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淡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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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早晨醒來,他側身而卧,臉向牆壁,依法吐納,忽聽得丁典“咦”的一聲,聲音中頗有焦慮之意,過得半晌,又聽他自言自語:“今天是不會謝的,明天再換也不遲。”狄雲有些詫異,轉過身來,只見他抬起了頭,正凝望着遠處窗檻上的那隻花盆。
狄雲自練神照功後,耳目比之往已遠為靈
,一瞧之下,便見盆中三朵黃薔薇中,有一朵缺了一片花瓣。他
常總見丁典凝望這盆中的鮮花呆呆出神,數年如一
,心想獄中無可遣興,唯有這一盆花長保鮮豔,丁典喜愛欣賞,那也不足為奇。只是這花盆中的鮮花若非含苞待放,便是
盛開,不等有一瓣殘謝,便即換過。
風茉莉,秋月海棠,
夜夜,總是有一盆鮮花放在窗檻之上。狄雲記得這盆黃薔薇已放了六七天,平時早就換過了,但這次卻一直沒換。
這一丁典自早到晚,心緒煩躁不寧,到得次
早晨,那盆黃薔薇仍是沒換,有五六片花瓣已被風吹去。狄雲心下隱隱
到不祥之意,見丁典神
極是難看,便道:“這人這一次忘了換花,想必下午會記得。”丁典大聲道:“怎麼會忘記?決不會的!難道…難道是生了病?就算是生了病,也會叫人來換花啊!”不停步地走來走去,神
不安已極。
狄雲不敢多問,便即盤膝坐下,入靜練功。
到得傍晚,陰雲四合,不久便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一陣寒風過去,三朵黃薔薇上的花瓣又飄了數片下來。丁典這幾個時辰之中,一直目不轉睛地望着這盆花,每飄落一片花瓣,他總是臉上肌扭動,神
悽楚,便如是在他身上剜去一塊
那麼難受。
狄雲再也忍耐不住,問道:“丁大哥,你為什麼這樣不安?”丁典轉過頭來,滿臉怒容,喝道:“關你什麼事?羅嗦什麼?”自從他傳授狄雲武功以來,從未如此兇狠無禮。狄雲甚歉疚,待要説幾句話分辯,卻見他臉上漸漸現出淒涼之意,顯然心中甚是悲痛,便住了口。
這一晚丁典竟一刻也沒坐下。狄雲聽着他走來走去,銬鐐上不住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也是無法入睡。
次清晨,斜風細雨,兀自未息。曙
朦朧中看那盆花時,只見三朵薔薇的花瓣已然落盡,盆中唯餘幾
花枝,在風雨中不住顫動。
丁典大叫:“死了?死了?你真的死了?”雙手抓住鐵柵,不住搖晃。
狄雲道:“大哥,你若是記掛着誰,咱們便去瞧瞧。”丁典一聲虎吼,喝道:“瞧!能去瞧麼?我若能去,早都去了,用得着在這臭牢房中苦耗?”狄雲不明所以,睜大了眼,只好默不作聲。這一中,丁典雙手抱住了頭,坐在地下不言不動,不吃不喝。
耳聽得打更聲“的篤,的篤,當”的打過一更。寂靜中時光過,於是“的篤,的篤,噹噹”的打過二更。
丁典緩緩站起身來,道:“兄弟,咱們去瞧瞧吧。”話聲甚是平靜。狄雲道:“是。”丁典伸出手去,抓住兩鐵柵,輕輕往兩旁一分,兩
鐵柵登時便彎了。丁典道:“提住鐵鏈,別發出響聲。”狄雲依言抓起鐵鏈。
丁典走到牆邊,提氣一縱,便即竄上了牆頭,低聲道:“跳上來!”狄雲學着他向上一竄,不料給穿通琵琶骨後,全身勁力半點也使不出來,他這一躍,只不過竄起三尺。丁典伸手一抓,將他帶上了牆頭,兩人同時躍下。
過了這堵牆,牢獄外另有一堵極高的高牆,丁典或能上得,狄雲卻無論如何無法逾越。丁典哼了一聲,將背脊靠在牆上。但聽瑟瑟瑟一陣泥沙散落的輕響過去,磚石紛紛跌落。狄雲雙眼一花,只見牆上現出了一個大,丁典已然不見。原來他竟以神照功的絕頂內功,破牆而出。狄雲又驚又喜,忙從牆
中鑽了出去。
外面是條小巷。丁典向他招招手,從小巷的盡頭走去。出小巷後便是街道。丁典對荊州城中的街巷似乎極是悉,過了一條街,穿過兩條巷子,來到一家鐵店門首。
丁典舉手一推,拍的一聲,閂住大門的門閂已然崩斷。店裏的鐵匠吃了一驚,跳起身來,叫道:“有賊!”丁典一把叉住他喉嚨,低聲道:“生火!”那鐵匠不敢違拗,點亮了燈,眼見二人都是長髮垂肩,滿臉鬍子,模樣兇惡怕人,哪裏還敢動彈?丁典道:“把我們的鐐鏈鑿開!”那鐵匠料得二人是衙門中越獄的重犯,若替他們鑿斷銬鐐,官府追究起來,定要嚴辦,不遲疑。丁典隨手抓起一
徑寸
的鐵條,來回拗得幾下,拍的一聲,折為兩截,喝道:“你這頸子,有這般硬麼?”那鐵匠還道是遇到了鬼神,他要
斷這鐵條,使用鋼鑿大錘,也得攪上好一會兒,這大漢卻舉手間便將鐵條拗斷,倘若來拗自己頭頸,那可萬萬不妥,當下連聲:“是,是!”取出鋼鑿、鐵錘,先替丁典鑿開了銬鐐,又替狄雲鑿開。
丁典先將自己琵琶骨中的鐵鏈拉出。當他將鐵鏈從狄雲肩頭的琵琶骨中拉出來時,狄雲痛得險些暈去。
終於狄雲雙手捧着那條沾滿鮮血的鐵鏈,站在鐵砧之前,想到在這鐵鏈的束縛之下,在暗無天
的牢獄中苦度五年多時光,直至今
,鐵鏈方始離身,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怔怔地掉下淚來。
他隨着丁典走出鐵店。他乍銬鐐,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十分不慣,幾次頭重腳輕,險些兒摔倒,然見丁典腳步沉穩,越走越快,當下緊緊跟隨,生怕黑暗中和他離得太遠。
片刻之間,兩人已來到那放置花盆的窗下。丁典仰起了頭,猶豫半晌,似乎想要進去,卻又不願。狄雲見窗緊閉,樓中寂然無聲,道:“我先去瞧瞧,好麼?”丁典點點頭。
狄雲繞到小樓門前,伸手推門,發覺門內上了閂。好在圍牆甚低,一株柳樹的枝丫從牆內伸了出來,他微一縱身,便已抓住枝丫,翻身進了圍牆。裏面一扇小門卻是虛掩着的。狄雲推門入內,拾級上樓,黑暗中聽得樓梯發出輕微的吱吱之聲,腳下只覺虛浮浮的,甚不自在。他在這五年多之中,整整夜便在一間獄室中走動,從未踏過一步梯級。
到得樓頂,側耳靜聽,絕無半點聲息,朦朧微光中見左首有門,便輕輕走了過去,房中連呼之聲也無。隱隱約約間見桌上有一燭台,伸手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打火點燃蠟燭,燭光照映之下,突然間
到一陣説不出的寂寞淒涼之意。
室中空空,除了一桌、一椅、一牀之外,什麼東西也沒有。牀上掛着一頂夏布白帳子,一牀薄被,一個布枕,牀腳邊放着一雙青布女鞋。只是這一雙女鞋,才顯得這房間原為一個女子所住。
他呆了一呆,走到第二間房中去看時,那邊竟連桌椅也沒一張。可是瞧那模樣,卻又不是新近搬走了家庭用具,而是許多年來一直便如此空無所有。拾級來到樓下,每一處都去查看了一遍,竟是一個人也無。
他隱隱覺得不妥,出來告知了丁典。丁典道:“什麼東西也沒有?”狄雲搖了搖頭。丁典似乎對這情景早在意料之中,毫不驚奇,道:“到另一個地方去瞧瞧。”那另一個地方卻是一座大廈,硃紅的大門,門上釘着碗口大的銅釘,門外兩盞大燈籠,一盞寫着“荊州府正堂”另一盞寫着“凌府”狄雲心中一驚:“這是荊州府凌知府的寓所,丁大哥到來作甚?是要殺他麼?”丁典握着他手,一言不發地越牆而進。他對凌府中的門户甚是悉,穿廊過户,便似是在自己家中行走一般。過了兩條走廊,來到花廳門外,見到窗紙中透出光亮,丁典突然發起抖來,顫聲道:“狄兄弟,你進去瞧瞧。”狄雲伸手推開了廳門,只見燭光耀眼,桌子上點燃着兩
素燭,原來是一座靈堂。他一直在擔心會瞧見靈堂、棺材、或是死人,這時終於見到了,雖然早已料到,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凝目瞧那靈牌時,見上面寫着“愛女凌霜華之靈位”八個字,突覺身後風聲颯然,丁典搶了進來。
丁典呆了一陣,撲在桌上,放聲大慟,叫道:“霜華,你果然先我而去了。”霎時之間,狄雲心中想到了許許多多事情,這位丁大哥的種種怪僻行逕,就在這撫桌一哭之際,令他全然明白了。但再一細想,卻又有種種難以索解之處。
丁典全不理會自己是越獄的重犯,不理會身處之地是知府大人的住宅,越哭越悲。狄雲知道無法相勸,只有任其自然。
丁典哭了良久,這才慢慢站直身子,伸手揭開素幃,幃後赫然是一具棺木。他雙手緊緊抱住棺木,將臉帖着棺蓋,噎噎地道:“霜華,霜華,你為什麼這樣忍心?你去之前,怎麼不叫我來再見你一面?”狄雲忽聽得腳步聲響,門外有幾人來到,忙道:“大哥,有人來啦。”丁典用嘴
去親那棺材,對有人來到,全沒放在心上。
只見火光明亮,兩個人高舉火把,走了進來,喝道:“是誰在這裏吵鬧?”那兩人之後是四十五六歲的中年漢子,衣飾華貴,一臉悍之
,他向狄雲瞧了一眼,問道:“你是誰?到這裏幹什麼?”狄雲滿腔憤
,反問道:“你又是誰?到這裏幹什麼?”手執火把的一人喝道:“小賊,這位是荊州府凌大人,你好在膽子,半夜三更到這裏來,想造反嗎?快跪下!”狄雲冷笑一聲,渾不理會。
丁典擦乾了眼淚,問道:“霜華是哪一天去世的?生什麼病?”語音竟十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