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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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傍晚,任九重枯坐思索,全無頭緒。不覺腹中飢餓起來,遂放下心思,暗笑道:“當真有人要害我,我只靜候他便是。彼等縱伏下萬千溝壑,我視之亦如坦途。”既生此念,心底再無掛礙,起身又點了堆火,旋坐下默默忍飢。
眼見夜幕降臨,忽聽得廟外腳步聲響,一人疾奔而來。任九重聽這人腳下乾淨,又似乎難掩慌張,心中暗笑。只見長影晃動,一人已到門前,火光映照,來人竟是個彪形大漢,臉上熱汗直淌,神情悲亂。
任九重一見,霍然起身道:“胤清,你怎麼來了?”那漢子跨進門來,猛見他立在火旁,不由一呆。及看清確是其人,忽然撲在他腳下,放聲大哭。
任九重心頭一沉,扶住他道:“出什麼事了!”那漢子哽咽不能開口,抹淚之際,不經意地掃向四周,突然蹦起道:“刀呢?刀哪裏去了!”抱住任九重,仿如天塌了一般,震恐之極。任九重一嘆無語。
那漢子大急,連聲道:“您老快説,刀在哪裏!我便舍了命,也要把它奪回來!”説時目中噴火,身子竟大抖起來。
任九重嘆道:“不過是塊爛鐵,總捂着抱着也沒用,還不如給老人孩子換口吃的。”那漢子一聽,目瞪口呆道:“您…您説什麼?您守了這麼多年,竟拿它給人換吃的了!天爺,您到底換給誰了,是這鎮子上的人麼?”任九重不答,焦聲問道:“你快説出什麼事了!”那漢子既知刀已不在,魂都嚇飛了,猛一拍大腿,哭着躥出門去。任九重待要喝止,人早飛去了天邊,一晃便不見了。
過了足有兩炷香光景,那漢子跑了回來,手中如捧瑰寶,進門便道:“師伯,您怎能把它當了?還好我心思快,滿鎮的當鋪都去問,不然…”任九重眼見那口刀贖回來,雖也心喜,卻道:“你快説,究竟出了什麼事?”那漢子見問,不覺哀動眉宇,跪地大哭道:“師伯,我師父被他們抓去了!手筋、腳筋都給挑個稀爛,怕…怕是凶多吉少了!”任九重一驚,雙眉齊聳道:“何人所為?在何時何地?”那漢子哭道:“都穿着錦衣衞的服飾,説是北鎮撫司衙門的人,可武功卻極高,一看就是江湖手段。我師父沒防備,加上這兩天又老念着您,心神大是恍惚,竟被他們鑽了空子。您還不知道,我們早搬到通州來了,就為離您近些,好有個照應,誰想竟會…”任九重道:“你可知囚在何處?”那漢子道:“關在彰義門外的天牢裏。那地方是個害人窟,這可如何是好啊!”任九重面鐵青,似罩上一團難言的怒氣,半晌方道:“你去吧。把你師父家裏人都帶走,躲得越遠越好。這事是衝我來的!”那漢子惶然抬頭道:“您…您老要做什麼?”任九重目
異光道:“他既負約,我必當面羞之!你還不走!”那漢子見他神
嚴厲,不敢遲疑,抹淚起身道:“師伯,您…您可要多加小心,大夥不能沒有您啊!”説時意動情湧,又不覺淚如雨下,繼而狠了狠心,掉頭奔出門去。
任九重眼望地上那口刀,愈覺怒火中騰,轉而想到:“這是引我入甕了!我倒要看羅網之中,伏着何等猛獸?”撿起刀來,便要出廟。
忽聽廟外車聲轆轆,兼雜腳步之聲,少時已到門前。
只聽一個極嬌脆的聲音道:“他真住在這兒?那你為何不早説,卻叫我們在鎮上傻等着?你們都不是好人!”任九重愕然止步,卻聽那甜脆的聲音又道:“這地方能住人嗎,不是又騙我們吧?你們大老遠把我們哄來,可別打歪主意!”隨聽二男子嘿嘿直笑,也不説話,便都去了。
任九重正自驚奇,忽覺一縷淡香飄來,廟內彷彿驟然明亮:只見一個粉衫少女攙了一個麗人,同是蓮步輕柔,已款款而入。
那麗人身披繡氅,薄施粉黛,面上微布愁雲,進門後只用目光虛瞟了一下,便黯然轉身道:“他…他們又騙人。”説着似要離去。
那少女上下打量任九重,説道:“真不是他麼?”那女子泫然泣,微微搖頭。
任九重一怔之下,詫聲道:“你怎麼來了?”那女子嬌軀猛地一顫,疾回身向他望來。一瞬間,神變幻不定,似乎不敢確認,繼而珠淚盈腮,忽然撲入他懷中。
任九重美人投懷,如臨幻夢,一時怔怔無言。那少女卻一臉失望道:“原來就是這樣兒啊!你不常説他神采飄逸,是個美男子嘛!”那女子自覺失態,忙鬆開手來,如悲似喜地道:“鶯兒別胡説。九…九哥這些年必是受了許多苦。他從前不是…這樣兒的。”説罷又落下淚來。
那少女道:“是本主就好啦!你每想他念他,這回總稱心了吧?”那女子輕嗔道:“死丫頭,我…我就那麼賤麼?”説着側眸
盼,紅暈微生。
那少女笑道:“小姐是心痴,放着仙子的身份不顧,只想着你的任郎。快把外氅了吧,這地方全是土,下面都
髒了。”説話間幫她
去繡氅。只見那女子裏面穿着白
衣裙,與雪一樣的肌膚相襯,正所謂淡極方覺豔,愈顯得冰清玉潤,光彩照人。
任九重側目打量,心道:“過了二十多年,她還是這副仙姿佚貌,足見歲月有情了!”那女子見他不開口,柔聲問道:“九哥,這些年你還好麼?”任九重道:“你都看到了,何必再問?”那女子鼻中一酸道:“當年你離開我時,只説再不能相見,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兒。九哥能不能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任九重聽了,面微沉。那女子忙道:“我只是心疼九哥,才説這些蠢話。其實這裏也很好的。”挽住其手,便要坐在草上。
那少女叫道:“小姐別坐!這地方像豬滾過似的!”那女子道:“鶯兒就會胡説,快回車上去吧。你不知道,只要能與九哥在一起,哪裏都是一樣的。”那少女直撅嘴,白了任九重一眼,一扭身去了。
此時廟內只剩下二人,那女子坐在草上,軟軟地靠着任九重肩頭,好半天才道:“九哥,你知道這會兒我有多高興麼?我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連夢中你也不與我説話。今看來,老天還是憐惜我,畢竟待我不薄。”説罷眼圈一紅,忙又以笑掩飾。
任九重聞此摯語,也自心動,卻道:“何人帶你來的?”那女子道:“前幾天有夥人登門,説是知道九哥的下落。我一聽心就亂了,也未想他們是不是強人、枴子,就急忙跟了來。還好他們沒有騙我,我心裏實是。”任九重見説,心中不由一熱。
那女子痴然相望,又道:“九哥,你還常想我們當初的事麼?我怕你早就忘了吧?那時我年輕不懂事,老纏着你要情要意,還要什麼名分。後來我知道九哥另有所愛,你一來我便哭鬧不止,你卻總是大笑。當時我心裏真是絕望,現在回頭想想,那又有什麼呢?像九哥這樣的男子,多幾個女人喜歡,不也很好麼?我只要從此與你相依,別的都不敢奢求了。你便轟我趕我,我也不再離開。”説罷柔柔一笑,羞然垂頭。火光下美人含情,不妝不束,愈顯得花容明媚,玉骨輕柔。
任九重卻再難穩坐,起身嘆道:“兒女之情,本如泡影空花。我視之已如隔世夢境,你又何苦放它不下?”那女子芳心微亂,忙抱住他道:“九哥,你…你為何又説這種絕情話?當年你一説出來,我這顆心都碎了!難道我苦等了二十年,還不夠真心麼?”任九重不敢看她,目光投向別處道:“今你能來,九哥既
且愧,才知自家是個情中罪人!你若能忘了九哥,我反覺好過些。”那女子悲愕不勝,緊抱住他道:“九哥,你究竟要我怎樣才是?我心裏只有這段情意,今生已放它不下。你莫要
我好麼?”任九重硬起心腸,冷笑道:“我早説過:我若無心,諸緣皆滅。總之是我負你,今生已不可償!”那女子聽了這話,全然驚呆了,好半晌沒有表情,既而緩緩鬆開手來,止不住淚飛腸斷。突然之間,臉上現出一份剛毅,把柔心弱質驅掃無蹤,神情又復端莊冷靜,顯出無比的高貴。
任九重細辨其微,心間大痛,便要走出門去。
那女子將他喚住,強抑悲懷道:“人都説嫁得浮雲婿,相隨即是家。可我一生雖遇浮雲,卻總難相隨。九哥,你真的一點都不心疼我麼?”任九重熱淚盈眶,不敢回頭,望空嘆道:“若非天緣永訣,誰人能捨仙子?果有來生,九哥必做個温良情種,只與你廝守不散!”説罷再不猶豫,大步走出門去。那女子悲痛絕,只喚了一聲,已不覺癱倒在地。
卻見那少女走了進來,一臉怒氣道:“這人真可惡!咱大老遠來找他,見面又沒説嫌棄的話,他倒一甩手走了!小姐快別哭了,這樣的負心漢,死活都不用理他!”那女子痴然望向廟外,止淚不住道:“鶯兒別説了,你不會懂的。像九哥這樣的男子,女人幾輩子也碰不到的。我不能見他運勢低了,就把情意拋開。我…我只在這裏等他。”那少女又恨又急,一賭氣,把飯盆子也踢翻了。
任九重出了廟門,直向西面奔來。正行間,突見暗處閃出幾十條黑影,分從四面飄聚過來。一人率先奔至,擋住去路道:“魁首要去哪裏?”任九重見來人竟是平等法王,也不驚詫,只道:“把路讓開!”話音未落,眾人都已趕到。只見魔教九名法王俱在,另有二十餘位長老,個個神情焦急,不敢稍放空隙。
智慧法王居長,忙上前行禮道:“魁首莫怪。教主有諭,命我等在此守護。兄弟們不敢疏神,只望魁首平安。”常勝法王也道:“教主知道魁首寂寞,特意派人把那娘子找來。不是小人放肆:那娘子豔麗驚人,姿容耀世,真不怪魁首愛她!兄弟們見了這等玉人,才知其餘紅粉,都不過孽海殘花。魁首隻伴她略住幾,又有何妨?不出旬月,您老人家便可龍歸於海,再起波瀾。”任九重面
微沉道:“轉告盛教主:心意我領了。你們讓開路吧。”眾人聽他語冷如冰,心頭俱是一顫,幾乎同時跪下身來。智慧法王道:“適才令師侄來報信,我們已盡知始末。這分明是有人設下圈套,
引魁首入其網羅!兄弟們明知有禍,斷不敢讓魁首涉險。”任九重濃眉微挑,冷笑道:“這麼説,你們真要攔下我了?”一言未了,眾人忽覺一股異樣的氣息襲來,幾十人竟都定身不住,意蕩神搖。看其人時,猛覺他形貌大變:哪還是落泊乞食的丐漢,分明豪氣重來,又是當年威震江湖的魁首,傲類獨絕的奇男!
智慧法王大恐,忙抱住他道:“魁首,求您千萬別去!您老不看別的,只看我們大雨天還守在這裏,確是一片至誠,便請轉回身吧!”眾法王也將他抱住,無不下淚道:“您老要真出意外,我們哪還有臉活着?求求您放下念頭吧!”任九重心煩意亂,略一抖身,五人已飛出丈外。餘下幾人方抱緊,陡覺他目光
來,直透神宮,霎時間外
皆失,向下跪倒。待得驚覺,前額已觸在地上,腦海中一片空白。眾法王駭然後躍,都知此乃“打神”的絕技,及見他大步而去,莫不扼腕頓足。
任九重出身來,飛身向西,並不稍停。通州距京城不過數十里,這一展開駿足,當真飄飛如電,飛黃猶遜!尚不到半個時辰,已見前面帝京廣闊,城樓巍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