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回驚獸陣絕澗渡孤藤採山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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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身才立定,猛想起那怪獸一縱躍就好幾丈高下,這樹雖高,有何用處?剛想另覓逃藏之處,那為首的一小羣,約有百十來個,已經奔到那七個死獸面前,相去咫尺,下去必無幸理。四面觀望,俱無出路。只得各持兵刃,仗着樹身枝幹掩護,與它來一個殺一個,拼到哪裏是哪裏。正定睛往下看時,那獸羣為首的百十個奔到死獸面前,忽然不往前進,紛紛圍着那死獸轉將開來。前面的不進,後面的卻仍是往前奔逐,互相擠撞。只望見前後數里方圓一片灰黑,在掀天灰塵影裏起落波動,比初見時彷彿要多出好幾倍,哪裏估得出多少數量。

漸漸後面的一大羣,將與前面那一羣挨擠上時,才看出小羣當中,有兩個竟比適才殺死的那幾個最大的還要大出一倍,圍着死獸轉了兩圈,猛地狂吼了兩聲。這兩個大的,想是那萬千獸羣的主腦,它這一吼,所有怪魯全都驚天價吼嘯起來。這次乃是物傷其類,志在尋仇的同情怒吼,不比適才乍見生人的尋常嘯聲。再加上空谷迴音一震,直似萬千迅雷同時暴發,石破天驚,山崩海嘯,只震得二人雙耳都聾。吼聲過處,那兩個大獸倏地鶴立雞羣般將頭昂起,朝二人存身的大樹上面看了一看。猛又怒吼一聲,兩腿一揚,便要縱將過來。緊隨大的身後那百十個,也都跟着將頭昂起,作出前縱的勢子,眼看就要一同撲來。

這時二人處境之險,真是間不容髮。那些怪獸如是一個一個零零落落撲來,還可手起劍刺刀斫,來一個殺一個。雖然來數太多,後面望不見前面,只知拼命向前,不會殺一懲百,使其知難而退,到底比較容易應付。這一二百個同時往樹上縱撲,後面成千累萬也必相次發動。休道那一株大樹,再有幾十株,也必被它們衝倒。覆木之下,焉有完人?在這萬分危急之中,雲從猛一眼看到離身兩丈以外,並排立着兩株大樹,枝椏相接,僅只數尺。就在那千百怪獸將縱未縱之際,用手一拉風子,先自將足在樹幹上一墊勁,單手鈎着對面樹枝,趁那悠盪之勢,一翻身便到了鄰樹上面,隱身密葉之中。風子也將刀鐧並在一手,隨着縱到。剛得站穩,便見下面百十條黑影帶起一陣風聲,颼颼颼比箭還急,直朝適才存身的樹上撲去。

接着便聽喀嚓連聲,一株參天古樹,登時乾斷枝折,上半截樹身直從半空中裏倒將下來。羣獸咆哮踐踏之聲,響成一片。看神氣,那些怪獸全聽那為首大獸號令,好似又吃了數目太多的虧,互相擠撞咆哮。雲從、風子縱逃到別的樹上,並未被它們瞧見,只顧在那斷樹枝葉裏吼嘯踐踏。只聽枝葉紛斷與獸蹄之聲,亂成一片。頃刻之間,殘枝寸折,碎葉如粉,一大株古樹竟被它們踏成個扁平堆子。二人方幸未為所見,假使人在下面,焉有生理?忽聽那大的一個不住在殘枝碎葉中低頭聞嗅,似在尋覓仇人蹤跡。二人隱身密葉叢中,眼看羣獸繞樹遊行,嚇得哪敢出聲。

偏那樹梢有許多枝幹年久枯朽,恰巧被風子踹在上面,雖有要斷的聲音,已為獸嘯所隱。等到風子覺着腳底一軟,連忙移向別處時,腳底一三尺多長的枯乾已被踏折,落了下去。無巧不巧,正打在樹底下一個怪獸的頭上。那獸一驚,立時怪吼一聲,揚起頭來,隨着上面枝顫葉動處,把二人看了個真,接着連聲怪吼。下面羣獸一齊回身,昂頭往上注視。二人除存身之處外,更無別的地方可以藏躲。下面更是黑壓壓一大片,全被羣獸擠滿,連立足之處都沒有。剛暗道一聲:"我命休矣!"又聽下面羣獸一齊悲鳴,聲音與適才所聞不同。

方以為就要作勢撲來,除死方休,忽見這處羣獸背上有兩道金線,比電還疾,轉瞬便到面前。所經之處,羣獸大亂,恍如黑翻滾。那兩道金線飛到面前,就在羣獸背上,往二人存身的大樹上飛到。耳中又聽一聲慘叫,好些團黑影平空從樹幹近處墜落下去,百忙中也沒看清一隻。各持兵刃,正準備着困獸之鬥,去敵那兩條黃影時,猛聽有人呼喚少老爺之聲。雖然下面羣獸喧囂,沒有聽真,雲從已覺出那人聲音非常耳。風子眼尖膽大,早看清來的兩條黃影是兩個似人非人的怪物。有一條背上揹着一個身圍虎皮的赤身少年,與昨晚二人所説一樣,兩手亂擺,口中直喊少老爺。同時下面為首百十個怪獸又紛紛往樹上縱來。在這絕危奇險中,來勢又異常迅速,哪還分得出敵友?

風子只聽到耳邊一陣撲嗒之聲,眼前一花,那揹人的怪物長臂分處,近身枝幹全如摧枯拉朽,紛紛斷落,喊聲:"不好!"正要一鐧當頭打去,不料怪物兩隻腳爪業已抓緊樹身,兩條手臂又長又快,只一伸手,將風子的鐵鐧接住。風子覺着力猛非常,身站樹權用不得力,百忙中左手抓樹,右手用盡平生之力往回便奪。兩下里方一較勁,那怪獸背上少年一面學着怪獸嘯聲,一面直喊:"少老爺!是自己人!"這時下面羣獸奔騰悲嘯之聲,已震得山搖地動,哪還聽得出人的説話。雲從手持寶劍,見羣獸未退,怪物又來,原也準備冒死一拼。

及見兩條黃影剛一飛近樹前,看出身形,內中一條忽然翻身退下;另一條背上揹着一人,彷彿面,仍是如飛撲來。正要仗劍上前,與風子合力敵,猛一眼看到獸背上那人口裏亂叫,雙手亂擺。定睛一看,正是以前誤走絕緣嶺,在荒山黑夜之中走失的自幼貼身書童小三兒,不由又驚又喜。連喊風子住手,俱未聽見。只得越過枝去,在風子耳邊大聲急呼道:"這怪物背上背的是自己人,想必沒有惡意。"風子剛把話聽出一些,勁略一鬆,對面怪物好似有了知覺,竟然舒爪將劍撥開,長嘯一聲,往樹上縱去。雲從見那怪物回身時節,背上卻是蒼,長着一縷極長金髮。猛想起先前誤走荒山,走失小三兒,第二所遇那蒼背金髮,行走疾如飄風,似猿非猿之物。既和小三兒一起,當然是友非敵。適才這兩條黃影初飛來時,曾見獸羣大亂,飛到樹前,正值為首百十個怪獸縱起,被內中一個長臂揮處,紛紛墜落,能救自己與風子出險也未可知。

這時小三兒已從怪物背上縱到樹枝上,與雲從相見。主僕都有一肚子話想説,無奈獸嘯喧天,一句也聽不出。急得小三兒用手往下連指。雲從、風子同往下面看時,因為這兩個怪物從獸羣后面飛來,為首的怪獸尚無知覺,正待縱起尋仇,被內中一個趕到,一陣亂抓,連死了好幾個。這才知道來了剋星,嚇得那已縱起的四肢無力,跌了下去。未縱起的,剛一看見,便自齊聲悲叫,拼命逃竄。偏偏獸羣大多,路被自己阻,急切間哪裏逃走得了。只見數十丈灰塵影裏,萬頭攢動,互相踐踏擠撞,亂作一堆。前面獸羣不知道逃,後面的又被怪物嚇得往羣中亂鑽。這些獸羣越擁擠,那兩個蒼背金髮的怪物好似越着急。猛地將身同時縱起,就在萬千獸羣頭頂上往來奔馳。長臂一起,便一爪抓起一個,擲出數十丈遠去。所到之處,團團黑影,滿空飛舞,恍如千頃黑中閃出兩條金線。那些怪獸原極合羣,只管悲鳴跳躍,兀自不會尋路逃遁。

那兩個蒼背金髮的怪物在獸羣中飛躍了一陣,忽又聚在一處,略一頭接耳。內中一個便往最前面奔去,轉眼只剩了一點黃星閃動,半晌沒有迴轉。另一個卻飛了回來,縱到樹權上,朝小三兒連聲高叫,長臂爪亂揮亂比。小三兒便用手示意,拉了雲從、風子一把,先往樹下縱去。被那怪物一把抱定,放在地上,一同舉臂,向上連招。雲從、風子見那些怪獸見了它,個個膽落魂驚,知無差錯。萬千獸羣仍還未退,除了依它,更無善策。便一同縱下,由小三兒同那怪物在前引路,往山上面便走。

這時雲霧已開,斜陽猶存餘照。下面雖是塵沙彌漫,吼嘯震天。山上面卻是山容如繡,凝紫索青,秀草蒙茸,因風搖曳,甚是莊嚴幽麗。那怪物走了一截,又將小三兒抱起,神態親密非常。不時回首觀望,見二人走得不慢,嘻着一張血也似紅的闊口,好似歡喜。走有二里多路,雲從、風子偶一回首,往下一望,後面獸羣仍在擠撞悲嗚,豕突狼竄,只最前面金星跳動處,獸羣似有前移模樣。正在觀看,忽聽小三兒大聲呼喚,連忙跟了過去。那引路的怪物已走入一個巨石縫中。那石縫高可過人,寬有數尺,外有叢莽遮蔽,不到近前不易發現。二人隨了進去一看,裏面甚是坎坷幽暗,幸有劍光照路,還可辨認。曲折行了有三丈多遠,忽見天光。出去一看,兩面俱是懸崖,相隔約有四五丈。兩崖高下相差也有數丈,下臨絕壑。除此無路可通,不知怪物引到此地是何用意。剛開口想問,小三兒已拉了怪物,含淚過來,跪在地上。雲從連忙喚起,又命給風子見了常禮,然後細談經過。

小三兒指着那怪物道:"這是小的子,雖是異類,已經通靈,能知人語。它母親更是在仙人門下,本領高強。那些野獸原是野生的驢馬與熊合而生,久年深,越來越多,人遇上便難活命。往往過起來兩三天過不完。這塊盆地從無人跡,本是這些野獸的巢。既有引路的山人,不知怎會到此?昨晚小的夫原想與少老爺相見,朝家中帶個口信。因為它母親的主人從卦象上看出,説它母女這兩內不能與生人相見,所以昨跟在身後,只晚間等到少老爺睡時,來望了望。少老爺想是抄這野騾嶺近路往四川去。這條路雖是險些,原也有貪利藥材商人走過。應該從那樹林中,不走那小坡,往南繞走,斜穿過去,照樣有一個與這裏大同小異的山脊,較這裏遠些,蛇蟲也多,卻比較平安。那兩個山人不在,小的尋了一路也沒見他們回去,想必已被野獸踏死。這事都是小的不好。昨晚見罷少老爺,本還想當時隨在身後護送,便不會受此一場驚恐。偏因小的子正該今服用換形丹藥,被小的遺忘家內。又因主人有兩個山人引路,不會遇上獸羣,只得回去。今服藥之後,小的總不放心,便同它母女兩個跟蹤尋找,雖尋了幾條路,俱未遇上。以為錯走迴路,又往回趕,連兩個山人俱無蹤影。還是小的岳母斷定是誤入獸,將小的提醒。它母女雙眼俱能看出一二十里的人物動作,一到便見獸羣往樹上縱撲。這東西鐵蹄之內,暗藏極短的鈎爪,非常鋒利。大的縱起來,可縱到十丈來高。它母女見樹已被撲倒一株,在那裏踐踏,便恐少老爺受害。不想未曾受傷,真是萬幸。現在山下面的路全被野獸遮斷,這石縫內又住不得人,除了由小的子揹着跳往對崖,便須等到小的岳母將獸羣轟開,才能覓地安睡了。"言還未了,那怪物又朝小三兒連比帶叫。小三兒又對雲從説道:"小的子説,它母親的主人雖説這兩內不能見生人,照説的時候算起,這時恰好過去。前它母親奉命採藥,曾見前途還有毒蟲,恐少老爺又去遇上,情願相隨護送,到了地頭,再行分手。"雲從聞言,心中大喜。風子自出生以來,除笑和尚外,從無人敵過自己的神力,適才鐵鐧差點被它奪去,甚是心驚。這時細看它生得面貌猙獰,通體黃,蒼背金髮,形狀與二山人所説完全不差。小三兒又生得那般文秀,兩個卻是夫,本已好笑。暗想:"這東西兩臂比身子還長,似猴子又不似猴子,也不知是個甚麼獸類?"心中好奇,便低聲叫雲從去問小三兒。誰知怪物耳聰已極,忽然對着小三兒,指着風子連叫幾聲。雲從因小三兒説它能通人語,恐它不快,正暗怪風子莽撞,用目示意,小三兒已經説道:"小的子説,商老爺意思,想問小的子出身,叫小的代它答話。它名叫長臂金猱,乃是專食百獸腦髓的神獸。它母親生下它時,有一天捉了數十隻虎豹,正要裂腦而食,忽遇它主人守缺大師走來,嫌它殘忍,當時要用飛劍將它斬首。它母親修煉多年,已有靈,伏地哀鳴,再三苦求。大師念它修煉不易,食獸乃是秉着上天以惡制惡的天,便將它收在門下,採藥守。小的子因同類極少,沒有配偶。正值小的那隨少老爺到成都去,誤入深山,半夜口渴生病。老爺去尋水時,忽然來了一隻野狗,將小的撲倒要吃。彼時小的已經嚇死過去,猛覺身子似被甚麼東西夾走在天上飛行一般。天亮之後,才得醒轉,身在內,病已漸好,旁邊正立着它母女兩個。先是嚇得要死;後來見它拿果子來喂,並無惡意,又疑它是山神。便跪下向它苦求,請它指引出山,與少老爺相見。它母女竟通人言,互相商量了一陣,小的岳母便拿着小的一件外衣,一提籃果子,跑出去。第三天病好,便成了夫婦。子一多,又由它母女領去見了守缺大師,才知小的被野狗撲倒時,被它救回去,又向大師求了靈丹,才得活命。那提籃本是小的子以前在山中拾的,因恐少老爺山行缺糧,裝了果子送去。又因少老爺有一口仙人寶劍,人獸不通,恐起誤會,不敢現身。只得先用小的血衣故意給少老爺看見,每暗隨身後,往提籃內添裝果子,直護送到絕緣嶺盡頭,才行迴轉。大師又説,他的劍術只為防身煉魔之用,所參乃是上乘佛法。小的基不深,不配做他徒弟,僅僅傳了一點輕身練氣之法,以備居山不為寒暑所侵,遊行輕便。後來小的岳母又苦求了幾次,大師説小的另有機緣,時猶未到,總是不肯收留。此山原與昔少老爺路的荒山相通,它母女便在這野騾嶺的北山頂山中居住。小的在此久,便能知它母女語言,只不大説得出,倒也慣了,只時時想着少老爺。昨早小的子説,從山頂上遠望,有漢人經過。先並沒想到少老爺會打此經過,本想託人捎個平安口信。偏偏我岳母回來説,前晚它主人説,這兩如見生人,雖不致送命,它母女必有兇險,恐小的夫不知誤犯。回送信,路遇四人,竟有少老爺在內。小的執意要見一面,它母女把大師的話奉如天神,一定不允。小的無法,只得商量暗中先在遠處見上兩面,過了兩天的期限,再行相見説話,於是便遠遠隨在少老爺身後。走到晚間,少老爺入安睡,小的忽然執意要入一看,只不説話。小的子強不過我,只得背了小的入內,見少老爺已經睡着,又歡喜,又傷心,幾乎哭了出來。當時沒有喚醒,因小的子今要服大師賜的換形丹藥,只得回去。出時,岳母趕來,還説小的不聽大師言語,早晚必要出事。經小的夫再三分説,沒有和少老爺對面談話,才息了怒。今恐小的又蹈前轍,寸步不離。直到午後好一會,算計時限將滿,才準跟蹤前來。偏又找了好幾條路,都找不着,幾乎誤了大事。如今它母女守了大師的教訓,已不吃血,終年採異果為食,也不妄殺生靈。不然今天那些野獸不知要死多少呢。"雲從、風子聞言,因那長臂金猱能通人語,便一齊向它稱謝。那金猱竟似懂得客套,做出遜謝神氣。

這一席話罷,天已黃昏月上。三人一獸在岩石上坐定,望見對崖藤蔓陰陰,月光照在上面都成碧,頗有野趣。久等老猱不來,因山高氣冷,正與小三兒商量宿處,忽然一陣山風吹來,頓覺衣薄身寒,有些難耐。猛想起行囊食物俱在山人身上,適才説到兩個山人,因急於想聽小三兒涉險經過,未顧得談,便和小三兒説了。小三兒聞言,忙叫他子長臂金猱快去找尋。言還未了,他子倏地起身,往來時石縫外面縱去。風子恐傷那二人命,忙着跑出,在它身後直喊:"這事不怪他們,只將行囊取來,莫要死他們。"月光之下,一條金影疾如星飛,已往山頂上穿去,晃眼不知去向。再往山下面一看,只見萬頭攢動,煙塵瀰漫,吼嘯之聲仍自未減。估量野獸太多,退完還得些時,便回身與雲從説了。小三兒道:"少老爺不愁沒有宿處,少時小的子回來,如野獸仍未退盡,可由它和小的岳母將少老爺與商老爺背起,由獸背上行走,回到小的山中住上一夜,明早再由它母女揹着護送出山便了。

"風子口道:"我看你走起路來也是它背,它母子既背了我們,你豈不是落了空?"小三兒道:"小的不過比它母女走得慢些,急於想見少老爺,才叫它背的,並非不能行走。不過從獸背上過,可由它抱一個背一個也就是了。"風子聞言,哈哈大笑説:"我大哥常和我提你,説你聰明忠心,可惜在荒山之內,連屍骨都找不到,只給你留了一個衣墳。誰想你不但沒死,反娶了個好婆娘,一身本領,連你出門,不論走多遠多險的路,都用不着發愁,這有多好!不過我弟兄都是快出家的人,論甚主僕?你只管小的小的,聽起來連我弟兄都變俗了,乾脆我們一齊弟兄相稱多好。"小三兒聞言,哪裏敢應,口中遜謝不已。雲從因聽慣了的,先不覺得,一聞風子之言,也説:"改了為是,何況又有救命之恩。就是太老爺知道,也決不會見怪的。"小三兒總是不敢。後來風子發急,雲從也一再勸説,才免去許多卑下之稱。

三人正在爭論,長臂金猱母女忽然同時到來,手中提着二人的包裹。一問可曾傷害兩個山人?小三兒問了他子幾句,代答説兩個山人想是由雲霧中冒險往上,打算越過山脊奔逃。那背行囊的一個失足墜落在山那邊石筍上面,穿而死。另一個不知怎的,被一條潛伏的山蛇纏住,正在掙命,被小三兒子趕到,將蛇死,救了下來,已經毒發身死,只把行囊尋了回來。雲從、風子想起這種山民專一劫殺漢人生吃,乘危逃走,咎由自取。且喜那行囊並未開動過,不知怎的,會被兩個山人結在一起,偏又是失足附崖的山人帶在身上,未被毒蛇所纏,總算幸事。小三兒又説,他子尋見二人與行囊後,回來遇見它母親,説今是個季節,那些野獸俱聚集在山下盆地中向陽配對,越發戀羣。又遵它主人之戒,不敢多殺,費了好些手腳,才它們上路,如今已陸續往東面一片森林之中退去。獸羣太多,如等退完,至少還得兩個時辰。恐雲從等得心焦飢渴,特地趕回,問雲從打算怎樣?如想乘夜前進,便須照小三兒所説之法,由它母女背抱着,從獸背上行去。如想暫時住下,對崖現有一虎豹巢,甚是寬大,它母女一到,虎豹自會逃走。在那裏暫宿一宵,明早獸羣必定退完,再行上路。雲從因為今飽受驚恐勞乏,再要飛越十來里路長的獸背,雖説它母女揹着不畏侵襲,到底不妥。又因小三兒異域重逢,此次又不能隨着跟去,很想暢談一番。好在忙也不在這半夜工夫,明上路後,中途仍須歇息,不如今晚無憂無慮睡個好覺,明打點神前進為妙。風子原以雲從為主,略一商量,便採用了第二條辦法。

不過兩崖相隔既闊,上下相差又復懸殊,風子總覺憑自己本領,還讓一個大母猴子揹着縱過去,不好意思;單獨縱跳過去,又無把握。早就盤算好了主意,一見小三兒要命他子來揹人,便對他道:"你且叫它慢背,先縱過去一回,我看看,我也學一學樣,能照樣過去更好,不能再另想法。它到底是個女的,揹你不要緊,揹我們大不雅相。"小三兒子聞言,望了風子一眼,咧開大嘴笑了一笑。跑向崖邊,兩條長臂一揮,兩腿一併,腦後金髮全都豎起,身子一蹲一拱之際,便飛也似地往對崖縱了過去。風子見它起在空中,兩條長臂連掌平伸,似往下按了幾按,彷彿鳥的雙翼一般,心中一動。暗中提勁用力,照峨眉輕身運氣之法,照樣學按了兩下,果然身子可以拔起,不由恍然大悟。正想冒險試試,忽聽小三兒的子在對崖長嘯一聲,它母親也已飛過,一同在對崖摸索了一陣,才一同飛回,身後還各帶一長串東西。雲從、風子一看,乃是兩盤長有二十餘丈的多年藤蔓,被它伸直帶了過來。由小三兒的子兩爪各執一頭,對小三兒叫了兩聲。它母親便伏身藤上,前後爪一齊分開,將藤抓住。小三兒便請雲從騎在它身上,渡了過去。雲從不似風子好勝,再加兩崖此低彼高,形勢險峻,下臨不測之淵,看去都覺眼眩,哪敢存縱過之想。起初以為由它母女揹着飛渡,及見這等情況,暗想:"這東西心思靈,真不愧有神獸之稱。"當下也不用客套,朝金猱母女各打一躬,道聲:"得罪!"便跨了上去。那金猱一路手足並用,轉眼工夫,便已援藤而過。

風子早已折了幾竹竿,用帶子紮成十字,從包內出兩件舊衣,將它撐好,一手拿定一個,蓄勢待發。那金猱方從對崖迴轉,風子大喝一聲,奮神力兩腳一墊,兩手一分,便往對崖縱去。風子本能縱往對崖,只因形勢太險,先時有些目眩心怯。及至一縱起身,手上有了兜風的東西,容容易易地縱了過去。雲從不知他來這麼一手,見他將身縱起,方代他捏緊一把冷汗,風子已經縱到。這一來,休説雲從、小三兒見了心驚,連那長臂金猱母女也覺詫異。當風子縱起時,那老金猱還恐有失,仍從藤上援了過來,準備風子失足還可援救。及見風子無恙,才過去將小三兒渡將過來。它女兒也隨着縱過。那老金猱早已走向前面,翻過崖那邊去,不一會,便聽虎嘯之聲。大家跟將過去一看,只見光之下,早有大小六七隻猛虎翻山逃避。走入虎,點起燭火一看,還有兩隻剛生不久的虎,見了長臂金猱母女,嚇得亂叫亂蹦。小三兒的子已在此時跑了出。雲從、風子便各將乾糧脯類取出來吃。小三兒久離煙火,吃着很香。那金猱已不動葷。等了一會,小三兒的子不見回來,老金猱漸漸出有些煩躁神氣。雲從便問小三兒的子何往?小三兒答道:"它因此時無事,想去採些山果相贈,不想去了個把時辰還未見來。"正在問答之間,老金猱突然立起,朝着小三兒吼了幾聲,便往外跑去。

雲從料是尋它女兒,一問小三兒,果然不差。小三兒並説,他岳母已能通靈,因為此次他子一去好多時,想起它主人之言,恐在途中遇見歹人出事,行時甚是憂急等語。風子聞言,便答道:"它母女幫了我們這般大忙,如遇歹人,我們豈能袖手不管?反正我們吃飽了無事,沒它母女回來,也不能上路,何不我們也跟蹤尋去,助它一臂之力?"雲從方要説兩下里腳程相差甚巨,老金猱去已好一會,何從尋覓?小三兒已喜答道:"小的也正為它母女着急,如得二位老爺同去相助,再好不過。"雲從明知那金猱何等神力本領,它如不勝來人,自己更不是敵手。但事已至此,義不容辭,不能不前往一拼,但盼無事才好。

這時小三兒因老金猱也去有半個時辰未回,越更惶急,立即引了雲從、風子出,便往外走,口裏説道:"小的子就在崖那邊半里多地一片棗林裏面,那裏結着一林好人蔘棗。

這棗長有兩三寸,又甜又脆又香,旁處從來沒有。它原想採些來與二位老爺嚐個稀罕,不知怎的,連它母親都一去不來。定是應了它主人之話,遇見兇險了。"一路説明,腳底下飛也似朝前奔去。雲從、風子才知小三兒腳程甚快,並非行走均需它子揹帶。風子因他又在滿口老爺小的,正想勸説,行經一片廣坪前面,猛見小三兒凝神往前靜聽了聽,忽然面慘變。對二人道:"我子和岳母定已遭人毒手,不是受了重傷,不能行動,便是被人擒住。我先到前面一看,二位老爺隨後代我接應吧。"説罷,撒開大步,拼命一般,朝那前面廣坪上樹林之中跑去。風子一把沒拉住,剛喊得一句:"忙甚麼,一塊走!"猛聽兩聲獸嘯,正是金猱母女的聲音。風子連忙住聲,悄對雲從道:"看這神氣,來人本領一定不小。我等前去,須要智取,千萬不可力敵。我常跑荒山,善於觀察形勢。大哥先不要上前,等我探完虛實回話,再去救援,以免有失。"雲從知他又是鋭身急難,哪裏肯聽,便答道:"凡事皆由命定,我們如萬一該死,也等不到現在,還是一同去吧。"風子無法,只得拔出鐵鐧、刀,雲從也將霜鐔劍拔出,一同往前跑去。

越行近樹林,那金猱母女的悲嘯之聲越聽得真。二人循聲跟蹤,入林一看,林深葉茂,黑沉沉的,小三兒已跑得不知去向,時聞棗香撲鼻。偶然看見從密葉縫中篩下來的一些碎光雜影,隨風零亂。除了樹木,別的甚麼也沒有。入林約有二里多路,忽然眼前一亮,林中心突現出一大片石坪。二人因為金猱母女嘯聲越近,更是留心,眼觀四面。一聽嘯聲就在前面不遠所在發出,早停了步,輕腳輕手往前移進。距離石坪將近,風子首先隱身一株大樹後面,往前一望,那石坪上面擺定一座石香爐,裏面冒起二三寸寬一條條的黑煙,直飛高空,聚而不散,一會又落將下來,還入爐內。爐後面坐定一個兔頭兔腦的小道士,手執拂塵,閉目合睛,彷彿入定。再往他前面一看,離那小道士兩丈多遠,有七石柱,均尺許。金猱母女正抱定挨近前側面樹林的末一石柱,在那裏一遞一聲悲鳴,周身圍繞着幾條黑帶子,恰與爐煙相似。二人知被小道士妖法所困,正想不出救它之法。再朝那小道士一看,猛見小三兒端定一塊三尺方圓的大石,從小道士身後輕手輕腳掩來,似要往小道士頭上打去。眼看已離小道士坐處只有二尺,兩手舉起那塊石頭就要落下,好似被甚麼東西攔了一攔,立時叭嗒一聲,石落人倒。小道士仍如無覺,連頭也不曾回。嚇得小三兒連忙爬起,逃入林去。這時那金猱母女悲鳴越急。一會工夫,又見小三兒繞過前側面樹林出來,走向金猱母女被困之處,口裏喊得一聲:"要死死在一處吧!"便往他子身上撲去。那石柱之上便冒起一股黑煙,將小三兒也一齊繞住。

風子一見這般情景,便悄悄對雲從道:"我們大家都死無益,大哥不可上前,待我借你這口寶劍試試。"説罷,不俟雲從答言,放下刀,奪過那口霜鐔劍往前便跑。雲從方以為風子必遭毒手,誰想風子竟有心計,跑近那石柱面前不遠,竟然立定,用手中劍朝那黑煙去。青光閃處,那黑煙居然挨着便斷,一截一截地往空中飛散開去。風子一舉成功,心中大喜,舉劍一陣亂砍亂,轉眼之間,金猱母女與小三兒全部身,行動自如。風子更不怠慢,手舉劍、鐧便往爐後奔去,拿劍先試了試,見無阻攔,大喝一聲,右手劍刺,左手鐧打,同時動作。那小妖人奉命煉法入定,只以為有他師父妖法護庇,少時即可大功告成,一切付之不聞不見。不料遇上一口不畏侵的霜鐔劍,被風子無心用上,一劍先刺了個透明窟窿,再一鐧打了個腦漿迸裂,死於非命。

雲從自從上次在天蠶嶺中毒回家,與笑和尚、尉遲火二人盤桓了些,已經長了不少見識。一見那小道士人雖死去,屍身未倒,爐中黑煙蓬蓬冒個不住,知是妖人法,必有餘黨,決不止那小道士一人。正忙催快走,那金猱母女早已縱向高處眺望,忽然口中長嘯,飛跑下來。小的一個,一把先將小三兒抱起;那老金猱徑自奔到雲從、風子面前,伸開長臂,一邊夾了一個,撥頭便往前面樹林之中躥去。急得風子一路連聲怪叫,直喊:"我自己會走,快放下來!"那老金猱母女也不做理會,行動如飛,頃刻之間,便走出去有三數十里。

行經一座崖,鑽了進去,才將雲從、風子放下,對小三兒連叫了幾十聲。小三兒便走將過來説道:"商爺休得見怪。我子原因那裏的棗最是好吃,別處沒有,不想正在林中採取,忽遇見那小妖道的師父走來,被他行使妖法,放起幾股黑煙,將它困在石柱上面。那妖道師徒原是老少三人。那看守丹爐的一個,始終沒有言語行動。老妖道將我子擒住以後,對另一小妖道説:他在那裏祭煉法術,已到火候,只為捉來的七個童男忽然跑了一個,不能收功。本想用那看守丹爐的小妖道,又覺於心不忍。正在為難,不曾想天助成功,居然在無心中擒到這樣靈獸,雖然是個母的,正好改煉那玄陰六陽之寶,還可免傷他師弟命。説時,好似十分歡喜,並説要去取那六個童男前來,連我子一齊採用生魂,命那小妖道幫助看守。説罷,駕起一道黑煙往空中飛去。老妖道走不一會,小妖道忽然跑進左側樹林以內,拉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出來。先抱頭哭訴了幾句,然後將那小孩抱起,朝那打坐的小妖道也低聲説了幾句。我子見老妖道一走,正在拼命掙扎,沒有聽清。忽見平地起了一陣金光,那小妖道竟抱着那小孩騰空而去。又過了一會,我岳母趕來,它因隨侍過守缺大師,一到便看出是妖人法,不敢去惹那打坐的小妖道。悄悄掩過去,想將那石柱拔斷,冒着大險,帶我子連石柱一起抱走,去求它主人解救。以為口裏念着大師的護身神咒,小妖道又在入定,至多人救不成,再另設法求救,自己想不致被陷。不料妖法厲害,石柱上黑煙竟是活的,人一沾上便跑不。手才挨近石柱,便被黑煙束住,用盡平生之力,休想掙。末後我又趕到,被我岳母看見,再三叫我不要近前。我想回去求守缺大師解救,相隔太遠,沒有我子揹着走,必然無及。以為那妖法是小妖道主持,尋了一塊石頭,想暗中將他砸死。剛一近他身前,便似有極大力量將我阻住,撞了回來。這場禍事,皆由我不聽大師之言所致,覺得太對不住它母女,一時情急,想去死在一起。剛剛跑到它母女身旁,正遇商爺趕來。這口仙劍真是寶貝,那般厲害的妖法,竟是一揮便斷,連小妖道也死在這口劍上。當少老爺催大家快走時,我岳母和子因那老妖道去了好一會,恐他趕來,特意往高處瞭望。果見月光下有一團黑煙,從後飛來,相隔只有十多里路。知道細説還得經過我一番舌,怕來不及,只得從權,母女二人夾了我們三人便逃。它母女説,幸而那團黑煙想是攜着那六個男童,飛得不快,不然被他聽見商爺喊聲追來,也許遭了毒手了。如今往四川和往我們山的路,俱都經過那妖道盤踞的地方,天明能動身不能,還不敢定呢。"言還未了,風子一聽那妖道還擒有六個幼童,不又恨又怒,便對雲從説,要用那口寶劍去將妖道殺死,將六個童男救來。雲從聞言驚道:"此事固是義舉,無如我們雖有一口仙劍,卻不會法術。那小妖道因為入定被殺,乃是適逢其會。休將此事看得易了,還是慎重些好。"風子忿忿道:"我們現在既打算學劍仙,豈能見死不救?我們如果該死,好幾次都死過了。你沒聽張三姑姑説,兇險雖有,不會送命嗎?這等喪天害理的事兒,我們不知道,無法;既然知道,豈能不管?焉知那廝不是惡貫滿盈,也和他徒弟一樣,冷不防下手,一劍就送了終呢?"雲從聞言,也覺事雖奇險,那妖道行為萬惡滔天,明知卵石不敵,也無不管之理。便答應風子,要一同去。風子卻又推説劍只一口,雲從沒他力大身輕,去也無用,執意不肯。二人正在爭論,那老金猱又向小三兒哇哇叫了幾聲。小三兒便對二人道:"我岳母説,它也恨極那個妖道。並説妖法雖是厲害,如用那口仙劍照殺他徒弟一樣,乘他沒防備時猛然刺他一劍,只要刺上,便可成功。不過事終大險,人多反而誤事。還是由我岳母隨了商爺同去,藏身近處,先由它悄悄探好虛實,再用手勢比給商爺前去動手。據小的子所見,那妖道行法之時,也是閉目合睛,彷彿無聞無見,只有口動。如遇見他在打坐,那就更好了。

"雲從見爭論無效,只得再三囑咐風子:"老金猱雖是異類,卻在高人門下,久已通靈。它如不叫你下手,千萬謹慎,不可冒失行事。"風子一一應了。

老金猱便過來要揹他。風子將劍匣要過佩上,仍是堅持自走。老金猱只得指了指方向,兩腳往上一起,踏樹穿枝,翻山越澗,電閃星掣般往前飛去,轉眼沒有蹤跡。風子原知它母女跑得快,因天不喜人相助,以為三數十里的程途,片刻可以趕到,何用背抱?卻沒料到快到這般出奇。等到前面那條金線跑沒了影子,才想起適才被它夾起逃走,出林時節曾轉了個彎。如今它不在此,路徑不,要是走錯,豈不誤事?況且有它背,還可早到。斬妖人方是大事,何必拘此小節?雖然有些後悔,以為金猱在前面探完了虛實,必要回頭,只管腳下加勁,還不着急。誰知估量着走有三十餘里,還未進入林內,知道走錯,又恐金猱在前遭了妖人毒手,好不焦急。在眼面前一面是個谷口,一面是個斜坡,當中一面卻有一座小孤峯阻住去路,心中拿不定走哪條路好。只得縱上峯去,往四外一看,來路並無像剛才那麼大的樹林,只去路谷口裏面一大片黑沉沉的,月光如晝,遠望分明,不見邊際。才知自己急多疑,並未走過頭。心中一喜,忙着跑下峯來,往谷中奔去。

剛入谷口,便聽谷口裏岩石後有人問答之聲,一個似是童音。風子知道這般荒山空谷,哪裏來的人語?雖是膽大,也恐與妖道不期而遇。連忙輕收腳步,緊按劍柄,伏身石後。貼耳一聽,只聽一個小孩帶着哭音説道:"自從哥哥走後沒兩年,聽説張家表哥與表姊在城外辟村玉清觀拜了一位師太為師,第二年一同出門雲遊,就沒回來。聽姑母説,那師大是有名的劍仙,同峨眉派劍仙都有情。表姊臨快出遊時,還常替哥哥可惜,你那般好道,也不知這兩年遇見高人沒有?如在成都的話,豈不眼前就有一條明路?母親不似張家姑母那般想得開,自己又不會武,老擔心你。那我去武侯祠代母親許願求籤,便被這妖道捉來,不曾想哥哥卻會做了他的徒弟。幸虧我機伶,看你一使眼,沒敢和你説話,不然,豈不連你也給害了?如今母親還病在牀上,再見我忽然失蹤,豈不活活急死?你會放金光在天上飛,還不快些同我駕雲回去,只管在這裏耽擱則甚?"另一少年答道:"弟,你哪知道。我自和張二表姊賭氣離家,原打算不遇見劍仙學成本領,決不回家。誰知今年天在終南山腳下遇見這個妖道,看上了我,強迫着收為徒弟,説我可以承受他的衣缽,苦倒未曾受到。我見他法術不正,時常姦婦女,傷生害命,想逃又不敢。上兩月來到此山,擇了適才那片樹林中的空地煉法。煉成以後,便去山裏尋他一個同道,創立一個教。他煉這妖法須用七個童男,先已捉來六個藏在山那邊裏,用法術住。最後才將你捉來,定在三之內取你生魂,重煉那玄陰六陽神靈劍。我一見你是我老弟,又驚又苦,幾乎落下淚來。知他心比狼還狠,求情不但無用,不好連我也送了命。虧你聰明,不曾被他看破。但是你被法術住,無法解。他到林中去行法時,居然這一次未命我去,雖然空説了幾句話,還是無法救你,急得我在外朝天碰地大哭。正傷心到了極處,忽然遇見一個矮老頭的恩人,傳了我三道符和救你之法。那第一道符,不但能救你難,還可隱身。第二道符,一念矮恩人傳的真言,便有金光護體,隨意飛行。第三道符,發起來是一個大霹靂。恩公原命我將你救到這裏等候一個人,那人也是被妖道追趕到此。我趁他一個冷不防,將那神雷發出手去,雖説不定能除他否,但決可使他受傷逃走。那時再同了你,將那同難的六個小孩,用那第二道靈符帶到成都。再由我家拿出錢來,送他六人各自迴轉家鄉,與他們的骨團聚。"正説到這裏,風子忽然覺得腦後風生,回頭一看,正是那老金猱探道回來。風子便問妖道現在何處?那老金猱用手勢朝風子比了一比。風子看出妖道也和小妖道一樣,在那爐前打坐,原想趕去。猛想起那石後説話之人,頗似和自己一條道路。連忙探頭一看,已經不知去向。風子便將寶劍拔出,藏在身後,邁步要走。那老金猱忽然又用手比了一比,意思是要與風子同行。風子本不認路,便由它在前引導。此時相去只有二三里遠近,轉眼便快到達。那老金猱忽然搶上前去,望了一望,飛身回來朝着風子直襬手,大有阻止再往前進之意。風子雖料知有了變故,哪肯就此罷手,也回了一個手勢,表示自己主意已定,非上前不可。老金猱還緊攔時,風子便將手中的劍嚇它,老金猱無法,只得退過一旁。

風子也不去管它,輕腳輕手,悄悄走到那片空地。由林後探頭出去一看,那妖道生得相貌異常兇惡,穿着一件赤紅八卦衣,一手持一口寶劍,一手拿着一疊符篆。雖是閉目合睛站在爐前,口中卻是念念有詞,不時用劍指着前面劃,並不似那小妖道坐着不動,不由起了戒心。再往他前面一看,剛才綁金猱母女的石柱上面,正立着適才被自己殺死的那個小妖道的無頭屍首。餘外六石柱上,卻綁着六個童男,俱都是眉清目秀,齒白紅,周身也有黑煙圍繞。只見那妖道口中唸了一陣,又從懷內取出一口小劍,連符擲向那黑煙的爐內,立時黑煙不見,冒起七股淡黃光華。妖道先朝那已死小妖道唸了幾句咒語,用劍一指,便見劍尖上多了一顆鮮紅的人心。正要往爐中丟去,忽然低頭想了一想,猛地大喝一聲,將劍朝前一指,劍尖上那顆血滴鮮紅的人心忽然不見,立時便有一道黑煙飛向林內。風子知道蹤跡已被妖道看破,以為適才救金猱母女時,那繞身黑煙曾被自己用霜鐔劍破去,所以並不着慌。見黑煙飛到;便持劍往上一,劍上青光過處,黑煙隨劍消散。風子那知厲害,得了理不讓人,大喝一聲,縱出林外。正待舉手中劍向妖道刺去,妖道已將劍光飛起。

原來那妖道先時擒了金猱母女,喜出望外。當他迴轉巢,將那六個童男攝來,準備剖腹摘心,收去生魂,煉那最狠毒的妖法。及至返回林中一看,適才擒來的兩個金猱與大徒弟俱已不知去向,綁金猱石柱上面的黑煞絲也被人破去,丹爐後面打坐的小妖道已經死於非命。先疑有敵派能人到此,破了妖法,又驚又恨,本想收了丹爐,攝了六個童男逃往別處。又一尋思:"近大徒弟形跡屢與往常相異,自從攝取最末一個童男回山,更看他臉上時帶愁容,第三天那童男便失了蹤,遍尋無着。當時雖然有些覺察,因為相隨已久,不曾在意。又因急於將法術煉成,好往姑婆嶺去相會一個同黨,共圖大事,偏偏童男便逃走了一個。那小徒弟入門未久,本想將他代用,到底師徒一場,有些不忍。自己方在躊躇,無心中擒着那兩個長臂金猱,才息了殺徒之念,祭起黑煞絲,將二金猱困在石柱之上。如今二金猱雖然被人破了妖法放走,但是大徒弟失蹤,二徒弟又被人殺死,怎的來人未將丹爐中煉的法寶取去?

那爐內與餘下六石柱上的黑煞絲依然存在?"不由動了疑念。偶一回身,看見身側樹林中遺下一個小孩的風帽,取在手中一看,正是那失蹤童男所戴之物。猛想起初擒到手時,曾見那童男的相貌和自己大徒弟相似,恍如同胞兄弟一般,彼時心中曾微微動了一動。第三便沒了影。照眼前情形看來,分明是大徒弟起了叛意,先放走了失蹤的童男,又乘自己不在解了黑煞絲,放走金猱,又恐他師弟,行時將他害死。越想越覺有理,不由暴跳如雷,連忙身飛空中仔細瞭望,並沒一絲別的跡兆,更以為所料不差。本想跟蹤迫擒,又因那徒弟雖然學會了兩樣妖法,僅可尋常防身,不能高飛遠走。那失蹤童男想是他兄弟,故此放了逃遁,走必不遠,定然還在近處巖間藏伏,終久難逃羅網。自己急干將法煉成,原想用那小徒弟湊數,他今被人害死,正好趁有妖法制,生魂未散之際,行法祭煉。再説兩個徒弟一死一逃,剩下這六個童男,帶着行走既是不便,放在內還需人看守,剛巧丹爐中所煉法寶已經到了火候,索就此時機取了這七個生魂,煉好妖法,再去尋捉叛徒忿。主意一定,便將小妖道解了法,將他屍身與六個童男仍用黑煞絲分別綁在七石柱之上。先到爐前打坐,默誦一陣咒語,起身行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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