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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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翰林走到大門外,對着那個大紅的“拆”字笑了笑,照舊回書齋,給愁眉苦臉的二兒子和三個學生布置了功課,自取了一本新詩坐在窗邊默看。

柳夫人曉得,也是一笑,吃罷早飯就帶着玉薇姑娘出門去逛去了。英華料理完家務,已是紅滿窗。小丫頭們在院子裏摘石榴,摘得一大籃擱在石桌上,杏仁和梨蕊兩人一人守着一個盒子挑石榴。

英華百無聊賴,巴在窗邊看了一會,笑道:“撿個好的給我吃。”梨蕊便挑了個大的,取小銀刀剖開,出亮晶晶的紅籽,自家嚐了幾粒,又酸又甜,才遞給英華。

英華接了石榴,偏不走門,從窗户裏翻出來,坐在美人靠的扶手上,居高臨下吃石榴吐籽兒,因石榴甚好吃,一邊吐一邊道:“好吃,給二哥留幾個,等他來我們比賽看哪個吐的遠。”

“二少爺才不跟你玩這個呢。”梨蕊提起王二少爺,原來甜軟的聲音就更甜了幾分,“二小姐,你這個樣子叫婆婆看見,怎麼得了喲。”

“她老人家沒得是千里眼,能隔着幾堵圍牆看見我吃東西。”英華噗的吐出幾粒石榴子,笑嘻嘻道:“在她老人家面前裝個賢良淑德,奴家還是會滴。昨晚上她就沒有挑出我的錯來。”

“陳夫人昨晚全部神都在陳小姐們那裏,哪裏顧得上小姐。”杏仁邊説邊笑,把盒子看一看,覺得少了,又放進去幾個,“等小姐嫁過去,陳夫人有的是功夫雕琢小姐。”英華被她兩個説得沒了興致,把小半個石榴擱在桌上,悶悶的説:“我去廚房瞧瞧。”帶着小海棠到後頭廚房去。

卻見幾個陌生人,和自家的廚子坐在井邊的一張小方桌邊説話。那個廚子原是王家後來僱的,因主人家厚道,向來有十二分的殷勤,看見二小姐到後頭來,忙過來問:“二小姐可是要煮什麼點心。”英華笑一笑,道:“不用,我過來瞧瞧。那是你親戚?”廚子笑答:“是小的在梅里的親戚,今過來説幾句閒話。”英華也不理論,只道:“有事你説事去。”腳下也不曾停,帶着海棠就上了看家樓。廚子跟了幾步,看英華掏鑰匙開倉庫,就下來照舊和親戚講話。

英華開倉庫取了兩包乾菇,一包乾筍,叫海棠尋個小籮筐裝着,才走到門口,就聽見樓下吵鬧的厲害,但站定細聽。

一個大嗓門吼道:“老子自家的屋子,憑什麼不給老子住?離着新京城還有幾十裏地呢,擋到哪個了?憑什麼叫咱們搬。”

“就不搬!”一個尖利的聲音也道:“聽講舊年官家要擴建皇宮,還將出銅錢讓人搬家。咱們又不是替官家讓地方,就是給官家騰地方,也要給錢呀。一個大錢不與,就叫咱們搬家,沒有這個道理!”英華在京城住了十來年,也不曾聽説過官家叫人搬家不與人錢的事,聽得大家這樣氣憤,都覺不可思議,使小丫頭把廚子喊上來,問他是怎麼回事。

廚子苦笑道:“鎮口貼了告示呀,咱們梅里鎮被城廂軍的將軍老爺看中了,要在這裏建大營,讓咱們搬家,鎮上家家門口都寫了‘拆’字。”英華聽罷眉頭就豎起來了,冷笑道:“只説拆,不説補償,這是什麼道理?”先到前頭看看,果然,自家和隔壁李家門口都有斗大的紅“拆”字。再略走幾步兒,鎮口那條長街兩邊的商鋪牆上都有“拆”字,隔着老遠就能看見紅彤彤一片。再看商鋪裏頭的老闆夥計,臉都不好看,若是沒有這大紅添一點喜,只怕個個臉都要發綠了。

英華迴轉,就看見張家姑父在前頭疾走,豎眉冷眼,憂國憂民之溢於言表。王氏姑姑跟着後頭小跑,神情慌張,頭上的冠子都歪到一邊了。文才表兄手裏扶着母親,口內喊着父親,一轉眼看見英華表妹俏生生站在道邊,他的兩條腿就軟了半邊,身子一矮,臉上浮現羞人的紅暈,結結巴巴喊:“表…表妹。”英華暗道一聲晦氣,卻不肯理這表哥。先喊了一聲姑母,又喊姑爹。張姑父只得停下腳步,嚴厲的點點頭,道:“我有要事尋你爹爹,他可在家?”

“在家。”英華甚有眼,看姑母一臉的難為情,忙過來扶住王氏的另一隻胳膊,笑道:“姑姑,我扶您。”張姑父聽得翰林舅哥在家,撥腿就走。王氏想追,一邊是‮腿雙‬發軟的兒子,一邊是要顧儀態的侄女兒,也只得放慢腳步。

好在王家不遠,一行四人前後腳進了大門。因文才一路總偷眼看英華,英華到台階下就止步,笑道:“爹爹在書房呢,我去洗茶碗,煮幾碗好茶來與姑姑吃。”文才痴痴的望着英華的背影。王氏拉拉兒子,小聲道:“你已是訂了親的人。”

“娘,我不要娶陳小姐…”文才滿腹的委屈和不甘。

“陳小姐哪裏配不上你?”兒子這般拎不清,王氏慚愧的很,幸好英華侄女大方鎮定,她在兒子後背用力一拍,小聲道:“我看她好的很,快走罷,莫讓你爹亂講話。”論梅里鎮百姓不該搬家的合理,張姑父滔滔不絕説了一大篇話,手指頭差不多都要點到二舅哥的鼻子尖了。

王氏給兒子使眼,文才硬着頭皮軟軟的喚了幾次“爹爹”張姑父嫌煩,扭頭道:“到那邊去,五百個大字,不寫完不許説話。”文才愁眉苦臉拖着腳步走到李知遠身邊坐下。李知遠遞給他紙筆,同情的説:“快寫罷。你不用講話。”文才點點頭,一邊磨墨,一邊不住的看向那邊。這屋子裏的四五個學生,若是叫他們踢一兩個時辰的球,大家都要興高采烈的三呼萬歲。若是叫他們老老實實念一兩個時辰的書,王耀宗會覺得他的股能把板凳磨穿,趙恆會覺得書桌上睡覺太槓人,楊小八會偷偷把板凳掉蹲馬步兒練習吐納,便是李知遠這樣老實肯學的,也覺得應當中間歇一會兒養養神。

是以大家雖然俱都一本正經看書的看書,寫字的寫字,其實都豎着耳朵在聽張姑父的長篇大論,用心體會老翰林狂風暴雨中面不改的養氣功夫。

英華送茶和點心進來,大家一齊鬆了一口氣。王翰林笑眯眯道:“都吃茶,都吃茶。今兒是什麼茶?”

“是末茶。”英華笑道:“女兒方才嚐了一口,有些兒苦,所以配的甜點心。”

“這又是哪裏來的新花樣?”王翰林對吃茶的興趣比對家國大事大得多,端着茶盞看了半,道:“今這白瓷盞配這個茶湯倒是不錯。”呷了一口,苦的閉目半,又道:“是你舅舅家捎來的散茶?下回試試直接沖泡。”英華清脆的答應一聲,端着一隻小碟讓姑母,道:“姑姑,嚐嚐這個紅豆水晶糕。”王翰林讓過妹夫,取小銀匙挖了一小塊嚐了嚐,道:“味道不錯,這是縣裏買的?”

“是芳歌妹妹教我做的。”英華不大好意思的笑了,“頭一回做,好像糖放多了。”

“配這個茶倒正好。”王翰林道:“英華呀英華,你是故意的這苦茶罷。”嘴上雖是這樣説,卻是一匙紅豆糕,一口茶,吃的興致

聽得這糕是英華做的,王二哥就出為難的神情,離那一大碟紅豆糕又遠了幾寸。楊小八已是悄悄挪回書桌邊,趙恆挖了一勺亮晶晶、紅通通的紅豆糕,舉在半空中久矣。

文才挖了一大勺填到嘴裏,甜到憂傷的滋味,也只得他自己心裏明白,放下湯匙捧起茶盞牛飲,又覺人生不過如此,先甜後苦,茶湯雖苦,卻是壓不住那刻骨的甜。

李知遠曉得自家妹子的紅豆糕是甜的,英華既然説她放多了糖,那…還是先吃茶罷,他先吃了一口苦茶,又嚐了點點紅豆糕,倒覺得正好,也和王翰林似的,一大口茶,一小口糕,吃的津津有味。

張姑父和王氏心中有事,都不過略嘗一嘗就放下。張姑父停了好一會沒有講話,積蓄了力量,拍案喝道:“二哥,咱們怎麼辦?”

“急什麼,又不只你我兩家。”王翰林放下銀匙,慢悠悠端起茶盞,笑道:“若是真要起梅里大營,老夫是要第一個搬的。不過嘛,怎麼搬還是有講究的。他在鎮上貼個告示,在我家大門口畫個圈,就叫人搬家?這天下,是趙家的,又不是他潘家的,搬不搬,官家説了算。”趙恆看看李知遠,再看看文才,咬咬牙,把半勺紅豆糕送到嘴裏。這甜,帶着紅豆的清香,從舌尖一直甜到心底,甜的讓人失去了再試一口的勇氣。趙恆慢慢吃了一口茶,因為方才的甜,又覺得這茶苦到了極致,他放下茶盞,怔怔的看着英華。

除了爹爹和李知遠,大家都不怎麼給面子啊,英華低下頭出去,過得一會,重捧了一大盤點心過來,漲紅着臉道:“吃這個罷。”就要把紅豆糕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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