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唐門唐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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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説李響四人救人不成,反要被救之人從旁搭救才能僥倖
身,心中鬱悶無以言表。這時他們一路逃跑,不由得便將一口怨氣全撒在腿雙上。
四人之中,葉杏輕身功夫本就最好,李響則勝在內家心法氣息綿綿,那常自在雖不辨門派,但奔跑之時竟是大步如飛,絲毫不慢。三人先時還只是撒氣,不知不覺間忽覺對方竟能跟得上自己,便起了好勝之心,一個個腿下加緊,有心賣。剩下一個舒展,先前時還被甩在後邊。大叫了幾聲,那幾人卻只顧着鬥氣,不由也犯了擰,打馬加鞭,居然衝在了最前邊。
城門方開,四人一馬飆風般衝進城外原野。
如此夜奔,漸漸的四人戾氣漸去,勝負之心也平,疾走的風味卻一點點開始洋溢。只見漫天星斗,半鈎明月,路旁兩側高山青黑如小憩的巨獸,一條灰白山路如白練蜿蜒。夜風穿過四人的衣衫,將秋暑之氣輕輕帶去,腳步聲、馬蹄聲湊成一個個急促緊湊的鼓點,嘚嘚嘚嘚將無窮無盡的力注入四人體內。堅硬的山路將他們高高彈起,耳邊的空氣被扯成一道道悠長的風嘯,腳下的風漸漸凝形,如
淌的河水。
四人噼裏啪啦地踩水而去,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們的眉眼,四人縱聲而笑,一起一落間便如跑過了千山萬水。身後似有追兵,可是追上了又如何,追不上又如何?這般御風而行的好處,能享受時,便要盡情享受。
遠處的天邊漸漸出些魚肚白,山路兩側的樹木次第現形,四人身上汗氣蒸騰,跑了個興高采烈。突然間,前邊山坡上金光閃處,一輪紅
跳將出來。四人止步勒馬,只見陽光漫灑,倏忽間如萬箭穿身,將各人照了個剔透。回頭看時,只見彼此紅面金身,奔走時的熱氣翻上來,大汗騰騰而下,雖然口乾舌燥,卻是神清氣
,
臆之中豪情萬丈。
李響駝背垂首,一口一口地,最後索
兩腿一攤,翻倒在地,四仰八叉地扯開衣襟。葉杏有氣無力地來踢他,李響捱了兩腳,上氣不接下氣地傻笑。葉杏踢得兩腳,腿一軟,跪倒在地,順勢也坐了下來。那常自在掙扎着在路邊坐下,將
裘下襬翻上來抖動扇風。
四人中只有舒展騎馬還有餘力,這時在馬上笑道:“再跑啊,一個個跑得跟狼追似的…”葉杏兩手撐地,息道:“不行了…不行了…”李響躺在地上呼呼看天,忽然間想起常自在,回過頭來對他道:“這位兄弟的功夫好怪,不少師父教過呀!”常自在微笑道:“什麼都學,什麼都沒學好。”李響三人大
興趣,連聲追問。
常自在笑道:“我來自關外草原,出身稍稍有點兒古怪:不知父母,是狼羣將我帶大的。”舒展正在倒氣,聞聲幾乎嗆到:“這…這才算‘有點兒’古怪麼?”常自在微微一笑,出兩枚尖尖的犬齒,道:“後來大概是四五歲時,我第一個老師‘狼牙神馬’常飛與我的狼羣遭遇,將我搶了出來,起名叫常回。大概是説想讓我回歸人羣的意思。那時我吃生
,喝鮮血,不會説話,不懂事,連自己到底多大都不知道。從此他便教我讀書寫字,練武強身。”葉杏道:“啊!狼牙神馬!據説他靠
下駿馬、掌中狼牙
,縱橫關外。雖是漢人,但是豪
慷慨,深受牧民愛戴。你方才的狼牙
就是他教的了!”常自在點頭道:“不錯!我與他生活了五年,但是大概在我十來歲的時候,他有個朋友來拜訪他。兩人是多年的至
,喝醉了酒就切磋武藝。我一直以為常老師是整個草原、整個天下最厲害的人,但是那次切磋,他們動手五次,常老師都輸了。而他那位朋友使的不是狼牙
,而是一塊長長的薄鐵,一邊很厚,一邊磨得很鋭…”舒展一呆,聽得耳
,道:“刀?”常自在反手在
裘下拔出破冰刀,微笑道:“不錯,正是刀。那個人,也就是長白山破冰屠龍刀法的創始——杜驊。當時我看見他的刀、他的刀法,簡直被嚇傻了,然後,我就被刀那種不同於狼牙
的鋒利
住了。所以我就不要常老師了,非得跟着杜驊走不可。開始時,兩個老師還不同意,並且暴跳如雷,但是後來常老師卻同意了,只罵了我兩句養不
的狼崽子,便拜託杜老師,全力授我刀法。”李響讚道:“常飛!好漢子!”常自在笑道:“不錯,等到我後來長大,才知道自己當初的要求多麼過分。後來我專程向常老師賠罪,常老師卻説,當時我天真爛漫,所提的要求完全出於對強者的欣賞,並無不妥。總之,後來我就和杜老師學了兩年刀法。學到第三年上,漠河寄情叟來訪,我又被他的
水劍
引住了,於是又拋棄了杜老師,去求寄情叟。”葉杏苦笑道:“你這人!倒是任人唯賢呢…”常自在不以為恥,傲然道:“因有前車之鑑,這回杜老師很容易就同意了,並幫我轉拜寄情叟門下。我學了一年
水劍,又
上了鞭法,學了半年鞭法,又
上了暗器,學了十個月暗器,又去學地趟盾牌刀。總之,在十幾年的時間裏,關外武林五家七派十九門的功夫,我都有染指!並給自己改個名字,叫作常自在。”舒展倒
一口冷氣道:“這麼説來,你豈不是天下無敵了?”李響在旁冷笑道:“他若把所學功夫的門派砍掉六成,再勤加修煉,倒有可能。這樣貪多——難了!”常自在笑道:“不錯!我轉拜寄情叟時,杜老師就曾説過我,説我天分不差,練刀十年當可成一時的高手,練刀二十年,天下堪敵之人不過單手可數。可是,我還是放了刀,去學了劍。一
高手有什麼好玩的,天下無敵有什麼好玩的?”他眼望三人,大笑道,“我更喜歡去欣賞那些新的東西、我此前想都無法想象的東西。學狼牙
的時候,我能夠打敗尋常大人,那時候我很高興。可是那種高興完全沒有我第一次見到破冰刀時的高興來得猛。本來我的世界裏只有狼牙
,可是突然之間,破冰刀在這個世界上鑿出一個天窗。我從天窗爬出去,在我的眼前展現的又是另一個全新的世界、此前完全無法想象的世界——刀法的世界!原來一招一式還可以有這樣的變化,我愛死這種令我嚇得發抖的新奇
覺了!”他一番怪論,説得三人目瞪口呆。舒展道:“什麼…什麼世界不世界的?”葉杏輕輕碰碰李響,道:“反骨啊…”這話如靈丹入口,李響騰地坐起,道:“不錯!十足反骨!”常自在給他們嚇了一跳,問道:“什麼反骨?”李響便簡單説了反骨七殺之事。常自在聽他説完,伸手來摸後腦,奇道:“凸起的腦骨?”他轉過頭來道,“常老師曾説,我因為小時沒人管教,睡覺姿勢不對,頭形沒有睡好,因此是沒有後腦勺的。”眾人看時,果然他的後腦平如刀削,別説凸起的腦骨,就連普通人的後腦勺都沒有,不由一個個目瞪口呆。
若説他沒有反骨吧,這白眼狼十足的忘恩負義;若説他有反骨吧,那主背叛的反骨便不該是後腦骨,卻叫三個大後腦勺的傢伙如何立足?
正彷徨間,忽然路上馬蹄聲響,一馬如飛趕到,馬上一人大喝道:“無恥賊子,這便想逃了?”正是那使護手鈎的守衞到了。
這人在五守衞中序列老五,歲數不過二十一二,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方才長安城裏,莫名其妙地被幾個明明功夫不及自己的怪人耍,因此氣憤難平,這才孤身追上。他從城中一路追來,本以為幾里之內便可趕上,哪知這幾人發瘋一般跑得飛快,有心要回去時,又覺沒有面子,這時跑出幾十裏才終於趕上,正要動手,忽覺心中沒底。
他的功夫較之李響、葉杏、常自在任何一人,實則都略佔上風。可這三個哪個是和他乖乖動手的?因此他不由暗中惴惴,打定主意,要儘量拖延些時間,等幾位兄長齊聚,才一併拿下。
這邊眾人見他來得孤單,一個個哈哈大笑。李響身站起,笑道:“這小子不知死活,你們人來齊了,我還怕怕,就你一個…”他突然間腳一軟,竟又踉蹌摔倒。葉杏大吃一驚,待要過來扶他,可是走了兩步,雙足像踩在雲裏一般,終於也是一跤坐倒。
原來三人方才一陣狂奔,已是跑了力。人在累時最怕歇,若是在他們躺倒前那使雙鈎的到來,他們還大可一戰。可是這時三人一個個或躺或坐地聊了半天,再想動時六條腿中便如灌滿了陳醋,又酸又軟,竟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突然間竟出現如此變化,兩方均是一驚。那使護手鈎的老五起初還以為李響等耍詐,待仔細看了半晌,直見三人在地上掙了半天不起,才放下心來,跳下馬大笑道:“我道你們是鐵打的好漢,如今怎麼都成了軟腳蝦了?”他登時殺心大起,拔鈎在手,意血洗前恥。
舒展嚇得半死,可是又怎能坐視不管,也跳下馬來拔刀道:“你想幹什麼?別過來啊!”老五見他下馬身法笨拙,大笑道:“你想擋我?”言語中甚是不屑。
他的笑聲傳進舒展耳中,分外刺耳!舒展兩眉一跳,不管不顧的火氣已然蓬而起,單手挽個刀花,亮勢招手,傲然道:“你來!”老五見他如此倔強,也不由火起,揮鈎衝上。舒展拿刀來搪,老五的功夫可比他高多了,雙鈎鎖處已將他單刀奪過,順勢一腳將他踹翻。
李響掙扎起身,叫道:“舒展!快逃!”老五冷笑道:“逃?他能逃到哪兒去?”他飛起一腳,舒展掙扎着爬起身,還不及直,
股上早中一腳,“呼”的一聲撲出三四步遠,趴倒在地。
老五大笑道:“逃呀,你倒是逃呀?”這一回舒展跌得極重,兩手兩肘都擦破了,一時間也不及起身,只翻過身來兩手撐地,倒着退走。
那老五故意示威,好整以暇地慢慢來,道:“逃!我看你能逃到天邊去?”李響幾人掙不起身,大聲咒罵。老五晃動護手鈎,冷笑道:“罵吧,儘管罵吧!我讓你們一個個死得難看,誰也別想逃!”忽然路邊樹林裏有人道:“追哥,我讓你救他們。”五人在這裏鬧了半天了,全然沒察覺路邊有人,這時都大吃一驚。老五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出來!”只聽樹林中有一人斥道:“你現在自身難保,還多管閒事?”想來便是那追哥了。
先前那人道:“就因為我自身難保,才要你出手。追哥,我雖逃不掉,卻最看不得別人説什麼‘逃不掉’的喪氣話。這幾個人,你若幫他們逃掉了,我便乖乖和你回家,不然的話,這一路上我一定出些事端,不讓你省心。”他這話説得莫名其妙,聽來竟是在和老五方才的話賭氣一般。
那追哥道:“胡鬧!這幾個人既然與人結仇,便終須有報。即使咱幫他們逃了一時,又逃得了一世麼?這種閒事,管它做什麼?”那人笑道:“逃啊…能逃一時也是一時。”他的聲音聽來歲數不大,卻懶懶的有幾分蕭索。
老五聽這説話越聽越不是味,振鈎道:“大內侍衞捉拿劫囚的要犯,無關人等不要多事!”那人懶懶一笑,道:“要犯?幾個興高采烈把自己跑到半死的人,我不信他們有什麼壞心,能犯什麼大不了的事。”老五怒道:“他們有罪沒罪,是你説了算的麼?你是什麼東西,多管這閒事!”突然間一道黃光從樹林裏而出,那使護手鈎的揮鈎去格,“噔”的一聲悶響,卻是一片枯葉,撞在鐵上“啪”地碎成了幾片。
只聽那追哥道:“他是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也不是你能教訓的。”那一片薄薄秋葉竟能撞出如此聲響,令那老五虎口發麻。這追哥的手法實已是驚世駭俗。老五再不敢大意,向後一退,雙鈎掩在身前,道:“鬼鬼祟祟只會暗箭傷人,算得什麼好漢!有本事的,就出來打!”那追哥冷笑道:“你嫌活得長麼?”突然間幾聲細不可聞的破空聲響起,老五雙鈎擺動,爛銀鋪開如屏。
“錚錚”聲中,老五身子一晃,左手鈎手墜地。他側頭望去,只見自己的雙鈎上幾線灰痕,粘着斷開的草梗。往自己的左手上看時,見肩井
上一
孤草瑟瑟飄搖。這看似脆軟的秋草,竟衝破他的銀鈎“飛瀑如簾”釘進了他的肌
。
這人距他至少有三四丈的距離,竟在這一揮手間摘葉傷人,這等暗器手法實在不是他能抵擋的。他突然間想起江湖中的一個神秘世家,不由顫聲問道:“你…你是…唐…唐…”那追哥嘆道:“跑吧!”使護手鈎的汗如雨下,喃喃道:“跑?”追哥冷笑道:“我那一擊,雖然不見出血,已震破你的血管。這草不能拔,否則創口擴大,瘀血內凝,會壓住你的經脈,遲了便廢掉你一隻手。為今之計,便是全力奔跑,加快氣血運行,將瘀血衝散,頂出秋草方可。跑吧,不要騎馬,跑出三十里,也如他們一般出一身汗,當可無恙。”那使護手鈎的咬緊牙關,一步步退後,道:“你…你真是唐…好,咱們後會有期!”突然之間他抓起地上銀鈎,背在身後。牽兩匹馬,揮掌一趕,轉身便往來路跑去。那二馬還在奇怪,不知道主人放着彼此不用、偏要自己奔跑,是的哪門子風。
直至他遠得沒了影子,舒展才放下一顆心來,拱手道:“這兩位朋友,多謝你相救之恩,且現身一見,容我等當面致謝。”樹林中靜了一下,追哥道:“我沒救你們。”腳步聲響,林中兩人既已暴了行蹤,也就不再掩飾,向樹林深處走去,那先開口的人大聲道:“你們啊,下次別這麼容易被人抓住了呀!”聽來嘻皮笑臉,滿是嘲
之意。
李響等人這時已可走動,這時面面相覷。
突然間,李響大叫道:“喂!要逃的話,一起呀!”他此言一出,眾皆大驚,樹林中腳步驟停。葉杏暗拉他的衣角,道:“你胡説什麼?”李響大聲道:“那位兄弟是被追哥抓回去的吧?他不想回家?他為什麼不想回家?兄弟,你幹什麼不開心?不想回家的話,跟我們走啊!”原來方才那人要追哥出手時的一句話,説者無心,聽者有意,已給李響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