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京師六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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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院的磨齋中,小弦被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目瞪口呆!

鳴佩峯中聽到愚大師所説、自己與四大家族少主明將軍乃是命中宿敵的一番話後,小弦尚未放在心上,權當戲言。但經過這些子以來的種種奇遇:先是追捕王在汶河小城強行將他帶走;然後宮滌塵領他去將軍府見到了明將軍,之後鬼失驚又奉命保護自己,再加上吳戲言對自己的蹊蹺態度,更有林青在生死關頭説出的那句話…這一切,已然令小弦半信半疑。

此刻看到那一段乍現即隱的“天命讖語”小弦的心裏湧起滔天巨,一種世情難料、天機難測的覺浮上心頭,彷彿自己一生的命運早早就被某個看不見的神掌握在手中,全然不由自主。

“勳業可成,破碎山河”!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卻藴藏着無法表述的意義。小弦呆呆想着:所謂“勳業”自然應該指非同一般的成就,似乎絕非拜相授官那麼簡單,而是隱含着刀兵之意,莫非自己後也會成為叱吒天下的大將軍?他再思及那一句“破碎山河”彷彿眼前已見到屍骨橫陳、烽火連天的血腥戰場,那些從來只存在於書文與戲台中的情景儼然將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一時既覺荒唐,又覺可怖,另外還隱隱有一分“天降大任”的惶惑與自豪…

小弦呆怔良久,甩甩頭,努力揮去心頭那份茫。當苦慧大師留下遺言時,明將軍還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本談不上名滿天下,而自己還未出生,連“許驚弦”這個名字都不存在,就算苦慧大師有預測未來的本事,也斷不可能明確無誤地算定自己與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明將軍是對頭,莫非他所指的另有其人?可愚大師、景成像等人卻偏偏説自己就是明將軍的“命中宿敵”這又是什麼緣故?只可惜剛才恍惚一刻,未看清另外幾句話,或許其中還預示着更多的意思。

小弦發現亂雲公子就是御泠堂青霜令使這個大秘密後,本來還想在書架上挑些重要的書籍一併燒燬,也好給自己出一口惡氣,但此時乍逢驚變,已全沒了這念頭,打定主意先不要表現出懷疑,等宮滌塵回來、或是見到林青後再作打算。他又想到以青霜令使在離望崖前不惜讓手下自盡的狠辣兇,一旦發現身份敗,必會殺了自己滅口,可不能在言談中留下什麼破綻。自己身死事小,若還讓這個外表謙恭、內心毒惡的大壞蛋逍遙法外,那才真是糟糕透頂…

小弦漸漸從震驚中清醒,緩緩收拾好火盆等物,《天命寶典》的封面已燒去,僅留下金屬的網狀物,呈青白。那網織得極密,雖不過薄薄數層,卻極有彈,仿如千絲萬縷纏繞而成,怎麼也無法撕斷,只得收於懷中。

此刻時已將至傍晚,他估摸亂雲公子過一會兒就會來磨齋中,小弦強收雜念,仍是抱起一本書坐在書桌前翻看,眼中雖看不進一個字,腦海裏更是一片紊亂,但那份苦讀經書的模樣卻做了個十足。

不知過了多久,磨齋房門一響,正是亂雲公子走了進來,他看到小弦端坐讀書,微微一笑:“小弦真乖,肚子餓了麼,要不要吃碗燕窩粥?”亂雲公子立時怔住,幸好小弦低着頭看不見他臉上驚訝的神情。《金鼎要訣》與什麼公羊先生自然都是他杜撰出來的,他何曾想小弦記憶極好,竟然將他隨口而言記得清清楚楚。

當下,亂雲公子緩緩道:“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雜學,不看也無妨。”小弦心中冷笑,他既猜出亂雲公子借向自己發問之機得悉《天命寶典》的用心,當然知道亂雲公子無法找出來這些子虛烏有的書籍,明知如此説必會引起亂雲公子的疑心,但若不對他做些警告,心頭那口惡氣實在難消下去!他料想亂雲公子的身份掩飾得極好,只要自己不直接拆穿他的詭計,疑神疑鬼下他絕對不敢輕易反目,口中振振有詞道:“其實比起那些安身立命的書來説,我更喜歡看這些雜學。我瞧公子藏書中琴棋書畫皆全,想必亦並不是一個死讀聖典之人。”他幾乎口想問,亂雲是否敢與自己手談一局,話到嘴邊,總算強行忍住,唯恐惹他生疑,目光只停在手中的書本上。

一時氣氛十分微妙。亂雲公子面陰晴不定,良久方才嗄聲道:“十年前我亦如你一樣喜歡看些雜書,如今卻早無那份閒情逸致。有些書放在何處,我也找不到了。”小弦也不敢將亂雲公子迫急了,萬一他惱羞成怒卻也不妙,隨口輕聲道:“卻不知十年前的公子是什麼模樣?”

“十年前的我…”亂雲公子若有若無地嘆了一聲,語氣恢復平的悠然,“呵呵,你若不提,我都快忘了那個鮮衣怒馬、志得意滿,卻又不識輕重的濁世少年了。”這句話頗有自傲之意,似乎有一腔蟄伏多年的雄志從埋藏最深的膛中迸發而出。

小弦沉默。心想亂雲公子出身於江湖人十分敬重的清秋院,其父“雨化清秋”郭雨陽俠名傳遍武林,與那神秘的御泠堂可謂沒有絲毫關係。亂雲公子加入御泠堂,想必也是這近十餘年間的事情,好端端的世家子弟不做,卻要投身於御泠堂中做什麼青霜令使,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小弦口道:“比起十年前,公子現在想必過得更快樂。”這句話本是有些譏諷之意,但講出口來,卻完全變了意思。

亂雲公子濃眉微皺,似乎在回想往事,顯然未聽出小弦的言外之意,輕輕一嘆:“小弦你可知道麼,其實叔叔十分羨慕你。”小弦奇道:“我有什麼好羨慕的?”亂雲公子柔聲道:“你可想過十年後的你,會是什麼樣子?”小弦一愣,不由想到吳戲言所提及那二十年後的契約,搖搖頭:“我怎麼知道?不過我一定會努力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就像、就像林叔叔一樣。”這些話本是他心底從不訴之於人的想法,此刻在知道了亂雲公子真實身份的情況下,不由十分緊張,不知不覺口而出,一言即出又覺赧然,比起名動江湖的暗器王林青來説,自己何止差之千里。

亂雲公子並沒有笑話小弦:“有這樣的志氣就好,只要現在努力學好本事,叔叔相信你必會成功。”小弦聽亂雲公子語出誠心,抬頭望向他那張清俊的面容,頗有些惑。他心目中的青霜令使乃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陰險狠毒的大壞蛋,可如今面對亂雲公子,卻實在難以從他的相貌上瞧出半分端倪。難道這世間之人都可以把自己掩藏得如此之深麼?他一念至此,大覺悚然。

亂雲公子坦然面對小弦探察的目光,繼續道:“對於你來説,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未來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我就不同了,其實在十年前,我就已經可以想象得出,現在會是什麼樣的生活。”他苦苦一笑:“所以,我真的很羨慕你。”小弦呆呆道:“難道你能未卜先知?能猜出十年後的自己…”亂雲公子搖搖頭:“無須未卜先知的本領,我也知道十年後的自己仍會守着清秋院,做一個不問諸事、空掛虛名的世家公子。”小弦笑道:“聽起來公子好像並不喜歡現在的情形,卻不知方才公子説的,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生活。若是我天天能喝燕窩粥,又有人小心伺候,不知道會有多開心呢。”亂雲公子嘆道:“像我這樣的世家子弟,只須守成,無須創業,縱然有再大的成就,旁人也只會説是秉承父業。無論是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碌碌無為的平凡人、或是被人鄙屑的惡小人,説起來都是清秋院的事,全與自己無關,有時我甚至想…”他説到這裏,似是自知失言,住口不語。

這一剎那,亂雲公子神情陰鬱,再不復平揮灑自如的模樣。

小弦一震,幾乎想替亂雲公子講出他未説完的話:或許正因他身處清秋院的庇護之下,做任何事都無法得到他人的承認,所以才寧可投入御泠堂中,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些驚天動地的事!像自己,不正是源於這種心理方才不願讓林青手平山小鎮中的“劫富濟貧”寧可憑自己的力量,獨自面對朱員外…

不知為何,明知亂雲公子的所作所為決不可原諒,但看到此刻的亂雲公子,小弦心裏仍不由對他生出一絲同情之意。或許亂雲公子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者的綜合體:一個是困惑於家世、謙沖自抑的世家公子;另一個則是心狠手辣的降世惡魔—御泠堂青霜令使!

亂雲公子忽抬頭一笑:“小弦好好看書吧,今就不問你問題了。”剛才,他面對一個天真無的孩子坦誠説出自己心底的困惑,此刻不免略有悔意,轉身走。

忽聽門外傳來腳步聲,平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宮先生回來了,公子是否要去莊外接?”小弦大喜,搶先出了磨齋,直往清秋院的大門跑去。離老遠就看到宮滌塵修長的身影在瑟瑟寒風中飄然佇立,正在莊外與十餘名官兵説話。

小弦一面大叫,一面直衝入宮滌塵的懷中。自從發現了亂雲公子就是青霜令使後,小弦的心底一直暗暗打鼓,生怕什麼地方出破綻,被他殺人滅口,此刻看到宮滌塵,他如同見到了救星,心中的喜悦難以盡述,一把抱向宮滌塵的:“宮大哥,你可算回來了。”宮滌塵本能地略往後一讓,卻終於忍住不動,任小弦結結實實地抱住自己,口中笑罵道:“你不是號稱少俠麼,如此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他又望着隨後趕來的亂雲公子一笑,“郭兄好。”本應是抱拳行禮,奈何雙手都被小弦牢牢抱住,只好輕輕點頭。

小弦嘻嘻一笑:“我們兄弟間還用客氣麼?今晚你一定要陪我睡。”他心想到了晚上,一定要把亂雲公子的真實身份告訴宮滌塵,説不定他結宮大哥亦是不安什麼好心。

宮滌塵不動聲地運功輕輕一彈,總算從小弦的摟抱中身:“你的腳好臭,我才不陪你睡。”

“咦,難道宮大哥聞過?”小弦哈哈大笑,“再説我們自然是齊肩共枕,你可聞不到我的臭腳。”宮滌塵聽他説得越發不堪,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你再如此無賴,明見到你林叔叔時,我必要告上一狀。”小弦想到,自己明自然是將與林青同問白院,只怕再難有與宮滌塵朝夕相處的機會,心頭更是湧上不捨之情:“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今晚更要好好多説幾句話啊。咦,你們都怎麼了?”小弦轉頭卻見周圍十餘人包括亂雲公子在內皆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顯然眾人都想不到,如宮滌塵這樣矜持剋制的人物、竟會與這樣一個小子如此親熱。

小弦這才反應過來,訕訕鬆開抓住宮滌塵衣角的手,卻見他那純白如雪的衣衫上已留下一塊黑黑的手印,大覺不好意思,低聲道:“宮大哥不要生氣,以後在外人面前我一定收斂些。”他忽見亂雲公子眼中光一閃,瞬間逝去,才醒悟自己手上沽的全是火盆中的灰燼,只怕已被他瞧出了什麼。不過此刻有宮滌塵在旁,諒亂雲公子也不敢把自己如何,害怕、擔心等念頭一閃而過,也不放在心上。

宮滌塵微微一笑:“我又沒怪你什麼,又何須自責?”説着手掌輕拂,將那塊有黑手印的衣衫折起,他的動作是如此瀟灑,神情是如此自然,彷彿是從枝頭採下一朵鮮花、或是拂去草尖上的珠,不但未令小弦覺到任何嫌棄之意,在周圍眾人的眼中,宮滌塵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從容淡定的韻味,恍如下凡的仙人。

小弦望着那十餘名官兵,好奇地問道:‘他們來做什麼?”亂雲公子眼中亦有同樣的疑惑。

宮滌塵解釋道:“這十幾位都是京師守軍,本是替我護送糧草的,今天特借來一用。”他又望着亂雲公子道,“不及通知郭兄,還請莫怪。”亂雲公子招呼諸官兵道:“若是諸位不棄,請入莊喝杯茶。”一位看似領頭的官兵惶恐答道:“能替宮先生做事,大家都覺得榮幸之至,不敢再打擾公子。”這些官兵皆聞亂雲公子謙和之名,見他果然不擺什麼架子,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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