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回驚獸陣絕澗渡孤藤採山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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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將那小妖道的一顆心用妖法割腹取出,持往爐中擲去,猛見月光之下,樹林影裏似有一道青光閃了一閃。那妖道雖非異派中有數人物,卻也不是尋常之輩,新近又從一個有名同黨那裏學會了幾樣妖法,煉會了黑煞絲,總算久經大敵。風子只不過急於想往前看個仔細,一不小心,手中的劍在身後閃了一閃,便被他看出動靜。那妖道原是心辣手狠,剛一發現有人,忙使妖法將小妖道那顆心擲還,就勢一聲大喝,便將黑煞絲放起,朝風子飛去。他那黑煞絲煉法,雖與妖屍谷辰同一家數,一則妖道功候比妖屍谷辰相差懸遠,二則又非地竅窮陰凝閉毒霧之氣煉成,哪裏經得起仙家煉魔之寶,所以一揮便成斷煙寸縷,隨風飛散。妖道見黑煞絲出去無功,便猜來人不弱。跟着見敵人縱身出來,舉劍刺到,妖道才看出敵人僅有一口好的寶劍,並不能手飛出,運轉自如。心中一定,哪還容得風子近前,袍袖一揚,便有一道黃光飛出手去。風子還以為那黃光也和黑煞絲一樣,忙舉劍去時,剛一接觸,便覺沉重非常,才知敵人是口飛劍,不由大吃一驚。所幸生有天賦,身手靈,一見劍頭被黃光一壓,力量不小,忙按峨眉真傳將以實御虛的解數施展開來。當下一個空中,一個地下,一青一黃,兩道光華往來衝擊個不休,一時之間,竟是難分高下。

妖道先以為劍光飛出手去,敵人非死必傷。及見來人竟然憑着一口手中寶劍,與自己劍光鬥在一起,那青光還自不弱,雖不能像自己劍光一般隨意運用,卻仗來人的身手矯捷,劍法高妙,一樣的躥高縱矮,疾如閃電。就這一會工夫,已看出來人不是凡品。再加上垂涎那口寶劍,打算人劍兩得,一手指揮空中黃光與來人爭鬥,暗地卻在施展妖法。風子原是中有細,知道寶劍既不能破去黃光,敵人能隨意運用飛劍,自己卻得費足力氣縱躍抵禦,微一疏忽,捱上黃光,便有命之憂,工夫長了,定然氣力不濟,吃虧無疑,早有打退身的主意。無奈敵人的黃光追甚緊,休説逃走,連躲閃都不能夠。正在着急,猛覺黃光來勢略緩了些。百忙中偷眼一看,妖道一手指夭,嘴皮亂動。剛料敵人要玄虛,忽然聞見一股奇腥,黑煙繚繞,劈面飛來,立時兩眼一花,兩太陽直冒金星。喊聲:"不好!"用盡平生之力,大喝一聲,拔步便起,一個白虹貫的招數,連人帶劍舞成一個大半圓圈,直往林中縱去。也是風子命不該絕。一則妖道本領平常,飛劍力量不足;二則又在行使妖法之際,分了些神。風子這一縱起時,正趕上那道黃光一繞未繞上。妖道知道風子那口寶劍厲害,恐防傷了自己的飛劍,每遇風子敵得猛烈時,總是撤了回去,二次再來。這次剛剛撤退了些,恰巧將黑煞絲放起,原以為風子飛劍被黃光絆住,注意空中,勢難兼顧,只一纏上便倒。萬沒料到風子會這一手峨眉劍法中的救命絕招,黃光又撤得恰是時候,被風子劍光過處,黑煙依舊四散。等到黃光再飛上前去取敵人首級時,恰值風子破了黑煞絲,連人帶劍縱起,個正着。風子彷彿聽見兩劍相遇,鏘地響了一下,身子已躥入林內,飛步便逃。

那妖道見黑煙快要飛到敵人面前,敵人剛從空中下落,還未着地,同時自己的飛劍又二次飛將出去,兩下夾攻,這種情勢,原屬萬難躲閃的。不料敵人腳剛沾地,恍如蜻蜒點水一般,倏又縱起,劍光過,黑煙隨着敵人手上青光四散飛揚。心裏一驚,氣剛一懈,猛地又見青黃兩道光華都是疾如閃電般飛起,剛一接觸,便覺自己元氣震了一卜。知道不妙,想往回收,已是不及,那黃光竟被青光一擊,落下幾點黃星;像一條飛起的黃蛇被人用重東西攔打了一下,蜿蜒着往橫裏盪開去。知道飛劍受傷,好不痛惜。再望敵人,業已往林中躥去,越發暴怒如雷。一手指定空中飛劍,再回手一招,爐中黑煙像剛生火的煙筒一般,蓬蓬,捲起百十條黑帶,隨定妖道身後,直往林中追去。

這時風子已如驚弓之鳥,腳一沾地,連望也未往回望,一縱十數丈,往前便逃。逃沒多遠,便聽腦後風聲呼呼,妖道追來,一任風子腳底多快,終久不如妖道遁光飛行迅速。快要逃到谷口,猛一轉念:"我今如何這般膽怯?敵不過人家就死罷了,怎地引鬼入室,連累大哥?"這一轉念,腳步便慢了些,轉瞬間,妖道竟離身後不遠。風子見反正逃不了,把心一橫,索連身後那鐵鐧也拔出來,正待回身敵,妖道的黃光黑煙已是同時飛到。風子安心拼死,不問青紅皂白,一手持鐧助勢,一手拿着霜鐔劍施展峨眉劍法,舞了個風雨不透。這次妖道早就打好主意:見風子回身敵,知他寶劍是口仙劍,故不上前,由他將劍亂飛亂舞;只把黃光黑煙同時放起,將風子圍住。靜候風子力盡神散,然後乘虛而入,取他命。不到半盞茶時,風子看出敵人用意,暗中咬牙切齒。心想:"照此下去,早晚力竭而死。

如今解數使開,除了得勝,便是遇救;不然休説再想逃走,手勢略緩,便吃大虧。"眼看那道黃光只在近身亂閃亂竄,似落不落,似前不前;黃光外頭頂上的黑煙卻是越聚越濃,似要籠罩下來。連身舞起,用劍去,那煙卻又上升,妖道嘴皮還在亂動。他原是劍、鐧同舞,使力量均勻,以免單臂使劍費勁。一見妖道又不知要鬧甚麼玄虛,越想越恨。右手仍是舞劍,猛地藉着一個盤花蓋頂的解數,空一揚手鐧,朝對面妖道打去。

妖道一時疏忽,以為魚已入網,靜等力竭之時,或擒或殺,定心在那裏口誦咒語,目視空中黃光、黑煙,指揮運用,萬沒料到敵人會有此着。猛聽面前金刃劈風之聲,回眸一看,一條黑影面飛來。料知不妙,連忙縱開時,鐵鐧業已飛到,正打在左肩頭上面。風子原是天生神力,又在怒極之時,使力更猛,這一鐧竟將妖道左臂打折,倒在地下,幾乎痛暈過去。他這裏受了重傷倒地,元氣一散,黃光、黑煞絲俱都無人主持。被風子無意中連人帶劍舞起,連幾下,竟然散的散,撞退的撞退。風子如乘此時逃走,未始不可以走。偏偏他得理不讓人,一見敵人中傷倒地,妖法困不住自己,立時轉憂為喜,好勝之心大熾。就勢縱起,待要手起劍落,將妖道殺死,再去救那六個童男。那妖道骨斷筋折,雖然痛徹心肺,仍還有一身的法。正在掙扎起身,猛見風子縱到面前,舉劍要刺,迫不及待把口中鋼牙一錯,使出他本門中臨危救急最狠毒的法,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將出來,立時便是栲栳大一團紅火往風子臉上前飛去。風子見妖道忽然立起,並未暈倒,剛起戒心,便見一團烈火飛來。兩下里勢子俱疾,收不住腳,無法躲閃。剛喊一聲:"不好!"猛地眼前金光一亮,緊接着震天價一個大霹靂打將下來。驚慌忙亂中,眼前金蛇亂竄,火花四濺,頭上似被重東西打了一下,一陣頭暈目眩,倒於就地。

待了一會,醒轉一看,劍仍緊握手內,老金猱正站在自己面前,用那兩條長爪在前撫摸呢。這時月落參橫,遠近樹林都成了一堆堆的暗影,正東方天際卻微微現出一痕淡青,天已經有了明意。再找妖道,已不知去向。風子不知就裏,正和老金猱比手勢問答,忽聽破空之聲,從前面那片樹林中衝起一道金光,光影裏似籠罩着一羣小孩,往入川那條路上斜飛而過,轉眼沒入星雲之中,不見蹤影。風子雖不知妖道存亡,但是自己震暈在地,既未被妖道傷害,那六七個小孩又有金光籠護飛起,想必妖道不死必傷,只不知那救走小孩的是誰?

連問金猱,俱都搖頭。風子做事向來做徹,暗想:"妖道如果被雷震傷,也和自己一樣暈倒在地,必然逃走不遠。倘或尋見,就此將他殺死,豈不替人間除了一害?"當下便和老金猱一比手勢,老金猱又搖了搖頭。風子也不去理它,徑往前面林中一路尋找過去。走沒幾步,先將那柄鐵鐧尋着,在身後。直尋到妖道行法所在,見石丹爐內煙已散盡,七石柱全都倒斷,哪有一個人影。風子見那石丹爐尚還完好,恐妖道未死,後重來,又借它來害人,便手起劍落,一路亂斫。斫得興起,又將身後鐵鐧拔出,一陣劍斫鐧打,石火星飛,頃刻之間都成了碎石才罷。仰頭一望,滿空霞綺,曙光瑤燦,天已大明。回望老金猱,正蹲在一株棗樹上面,捧着一把棗子,咧開大嘴,望着他笑呢。

風子剛道得一聲:"你這老母猴,笑些甚麼?"忽見碎石堆側有一物閃閃放光。近前一看,乃是一面三寸大小的八角銅鏡,陰面朝天,密層層刻着許多龍蛇鬼魅烏獸蟲魚之類,當中心還有一個紐,形式甚是古雅。同時老金猱也從樹上飛身下來,伸臂想取,偏巧兩手握棗,略緩了一緩手,剛換出來,被風子先拾在手內。翻轉身一看那鏡的陽面,猛覺一道寒光直臉上,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冷戰,知是一面寶鏡。還疑有別的寶物,再細一找尋,又在死道童打坐之處尋着一個破鏡囊。別的一無所有。恐雲從惦念,便將鏡子連鏡囊揣入懷內,往回路走。那老金猱雖沒和風子要那面銅鏡看,滿臉都是歆羨可惜之容。

事情已完,回程迅速。老金猱腳下更快,早跑向前面老遠,一會沒了影子。風子走離昨晚所居巖不遠,雲從與小三兒夫已得老金猱報信,了上來。原來昨晚自他走後,許久不歸,雲從主僕俱甚憂急。小三兒的子卻説它母親十分靈,此番前去,不比適才救女情急,致遭妖道毒手。守缺大師之言,既已應驗,當無妨害。它既未回來,想是在相機下手救人,必未被妖道所害。雲從仍是將信將疑,寶劍不在手中,去也無用。天明以後,正決計冒險前往一探,恰值老金猱先回,説它因攔勸風子不成,只好獨自避開,以免同歸於盡。後來風子和妖道動手,它在遠處暗中窺探。見風子危險之中,忽然撒出飛鐧,將妖道打倒,跟着上前,想取妖道命。正替他心喜,猛見紅光一閃,平空打了一個大雷。那妖道就在雷火飛到之際,化成一溜黑煙,慘叫一聲,破空逃走。同時側面山石背後,又飛起一道金光,投向妖道行法之所。先恐妖道還有同黨,不敢近前。待了一會,不見動靜,才走過去。剛將風子救轉,先前那道金光二次飛回,還帶了幾個小孩衝空而去。才知那金光是妖道的對頭,六個小孩已經遇救。風子還想到林內看個下落,它也順便去採那林中的棗。正笑風子把一個一無用處的石丹爐只管亂砍亂扒,白費心力,卻被風子將地下一面寶鏡拾去,想是小三兒無此福分等語。

雲從聽小三兒把話翻完,也顧不得吃棗,連忙一同來,彼此見面,敍談經過。雲從要過那面銅鏡一看,果然古樸茂雅,寒光閃閃,冷氣人。又見柄紐上刻有古鐘鼎文,正在辨認。風子一眼望到地下,忽然驚"咦"了一聲。小三兒和金猱母女也都圍攏過來,一同蹲身注視地上。雲從便問何故。風子忙答道:"大哥手先莫動,你看這地底下的東西。"雲從低頭一看,那鏡光竟能照透地面很深,手越舉得高,所照的地方也越大。鏡光所照之處,不論山石沙土,一樣毫無阻隔。那深藏土中的蟲豸,一層層的,好似清水裏的游魚一般,在地底往來穿行。再往有樹之處一照,樹竟和懸空一般,千須萬縷,一一分明。大傢俱覺寶鏡神奇,喜出望外。風子更是喜歡,重又接過去,東照照,西照照,愛不忍釋。直到雲從催金猱母女去探獸羣走完沒有,才行罷手。將寶鏡仍給雲從拿着,自己到中將行囊搬出,大家進了食物,收拾捆好,準備上路。雲從把玩了好一會,始終沒認出那鏡紐上的幾個古篆。因小三兒當時不能跟去,心裏難過,便將寶鏡與風子藏在懷中,等到峨眉見了師父,再問來歷用處。

主僕二人坐在山石上面,殷勤敍別。待有半個時辰,金猱母女才行迴轉。又特意折了些樹枝樹葉,編了一個兜籃,採了滿滿一兜棗,請雲從、風子帶到路上吃。説前途野獸業已差不多過盡,請即上路。雲從、風子便向它母女謝了相助之德,仍由昨晚那座峭壁照樣飛越過去,從山石孔中穿出。果然山下面的獸羣業已過完,晨光如沐,景物清和。當下三人二獸,同往前途進發,有金猱母女護送,既不患路,更不畏毒蛇猛獸侵襲。走到中午時分,便將那山走完。前面不遠,便要轉入有人煙的所在,金猱母女不便再往前送。雲從、風子便取出食糧,大家重新飽餐了一頓,與小三兒各道珍重,彼此訂了後會,才行分手。

雲從走出了老遠,不時回望,小三兒夫母女三個,還在山頂眺望揮手。心想:"小三兒從小一同長大,屢共患難,雖為主僕,情若友昆,自不必説。那金猱母女,本是獸類,也如此情深義重。此次到了峨眉,拜見仙師,異成道以後,不知能將他們度去不能?"心中只顧沉思,忽見風子又取出那面寶鏡擺,且走且照,時現驚喜之容。雲從也是年輕好奇,便要過來也照了一會,所見大半仍與來時所見差不多,並無甚麼特別出奇之物。走到黃昏時分,望見前面有了人家。雲從因連均未睡好,尤其昨晚更是一夜無眠,便命風子收了寶鏡,前去投宿。那家原是一個山民,漢語説得甚好,相待頗為殷勤。

第二一早,二人問明路徑,辭謝起身,仍抄山僻捷徑行走,午後便經筠連,越過橫溪。第二穿過屏山,距離峨眉越近。二人一意貪快,仗着體健身輕,不走由犍為往峨眉的驛路官道,卻想由石角營橫跨大涼山支脈,抄峨邊、馬邊、烏龍壩、天王校場、回頭鋪、黃角樹等地,渡大渡河,直奔峨眉後山。這一路不時經過些山墟小鎮,中間很有些難走的地方,登攀繞越,備歷險阻。到了烏龍壩,前面便是大渡河不遠。場壩上朝鄉民一打聽,才知這條路比走驛路還要遠得多。二人求速反慢,白多走了兩。幸而已快到達。匆匆在村鎮上添買了點食糧。渡過河去一望,那一座名聞天下的靈山勝域,業已呈現眼前,不便可到達,朝拜仙師,學習道法,好不心喜!當晚到了山腳,先覓一人家住宿,齋戒沐浴。第二天未明,便起身往山裏走去。入山越深,越覺雄奇偉大,氣勢磅礴。雲從、風子原照無情火張三姑姑所説路徑,走的是峨眉後山,盡都是些崇山峭壁,峻嶺深壑。耳邊時聞虎嘯猿啼之聲,叢草沒脛,森林若幕,景物異常幽靜。漫説平時少見人蹤,連個樵徑都沒有。路雖險嵯難行,因為志願將達,明早繞過姑婆嶺山腳,至多再走一,便可到達凝碧仙府的後面。再加上時當深秋,到處都是楓林古松,丹碧相間,燦若雲錦,泉聲山,逢不盡。只覺心曠神怡,喜氣洋洋,哪裏還想得到疲倦兩字。

風子因那面寶鏡可以照透重泉,下燭地底,走一會便取出來照照,希冀能發現地底藴藏的寶物奇景。先一二,因雲從想起笑和尚、尉遲火二人常説,越是深山幽谷,巖壑古,越有異人異類潛蹤,告誡風子不可到處炫,以防引起外人覬覦。風子童心未退,雖然忍耐不住,畢竟還存一點機心。及至一入峨眉,以為仙府咫尺,縱有異人,想必也是一家。何況連行來,一些異兆都未見,便不放在心上。據連觀察,那鏡照在石地上面,似乎還不甚深,碧沉沉地極少看見石中甚麼東西。越是照到泥沙地上,不但深,而且分外清晰,地底下無論潛伏的是甚麼蟲豸蛇蟒,無不層次分明,纖毫畢現。遇到這種有土地方,風子從不放過。雲從同是少年好奇,也加上地底奇景太多,漸漸隨着貪看起來。

二人且行且照,一路翻山越澗,攀藤附葛,走到黃昏將近,不覺行抵峨眉後山側面的姑婆嶺山麓下面。本來還想再趕一程,忽然一陣大風,飛沙揚塵,夾着一些雨點劈面吹來。風子一眼瞥見銜山斜陽已經隱曜潛光,滿山頭雲氣滃漭,天上灰濛濛,越更陰晦起來,知要下雨。便和雲從商量,因初入仙府拜見師長,容止須要整潔一些,恐被雨濕了衣履,再説山路崎嶇,雨中昏黑,也不好行走,便忙着尋找歇腳之地。走不幾步,雨雖未降,風勢竟越來越大,一兩丈大小成團的雲,疾如奔馬般只管在空中亂飛亂卷。正愁雨就要落下,尋不着存身之所,雲從忽又腹痛起來,見路側有一叢矮樹,便走進去方便。看見樹叢深草裏橫卧着一塊五六尺高、三丈多寬的大石,一面緊靠山岩。無心中探頭往石後一看,空隙相間處僅有尺許,那巖口高下與石相等,深才尺許。巖頂突出向上,巖腳似有數尺方圓那麼一團黑影,望去黑沉沉的。順手拾起一個石塊往那黑影擲去,彷彿那黑影是個小,耳聽石塊穿過落地之聲。以為縱然是個,那麼低小,也難住人。解完了手,便站起身來,剛走出樹叢外面,彈丸大的雨點已是滿空飛下。想起適才所見那巖雖然低淺,卻正揹着雨勢,可以暫避。匆匆拉了風子,攜了行囊,往大石後面跑去。且喜回身得快,身上還未十分淋濕。那雨又是斜而下,地形也斜,雨勢雖大,連面前那塊大石都未淋濕,二人立定以後,耳聽風雨加,樹聲如同濤鳴吼,估量暫時不會停止,今晚無處住宿,正在愁煩。風子又取出那面寶鏡往巖縫中亂照,碧光閃閃,黑暗中分外光明。

雲從記得這裏還有一個,隨着鏡光照處,見滿壁盡是些苔蘚佈滿,並無甚麼

只石縫中生着一大盤古藤,從地面直盤向巖壁之上,枝葉甚是繁茂。風子正用鏡往藤上照,忽然失聲道:"這裏不是一個麼?"説罷,將藤掀起半邊,果然巖壁間有一個三四尺大小的。那盤古藤恰好將它封蔽嚴密,不揭起,再也看不出來。風子正要將那盤藤蔓折斷人內,雲從連忙攔阻道:"這盤老藤將口封得這樣嚴密,除了蛇蟲而外,平時決無獸類出入。

要是裏面能住人的話,留下它,我們睡起來也多一層保護。好好的多年生物,斷它則甚?

"風子聞言,便一手持鏡,一手持鐧,挑開半邊藤蔓,側身低頭而入。起初以為那太低,即使勉強可以住人,也直不起來。及至到了中一照,裏面竟有一兩丈寬廣,最低處也有丈許高下,足可容人。雖然磊砢不平,卻甚潔淨,並無蟲蛇潛伏形跡。忙請雲從入內,重新仔細看過。在口壁角間擇好了一處較平的石地,將行囊攤開,又在石壁背風處點起一支蠟。

抱膝坐談了一陣,雲從覺着口渴,取水罐一搖,卻是空的。風子便要出外取去。雲從道:"外面天黑雨大,忍耐一時吧。"風子答道:"我自己也有些口渴。反正穿的是件破舊衣服,明到仙府時,莫非還把這骯髒的衣履都帶進去?"説罷,便將水罐拿起,一手持鏡,掀起藤蔓,走了出去。一會,接了有多半罐雨水進來,口中直喊好大雨,渾身業已濕透。雲從道:"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這是何苦?快把衣服換了吧。"風子道:"這雨真大。我因它是偏着下,樹葉上的雨又怕不乾淨,特意擇了一個空地,將罐放好,由它自接。我卻站在靠崖沒雨處去,並未在雨中等候,就會淋得這樣濕。"説時,正取衣服要換,猛從藤蔓縫裏望見外面兩道黃光一閃,彷彿與那在鴉林砦與小妖道何興對敵時所見相似,猛地心中一動。忙朝雲從一搖手,縱過去將靠壁點的那支蠟吹滅,拔出身後鐵鐧,伏身口,探聽外面動靜。雲從知道有警,也忙將劍出鞘,緊持手內,輕悄悄掩到口,從藤縫中往外一看,只見兩三道黃光在口大石前面不遠盤旋飛舞。因有那塊大石擋住,時隱時現,估不出實在數目,算計來人決不止一兩個,看神氣是在搜尋自己。

情知風子適才出外接雨,顯了點形跡,被人發覺追來。想起那鴉林砦劍斬何興,事出僥倖。今晚敵人不止一個,又在黑夜風雨之中,事更危險。喜得敵人尚未發現藤後藏身的,幾次黃光照向藤上,俱是一晃而過。深恐風子冒昧行事,再三附耳低囑,不俟敵人尋到面前,千萬不可動手。但盼他尋找不着,自動退去才好。待了好一會,那黃光還是不退,只管圍着石前那片矮樹叢中飛轉,起落不定。約有個把時辰過去,忽然同時落到那塊大石上面。

這時風雨已逐漸停歇,黃光斂處,現出兩老一少三個道士,俱都面朝外坐,只能看見背影。中坐的一個道:"我明明看見寶物放光,與雷電爭輝,決不是同道中用的飛劍,怎麼會看不准它隱去的地方,尋了這許多時候,不見一絲蹤影?我想寶物年久通靈,既然顯形跡,必將離土出世。這裏靠近敵人巢,常有敵人在空中來往,不可輕易放過,致被敵人得去。你師徒兩個可在這石上守候,留神四外動靜。那東西出現,必在黎明前後。我回去,做完了功課,再帶了你兩個師侄來此,大家合力尋找,好歹尋見了才罷。等寶物到手,法術煉成,代了許仙姑,再隨你師徒同往鴉林砦,去謀本大計。"説罷,化道青黃光華破空飛去。

二人在藤後中一聽那道士説起鴉林砦,猛想起:"來時經過鴉林砦劍斬何興時,曾聽向義説起,那小妖道原是師徒三人。小妖道師父姓尤,在前些帶了他一個徒弟雲遊未歸,不想卻在此處相遇。只是先説話走去的一個妖道不知是誰?聽妖道説話神氣,分明是風子拿着寶鏡在雷雨中照路,被他發現跟來,錯當作地下藴藏的寶物,不尋到手絕不甘休。雖然人的蹤跡未被發現,但是被這兩個妖道堵在內,怎生出去?此時天還未明,或者不致被他尋着。天一明後,先去妖道帶了同黨前來,那時敵人勢力越盛,更難抵敵。自己既然能夠發現這,遲早必被敵人搜着,如何是好?"方在焦急無計,又聽外妖道師徒在那裏問答。從談話中聽出那妖道竟是峨眉派仇人,平素姦殘暴,無惡不作。因為受了正派中的疾視,存身不住,路過鴉林砦,見地勢荒僻,山人愚蠢,便用妖法將山酋黑訖姥鎮住,打算役使他們,在砦中建立寺廟,以作巢。先立下基,一面攝取童男童女樂,暗中祭煉妖法,以備將來尋峨眉門下報仇。這次出來召集黨羽,遇見一個本門姓黎的妖道,受了一個姓許的道姑之託,在姑婆嶺後,正對凝碧崖後飛雷峯頂煉一種法,約他前去相助。來此多,再有六七天,妖法便可煉成。晚間山頂眺望,忽見山下大雷雨中有一道碧光,與雷電爭輝,連連閃動,寶氣直衝霄漢,知是一件異寶。

連忙趕來尋了好一會,也未尋見,恐為峨眉門下路過撿了便宜。意天明將左近一帶全行發掘。如再尋不見,便要命同黨在當地輪搜尋,非得到不走等語。

風子一聽,暗想:"這般耗下去,早晚必被妖道尋見。與其束手待斃,何如趁妖道同黨沒有齊集時,和他一拼,得手便逃,還有生路。以前在鴉林砦斬那小妖道時,全仗手快。這次添了一人,更須出其不意,方能成功。"主意想好,因與妖道相隔甚近,恐被察覺,便悄悄拉了雲從一下,輕輕移往的深處,附耳低聲一説。雲從先時膽小持重,再三囑咐風子留心謹慎。及至一聽妖道師徒之言,知道生路已絕;再一聽風子主意,雖不穩妥,除此別無法想:只得應允。風子原恐雲從不肯行險,一聽痛快答應,立時勇氣大增。便將那面鐵鐧斜身後,試了一試,覺得順手。又和雲從叮囑了幾句,將寶鏡藏在壁角里,走向口聽了聽,妖道師徒還在計議鴉林砦建廟之事。便隔着藤蔓喚道:"外二位仙人,可容小人出見麼?"妖道師徒正談得起勁,忽聽巖壁之內有人説話喚他們,不吃了一驚。立時縱下石去,回身喝問道:"你是人是怪?從速説了實話,免得真人動手!"風子答道:"小人姓商,是貴州人,自幼愛武。因在家鄉被一個惡人所,逃了出來。聽人説起山裏神仙甚多,想求仙人收為徒弟,學了仙法,回家報仇。一連在山中尋了多少,也未遇見。前兩天路經此地,看見這林內衝起一道八角形光華,照得滿山綠亮亮的。先以為是妖怪,不敢近前。後來猜是寶貝,近前一找,卻又不見。在這裏已經隱藏了好幾天,雖看出寶貝埋藏的地方,只是無法到它。幾次等它自己出來,也沒捉住。適才睡了一覺,醒來聽見仙人在外面説話,小人自知沒福,不配得那寶貝,只求仙人收我做個徒弟,我便將寶貝藏處説出。仙人你看好麼?"那妖道正是向義所説的尤太真,原是越城嶺黃石飛叉真人黎半風的師弟。聞言貪心大熾,便命風子出去相見。風子趁勢將藤折斷,掀過一旁,出便向妖道跪倒行禮。妖道命他起來一看,生相雖然英武,卻不似學過道法劍術之人,適才那一番話,已信了一多半。再一細看風子,骨格奇偉,稟賦甚厚,越更心喜。便命指出藏寶所在。風子立時改口稱了仙師,重又行了拜師之禮。又朝小妖道見了禮。起身指着妖道坐的那塊大石説道:"弟子守了好兩天,才看出寶貝逃去時,總是在這石頭底下一晃不見。偏這石頭大重,一個人它不動。"妖道這時利令智昏,見風子滿臉憨厚的神氣,完全信以為真。先指着那小妖道道:"這是你師兄甄慶。你二人站過一旁,待我行法將石移去,看看寶物在地下不曾?"説罷,便站在前,閉目合睛,口中唸唸有詞,將手一指,那重有數萬斤的一塊大石,竟自動移出數丈以外。

風子原意以為誆那妖道師徒與自己一同去推那石,自己再出其不意,照預定暗號,拔鐧將小的一個打死。同時雲從也從口伏處躥將出來,給那妖道一劍。不想妖道妖法厲害,不用人力,竟將那大石移開。深悔妖道閉目行法之時,沒有下手,錯過機會,正在心驚着忙。也是妖道運數將終。移去大石以後,不見寶物痕跡,以為深藏地底,又命風子指出寶物隱跡的所在。風子隨便指了一處。妖道因這種異寶必藏在地下深處,如不先行法封鎖周圍,仍要被它遁走。便命那小妖道和風子站在身前,注視風子指的地方,自己背向山岩,盤膝坐定,二次閉目合睛,口中唸唸有詞,一手指定地面,不一會,便有數十道手指細的黑煙直往地下鑽去。

風子一見小妖道也在手指口動,暗付:"還不下手,等待何時?"心一動念,暗把全身力量運在右臂,將腳輕輕一移,便到了小妖道的身後。一聲乾咳,右手剛把身後鐵鐧拔出,朝小妖道頭頂打去。對面妖道忽然怪眼一睜,見風子舉鐧照小妖道頭上打去,才知風子不懷好意。大喝一聲:"好業障!"手一指,一道黃光便飛出手去。那小妖道正在行法,猛聽一聲乾咳,腦後生風,知道有人暗算。剛要縱起,被妖道猛地一聲喝罵,以為自己有甚麼錯處,微一疏神,略緩了緩,風子的鐵鐧業已打到,手快力猛,只一下,便打了個腦漿迸裂,死於非命。這時風子已看見妖道察覺,黃光面飛來,知道不妙。驚慌忙亂中,順手抓起小妖道跌而未倒的屍身,向妖道打去,就勢腳下一墊勁,縱出去有七八丈高遠,準備敵。忽見對面黃光影裏,飛起一團東西,落在地上,骨碌碌往山坡下面滾去,定睛一看,妖道屍身業已栽倒。雲從也跟着縱了出來,舉劍直向那道黃光去。妖道一死,飛劍失了駕馭,獨自在空中旋轉,被雲從縱身一,噹噹兩聲,墜落地上。拾起一看,上面刻有符篆,與鴉林砦所殺小妖道何興所用相似,只是晶光耀目,劍卻要強得多多。再一搜妖道身畔,在間尋着劍匣,還有一個兜囊。倉猝中也顧不得細看內中所藏何物,便將劍和兜囊給風子帶好。匆匆入,取了行囊寶鏡,便要連夜避開險地。風子忙攔道:"妖道師徒雖死,還有昨晚走那妖道,更比這兩個厲害。他們能用妖法飛行,我們縱走得快些,要被他追來,仍是跑不。莫如趁天明還早,將妖道屍身藏過,故意做出妖道瞞心昧己,沒寶貝逃走的神氣,以免他跟蹤來追,豈不是好?"雲從見風子近來一天比一天聰明,簡直不似初見時憨呆光景,連聲稱讚。當下便將妖道師徒的首級和屍身抬起,扔到來時路過的深澗之中。用劍將那有血跡所在的泥土山石全都掘碎混合,又在那原放大石之處掘了一個三四尺深的坑。

一切做得差不多,看天上星,知離天明已不甚久,才藏好寶鏡,背起行囊,忙着往前進發。且喜去路與妖道來路相背,無須繞道,只盼不被他發覺追上,便不妨事。走了有個把時辰,天漸明。二人又趕走了一程,沒見後面有甚麼動靜,才略微放了點心。因連驚帶累了大半夜,又急走了不少的山路,覺着有些力乏飢渴。再加雨後泥濘,衣服濕污,天明一看,還各濺了不少血跡。便擇了個僻靜地方,先將衣履全換了新的,舊衣履丟掉。然後各人進了些飲食,吃完,打算略微歇息再走。於是便説起剛才鬥妖人的經過。

原來風子在時和雲從商定,只聽風子在外咳嗽一聲,雲從便從中躥出下手。彼時妖道正在閉目行法,一聽咳聲有異,睜眼一看,見風子持鐧正要打他徒弟,不然大怒,大喝一聲,也不顧地下寶物,徑直放出飛劍,要取風子首級。誰知忙中有錯,他大喝一聲,反被他徒弟誤會了意,吃風子打死。妖道急怒攻心,全神注在前面仇人,卻不料後面還伏一個勁敵。雲從從後內一個長蛇出,衝將出來,原想一劍從妖道後心刺去。因見妖道黃光業已朝風子飛去,同時又見小妖道從風子身旁飛起,沒看清是風子打出來的屍體,以為風子沒有得手,心一驚,手便慢了些。躥出時走步太急,身子已縱離妖道身後不遠,忙將手中劍改了個推雲逐霧的招式,橫着一劍,反手腕朝妖道頭上揮去。仙傳寶劍何等鋒利,妖道剛覺腦後風生,青光一閃,未及回頭,已經身首異處。雲從一劍得手,就勢一翻左肩,朝右側一個鷂子翻身,縱向前面,劍光過處,將妖道一顆首級挑起十餘丈高下,才行墜落地上。彼時般般都是湊巧,否則妖道事前稍有警覺,或是二人下手略慢,一個也休想活命。事後談起,雲從還自心驚,互道僥倖。因見風子要取妖道身上得來的兜囊,看看內中何物,雲從忙攔道:"此時雖然敵人未曾發覺追來,未到仙府以前,總以小心為是。如不是你昨晚拿寶鏡照路,那會有這大亂子?快休取出,以免生事。"風子只得停手。

因為仙府將要到達,有許多不要緊之物,便將兩個行囊從新收拾,把後要用衣服另打了一個包裹,餘者雖仍帶着,準備快到時丟去。妖道那個兜囊,原在行囊以內,收拾時兩人都是心忙,被風子無意中掖在間,當時俱未覺察,便即上路。默記張三姑姑所説赴仙府後的途徑裏數,算計當天落以前,如無阻隔,便可到達仙府。

入山越深,景物越發幽靜靈奇,越上越險。二人見天晴朗,白雲如帶,時繞山,左近羣山萬壑,隨時在雲中隱現。加上仙靈咫尺,多辛苦之餘,眼看完成宿願,越前進,越興高采烈。一路無事,漸漸忘了憂危。誰知樂極生悲,禍患就在前面相俟,二人一些也不自知。經行之路是一條山樑,須要橫越過去。還未走到山樑上面,行經一片森林之內,正要穿林上去,忽聽頭頂上隱隱有破空之聲。二人抬頭從樹隙裏往上一看,光下似見兩點淡黃星光飛過,一會又飛了回來,來回往復,循環不已,就圍着那山樑一帶飛繞,也不下落。二人此時見了這般異狀,如果隱身密林中不出,或者不被敵人發覺。偏偏心裏雖覺有些驚奇,腳底下仍忙着前趕,並不停歇。及至走出那片樹林,前行沒有幾步,雲從、風子猛地同時想起昨晚所遇之事,這才疑心到那是仇敵追來,在空中尋覓自己蹤跡。連忙擇地藏身時,空中兩道黃光忽然並在一處,閃了兩閃,在左側面來路飛落下去,轉眼不見,暗幸所料不中。待有半盞茶時,見無動靜,益發放心,便仍往前行走。剛一越過山樑,下坡之際,忽聽身後天空中又有破空之聲。回頭一望,那光越盛,又添了一道青黃的,照二人所行方向,疾如電掣星而來,偏偏山樑這一面盡是斜坡石地,除石縫中疏落落生着一些矮松雜草外,急切間竟尋不着藏身之所。雲從因為隱身無地,來人從高望下,容易觀察,既逃不了來人目光,不如故作從容,相機應付。自己一慌張,豈不反馬腳?便低聲囑咐風子裝作不知,照常趕路。

風子原本沒有云從害怕,聞言答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左右已給他看見,怕他怎的?"正説之間,已有兩道黃光追出二人前面丈許遠近落下,現出兩個道童打扮的少年。內中一個較為年長的,一落地便頭攔上來問道:"你二人往何方去?是做甚麼的?"言還未了,後面那一個已口大喝道:"師兄,你還問甚麼?這小黑鬼身畔帶的不是尤師叔的法寶囊麼?還不捉了他去見師父?"風子先時一見兩道童攔路問話,已料來意不善,早伸手暗握昨晚所得那口寶劍的柄,準備先用話去支吾,略有不對,仍是給他來個先下手為強。一聽身帶兜囊被後面道童看出是昨晚妖道之物,知道行藏敗,除了一拼,無可避免。不等後面道童把話説完,暗朝雲從遞了一個眼,也不出聲,倏地左肩一擺,甩下身背行囊,就勢左手先拔身背鐵鐧,一個箭步縱上前去,照準頭一個道童當頭就是一鐧。這回對敵的事,不比先前兩次,均出敵人之意,那道童能力又遠在鴉林砦所遇小妖道何興之上,哪裏能打得上。那道童見風子一鐧打到,口裏罵得一聲:"業障!"腳一點,往上縱起,右手掐訣,口裏唸咒,伸出左手正要往間寶劍拍去,飛將起來傷人。卻不料風子早打好雙料主意,左手鐧打出去,右手仍還緊握身後斜着的劍柄。見敵人身法甚快,躲過頭那一鐧,忙將右手一用力,順着身後寶劍出匣之勢,身往左一側,一反腕,使了一個分花拂柳的招數,劍尖從左側下面向上起。跟着再變了個猿公獻果的招數,就着敵人往側縱避之勢,連肩削去。那道童萬沒料到敵人右手上還持有一柄劍,身手又是那般快法,喊聲:"不好!"連忙縮肩收臂,往後平倒,打算避過劍鋒,再放飛劍出來。只覺右手尖一涼,右手已被風子的劍着一點,割落了兩個半指頭,頓時便疼痛起來。風子還待趕上前去動手,忽見黃光一閃,後面那個道童已將飛劍放出,快到頭上,不敢怠慢,忙將峨眉劍法施展出來。一個空中,一個地下,爭鬥不休。所幸敵人劍術不高,還未煉到身劍合一地步,偏巧風子昨晚又得了那口好劍,若單是那柄鐵鐧,命早完了。當下風子單和第一個道童手,兩下動作俱都疾如飄風。

雲從見風子使眼,知要發動,剛將劍拔出,風子已和來人手。及至頭一個道童受傷退下,後一個道童恨得咬牙切齒,腳一站定,便將飛劍放起助戰。正遇雲從飛身趕到,個正着。兩上兩下,一個對一個,廝殺起來。這兩個道童出身旁門,入門不久,雖然劍術不高,卻學會了一身妖術法。因恨風子切骨,一見敵人不會飛劍,僅各人一道劍光,已將敵人連人帶劍絆住,正好施為,用法術取勝。想是二人命不該絕,兩個道童剛互道得一聲:"這兩個業障可惡已極!我們用法寶法術將他們捉住,碎屍萬段,給師叔師弟們報仇!"雲從一聽,心中方在着忙,忽聽側面山坡上有一人説道:"徒兒們,不可如此。這兩個業障頗有幾分資質,如肯乖乖投降,拜在為師門下,相隨迴轉仙門修道,我便不咎既往。否則你們可憑真實本領,將他們心服口服地擒住,帶回去,從重發落,與你們師叔報仇。"這幾句話一説,兩個道童便知師父起了愛才之意,暗示生擒,不準傷害。雖然懷恨不願,怎敢違拗,只得指着二人怒罵道:"我們要殺你二業障,不費吹灰之力。偏我師父黎真人見你二人有點資質,如肯投降,拜真人為師,便饒你二人不死,否則仍要將你二人碎屍萬段。快快回話,以免自誤!"雲從、風子與空中兩道黃光鬥得正酣,一聽有人發話,是那兩道童的師父。百忙中偷眼往山坡上面一看,一塊山石上還坐着一個黃衣草履的道人,頭戴九梁道冠,斜着好幾柄小叉。怪不得適才明明看見空中三道黃光,怎地只有兩人落下。那道人在匆忙中看去,彷彿面相異常醜惡,説話口音正與昨晚先走那一個妖道相同。兩個徒弟已經那樣厲害,妖道本領不問可知。自己是仙人門下,怎肯屈身於左道妖?雲從又想起張三姑姑所傳仙示,雖然有險,並無大礙。在緊急之時,定和野騾嶺被萬千羣獸圍困,忽然來了救星一樣。既然妖道起了愛才之意,不準徒弟用法暗地傷人,正可多支持一刻,以待救星。故聞言並不答話,只是一味苦鬥。那風子自從這次隨雲從同赴峨眉,逐處都能以運用機智化險為夷,偏在這時動了呆氣,聞言竟自一面動手,口中大罵道:"你兩個小太爺,俱是凝碧崖大無峨眉派仙長醉真人的門下,豈能做你妖道魔的徒弟?你們會妖法,小太爺還會仙法呢!你師徒三個快快放小太爺走路便罷,不然,少時我師父師伯叔們仙人多着呢,看你小太爺老不回去,駕雲尋來,將你們老少三個妖道捉回山去,那才要千刀萬剮,給天下人除害呢。"風子一面説着狂話,一面又在那裏暗打主意。他初動手時,原是劍、鐧並用。及至敵人劍光飛出,知道鐵鐧挨上去便斷,人手中所持的劍和空中飛劍相爭,即使峨眉心法也覺費力,稍一疏忽,便有命之憂。急切間應敵還來不及,哪裏勻得出工夫再用鐵鐧?拿在手上不但無用,反倒多了一些累贅;就此扔落地上,又恐為敵人得去可惜。正沒個主意。暗想:"自己一方只有二人,敵人卻是三個,最厲害的一個還未動手。擒賊須要擒王,何不照顧了他?"主意打好,正值手中劍與黃光絞了兩下,照先前本該風子朝側縱開,以備緩一緩氣,敵人也指揮着黃光隨着追去,再行動手。這次風子卻拼冒奇險,不但不往側後避縱,反而出其不意,就在兩下里一格一絞之間,倏地將劍一,埋頭劍下,護住頭頂,用盡全身之力,腳下一墊勁,朝前面山坡妖道坐處平縱出去有十來丈遠近,真是其疾如。腳方落地,後面道童也指揮着黃光追來。風子先不下手,一回身,先着敵人飛劍,又一招架格絞,二次又往回路縱去。就這一往復,業已覷好準頭,乘那間不容髮的一點空隙,猛地偏頭回身,撤手飛鐧朝妖道頭上打去。這一絕招使得也真太險,落地縱回之時,不比第一次乘人不防,又一撒手飛鐧,未免略微遲延。先聽鏘鋃一聲響過,也不知打中妖道沒有。身才落地,還未站穩,便聽耳有金刃劈風之聲,黃光從腦後照來,敵人飛劍距離頭頸僅只數寸。風子喊聲:"不好!"忙舉劍尖舞起一個劍花,就地一滾,準備使一個貓戲蝶的解數避過。耳旁猛又聽一聲大喝:"徒兒們!"那道童見敵人倒地,心中大喜,正要指揮劍光下落,忽聽師父喝喚,還以為師父不準傷害敵人,劍光略停。風子已舉劍斜護面門,腳跟着地,一個鯉魚打,斜縱出去,躲過奇險。

原來那妖道先聽風子怒罵,已是着惱。又聽風子説起師父是醉道人,猛想起只顧收服兩個好徒弟,忘了這裏離峨眉巢不遠,倘如首腦人物尋來,人被救去無妨,萬一被敵人看破機密,豈不前功盡棄,白費連心血?偏又愛惜這兩人資質實在不差,縱不肯降順門下,生擒回去,作異報仇煉寶時主要生魂也是妙事。方在委決不定,不想風子竟會從奇危絕險中撒手一鐧打來。妖道縱不是旁門高手,也非平常之輩,這一鐧何能打中。妖道見兩個敵人竟能在步下與飛劍相持了好一會,身手矯捷,疾勝猿,一路縱奔跳躍,兩個徒弟一點也未佔着便宜,尤以風子更為靈活。剛贊得一聲:"峨眉劍法真是不凡,連兩個初入門的小輩已是如此。"忽見敵人縱起時猛一偏頭,手揚處打起一樣東西。妖道暗罵:"好業障!死在臨頭,還敢暗箭傷人。"將身一側,便已讓過。風子力量本大,那鐧又沉,用的更是十二成的足勁,鐧雖未打中妖道,卻打中妖道身後一二尺細、七尺來高、上豐下鋭的石筍上面。只聽咔嚓一聲,火星飛濺,那石筍齊折斷,倒將下來,正落在妖道的背上。妖道原是兩手叉,箕踞而坐。鐧飛來時,知是一件尋常兵刃暗器,懶得用手去接,一時大意,隨便將身一側。卻不料身後還有這石筍,碎石火星先飛濺了一頭,接着那大石筍倒下來把妖道後心打了一個正準。若換常人,怕不筋斷骨折,滿口噴血而死。就饒妖道一身本領法術,也因輕敵太甚,疏於防護,雖未受着重傷,也打得脊樑發燒,心裏怦怦亂跳。這一來,將妖道滿腔怒火勾動,忙怒喝道:"徒兒們!快下手將這兩個業障擒回山去祭煉法寶,只暫時休傷他們的命。"活該風子命不該絕,妖道偏在此時一喊徒兒,那道童以為不許下手傷他,略一遲延,風子已從飛劍底下逃了活命。不提。

那妖道師徒三人來歷,且在此空一敍。

那妖道乃是越城嶺黃石飛叉真人黎半風,前文業已表過。出身旁門,早年作惡無算。

近數十年因受一個能人警戒,本已杜門不出。不料徒弟惹禍,新近在羅浮吃了武當派中人的大虧,又將他袒護的愛徒殺死。知道勢孤力薄,本領又不如人,本想投奔北海陷空老祖那裏,借他煉了法寶報仇。偏巧在福建武夷山頂,路遇萬妙仙姑許飛娘,説起三次峨眉鬥劍之事,內中有兩個陰人與她為難。意尋一個多年不面,不為峨眉派中人注目的人,潛往峨眉後山,祭煉一種法,以備事先將那兩個陰人引來除去。意煩他前往,就便約他歸入五台一派。黎半風一問那兩個陰人,正是天狐寶相夫人的二女秦紫玲姊妹,所行的法又是先破去二女元陰。既可惜此結納許飛娘和許多異派中的能手,又可滿足慾,還能得一件旁門異寶。當時攬了下來,接過許飛孃的寶幡靈符,傳了煉法,便悄悄帶了兩個徒弟往峨眉後山姑婆嶺飛娘所指之處進發。好在深知峨眉派素來與人為善,不咎既往,只要自己不出為仇痕跡和在外胡為,煉法之處又深藏地底,有符封鎖,除非先知底細,決難為人發現。即使遇見峨眉派中人,也可和他明説自己因愛峨眉靈秀,隱居修煉,也不致受人干涉。師徒三人到了地頭,便每天明,照傳授之法施為起來。到底作賊膽虛,知道自己兩個新收的門徒本領不濟,不能勝了望之責,事雖隱密,還恐有敵人中的高手尋來為難。想尋一個同黨,以便自己行法時在山頂了望,一遇有警,一個暗號,立時可將法收起,敵人尋來也不怕,豈非萬全?叵耐自己多年不曾出世,所有當年同惡,因受各正派迫傷害,大都或死或逃,不通音問,急切間尋不着人。起初又忘了請飛娘代約,只好仍命兩個徒弟勉為其難,小心行事。

忽然靜極思動,到峨眉城內尋一酒家小飲,冤家路狹,下山一面,便遇見矮叟朱梅、醉道人和元敬大師三個。心裏一慌,剛暗道一聲:"晦氣!敗了興致。"本想回山,又知這三人靈警無比,恐啓人疑,故意裝作不見,仍在城中買醉,吃了一頓堵心酒。回山時節,忽然遇見多年不見的一個小師弟,便是那姓尤的妖道。説起也因避跡多年,靜極思動,無心中在鴉林砦山民羣裏發現一個好所在,地甚隱僻,還可以役使山人建造宮觀,以為立足之地。南疆僻遠,足可盡情快樂。已約好一個姓門的同黨,在野騾嶺煉魂丹,丹成便即前往赴約。此次帶了一個心愛徒弟到成都去尋工匠,路遇許飛娘,説起煉法之事,約他前來相助等語。黎半風聞言,正合心意。先還留神矮叟等人,數不見有甚動靜,好在添了助手,可以聞警即行防備,也就略微放心。

雲從、風子避雨那一晚,山以上原本滿天星月,兩個妖道各帶愛徒在山頭對酌,裝那閒散逍遙神氣。忽見風子手持的寶鏡光華,上燭重霄,看出不是曾經修道人祭煉過之物。以為寶物出土,連忙追蹤一尋,並未尋着。黎半風忙着煉法,又不捨那寶物,防為外人得去。

貪心一萌,以為只此一晚無人瞭望,哪有這巧就出事?便留下妖道師徒搜尋,自己回山煉法。天明事完,趕來一看,昨晚所坐大石已經移開,巖壁間現一,妖道師徒蹤跡不見。看出那大石是本門妖法所移,起初也為風子所佈疑陣所惑,疑心妖道師徒沒異寶逃走,然大怒,罵不絕口。偏他兩個徒弟一名晁,一名柏直,均甚機智。晁説:"尤師叔雖是多年不見,他人單勢孤,正想這裏事完,約師父同去創立基業。又説了他許多機密和鴉林砦本之地,如若寶逃走,豈不怕我師徒尋去?"妖道先還不信,以為要是真是件奇珍異寶,豈還不捨一個將要創業的地方?後來柏直忽然拾着一個法寶囊,裏面裝的丹藥和一些煉而未成的法寶,認出是小妖道之物,上面還染有血跡。再把地上掘動過的地方一察看,竟無處不有血跡。先還當是遇見峨眉方面敵人,後來跟着泥中腳印,又在附近山澗中尋着妖道師徒屍身首級一看,一個雖似飛劍所傷,而小妖道頭破腦裂,分明是尋常人用的兵器。妖道師徒怎會死在平常人手內,好生不解。因屍首未用丹藥化去,已知不是峨眉門下所為。黎半風素來心硬,見妖道已死,所煉妖法已快完功,當地鄰近敵人巢,不願再去生事,也就罷了。偏兩個小妖道因既斷定那傷處是平常兵器所傷,必是山中潛伏的盜賊乘其無備下手暗害,否則何必還要移屍滅跡?而且地下現有凡人腳印,是個明證。不代報仇,説不過去,執意要去搜查。妖道到底心還惦着寶物,也未攔阻。只囑咐不要飛離太遠,以防遇見敵人,只可在附近尋找。如有可疑之人,急速先與自己送信,拿穩下手。囑罷,便自先回。兩個小妖道以為常人決不會走遠,又值雨後,一路腳印鮮明,更易查訪,一心以為必在近處潛伏。卻沒料到風子、雲從走路本快,又是心急奔逃,早跑出老遠。那雨又只下了半邊山,有的地方並沒點雨。兩個小妖道尋了好一會,忽然不見腳印。兩人一商量,便駕劍光飛身空中,盤旋下觀。尋沒多時,便發現雲從、風子二人蹤跡,回去向黎半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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