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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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忠武接着説:“劉二虎對卑職盛誇他們闖王的人馬如何眾多,如何兵強馬壯,糧草充足,又説不出數,就要向督師和總督兩支人馬猛攻。他説,闖王將士跟左營將士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左營按兵不動,只打空炮,闖王決不進攻左營。”丁啓睿對這話半信半疑,在心中默問:“真乎?假乎?闖賊離間之計乎?”他想了片刻,不肯相信,又向劉忠武問道:“他向你詢問我們官軍‘情況,你都老實説了?’”劉忠武心中害怕,背上出了熱汗,但是他裝出微笑,立刻回答:“他也問到我們官軍情況,卑職對他漫天撒謊,沒説一句實話。他並不追究,只説:‘你們那邊的情況用不着問你,我們完全清楚。今天我要同你做個朋友;要是審問你,就不是朋友情分了。咱們少談軍事,痛快地喝酒吧。’所以,請大人放心,卑職絲毫沒有
我們官軍這方的實情。”楊文嶽説:“劉忠武,你快將見到闖賊和左小姐的經過情形向督師大人照實稟報。”劉忠武説:“是,是。卑職不敢隱瞞,照實稟報。”劉忠武將他被帶到李自成老營以後的經過情形,對丁啓睿説了一遍。丁啓睿沉
不語,心中增加了憂愁。楊文嶽向中軍使個眼
。中軍將劉忠武帶出去,隨即將左小姐的東西取來呈上。丁啓睿看過之後,對楊文嶽説道:“啊,我明白了。聽説左崑山的夫人長得並不好看,可是崑山發跡之後,因她是糟糠之
,共過患難,所以待她恩情如初,不另外貪戀女
。如今夫人已死,留下這點念物在小姐身邊。今
兩軍對壘,李賊命左小姐將此念物送給崑山,又説他同崑山無冤無仇的話,其用心頗為明白。”楊文嶽點頭説:“正是此話。幸而這劉忠武回來被敝營巡邏抓到,不然,不然…”丁啓睿問道:“貴營將劉忠武抓到,可曾走漏消息?”
“不曾走漏消息。”丁啓睿伸出右手在燭光下比畫一下。楊文嶽將中軍叫來,小聲吩咐他速派人將劉忠武剝掉衣甲,嘴中進破布,推到敵營近處暗暗砍死,不許聲張。中軍出去以後,丁啓睿長嘆一聲,説:“唉,外有強敵,內有軍心不穩,十分可怕。倘若左崑山更有異圖,這戰事就不堪設想了。”他們相對搖頭嘆氣,又説了一些關於左良玉極不可靠的話,便都把希望寄託在今
派往開封的那個把總身上。丁啓睿曾囑咐那個把總從陳留附近繞道前往開封,想來路上不會出事。而只要這個把總明
能夠回來,就可以同開封約好時間,與李自成的義軍進行決戰。雖然勝利並無把握,但情況總會好得多。只要他們能夠鼓舞士氣,拼死向前,而開封出來的人馬又比較
強,戰局或許能轉為對他們多少有利。
陰曆五月的夜特別短。當丁啓睿和楊文嶽在愁悶中分手時候,義軍開始不斷打炮,而天也開始麻麻亮了。
天明以後是五月二十,天氣依然像往
那樣晴朗,也像往
那麼炎熱、乾燥。明朝的援軍和李自成的義軍在朱仙鎮一帶對峙,已經進人第三天了。今天開始,義軍向官軍猛烈地施放火器。從早晨到下午,戰場上一直是炮聲隆隆,硝煙瀰漫。官軍的炮火不多,主要依靠守在水坡集西北一帶的保定部隊開炮還擊,但他們火藥也不太多,所以有時不得不停下來,不敢多放炮。義軍卻一直不停地打炮,而且越來越猛。在官軍的陣地後面、水坡集街上和附近的村莊裏,凡是駐有官軍的地方,都常有炮彈飛來,打壞房屋、軍帳,打死打傷士兵和戰馬。
因為內地官軍經歷炮戰的時候較少,所以義軍加強火器進攻,給官軍造成很大恐慌。許多官軍躲到壕溝裏,也有不少人躲到堡壘後面。
這時官軍的糧食、柴草也更困難了,出去蒐集糧草的將士常常被郝搖旗指揮的遊騎殺散或俘虜。不得已,他們只好拆門窗、拆房子做飯。凡是受傷的騾馬他們都殺死充飢。水,也更困難了,連池塘裏的髒水都差不多喝乾了。有的人渴不可耐,竟然接馬來喝,可是因為馬的飲水不足,所以馬
也很少,而且特別臊。
丁啓睿和楊文嶽都很着慌,左良玉更是着慌。他知道軍心已經很不穩,擔心會一敗塗地。朝廷一向對他很忌恨,只是由於他手中人馬眾多,對他莫可奈何。倘若這一仗全軍潰敗,他也就跟着完了,説不定命難保。這時在一般將領中也瀰漫着恐懼、抱怨和失敗情緒。丁啓睿多次召集將領們開會,都拿不出什麼辦法;戰還是不戰,誰也不敢提出明確主張,怕以後追究罪責。
兩三天來,丁啓睿、楊文嶽和左良玉都幾次派人繞道陳留縣境前往開封聯絡,可是沓無迴音,誰也不知道派出去的人是否能夠平安到達開封。越是沒有迴音,他們越是害怕,越是焦急萬分,而他們的焦急和憂愁也影響到下級軍官和士兵們。軍營中常常有人在罵,説他們被將領們帶到這個絕地,一無糧,二無草,三無水,硬是要死在這個地方。還有人説,沒糧沒草還容易熬,這沒水,硬是渴死,實在難受。這些怨言是大家心裏都有的,起初只是少數人罵,小聲地罵,後來罵的人越來越多,而且變為大聲嚷叫了。這情形了啓睿、楊文嶽、左良玉、虎大威等完全清楚,有時他們自己也聽見士兵在謾罵。倘在平,他們一定要殺幾個人,鎮壓一下,但是事到如今,軍心動搖,上下離心,諸營猜疑,他們不能靠殺的辦法來杜絕怨言了。誰都明白,如今一百個人裏頭,九十九個人有怨言,想用威壓的辦法維持士氣,更容易
成兵變。
當水坡集官軍陷人困境之時,在開封城內卻另是一番景象。連來城內也曾多次派出探子去刺探朱仙鎮戰況,都被義軍的遊騎捉住或者殺死。也有的探子走得比較近,只在離開封城南二十里左右的村莊中向老百姓打聽,而那些老百姓都受過李闖王的救濟,這時就按照義軍的囑咐,告訴這些探子説:官軍正在朱仙鎮步步得手,定能殺敗
賊;
賊雖然人馬眾多,到底是烏合之眾,頂不住左良玉、虎大威這些
鋭之師。看來不出一二天,官軍必定會勝。探子把這些好消息帶回城中,開封的官紳軍民更加放心。幾天來他們一直在搬運義軍遺棄在閻李寨的糧食和金銀器皿,已經搬得差不多了。大家紛紛議論:如果不是官軍強大,李自成驚慌失措,決不會丟掉這麼多糧食。糧食笨重,不好運走,丟掉還不奇怪,為什麼連金銀器皿都丟掉呢?可見
賊兵力實際也很虛弱,退走時極為慌張,這是大家都看見的事實,誰也不能不信。
從昨天到今天,朱仙鎮方面不斷有炮聲傳來,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炮聲顯得更響。而今天的炮聲又比昨天更稠密。人們都認為這必定是官軍正在向李自成的人馬進攻。自從開封被圍以來,巡撫高名衡和一些封疆大吏、重要官紳,不斷地在商討軍事,遇有緊急事情隨時開會,沒有緊急事情則規定在每天午後未申之間都到巡撫衙門見面,或互通情況,或商議大事。今天他們又按時來到這裏,與往顯得不同的是:他們每個人臉上都帶有喜
,似乎勝利已經在望。
今天他們商議的題目就偏重在如何犒勞朱仙鎮的援軍和全城祝捷。犒勞之事,説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因為需要銀子。官軍號稱四十萬,按三十萬説,錢給少了,恐怕不行,給得多,就有一個如何攤派的問題。商量了一陣,決定由相當措據的藩庫①中拿出一部分,主要指望殷實大户和商號拿出絕大部分,再請周王殿下賞賜一部分。
①藩庫--明代各行省設承宣佈政使,簡稱布政使,俗稱藩台,為一省行政長官,兼管財賦。布政使司的庫房俗稱藩庫。
會後,高名衡進宮去叩見周王,把官軍即將勝利的消息啓奏了周王,請殿下放心,並請殿下拿出數萬銀子勞官軍。
就在這個時候,開封南門下邊,馳來了一小隊飛騎,向城上高呼,説他們是督師丁大人派來的,有重要公文遞巡撫。因為城門已經堵死,城上就用繩子把為首的一個小軍官接到城上。那小軍官自稱姓張,名叫進忠,是丁啓睿下面的一個把總。看他的
牌,果然寫着“張進忠”三個字。從他的盔甲來看,確是丁營的人。他還攜有了啓睿的令箭和給巡撫的一封書子。城上的軍官向他略微問了幾句話,就把他帶到巡撫衙門。這時高名衡尚在周王宮中未回,黃澍和陳永福聞訊先趕來了。黃澍對於丁營的頭面人物還知道幾個,因怕其中有詐,就問他某人現在如何,某某人現在又如何。張進忠對有些人的情況對答如
,好像十分
悉。也有些人的情況他不清楚,就説:“小人官卑人微,上邊的事情多有不知,請老爺不要見怪。”黃澍問了一會兒,沒有發現什麼破綻,又問他朱仙鎮的戰況。他説官軍已將
賊包圍,一二
內即可剿滅。大家聽了都十分高興。黃澍命人將張進忠帶下去吃飯,休息,並將酒
系下城去,對張進忠留在城外的十名騎兵好生款待。
張進忠離開不久,高名衡就回來了。陳永福和黃澍向他回稟了剛才詢問張進忠的情形,並遞上了啓睿的書子。高名衡拆開一看,果然是丁啓睿的字跡。信中説,他們正在步步得手,不定可大獲全勝,要開封守軍固守城池,不要隨便派人出城,謹防中計。
“好,好,”高名衡一面讀信,一面高興地自言自語。
一個僕人揭起半舊的湘妃竹簾,踱進來一位略帶酒意的、態度瀟灑的老士紳。大家趕快起立讓座。這緩步進來的、前垂着花白長鬚的人物,是河南省士林中的有名人物張民表,字林宗,中牟縣人。他的父親張孟男在萬曆朝做過户部尚書,而他是富有學問,擅長詩、古文和書法的老名士。因為他的名望很高,所以巡撫和布、按二司等封疆大吏以及鎮將陳永福,都對他十分尊敬。他上午也參加了每
照例在巡撫衙門的開封重要官紳“碰頭會”散場後被巡撫的兩三位地位較高的幕賓邀到花園中飲酒賞花,限韻賦詩,剛聽説丁督師差人前來下書,所以特從花園來看個究竟。他將丁啓睿的書子看了以後,哈哈大笑,説道:“好了!好了!”隨即望着陳永福説:“陳將軍,該你立功了。”陳永福説:“這次援軍的主將是左崑山平賊將軍和保定鎮將虎大威將軍,主要是他們立功,我不過固守省城而已。”高名衡仍然陶醉在剛才的興奮中,説道:“是啊,左將軍等立此大功,真不愧為朝廷干城。”張民表仍然接着剛才的話頭,不客氣地對陳永福説:“陳將軍,我看你不如率領自己麾下將士,殺出開封,給
喊一個措手不及,豈不更好?”陳永福是個十分穩重的人,一向不願冒險作戰,聽了張民表的話,笑了一笑,説:“張先生不知,用兵之事詭詐多端。我手下只有幾千將士,連新招收的算在一起也不過萬把人,既要守城,又要出戰,力不從心,還是守城要緊。”張民表甩甩手説:“可惜我老了,讀書無用。如果我是將軍,此正立功封侯之時,豈可坐失良機?”大家知道張民表的秉
豪邁,説話向來直
,恐怕再説下去,陳永福會吃不消,便忙用別的言語岔開。
張民表又對高名衡説:“撫台大人,往你説藏有名酒,請我來喝。我因為開封危急,酒興大減,不曾一嘗仙
。今
既有如此大好消息,晚飯我就不能不叨擾了。真有名酒以助詩興乎?”高名衡笑道:“有酒,有酒。但是酒後得請老先生既要作詩祝捷,也請揮毫作書,留光蓬革。往
求先生寫字,先生總説有事,不肯動筆,今
如何?”
“今我一定寫,不但寫字,還要寫自己新作的詩。”高名衡便請大家都留下來吃晚飯。當時在座的除陳永福、黃澍外,還有幾個官紳。其中有個紳士叫李光-,這時也對張民表笑着説:“張先生,今
既是在撫台大人這裏即興揮毫,也請賞賜光-一幅如何?”
“當然可以。你也是世家子弟,與我原有通家之誼。你知道我只是不替大商人寫字,不替貪官寫字,別的人,只要我酒後興發,都可以寫,何況今不同平
,汴梁孤城即將化險為夷矣!”説畢,縱聲大笑。
高名衡暫離客廳,走進簽押房,親筆給督師丁啓睿寫封覆信,説“周王殿下與全城官紳父老望救情切,仁侯捷音”還説“已備有犒軍糧、銀、牛、酒諸事①,一俟賊退,即便送上”他命人將朱仙鎮來的下書把總叫來,親自問了幾句,將書子他,又厚給賞賜,打發下書把總趁黃昏率領他的一小隊騎兵動身,繞道回去。
①事--件。
這天晚上,巡撫衙門洋溢着快活的空氣,所有的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只有黃澎和陳永福比較剋制。飯後,李光-向坐在他旁邊的陳永福輕輕問道:“鎮台大人,尊駕今天酒喝得不多,頗虧海量。依大人看來,左將軍們一定會打個大勝仗麼?”陳永福神陰沉地回答説:“騎着
驢看賬本,走着瞧吧。目前對朱仙鎮的好消息只能相信一半,那一半要靠開封百萬官紳軍民的運氣了。”二十
這天夜裏,情況比昨
更加危急。左良玉和楊文嶽都到水坡集寨內了啓睿那裏開會,依然毫無結果。會後,他從水坡集北門出來,懷着一肚子悶氣和疑慮,到自己的陣地上巡視一陣,然後轉回他的大帳。儘管左良玉的中軍大營外邊挖有壕溝,又有臨時築起的土寨和小的碉堡和望樓,但在左良玉的大帳外邊,面對義軍方向,臨時又築起一道土牆,以防義軍
近時會有
彈飛來。在他的大帳周圍搭了許多大小不一的軍帳和窩棚,崗哨密佈,戰馬成羣,但是整個這一片老營所在地肅靜無譁,半輪月光下人影匆匆走動,帥旗招展,偶有戰馬嘶鳴和咀嚼麥秸或豌豆稈的響聲。他在轅門外下馬,向左右環顧一眼,一語不發,大踏步走向大帳。在大帳外和轅門前值夜的士兵們驚駭肅立,親將們分兩行屏息叉手,直到他走進大帳,才敢自由活動。那些
接他的親將們雖然肅立在路兩旁寂靜無聲,卻是每個人的心中都暗藏着許多疑問,同時偷偷窺探着他的臉
,希望從他的臉
上判斷大軍的前途吉凶。
在歷年作戰中,左良玉同張獻忠打過多次,同羅汝才打過幾次,同張、羅兩家組成的聯軍也打過。儘管崇禎十二年夏天他曾在鄂西國輕敵中伏而吃過敗仗,但是除此一次外他總是每戰必勝,所以已經不把獻忠和曹放在眼中。他承認獻忠用兵狡詐,十分勇猛,但是他看透了獻忠在狡詐中有
疏,小有勝利就驕傲起來,
疏的地方更多。他專找獻忠
疏的時候猛然進攻,將獻忠打個大敗。他看透了羅汝才空有曹
之名,
無大志,所以用兵上不能從大處着眼,只玩
小詭詐,也不敢打硬仗。如今在他的心中視為勁敵的只不過李自成一人而已。他雖然實際還沒有同李自成較量過,但是對於李自成進人河南兩年來的各種行事,深得民心,部伍整肅,紀律嚴明,兵強馬壯,他完全清楚。所以常常不敢同李自成直接較量,採取避戰態度。此次奉皇上嚴旨,同了啓睿、楊文嶽聯營援汴,卻不能到達開封近郊,又不能搶佔朱仙鎮,不得已退駐水坡集,賈魯河上游被截斷,既失地利,又缺人和,敗局已經顯然。今晚會議之後,他完全喪失了取勝念頭,而只是想着如何能夠多支持數
,不要敗得“傾家蕩產”連老本賠光。只要老本不光,他就可以重新恢復,而皇上也不敢對他治罪。
進到大帳以後,左良玉頹然坐下,他很想頓腳長嘆,然而他沒有,甚至他不肯在臉上出過多的苦悶神
。他的兒子、二十六歲的副將左夢庚,隨即同幾個親信的重要將領進人大帳,肅立等候,想知道他與丁督師和楊總督會議結果。但是他沒有説一句話,向他們輕輕揮手。大家明白必是會議又一次毫無結果,不敢多問,互相望望,肅然退出。
一名把總職銜的奴僕端進來半盆水放在他的面前,蹲下去替他鞋。左良玉將腳向後縮去,望着渾水,説道:“如今將士們連吃的都十分欠缺,還洗什麼腳啊!”奴僕説:“大人已經三四天沒有洗腳了。天氣炎熱,大人還有腳氣,不管水多麼困難,也不能不讓大人洗一次腳啊!”左良玉嚴厲地輕聲吩咐:“端走!飲馬去!”這個奴僕不敢再説話,將水盆端出大帳。隨即左夢庚又進來了。
左良玉猜到兒子必會再來,但是他神嚴肅地問道:“你又來做什麼?”左夢庚用眼
使兩個在帳中侍候的親兵退去,然後走前一步,恭敬地小聲説:“大人,如今處境不妙,人心惶惶,眾將都想知道大人與丁、楊兩位大人會商之後有何決策。”左良玉輕蔑地冷冷一笑説:“他們還能拿得出什麼決策!”沉默片刻,他又説:“你告訴眾將,請大家努力苦撐數
,不要負朝廷厚望。數
之後,我自有主張。”
“是,孩兒去傳諭眾將,不過,大人,倘若軍心瓦解或丁。楊兩軍逃走,我軍想苦撐幾天,怕也很難。”
“老子心中明白,你不用多言。”
“已經快四更天氣啦,請大人趕快休息一陣。”左良玉見兒子正要退出,忽然説道:“夢庚,老子今處在嫌疑之地,你可清楚?”左夢庚有點吃驚,小聲問道:“難道丁、楊兩位大人會懷疑父帥對朝廷的赤膽忠心?”良玉望一眼帳外,
慨地説:“看來他們中了瞎賊的計了!”
“大人此話怎講?”
“我們左營的士兵被闖賊俘去之後,用酒款待,全都放口,連兵器也都發還。丁、楊的士兵被俘之後,有的被殺;那些饒了
命的,有的割去鼻子,割去耳朵,還有的剁去一隻手,然後放回。縱然是三尺童子,也都知道這是瞎賊的挑撥離間之計,不會上當。…”
“大人,難道了、楊兩位大人不知是計?”
“在今晚會議中間,談起此事,雖然他們也説這是闖賊的挑撥離間,可是又兩次提到賊兵破商丘後對侯府派兵保護,百般照顧,好像故意試探老子。他媽的,老子為朝廷血戰十年,升為大將,又因戰功拜為平賊將軍。他們故意對我提這話是何用意?這不是對我有猜疑之心麼?”左夢庚勸解説:“請大人不要生氣,也不必介意。只要我們一心報國,何懼猜疑?”左良玉沉片刻,説:“劉忠武至今未回,使我放心不下。”左夢庚説:“也許被暗賊留住不放,在戰爭中也是常事。”
“哼,沒有那麼簡單!”左夢庚一驚:“大人…”左良玉嘆口氣説:“你自幼隨我作戰,已經升為副將,竟然少一個心眼兒!”左夢庚慌忙説:“兒子確實無知,料事不周。”左良玉説:“你想,李自成這狡賊將你妹妹劫去,作為他自己義女,百般優待,必有深的用心。劉忠武既非有名戰將,也非我的親信,瞎賊留他何用?我擔心的是瞎賊將他叫去,好言哄騙,然後命他帶書給我。瞎賊也會命他拜見你的妹妹。你妹妹年幼無知,看見他以後必會傷心哭泣,然後按照闖賊的意思修書一封,命他帶回。我不是擔心他被留在賊營,倒是擔心他帶着李瞎子和你妹妹給我的兩封書信,説不定還有什麼貴重禮物,回來時被丁、楊二營的遊騎抓去,使我跳進黃河洗不清,豈不受冤枉的窩囊氣?”左夢庚越聽眼睛瞪得越大,忽然衝口而出:“啊呀,大人!”
“什麼事?”
“大人所慮很是。孩兒聽説,有人彷彿看見,保定兵在昨黃昏後抓到了一個什麼人,後來不知下文。”左良玉:“果有此事?”左夢庚:“此事不假,只是後來沒有再聽到一點消息。”左良玉沉默片刻,對兒子説:“明
暗中打聽,
清是不是劉忠武給保定兵抓去了。”
“是,大人。”左良玉輕輕嘆口氣,神苦惱地低聲説:“皇上多疑,又慣於偏聽偏信,喜怒無常。我們同丁、楊兩軍在水坡集決難取勝。將來丁、楊二人為要推卸戰敗之責,必會誣奏我們左營同闖賊暗中勾結,不肯實心作戰。”左夢庚:“大人,這一手倒要提防。”左良玉淡然一笑,不用説話。他心中明白:在這樣朝綱不振的亂世,他只要手握重兵,誰對他也奈何不得。
左夢庚不明白他的微笑是什麼意思,勸他趕快休息。他揮手使兒子退出大帳,然後沉思起來。過了一陣,他將一位幫他處理機密事項的中軍劉副將叫來,小聲問道:“你派人兩路刺探軍情,今有何變化?”劉副將恭敬地小聲回答:“往許昌方面去的五個細作只回來兩個,一個走了大約四十里遠近,一個走了三十里,都沒有看見賊兵;詢問百姓,也都説未見賊兵。往花縣、通許方面…”左良玉:“往許昌的路上還有三個細作沒有回來?”
“是,大人。他們大概去的遠,尚未趕回。”
“好,你説説杞縣、通許方面。”
“昨夜分頭派往杞縣和通許方面的五個細作,今黃昏後都回來了。這一帶有賊兵遊騎出沒,百姓哄傳將有闖賊數萬大軍開到杞縣,以防官軍逃走。”左良玉説了句:“明
再探!”揮手使劉副將退出。不到時候,他不肯對左右人
他的打算,只是想着三軍之命繫於他一人之手,在心中説道:“我不能困守此地,等着全軍覆沒!”