反正是個孤兒,那位什麼大爺想來必是很兇,咱們何必難為寶兒呢!”雲震瞧瞧雯兒,又看看大寶,但見一個嬌痴,一個愚憨,兩人同是一樣天真無
,不覺暗暗忖道:這兩人外貌雖然不同,氣質卻是一般敦厚淳樸,雯兒對他甚為投緣,怕是氣質相近之故,若不答應,雯兒必定十分傷心,但兩人如此不通世故人情,往後可是有得
心了。
他心中轉念,口中不覺嘆了口氣,道:“好吧,那就以後再説吧!”大寶聞言,頓時裂嘴一笑,道:“大爺,您真好。”雲震不覺莞爾,道:“別喊我大爺,喊我雲大哥,我喊你寶兄弟。”舉手指指雯兒,又道:“你喊她雯姐姐。”大寶先是一怔,隨即恭聲道:“雲大哥,雯姐姐。”雯兒心花怒放,笑臉盈盈,道:“好!咱們走吧!”拉着寶兒,款款朝門外走去。
雲震喊來店夥結清賬目,剛好將帶走大寶之事,託店夥伺機轉告那位大爺,忽聽大寶一聲驚呼,顫聲道:“你…你…大爺。”雲震心頭一震,返身撲去門外,但見大寶藏在雯兒身後,面前八尺之處,站着一位身材矮小,臉目陰鷙,商人模樣的人,那人目寒如冰,正冷冷的瞅着雯兒與大寶。雲震心知此人必是大寶原來的主人,當下定了神,舉手一拱,道:“在下雲震,見過大爺。”那位大爺冷聲一哼,道:“雲小俠敢是要帶寶兒走嗎?”雲震大為尷尬,臉孔一紅,道:“這…這…在下…”那位大爺目光一稜,截口道:“不必為難,但説是與不是?”雯兒忽然接口道,“是啊!是我喝了寶兒的酒,寶兒不敢回去…”那位大爺又是一聲冷哼,道:“因此,你們就用強將他帶走?”大寶忽然探出頭來,道:“不,是俺要跟他們走。”雯兒又接口道:“我也喜歡寶兒。”那位大爺笑道:“這倒是我多管閒事了。”雲震大為着急,連忙道:“不,不,大爺你…你尊姓?”他一時情急,但覺自己理虧,又不知從何説起,話到中途,驀地請教對方姓氏,其用意自然是想將氣氛緩和下來。
“區區無意與雲小俠攀親。”話聲一頓,轉向大寶道:“寶兒,跟大爺回去。”大寶又復藏去雯兒的背後,嘶聲道:“不,不,俺不回去。”那位大爺目光一稜,沉聲道:“為什麼不回去?”大寶顫聲道:“俺…俺…俺討厭你。”雲震暗暗忖道:原來寶兒不僅是怕捱餓…
他心念未已,那位大爺然震怒,悠地閃身橫截,伸手向大寶抓去,喝道:“你想死!”他身法奇快,捷如閃電,那手勢更是忽左忽右,變幻莫測,顯然是位武林高手,雲震瞧得暗暗心驚,不知如何才好。
只聽雯兒一聲嬌呼,道:“你要幹麼?”雙手一拂,兩隻衣袖,旋風般向那位大爺手腕捲去。
那位大爺悚然一驚,縮手沉腕,不退又進,冷聲道:“好啊!恃技凌人,莫非金陵王祖傳家風,焦爺倒是不信…”他話未説完,左掌猛然擊出,右手如鈎,掄臂一圈,仍向大寶抓去。
雲震自忖理缺,大急道:“住手,住手,有話好説。”忽聽一個冷冷的聲音道:“焦鑫住手,拐帶人口,且聽他尚有何話可説?”雲震悚然回顧,但見不遠處站立一大羣男女,這些人來得無聲無息,發話之人白面無鬚,衣着華麗,貴胄公子打扮,赫然是那羅侯公子,在那羅侯公子身後,氣定神閒地環列着四名少年童子與四名白衣少女,另有八名服不一的男子各帶兵器,散立兩側,擋住了去路。
其次,他見到那八名氣定神閒的少年男女,頓時想到必是什麼“琴棋四童”
“詩酒四女”羅侯公子率領他們追蹤而來,今之事,怕是難以善了。
此時的雲震,非但武功大有進展,見識與機智亦自遠勝往昔,判斷難以善了,立時收懾心神,雙手抱拳,朗聲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羅侯公子,在下有禮了。”羅侯公子冷冷一哼,道:“不必多禮,且説閣下為何拐帶人口?”這時雯兒與焦鑫早已停手,焦鑫竄回羅侯公子身側,雯兒則牽着大寶,與雲震並肩而立,聞言不耐道:“你這人毫無道理,處處與咱們作對,寶兒自願跟隨咱們,你怎麼説咱們拐帶人口?”羅侯公子忽然敞聲大笑,笑聲高亢而淒厲,好似滿腹委屈,俱要藉那笑聲發出來,震得枝頭葉落,宿鳥驚飛,那笑聲兀自未歇。
這乃是嫉火中燒之象。
羅侯公子本是心氣高傲之人,平剛愎自用,目無餘子,而且
襟狹窄,睚眥必報。他在那“小瑤池”初見雯兒之際,口頭雖在咒詛,內心實已驚為天人,悠然嚮往不已,因之對雲震與雯兒相處經年之事,不能容忍。出手散去雲震一身功力,又點斷雲震“厥陰心派”一心
置雲震於死地,究其用心,可説是嫉火作祟。
及後他趕來金陵,雖得發病之雯兒相聚半月,共遊共止,並有婚嫁之議,相親之舉,但結果非但好事難成,尚被高夫人逐出了金陵王府,以他的格,這口氣,何能忍得下去?
他所以無視於高夫人的告誡,率人跟蹤而至,一則是他想殺死雲震,恨除患,再者他仍未死心,認為雯兒對他未必無情。詎料見面之下,雯兒對雲震情義更濃,一時嫉恨
作,不
怒極而笑,一股暴戾之氣,全由那笑聲之中發出來。
雯兒純真無,哪知許多曲折,但覺那笑聲刺耳難聽,不由以袖掩耳,蹙眉頓足,嗔聲道:“鬼哭狼嚎,笑些什麼,你還得意呢!”羅侯公子雙目噴火,口齒啓動,一副擇人而噬之相,頓了半晌,忽地舉手一揮,厲聲喝道:“宰啦!”令出如山,他身後八位少年男女,剎時分成兩起,井然有序的,臨空撲出,將雲震等三人圈團團住。
雲震心知衝突難免,血戰將起,一面暗囑雯兒留神,一面蓄勢待敵,舉目向那八名少年男女望去。
只見那八名少年男女,年齡約在十六七歲之間,一個個氣穩神凝,目中光閃爍,俱都是內外兼修之士。那四名少女全部使劍,此時劍已出鞘,四名少男,其中一人使量天尺,一人使筆,一人抱月牙琴,另外一人未帶兵器,但
際有雙革囊,左肩下垂,右手按在革囊之上,看那架式,頗像是暗器能手。
但云震瞧得深詫異,暗暗忖道:那羅侯公子下令之時,怒氣沖天,可知殺機已起,這八名少年男女,何以還不出手?
疑忖中,忽聞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雲公子沉住氣,這是‘乾坤劍陣’,那八名少年男女配以陰陽,一旦發動,威力無窮,最好設法將他們分開,千萬別魯莽衝陣。”雲震經歷生死大難,心思比往昔更為細密,話聲歇下,他已聽出傳話之人乃是金陵王府家將——“獨霸西天”谷濤,但戰機緊,不容他用心思索谷濤何以隱身於此,當下遊目四顧,果見那八名少年男女參差陰陽,環立四外,立身之處,正是卦象生死休克之地。
他心思捷,頓時悟出八名少年男女何以遲不出手之故,那正是以逸待勞的架勢,只要他動手,綿密凌厲的攻勢立時猛襲而至,一旦身陷陣中,那就大費周折了。
心念到此,警惕之心油然而生,微一哦,隨即朗聲道:“羅侯公子,聽你的語氣,似已決心取雲某
命?”羅侯公子怒目如故,冷聲道:“盜竊羅侯神功之人,唯死一途。”雲震哈哈一笑,道:“那你何不親自出手?驅使屬下送命,豈是大丈夫所為?”羅侯公子冷聲一哼,道:“你非本公子之敵,本公子不屑動手。”雲震一聲冷嗤,道:“你這些屬下又豈是雲某敵手?你也自視太高了。”羅侯公子漠然道:“你若能戰勝本公子琴棋四童,詩酒四女,本公子放你逃生,決不食言。”雲震目光向四周一瞥,冷冷地道:“這八名男女並不可恃,你認為可恃的,或許是‘乾坤劍陣’,但云某…”他話未説完,羅侯公子已是大吃一驚,軒眉截口道:“你怎知‘乾坤劍陣’?”雲震故作不屑道:“太極生兩儀,四象衍八卦,你以男女配陰陽,分執四象之樞紐,這不過兩儀八卦陣法演繹而來,豈能逃過方家之眼。”羅侯公子心頭大震,暗暗忖道:這小子初時遲疑,顯見對此陣並無所知,竟能於片刻之間認破劍陣,説來頭頭是道,這份智力,確非常人能及,今
若不殺他,那真是養瘤遺患了。
他本是襟狹窄,心地狠毒之人,先前雖然暗暗吃驚,但下定決心以後,臉
仍是漠然如故,冷聲道:“你既然
知此陣,何不動手?”雲震成竹在
,朗聲一笑道:“閣下強人所難了。”羅侯公子眉頭一皺,道:“臨陣對敵,何謂強人所難?有什麼遺言,本公子看在同是武林一脈,答應替你辦到,你説吧!”雲震冷冷地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但云某生平不與女子對敵,你這劍陣半數乃是女子,豈非強人之所難?”羅侯公子聞言一怔,
口道:“依你之見?”雲震朗聲道:“你我放手一搏。”羅侯公子又是一怔,隨即臉
陡沉,道:“你非本公子敵手,勝之不武。”雲震沉聲道:“
令雲某與女子為敵,萬萬不能。”羅侯公子結舌無言,半晌始才厲聲道:“你莫非藉口求免一死?”雲震怒目大喝道:“雲某堂堂男子漢,豈能向你乞命?你若堅持差遣女子與雲某對敵,雲某寧可引頸就戮,決不還手。”雙手一背,昂然自作束手之狀。
雯兒大為着急,頓時尖叫道:“不能,不能!你不能束手就戮,他不講理,要打咱們就和他打一場,你不願和女子動手,那些女子給我。”雙足一頓,作勢
向四名持劍少女撲去。
羅侯公子耳聞雯兒尖叫之聲,嫉火更熾,頓覺煩亂無比,念頭轉動,暗暗忖道,如此美人,怎能讓她陪同姓雲的小子死去?況且這丫頭一身技藝,非比等閒,那小子又復深知陣法,若讓兩人聯手,情急拼命之下“乾坤劍陣”或許真也傷不了他,我何不將計就計,依順那小子之意,琴棋四童如若不敵,我再暗地出手,還怕那小子飛上天去不成?
他這念頭轉動迅速,不過是瞬息間事,就在雯兒作勢撲,身形尚未撲出之際,他已倏地大聲一喝,道:“布四象,兩陣對敵,那女子留下活口。”喝聲未落,嗖嗖之聲已起,霎時白影飄忽,寒芒掣動,那八名少年男女,已自相互移位,分別將雲震與雯兒圈在當中。雲震目的已達,當下不再遲疑,大聲道:“雯妹小心!”雙拳一晃,虎步生風,一拳向那抱琴的童子擊去。
他這裏發動攻勢,那四名白衣童子如斯響應,頓時活動步眼,各掣兵器,齊齊向雲震攻去,雲震一拳擊出,但覺白影微閃,那抱琴童子已然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